六月三十日,天空上的烏雲低垂,沉重的濕氣讓空氣悶熱無比,也讓人覺得胸腔有些緊縛,不自覺的鬆開了領帶,不自覺的,抽起了煙,那樣無助於解放那份鬱悶,反而讓人倍感呼吸困難。 這裡是一處遼闊的海岸懸崖附近,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正緩步在通往一間私人莊園的聯外道路上,他走起路來的樣子屌兒啷噹,但又十分地警戒周圍,時而往側邊與身後遊移著眼神,男人有著一雙深褐的雙眼,頭髮烏黑,五官輪廓深刻,嘴旁正在燃燒的菸,往上飄著灰白色的有毒昇華物質。 男人往海岸懸崖的方向前前進,盡末的地方,是一間高聳的三層樓建築,古老破舊,但卻又處處可以看到現代化的鑿痕,天氣陰暗,建築物的門口正站著一個穿著背心、領口綁著黑色蝴蝶結、雙手戴著白色手套的管家,那管家看起來年齡頗大,白髮蒼茫,而且面容滿是皺紋,但他的立姿依然英挺,背脊毫不彎曲。男人邁開腳步,朝著門口走去,他踏上階梯準備進入建築物,男人看了管家笑了笑,看起來非常的輕佻,而管家也對著男人冷淡而無意義的笑了一下,不過,就在瞬間,男人無視管家,直接往著大門就走了過去,並且伸手往著門把準備握了過去,管家見狀,連忙一把揪住男人的手。 『先生,這真的是相當失禮的舉動。』管家臉色鐵青的說道。『您至少要報上你的名字,並說明來意,等待我為您引見。』 『抱歉,這是一個壞毛病,習慣在說出口前先動手。』男人笑著,然後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了一張紙張泛黃、邊角鈍折的舊名片。『這是我的名片,我有用電話跟侯爵預約過時間,他說我可以下午來拜訪。』 管家接過了名片。『你是……先生。』一陣強風蓋過了管家念出男人名字的瞬間,就連男人也沒聽見。 『正是在下。』 『侯爵已經恭候多時,這邊請。』管家遞回了名片,並打開了門。『……請您務必要注意禮節。』 『當然當然。』男人接回了名片,非常珍惜的放回了胸前的口袋裡。 管家冷冷的瞪了男人一眼,做了個請入內的手勢,但,他心裡知道這人肯定不會遵守規則。 男人走入門內,環顧了一眼,非常異樣的,屋內沒有忙碌的傭人穿梭,也沒有華麗的陳設,有的只是昏暗的照明,以及長久不曾使用的霉味。管家在男人之後走進了屋內,他非常順手地帶上了大門,同時,鎖上了門鎖。而聽見鎖門聲的男人,回頭瞥了一眼,他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也知道這舉動代表自己不被信任,但是他卻淺淺的在嘴角浮現笑意,沒有多說什麼,因為這些舉動讓他感覺到非常熟悉與自然。 『請跟我來。』 管家走到了男人前面,拿起一盞仿油燈造型的電提燈,引領著他在屋內走動,他們循著環狀的階梯上了二樓,走過了一小段長廊,繞過一個右轉角,再走過一段掛滿肖像油畫的長廊,再繞過一個右轉角,又一個長廊,這長廊高懸著一個女人的畫像,一個金髮女人的畫像,這麼一條長廊就只掛著這一幅畫,就像是一種獨排眾議的傲絕,所以容不下其他事物的存在,但在男人眼中,那看起來更像是,一種不同於其他人的存在,害怕自己被與其他人,害怕自己不能與其他人相提並論。男人嘴角微揚,他為自己唾棄這女人的想法感到得意,但也小小的感覺著恐懼。 『先生。』 管家停下了腳步,看著女人畫像的男人差點撞上管家。他們正停在一間房間門前,這裡還有其他兩道門,門上都有著相同的繁鎖雕花,而且,三道門都完全一致,就像是完全的複製一般,沒有絲毫的差異。 『接下來的房間,請先生務必緊跟著我。』 『這房間怎麼了嗎?』 『您看了就知道。』 管家伸手,轉動了門把,但,它是逆時針轉動,就在這瞬間,管家拉開了個約側身寬的門縫,並且走了進去,男人見狀不敢稍有遲疑,馬上跟了進去,甫一進門,便看到了前方與左右各有一道門,這是個正立方型的空間,空間不大,頂多是四個成年男人可以迴轉的大小,比起一個電梯還小一些,地板被黑色的大理石覆蓋,正中心有著一個白色的皇冠標示。 『房中房?』 『不,我們還沒有到書房,這裡算是一種安全措施,每當侯爵與人談重要事情的時候,便會選擇在這裡會談。』 『安全措施阿?非常的有趣呢。』 『先生,請您跟好了,這裡只要走錯了一步,我們就會在這裡被鎖上六小時。』 『喔,鎖這麼久呀,說起來,這空間的大小也不方便使人嘗試破門而入。』 『這些都是經過設計的。』 管家往左,轉動了門把,往下一個房間走去,而下一個房間則是一樣的配置,四道門,但是地板則是普通的木板,其中一扇門上插著一張卡片,上頭畫著一個持劍的士兵,如此反覆走過了幾個房間,繞了幾圈,男人也趁管家不注意偷扭了幾次門把,當然,是沒有轉到底的測試,而且是在管家開門後的瞬間,不過,並沒有產生什麼問題。就好像一直再繞圈子一樣,他們不斷的在幾個房間裡進出,男人做了幾記號,發現他們有幾次在重覆的房間出入,但這些舉動,似乎沒有規則,唯一共通的,就是從一間房間到另一間房間的行動模式,沒有多久,他們來到了一個白色的房間,白色的大理石地板,白色的四面門,地上有著一個黑色的皇冠標示。管家伸手,轉動了門把,這個千篇一律的動作就像是不斷播放的影片似地,在他的眼前再播放了一次,終於,這一次,男人不再看到另一個一樣的房間。 這是間靠懸崖一側的書房,牆邊有一扇無法開關的十六片玻璃大窗,高度足有三米,簡直是一面玻璃牆,遠處的日光正在海上的雲層裡若隱若現,窗下有著一張無法相對於窗戶大小的黑色書桌,書桌內側有著一張背對著門口的椅子,書房左右各有一個高度直達天花板的書架,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精裝書,有詩集,散文,小說,還有世界各國的童話,一部份的架上還放著許多沒有在市面上販賣的古董書籍。 管家走進了房間,然後一語不發地站到門旁,他半瞇著眼睛,等待著主人下一個吩咐;跟著進來的男人,走到房間中央環顧了一圈,這才發現,身後的牆壁上掛著一副油畫,在它那巨大的畫布上,畫得是騎士降魔圖,數十位身著銀白色全身鎧甲的騎士,各執劍、槍、長矛、矛斧等武器,將一名惡魔壓制在地,那些劍刃都深深刺入惡魔體內,但惡魔面容猙獰,毫不退怯,倒臥在地上的惡魔,也拖了幾個騎士當墊背,這惡魔有著一頭金髮,纖瘦的體型,雌雄俱有的性器官,一對破爛的肉翅,以及如矛頭般的長尾,說來奇怪,這張著血盆大口的惡魔,看起來卻還有幾分異常的豔麗。 『我喜歡這副畫。』 那是一個透過擴大機發出來的沙啞聲音,而聲音從窗戶底下傳來,從背對著門口的椅子後傳來,那椅子正緩緩轉了過來,男人朝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坐在椅子上的,是個瘦弱的老人,一頭蒼茫的白髮銀白到發亮,臉上沒有眉毛與鬍鬚,雙眼圓瞪,他的鼻孔插著導管,用右手握著麥克風抵著聲帶在喉嚨的位置。 『這是我兒子所留我的一幅畫, 他還在就讀藝術學院的時候,立場與我一致,可惜長大了之後,老是喜歡跟我唱反調,後來,他在一場企業內部抗爭裡,不幸喪命。』 『很榮幸見到你,侯爵。』男人笑著。『我也很喜歡這副畫。』 『很好。』侯爵的臉上露出微笑,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他有著一口潔白乾淨的白牙。『有一些基本的共識,我們會有個好的開始。』 『謝謝您。』男人虛偽的笑了笑。 侯爵舉起了手,比了比手勢,管家看到手勢,便快步走到書桌邊,從桌下的一個暗櫃裡拿出一瓶葡萄酒與兩個玻璃高腳杯,管家將杯子放到了侯爵與男人面前,然後很熟練地斟滿葡萄酒,男人微笑,伸手準備拿起酒杯。就在這瞬間,侯爵突然伸出了手,把酒杯拿了過去。 男人望著撲了空的手苦笑。『我不認為這樣會有好的繼續。』 『你至少要問問我同不同意吧?年輕人?』侯爵握著麥克風抵著聲帶說道。『酒是一定會給你喝,但是,我要知道,我必須要知道,你想做什麼,你對這件事參與得有多深,知道的又有多少;這樣,我們才能再繼續下去。』 『難道你不認為我來找你,就已經證明我的選擇是有原因的嗎?喝完再開始也不遲嘛?』 『咯咯咯……』擴大機發出了沙啞的笑聲。『每年都有不少人來跟我借錢,而其中就有幾個像你這種說不出理由的臭屁傢伙。』 『我不是來借錢的。』 『那麼來借我的名字也好,來借我的收藏也好,來請我寫推薦信也好,你們這些人,到底懂不懂借東西是需要抵押品的?』 『哈哈。』男人乾笑了兩聲。『那麼在我說明我的來意以前,就讓我說個……故事如何?』 『故事?』侯爵放下了酒杯。 『故事。』男人從胸口的袋子裡拿出了菸盒,打了打菸盒,抽出一根菸,他把菸放在嘴邊,但,似乎沒有點燃菸的意思。 『你最好能期待我會喜歡這故事。』 『不,』男人笑了笑,把菸放到了桌上。『你不會喜歡的,因為,我自己也不喜歡這故事,而且正確的來說,這是個最糟糕的童話。』他咬著牙齒說道。『故事的名字叫做“紅衣瑪莉”,內容則是我個人記憶裡的版本。』 侯爵臉色一沉,面容糾結得異常難看,而男人就像早料到會有這反應似的,在侯爵發愣的瞬間,一把拿起了酒杯,一飲而盡。侯爵眼睛瞪大,看了管家一眼,而管家則是臉色鐵青,一語不發。 『很久很久以前,』男人輕輕放下酒杯。『有一個在湖畔的村莊,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村莊裡,只會出生雙胞胎,於是村人們對這異常的現象感到不安,而金髮綠眼的瑪莉,是這村中唯一個單獨生出來的小孩,也因此,村莊裡對她備受禮遇與疼愛,直到有一天,這殘酷的女孩突然殘殺了她的父母弟妹,鮮艷的紅色染滿了她的衣著,紅衣瑪莉的稱呼便在此刻誕生,據她本人宣稱,這是一場交換靈魂的實驗,基於過去的寵愛與禮遇,這些村民沒有對她施以極刑,但又不得不將她隔離,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最後這些村民將她關進了一間為她所特製牢屋裡;從此,再也沒有人看過金髮綠眼的瑪莉出現在村莊裡,而她的殘酷行逕,再加上渲染,有些鄉野故事裡,將她與吃小孩的魔女劃上等號,甚至於一直到了上個世紀初,都還有迷失在森林的人宣稱看過這紅衣瑪莉,不過,這只是個故事,鄉野傳奇,工業時代的都市傳說。』 『故事說完了嗎?』 『不。』男人拿起桌上的菸,往著嘴的方向一扔,非常技巧性的,男人在那瞬間銜住了菸。『那是童話的基本版本,接下來的,是我耳聞所見。』 『哼,說吧。』侯爵不屑地看著男人。 『幾年前,我在大英圖書館與一位受僱於某女士的研究生,組成一個追查這故事與跨國藥品企業維爾格內幕的臨時夥伴,』男人微笑,侯爵的表情顯得非常不自在。『而讓我們大吃一驚的,是我們非常意外地查到,這故事裡的紅衣瑪莉是確實存在的,我們走了一趟她出生的村莊,發現故事之後,她被某個人給收養,而做為養育的代價,紅衣瑪莉用了數百年的時間,將這個家族壯大到一個無法想像的境界。』 『跨國藥品企業維爾格。』 『一點也沒錯,但是這樣就有問題了,在數百年的時間裡,紅衣瑪莉一直帶領著維爾格,從醫療用品,藥物,救護兵學校,甚至於毒品,近年來甚至連基因定序,維爾格都在其指示下參與開發,並且獲利,可是……』 『人,是不可能活上數百年的。』侯爵拿酒杯啜飲了一小口。 『她確實存在,而且是事實,因為在我追查的過程中,她一直緊跟在後,其殘酷與兇狠完全不亞於故事裡的猙獰。』 『你還沒看過更恐怖的一面呢。』侯爵的聲音變得有些畏懼與無奈。 『那些我在維爾格歐洲行政管理中心看多了,而且在那裡,我也看到了關於她可以活這樣久的可能推測。』男人叼著菸,用手在空氣中比劃著。『根據維爾格禁止外借記錄第一七二三號檔案說,他們以她出生村莊的雙胞胎現象與過去記錄做了個推測:一開始的瑪莉,是個雙胞胎,她的姐姐或是妹妹,是被包在她的體內存活下去,不知道怎麼的,她可以借用瑪莉‧梅林的身體,同時更可以藉由母體生育,轉移到下一個人身上,於是,這個瑪莉從這個到那個身上不斷的不斷的一直存在著。此外,我最近在追查的是關於深夜……』 『就到此為止吧。』侯爵說道,他那沙啞的聲音,現在聽起來更加的衰弱。『我可以肯定你比我所知道的還深入這整個事件,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在維爾格歐洲行政管理中心的其中一個倖存者,你想要什麼?』 『我要的是個機會。』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收起了那戲謔的表情,變得嚴肅而且認真。 『一個很重要的機會。況且,你們的時間不多了,是吧?』 『你連這個都知道了?』侯爵詫異的說道,他的手看起來幾乎要捏碎那隻麥克風。 『不只這個,我知道剛剛的安全措施是卡斯帕洛夫與卡波夫在一九八五年的那場西洋棋賽,而且,我連你現在深陷財務危機的事也知道得非常清楚。』 侯爵非常失落得靠在椅子上,許久,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瞬間,他整個人看起來足足再老了十歲。 『嘿,時間不多了,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希望今天就可以解決這件事。』 侯爵用手上而下的抹過自己的臉。『你想要什麼?』 男人拿出了一根火柴,輕輕劃過桌面,火燄瞬間燃起,男人把火柴拿近嘴邊,點燃了根菸。『我只想重溫一下大學的美好時光。』
漆黑的夜色,黑色的城堡 高聳的城牆,瘋狂的琴聲 旋轉、踏步,擁抱著他冰冷的屍體 透明的鏡子,沒人的舞會 華麗的雕刻,鮮紅的樂隊 旋轉、踏步,親吻著他冰冷的嘴唇 咬下了唇瓣,啃撕著臉頰 輕含著眼珠,吞嚥下耳朵 旋轉、踏步,享用著他冰冷的腦髓 銀色的月光,紅衣的女孩 孤獨的島嶼,深藍的海水 旋轉、踏步,漫舞在如山的屍堆裡
1792年初春/法國/布列塔尼省/南特 查爾曼穿著破爛的灰藍衣服站在法庭中間的木台上,木台四周被高高的鐵柵欄圍著;前面是個白灰頭髮的老法官,他正在翻著聖經,左邊是一堆掛著十字架的僧侶,右邊是一堆城裡的士紳貴族;身後則是一大群等著看熱鬧的村民。 白灰頭髮的老法官打開了訴狀,他伸出手隨便翻翻看看了幾頁,跟旁邊的法官聊了幾句,冷冷的開口說道:『宣判火刑。』 『火火火火‧‧‧火刑?』查爾曼驚愕大喊著,『庭上!怎麼連個審議過程都沒有,就直接宣判了?』 『宣判火刑已經夠便宜你了,我巴不得一片片割下你的肉,看著你痛苦而死!』 白灰頭髮的老法官用著鼻孔看著查爾曼,『罪證確鑿,你怎麼解釋現在在你旁邊的黑貓?』 查爾曼低頭,一隻黑貓被繩子綁在鐵柵欄的一根欄杆上,正對著他叫著。 老法官靠著椅子,翻著訴狀,『根據工程的記錄,教堂原本要安置一尊基督像,基督像寬為六百五十五吋,但是你卻將安置基督像的窗框空間設計成六百六十六吋見方;任誰都知道,這汙衊的數字在透露著你對誰的崇敬!』 『冤枉阿!庭上!』查爾曼大喊著,『當時原本採購的基督像是由住在街尾的依斯達特負責,我吩咐他買四百七十七吋的基督像;誰知道他買了較大的基督像,以至於我必須變更設計圖,以便塞進這尊基督像!』 老法官敲響了法鎚,『那為什麼不將空間設計成七百吋?你說謊也不打草稿!』 『如果那樣,作彌撒時整面牆倒了下來,誰要負責?』查爾曼按著自己的額頭說道:『蓋這間教堂分明就是要我死嘛‧‧‧』 『閉嘴!你這男巫!』老法官再次敲響了法鎚,面容爆滿著青筋,『把他關進牢裡,後天跟其他的女巫一起燒死!』 查爾曼哭喪著臉,被幾個大漢架著,拉了下去。 四周的村民民只是帶著畏懼鼓掌叫好,大家都很清楚,畢竟這是沒有第二個信仰選擇的黑色時代;查爾曼,就只是個倒楣的犧牲品。 ◆◆◆ 滴滴答答的水滴在查爾曼的臉頰上,黑暗的牢房深處不時傳來哀號聲;查爾曼瞪大眼睛,眼袋下帶著濃濃的黑眼圈。 他爬了起來,在地上摸索、尋找著,查爾曼拿起一顆石頭,隨便的在牢房牆壁上刻著無意義的文字;他想起以前學過的十四行詩,他想起以前學建築的時光,查爾曼開始畫著一座城堡,上面有著一輪明月,查爾曼畫著畫著,靜靜的流著眼淚。 『嗨』 查爾曼猛然回頭,一個穿著黑斗篷的女孩手上拿著一管紙捲,蹲在原來應該負責看守犯人的衛兵餐桌上,她正喀吱喀吱的吃著東西。 小女孩逆著微亮的燭火,金色的髮絲微乎其微的發著光。 『嗨』 小女孩微笑,白色的牙齒沾著些紅色的血塊,她看起來大約十五、六歲,小女孩把紙捲丟進牢房裡。 『可以請你幫我看看嗎?』小女孩這麼說著。 查爾曼呆然了一下子,他爬到牢前,拾起紙捲,攤開。 紙捲上,畫著一幅差勁的塗鴉,一座黑色的城堡,有著一堵高而厚的牆圍住,牆的四周有許多尖塔,然後又是一堵高而厚的牆,牆上有一道門,連接著一座橋。 『如果,要蓋一座這樣的城堡,你覺得要多久呢?』小女孩笑著。 查爾曼看了看小女孩,小女孩眼神閃著期盼的光輝,他笑了笑,『如果是我來蓋,三十,不,二十年後,將可以竣工,』不過查爾曼搖搖頭,嘆了口氣,『但是,我後天就要被燒死了。』 『如果,』小女孩站了起來,她的手上提著一顆圓滾滾的東西,那東西不停的滴著紅紅的液體,燭光昏暗,查爾曼什麼都看不清楚。 『如果,你可以活下去,』小女孩跳到牢前,『你願意把你那螻蟻般的性命,賣給我,幫我蓋這座城堡嗎?』 圓滾滾的東西卡在牢房的兩根欄杆間,被咬得稀碎的舌頭,臉頰被咬下的地方露著帶肉的骨骼, 幾處頭皮被撕剝而下,耳朵被啃得細碎不全,雙眼已經被嚼爛破碎,剩下的,是痛苦而無力反抗的表情,那是看守犯人的衛兵,那是,衛兵他的頭顱。 在不知何時,牢房前的長廊噴濺滿鮮血,紅色的鮮血佈滿天花板。 小女孩微笑,吃著一根小指,貪婪的吸吮著血肉。 查爾曼呆滯,他慢慢抬頭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妳,是死神嗎?還是貨真價實的惡魔?』 小女孩青而綠的眼珠閃動,『我是一場惡夢。』那眼珠簡直不像人間應該有的產物。 小女孩蹲在牢房前,閃爍著綠眼睛,臉頰上幾點纓紅的血漬喚醒看傻眼了的查爾曼。 查爾曼扔下手上的塗鴉,飛也似的的衝向牢房的鐵窗邊,拿著地上的碎石塊,拼命的,試圖橇開已經生鏽的鐵欄杆。 『如果你逃走了,恐怕,還不到城郊就被抓回來了。』 查爾曼回頭,驚懼還殘留在他臉上;小女孩翹著二郎腿,坐在桌子上玩著守衛斷掉的手臂,她側著頭,表情似乎相當愉快,但仍帶著點稚拙。 『我在跟你談的,是一筆交易,』 女孩拿出一條絲綢手帕,抹去臉頰上的鮮血,『我聽說,你曾經是法國屈指可數的天才建築師,怎麼,今天落魄到鄉下地方蓋破教堂?而且還被陷害到入獄?』她的表情戲謔,查爾曼感覺到的卻是陣陣寒意。 查爾曼沉默了一倘,他縮瑟在牢房的一角,蹲了下來,『天才,』 這個字彙,似乎勾起他一些隱藏著的情緒,『所謂天才,是指那些知道如何宣傳自己平庸才能的人吧?』 查爾曼兩眼瞪著女孩手上的斷肢,害怕與恐懼使他微微發抖,他吞嚥下喉頭的口水,表情一轉,眼神直視著前方嚴肅而出神,那是憤恨的表情,那是仇視的情緒,『我只是個默默努力的平凡人,我努力的學習,努力的設計,不計一切的努力,我要蓋一座任何人看到都會驚訝、會讚賞、會無法言語的建築、會對著我說“這是最美的建築”,』 查爾曼瞪著眼睛,看著女孩玩弄手上的斷肢,『但是,我走錯了路,跟著錯誤的人,所以今天只能蓋蓋破教堂;甚至,就要賠上這條命。』他的表情落寞,但,仍舊帶著點些微悔恨。 女孩整了整斗篷,扔下斷臂,踏過血漬,輕穎的跳到牢前。 查爾曼縮得更靠近牆角,他巴不得自己可以穿進牆裡。 『聽過“維格”這個名字嗎?』女孩的綠色眼珠靈巧地轉著 『維‧維‧‧‧維格?』查爾曼縮瑟,讓地上的乾草堆沙沙作響。 『是‧‧‧最近從奧匈崛起的那個貴族富商嗎?』 『是黑心的商人,』女孩虛偽的笑了笑, 『從遙遠的地方,來到動蕩不安的國度裡,想找點人才,賺一點,稍微,有一點發酸的、帶鮮血臭味的投資。』斗蓬下的金色頭髮飄散,白而無血色的皮膚幾許青藍,她拿著一串嘎啦嘎啦響著的黑色鐵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鎖,輕輕的打開了牢房的門。 查爾曼心跳加劇,呼吸急促,他看到在燭台桌前的守衛屍體,肢軀殘破不堪,滿是血肉模糊的碎屑,穿著黑斗蓬的小女孩走進牢房,一步一步靠近查爾曼,她帶給查爾曼的壓力與不快,那是,一種瀕臨死亡邊緣的感受,掠過唇齒、背脊,攀上頸脖,最後,停留在耳際。 『你想離開這裡嗎?』小女孩在他耳邊這麼說著,查爾曼顫抖的轉頭看著耳旁的小女孩,『你願意付出高額的代價離開這裡嗎?』小女孩褪下黑斗蓬的帽子,金色的髮絲在黑暗中散開來,沾著豔紅帶黑的紅指甲,碧青而綠的眼珠正凝視著查爾曼。 『什麼‧‧‧什麼?』查爾曼的肌肉僵硬,牙齒不停的打著寒顫,他連眨眼的力氣都充滿恐懼,手腳冰冷得像泡過十二月冬天的冰水。 『一個機會,』 小女孩微笑,露著白森森的牙齒,『高額的代價,買下你的才能與生命,換取查爾曼你的自由;』 綠色的眼珠停滯在眼角看著查爾曼,『你,要?還是,不要呢?』 深夜的牢獄四周響著蟲鳴與草木聲, 『現狀,是死路一條。』 查爾曼看了看守衛肢體殘破不全的屍首,『選擇了妳,恐怕早晚也是死路一條;』 查爾曼咬緊顫抖的牙齒,握緊拳頭,『可是,』 他努力而緩慢的側過頭,瞪大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只要能再多活一些時間,即使要我出賣我的靈魂,犧牲我的一切,即使要奉獻我的親人朋友,我願意墮進地獄裡!!』 查爾曼情緒激動,口水沫混著點血絲從嘴角流下。 『我才不要你的靈魂,』小女孩的微笑像天上的下弦月。 『那根本不值錢。』 『佛蘭坦登,拿紅酒跟酒杯來;』小女孩彈響手指,聲音在死寂的牢房裡響蕩著。 『史魯恩西跟蜜斯克,拿一份契約書跟刀子過來。』女孩站直了身子,雙手叉著腰,高傲而囂張的姿態,盤踞著黑夜裡的牢獄一角。 “碰磅!” 一個七呎高的白人男子,踢破了門闖了進來;他穿著黑色的高領喪服,裡面穿著白色的繡花背心,外面罩著件及膝風衣,脖頸間圍著條紫紅色的破圍巾。 男子顴骨突出而顯得眼窩深深凹陷,鼻子又高又挺,略顯厚實的下巴,兩邊的耳朵不相對稱,他的臉滿是手術修補的縫線與傷痕,在狹窄的牢房裡,他歪著頭,兩肩磨擦著牆壁,手上還小心翼翼的拿著像似玩具般的酒瓶與高腳杯。 隨後跟著的,是一對雙胞胎小孩,短髮的小男生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雙手捧著一份略帶褐黃顏色的破舊紙卷;長髮的小女生穿著一身黑色的洋裝,手上拿著一柄裝飾著華麗條紋與刻花的短劍。 小男孩眼睛上綁著一條絲質的手巾,小女生的黑洋裝綿密得幾乎不透風;冷漠而沉靜,彷彿無視於牢獄裡的血水與肉塊,踏著可愛的腳步走了進來。 七呎高的白人男子把紅酒斟滿高腳杯,在死去的守衛身上掏挖著點碎肉屑,混進杯子裡,他從口袋裡拿出一隻鵝毛筆,沾了點血;雙胞胎小孩,把紙卷攤開在查爾曼的面前,取下短劍的劍鞘,把劍遞給查爾曼。 女孩接過白人男子手上的紅酒與鵝毛筆,『喝光這杯酒,簽下你的名字,用短劍割去你身體的任何一部份,我用這紙卷上的錢,買下你為我建築城堡的才能與忠誠,』 女孩把酒與鵝毛筆遞給查爾曼,『相對的,我隨時可以取走你的生命,如果你對我不忠。』 女孩雙手抱胸,『隨時可以。』 查爾曼靜默了好一會兒,提起沾著血的鵝毛筆簽下自己的名字,舉起酒杯,把那些碎肉屑與腥紅的酒一飲而盡,透明的杯子透著火光,隱現著查爾曼充滿決意的表情,他用右手拿起短劍,用左手拉著左耳上緣,毫不猶疑的,割下他的左耳,連一聲哀號也沒有。 他將左耳捧在自己的掌心,伸向著女孩,『妳隨時可以取走我的生命。』 劇痛隨著這句話之後而來,查爾曼冒著冷汗,耳骨傷口冒著鮮血。 『我的名字叫做奈梅爾,』女孩左手叉著腰,用右手中指與姆指揀起查爾曼的左耳。 『你和他們一樣,從現在開始都是屬於我的私有財產。』 ◆◆◆ 我不知道,自己把靈魂賣給了什麼,但是,那一定不是賣給了人。 我不相信神的存在,對於一個因為宗教因素被宣判死刑的建築師來說,神,只有死神一種,我即將到來的命運,也只有死亡一種,站在我面前的紅衣女孩,那,就是死神的使者。 十八世紀末/建築師/查爾曼‧柴德‧道拉耶夫 ◆◆◆
戴安娜睜開眼睛,她看了看四周,天依然亮著,只是灰雲多了點,搖晃的公車依舊行駛個不停,戴安娜不小心睡著了。 她手上的法文詩選集掉到了地上,戴安娜輕吐了口氣,彎下腰,伸手,想將書撿起來。 一隻白而無血色,透著青藍的右手,也伸了出來。 戴安娜抬頭,無血色的手接著一個頭上綁著繃帶的女孩,女孩頭上的繃帶蓋住了左額左眼,僅只露出一個眼睛,綠色的眼珠深而青,金色的頭髮柔軟而有光澤,白色的洋裝潔白乾淨,裙擺的地方卻有些深褐色的汙漬,紅色的鞋子雪亮鮮紅,看起來大約二十出頭。 綁著繃帶的女孩坐在戴安娜座位左邊的另一張椅子上,女孩撿起了戴安娜的法文詩選,遞給了她, 『外地來的?』綁著繃帶的女孩操著一口有口音的英文問道。 戴安娜愣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問題打斷了她的思緒,『我是從臺灣來的。』 綁著繃帶的女孩點點頭,『妳是來觀光的嗎?』她笑了笑。 戴安娜搖搖頭。『不,我是來這裡唸書的。』 綁著繃帶的女孩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妳要坐公車到學校去,是嗎?』 戴安娜點了點頭,她收起法文詩選,拿出筆記本跟地圖,她翻到筆記本的一頁,上面寫著一段地址。 綁著繃帶的女孩雙手指交握,側過頭看著戴安娜,『這班公車只有經過一間學校,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們說不定是同學。』 綠色的眼珠在漸暗的灰色天空下,顯得有些詭譎,『我是伊麗莎白‧卡薩麗雅,叫我伊麗莎白就好。』女孩伸出左手,做勢要與戴安娜握手。 女孩的左手,也纏滿了繃帶,手臂上還有許多傷疤。 戴安娜猶豫了一下,也伸出自己的左手,『我叫做戴安娜‧夏,妳可以直接叫我戴安娜。』 伊麗莎白笑了笑,『戴安娜,很高興認識妳。』 戴安娜靦腆的笑了笑、點點頭,這個伊麗莎白身上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地方都纏滿了繃帶,雖然衣著看起來還很正常,但,一部份從繃帶透出的粉紅,彷彿要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戴安娜,妳是高中生嗎?』伊麗莎白看著不知所措的戴安娜。 『不,我是大學生;看起來不夠成熟嗎?』戴安娜整了整自己橘色的馬尾。 『是因為妳外表看起來比較年輕吧?』伊麗莎白笑著,潔白的牙齒銳利,『是大學生,那麼我更確定我們會是同學了;我猜,妳該不會就是今天要辦理報到的交換學生吧?』 『妳為什麼會這麼認為?』戴安娜闔上手上的筆記本,表情堆著防備與猜疑。 『因為,我也是今天要報到的交換學生。』伊麗莎白拉了拉衣領的蕾絲邊,『我從澳洲墨爾本來的。』她頭上一部份的繃帶鬆開,隨風飄盪。 滴滴答答的聲音,開始響起,戴安娜別過頭,車外開始下著不小的雨。 『澳洲墨爾本,我舅舅也是在那裡唸書的。』戴安娜穿上薄薄的外套,『伊麗莎白,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請說。』伊麗莎白笑容可掬。 『妳有聽說,這大學是間怎麼樣的學校嗎?』戴安娜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包。 伊麗莎白把食指放在下巴邊抬起頭來想了想,戴安娜看見她的脖頸也繞著幾圈繃帶,伊麗莎白從身邊紅色的包包拿出一本看起來像旅遊手冊的東西,『維爾格企業附設私立大學,』她唸著書上的內容,『基本上是間貴族學校,校地約一百五十公頃,佔用了整座月光島的可見土地;原本是維爾格的歐洲企業中心,在一八五一年之後,維爾格轉移至義大利,將此地改設為學院;對外出入只有一條花崗岩大橋,氣候多雨多雲;開放觀光客出入,學校內有商店街、圖書館、餐廳,有可以容納一千人舉辦舞會的宴會廳,校內建築大量的使用木刻與石雕的裝潢,肖像與油畫的數量高達一萬五千幅,美術館的館藏價值甚至與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相近。』 『嘩』戴安娜不禁發出驚訝聲。 伊麗莎白伸出左手食指左而右的搖動了兩三下。 『注意,由於校區內是以圍城式的巴洛克建築物,僅有一個出口,因此禁止攜帶易燃的危險物品;另外,校地建築複雜,請勿單獨活動,過去在校園內失蹤人口高達四位數。』伊麗莎白綠色的眼睛轉動著,『此外,這座學城被該城的建築師查爾曼‧柴德‧道拉耶夫命名為,“鮮紅的雙生子”。』她合上書,『不過,為何而建築,又為什麼要這樣建築,這是這座城留下的謎團。』 車外的雨大得下嚇人,四周的景色逐漸的昏暗,不遠的前方已經可以看到蔚藍的海水,公路兩旁是被雨水踐踏的綠草,戴安娜別過頭,向著窗外。 滂沱的雨水裡,在長路的盡頭,一條橫亙在海水中的長橋,兩排復古式的路燈,鋪滿平整石塊的道路,橋的一端,有一座灰白色的城牆,許多高聳的尖塔錯綜複雜的林立著,看似莊嚴而美麗,但卻隱隱透著一種黑色的氣氛。 戴安娜搓揉著自己因為寒冷而發抖的雙臂,伊麗莎白纏著自己頭上鬆脫的繃帶。她提起行李,準備下車。 戴安娜再看了城堡一眼,她看到,一座漆黑的尖塔,漆黑的尖塔遠遠高過四周白色的尖塔,漆黑的尖塔被包圍著,漆黑的尖塔高聳入雲。 戴安娜彷彿看見了漆黑的尖塔上的小窗戶開著,一個金髮女孩就坐在窗戶邊。她揉了揉眼睛,什麼都沒有。
戴安娜與伊麗莎白帶著行李下了公車,橫亙在她們面前的,是一場滂沱的雨水與站滿雕像的長橋;長橋接連著的,是雨中形影不清的灰色城堡;長橋這一端的是停滿汽車的懸崖停車場。 『戴安娜‧夏和伊麗莎白‧卡薩麗雅?』一個撐著傘,穿著黑西裝戴著金邊眼鏡的褐髮中年男人用英文問道。 『我是戴安娜‧夏。』戴安娜略彎腰鞠了個躬,另一隻手還緊握著自己的雨傘。 『伊麗莎白‧卡薩麗雅。』伊麗莎白面帶微笑,雨水濡濕了她的繃帶。 『很高興認識兩位,我是妳們的監護導師,柯普雷。』柯普雷甩了甩濕透了的西裝袖子,『這裡雨太大了,我們到城裡再說吧。』 說完,柯普雷轉身向著站滿雕像的長橋走去,戴安娜和伊麗莎白提起行李隨後跟著。 長橋約十五、六個人可以並行的寬度,筆直的長度跨越了一小片海域,望向橋下,礁石與海水交相侵蝕著橋墩,但也可以看見橋墩經過些補強,某些地方也可以看見還在施工的架構與工程;橋的兩邊有著石頭砌成的矮牆,大約與一個成年女人的腰一般高;橋面用著厚實的石塊拼成,綿密細緻到看不出接縫。 長橋邊每隔幾步就站著一座雕像,從外觀看來似乎是青銅鑄造,青綠的鏽,爬滿了雕像;雕像的表情無不在思索或考量著些什麼,有一些像是在吶喊,也許,應該說是在尖叫;他們穿著像是十八世紀的華麗服裝,一部份的雕像卻衣衫襤褸;戴安娜看著這些詭異的雕像,毛骨悚然。 『柯普雷先生?』伊麗莎白停下了腳步。 『是,妳是‧‧‧伊麗莎白?有什麼問題嗎?』柯普雷回過頭,金邊眼鏡略微的反光。 『是的,柯普雷先生。』伊麗莎白臉上的繃帶有幾處正透著詭異的紅,她伸出食指,指著身邊的雕像。 『為什麼這堆雕像裡,只有這一尊是紅銅色的?』 戴安娜轉過了頭微微的舉高雨傘,從傘骨邊緣看了看伊麗莎白身邊的雕像。 鮮艷的紅帶著些暗紅,看起來很單薄的無袖洋裝,沒有穿著鞋子的雙腳踏著基座,脖子與頭部之間延著下巴有一道開口,左小腿與膝蓋間有明顯的連接痕跡,緊閉著的雙眼,髮長及腰,仰著頭,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就像是享受著這場雨般的歡愉。 『那是本校的創辦人。』柯普雷的臉色不太好看,似乎是因為他那濕漉漉的西裝而起,他看了看手錶。 『時間不早了,我們得早點進學校裡。』 “匡噹‧匡噹” 柯普雷話剛說完,前方的城裡開始響蕩著清脆的鐘聲,聲音沒有節奏,響聲數目亦不相同,像是各自為了時間而鳴響著;可以感覺到長橋因為鐘聲而非常輕微的鳴動了一下。 戴安娜用雙手摀著耳朵,鐘聲錯亂的節拍,令她煩燥而不安。 伊麗莎白若有所思的,跟著響起的鐘聲喃喃自語,伸出右手算著某些東西。 『城裡有二十四座鐘塔,一座高塔,每個小時分別由不同的鐘塔,單響一聲鐘,』柯普雷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去,『不過,晚上六點全部的鐘都會響起;只是每個鐘的響數都不同就是了。』 戴安娜趕忙提著行李跟上,伊麗莎白輕拍了雕像的小腿肚之後,也提起行李跟在戴安娜的身後。 『這座城蓋好很久了,』天色漸暗,柯普雷加快了腳步,邊走邊說著。 『直到最近幾年才實施了電氣化工程,不過,橋上還是沒有照明;等時間再晚一點,校工會拿玻璃油燈出來掛放在橋的兩側;但是,偶爾還是會發生有人在橋上不小心跌倒的意外;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得趕快進到城裡。』柯普雷的臉色陰沉,戴安娜與伊麗莎白互看了一眼對方,很顯然的,她們知道柯普雷在嚇唬她們。 走了約莫五分鐘,一道大約二十個人高的鮮紅色城門出現在他們面前;鮮艷的暗紅色澤在陰暗的天色下閃浮著不可思議的黑色光彩。 『我是柯普雷,旁邊的兩個人是留學生。』柯普雷走到門邊,按著對講機通話,戴安娜、伊麗莎白則站在鮮紅的城門前等著。 鮮紅色的城門上有著許多密密麻麻的花紋,戴安娜好奇的走近仔細看著,花紋像是某種圖像,而且似乎有著些陰影與立體感;陰暗的天色讓她看不清楚,她湊近了臉想更仔細的看看是什麼,不自覺地,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 『戴安娜,』戴安娜縮回了右手,柯普雷正拍著她的肩膀叫道。 『怎麼了嗎?我叫妳進來,妳怎麼都不說話?』伊麗莎白則站在已經半開的城門裡,向她揮著纏滿繃帶的右手,微笑著。 『沒‧‧‧沒有,沒什麼。』戴安娜抬起頭來,很不好意思的提起行李,朝著半開的城門走了進去。 門裡是個有著泛黃燈光的正方形空間,更裡面的地方有著一扇略小的內門,左側是間用玻璃圍起來的警衛室,裡面坐著一位臉色嚴肅的白髮老頭,他正瞪著她們兩個。 伊麗莎白俏皮的笑了笑,戴安娜則小心翼翼的點頭鞠躬;她們收起雨傘,在地毯上踩乾了濕漉的鞋子;柯普雷脫下西裝外套擱在自己的右手肘上,他看著戴安娜她們整理衣著,過了一會兒,他走到內門邊,推開內門上的一道小門。 『妳們整理好了就進來吧,同學們已經在城裡等著妳們。』柯普雷說完,朮自走了進去。 伊麗莎白拿出毛巾擦拭著繃帶上的水滴,戴安娜看了看手錶;過了一會兒,她們才起身走進小門裡。 一進門,刺眼的白色燈光幾乎使戴安娜睜不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寬廣的挑高五樓大廳,左右邊是兩條有著弧度通道,正前方是條深不見底、天花板罩著透明玻璃的通道。 裝飾奢華的挑高大廳裡,擺滿了十幾套像似古董家具的桌椅,零零散散的坐著些人;雕刻與壁畫錯落在大廳四周、掛著華麗吊燈的天花板、錯落的照明光線、油燈電燈蠟燭交會,幾張兩百號的油畫填滿了視線的空間;金髮的女子,陌生的外國面孔,甚至有些人穿著古老的服裝在大廳對戲;此起彼落的談話聲,歌唱、音樂聲,走路聲,童謠的朗誦聲,喧嘩而熱鬧;大廳的角落還有著書店、咖啡店,叫賣的商店、精品店,幾乎讓人無法想像,這與外面冷清而詭譎的長橋是同一個地方。 不過,戴安娜看了看身邊的伊麗莎白,應該,不會有比伊麗莎白更超脫現實的人物了吧? 想到這裡,戴安娜微微的笑了笑。 『戴安娜、伊麗莎白,在這裡!』柯普雷的聲音從吵雜的大廳一角傳來。 戴安娜與伊麗莎白循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 柯普雷站在一張黑色的桌子前,桌子後面的沙發上坐著兩男三女,都是外國面孔。 還有一個金髮女人,穿著一身鮮紅的無袖洋裝,背對著沙發上的兩男三女,坐在一張高腳椅上。
戴安娜與伊麗莎白經過幾個端著咖啡的年輕人,穿過幾套沙發組,帶著行李來到黑色的桌子前。 柯普雷雙手放在身後,靠在桌子前面,桌上墊著一塊方紋桌布,桌布上放著五、六個咖啡杯,還有一盞油燈;桌子後三個一組的皮沙發,分別坐著兩男三女。 一人座的沙發坐著一個帶著眼鏡的褐髮女孩,頭髮高高的盤了起來,她穿著白襯衫與紫色的長褲,看起來並不高,右手上拿著一本傳記讀著,左手玩著自己耳朵上的弦月型耳環,整個人就像陷進沙發似的,靠在椅背上。 二人座的沙發坐著一個男生,深刻的五官輪廓,濃眉大眼,略捲的黑色頭髮約到脖頸上五公分,深褐的皮膚看起來非常的有拉丁血統的感覺,他穿著淺黃色的咖啡直條紋上衣,下半身穿著一條深咖啡的喇叭褲,腳上穿著黑色的皮鞋,但卻沒有穿襪子,他雙手交握,手肘靠著膝蓋,身體前傾,眼神堅硬而略帶侵略感。 三人座的沙發左側坐著一個金髮的男生還有一個紅髮的龐克刺青女孩,右側坐著一個長辮髮女孩;金髮的男生穿著休閒襯衫,手上戴著名牌手錶,他正對著伊麗莎白面露微笑,藍色的眼珠,白色的臉頰有著些雀斑,他的左手還在刺青女孩的絲襪大腿上遊動著,高聳的鼻子,寬厚的肩膀,他的右手放在椅背上,眼神在女孩們身上游走著;紅髮的女孩,頂著一頭妹妹頭,前面的瀏海斜剪露出左邊的眉毛,綠色的眼睛看著戴安娜,右手手指上戴滿金屬飾物,左手則從手肘一直到左肩上,刺著兩個交相擁抱著的女孩,她在略帶寒意的大廳裡穿著無袖的紅色上衣,臉上穿著鼻環、唇環各一,臉上化著死白的粉底,配上極黑的煙薰妝,兩隻穿著粗格紋絲襪的腳從熱褲裡伸了出來,右手小指的指甲正在她的嘴裡被咬著喀喀作響。 長辮髮女孩怯生生的坐在沙發一角,似乎有點坐立不安,穿著白色連身洋裝裙的她,手上提著一個包包,長長的黑辮子披垂過胸前,右手戴著枚半月型的戒指,白色的皮膚微透著粉紅色,外表看起來似乎比其他人年齡小得多。 皮沙發後的高腳椅,坐著一個金髮女人,她側過頭來,嘴唇上豔紅的口紅,略漬出到嘴角邊,看起來就像血一般,金色的長髮蓋去她的額角,細長的紅褐色眼瞳在眼角看著戴安娜與伊麗莎白,鮮紅的無袖洋裝,裙長蓋腳,她坐在高腳椅上,右手拿著一杯紅酒,輕輕的啜飲著,側臉的表情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白色的手臂透著微乎其微的藍色血管。 『我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柯普雷拉了拉西裝領口,『我是在座七位先生女士的監護導師,柯普雷‧尤里耶爾,維爾格企業附設私立大學人類學系教授;你們在這兩個學期裡的生活起居,都由我照顧與負責;當然,各位都是成年人了,而且是各國學校的菁英份子,相信各位對自己的行為都可以負責的。』 柯普雷從西裝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正式的課程在後天才會開始,在這之前,學校有安排了些校區參觀的活動,在座七位先生女士可以自由選擇是否參與,等各位自我介紹之後,我們就來分發宿舍房間,晚上由學校供應晚餐。』 柯普雷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就從那位看著傳記的小姐開始好了,妳叫什麼名字?』 褐髮女孩闔起手上的傳記,依舊陷在沙發裡,她看著桌前的柯普雷,開口說道,『我的名字是凱莉‧桑迪亞,從美國華盛頓州來的,主修外國語文,我可以說十三國語言,但是,』 凱莉頓了頓,『不包括法文,我去年才開始學法文。』 柯普雷點點頭,轉頭看著沙發椅上的長辮髮女孩。『那麼這位看起來似乎年齡最小的小姐呢?妳的法文還可以嗎?』 『我‧‧‧我的法文不太好,我從小就一直在捷克唸書。』 長辮髮女孩怯生生的張大了眼睛,正襟危坐的說著,『前‧‧‧前幾個月,學校給了我一張轉學通知,要求我在八月一日到這裡就讀,所以,法文學沒幾個月,還‧‧‧還很生疏,』 女孩抿了抿嘴唇,『我‧‧‧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我的名字叫五月‧M‧維格。』五月說完,怯生生的縮回自己的沙發角落。 『喬‧曼菲士,熟的人就叫我喬伊,從英國交換過來,原本在學校是主修歐洲歷史;我有八分之一的法國血統,聽說,我曾經有一個在捷克的富商祖先;由於家裡的長輩還會用法文交談,常常會用到一些法文,所以我的程度上還算普普通通。』 沒等到柯普雷介紹,金髮的男生自顧自的介紹起自己,『勉強可以跟法國人聊聊天、問問路。』喬一臉得意的樣子。 “波” 紅髮女孩吹了個口香糖泡,破掉的小小聲音轉移了其他人的眼光。 『卡洛琳‧M‧依利亞。』 紅髮女孩撥了撥垂散著的髮絲,『來自加拿大,喜歡唱歌,交換來這裡是因為,聽說‧‧‧可以找到很多歷史黑暗面的故事。』 卡洛琳轉頭看著喬伊,伸出食指在喬伊的下巴邊緣游移著。『也順便‧‧‧找點有錢的男孩贊助樂團活動。』 柯普雷咳了一兩聲,轉頭看著拉丁血統的男孩,『你好像來自比較遠一點的地方,中南美洲嗎?』 『多明尼加,』 拉丁血統的男孩雙手交握,『我的名字叫安東尼‧曼提亞‧查沙維勒,在多明尼加主修國際貿易,法文比西班牙文略差,請各位多多指教。』 安東尼看著伊麗莎白,皺著眉頭,似乎對她那一身繃帶有許多意見。 『大家似乎對妳的穿著有些想法,妳怎麼說明呢?』柯普雷看見安東尼眼神裡的疑問,轉身問著伊麗莎白。 『這些繃帶底下是潰爛的傷口;我想沒有人願意這樣讓陌生人認識吧?如果大家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掀開傷口給大家看看。』 伊麗莎白笑著作勢要掀開繃帶說道,『我是伊麗莎白‧卡薩麗雅,來自澳大利亞,在墨爾本大學主修民俗學;絕對不是像外表一樣來自埃及。』伊麗莎白拉著裙角,行了個禮。 『那麼那邊的女孩,妳們一起來到這裡的,妳認為呢?』面對著伊麗莎白的輕佻,柯普雷搖搖頭問著站在伊麗莎白身邊的戴安娜。 『我認為‧‧‧』戴安娜抓了抓頭,又看了看站在身邊的伊麗莎白,『我認為伊麗莎白,應該不是故意的,雖然乍看之下很突兀,但是她應該有她苦衷或理由之類的‧‧‧而且她還蠻親切的。』 『我也這麼認為。』伊麗莎白微笑著插嘴了句話。 安東尼摸摸鼻子、柯普雷的皺著眉頭,『妳的名字是?』 『喔喔喔,我忘記說了,』戴安娜吐吐舌頭。 『我是戴安娜‧夏,來自臺灣,在學校是主修法文;勉勉強強還可以用法文問路、點菜;還請大家多多指教。』她下意識的舉起右手揮了揮。 柯普雷點點頭,戴安娜這才發現他拿著本筆記寫著些東西。 『那麼背對著我們的那位紅衣小姐呢?』柯普雷闔上手上的筆記。 『康納莉‧達格納斯‧司必麗滋,來自奧地利。』金髮女人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沒有多說些什麼。 氣氛一陣僵硬,只剩四周喧鬧的聲音。 『各位都自我介紹完了,那麼我們到東塔那邊去分配房間。』柯普雷拿起他的雨傘,朝向大廳左側的弧狀通道走去。 『請跟我往這邊走。』 戴安娜與伊麗莎白拿著行李跟著;凱莉帶著書隨後;五月跟在凱莉左後方;喬伊和卡洛琳摟著,走在凱莉的右後方,康納莉則一身鮮紅的尾隨在最後方;一行人就這樣漸次沒入黑而暗的通道裡,只留下喀喀作響的腳步聲。
長方形的通道黑而暗,間歇性的從左手側約一樓半高的玻璃窗戶透射著薄而淡的黃光;黃光照進寬約五、六公尺的通道裡,因風而飄搖;在通道裡的九個人影亦隨之搖曳;通道上方有些許不規則的反光與亮暗陰影,看起來似乎是些雕塑與壁畫,那些恐懼而錯愕的表情,彷若時間靜止般一動也不動。 右側的花紋牆壁上則是一張又一張的肖像畫,帶著淺淺紅色的金髮,白色帶點青藍色的皮膚,豔紅的嘴唇;冰冷的眼神如同藐視人般,充滿了傲慢與輕視,更恍若看待著家畜、家禽等動物的冷淡;看似微笑的表情卻稍帶著點扭曲,似笑非笑的,唇間的牙齒隱透著白色的亮點;清一色的紅禮服、紅套裝,幾套白色的衣著卻莫名沾染上一大片暗紅與玫瑰紅;畫裡描述的若不是戰爭,就是單方面的屠殺,有幾張更是金髮女人茹毛飲血、生吞活剝屍骸的駭人畫面,金髮女人卻宛若沒有任何事發生般的冷靜,嘴角還沾染著斑駁血漬,面無表情的坐在陰天的屍堆上。 戴安娜走過窗戶時,側頭看了看窗外,窗外上方掛著的是一盞盞不甚明亮的鵝黃燈泡,忽明忽暗的閃爍著;再走過下一扇窗,戴安娜低下了頭看著窗外,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闇,遠遠的深藍海平線接著略帶深橘紅色的天空,傳來陣陣海潮拍打石岸聲;戴安娜不自覺的吞嚥下喉頭裡那口略帶苦澀的口水,她感覺到些許不安的情緒。 就這樣,九個人不發一語的走著,在左側黃光斷續的照耀下前進著。 『教授。』凱莉突然地發出聲音,把五月嚇了一跳。 『怎麼了嗎?凱莉小姐。』柯普雷一邊走著,一邊轉頭看向左後方的凱莉。 『教授,為什麼燈泡是掛在窗戶外,而不是在通道內?』凱莉側頭看了看窗外鵝黃燈泡,再看看另一邊牆上的畫作。『弄得好像鬧鬼的屋子一樣。』 『這座城堡在當初電氣化時,曾經挖開西塔一部份的牆壁,』柯普雷推了推眼鏡,『不過牆壁裡佈滿了木軸與齒輪機關,在為了不破壞原貌與這些裝置下,只好暫時將管線掛在外頭;東塔這邊也是,雖然沒有挖開牆壁,但是應該與西塔構造相同吧?所以同樣的也將管線掛在外頭。』 『木軸與齒輪機關?為什麼牆壁裡會有這些東西?有人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嗎?』伊麗莎白問道。 『繃帶小姐,』柯普雷還沒回答,喬伊先開了口。 『妳知道紅衣瑪莉的故事嗎?』 『繃帶小姐我可從來沒聽過,什麼紅衣梅麗的故事。』伊麗莎白搖搖頭。 『伊麗莎白小姐‧‧‧』五月怯生生的小聲說著。 『那是一個捷克童話,一個‧‧‧一個關於吃壞小孩的魔女‧‧‧』五月緊握著手提包,深深的嚥了口唾液。『傳說中‧‧‧紅衣瑪莉有著堆積如山的寶物,有人說‧‧‧她蓋了座海上的城堡,把‧‧‧把寶物都放在城裡。』 『繃帶小姐,』喬伊打斷了五月的發言,接著說道, 『我的意思就是:這座城堡就是那傳說中的海上城堡;那些機關就是用來保護這些寶藏的。』 『荒謬,』 柯普雷推高了眼鏡,『你們從哪裡聽到這些故事?這不過就是些戰亂時代的童話;這些機關只是鐘的計時裝置。』他停下了腳步,跟隨在後的八個人亦隨之停下腳步,四周一片死寂。 “喀噠”、“叩咚”沉寂中,這兩個聲音沉重的從牆壁裡輕輕地傳來。 『聽到了嗎?兩次這樣的聲音表示過了十分鐘,』柯普雷轉過身子,對著跟隨在後的八個人說著。『一年到尾響不停的齒輪聲,這才是牆壁裡的秘密。』 喬伊攤了攤手,五月整個表情顯得非常的抱歉與失落,凱莉一臉與她無關的表情;但,伊麗莎白卻往前走去。 『還是很多人知道嘛?』伊麗莎對著戴安娜白面露微笑,似乎可以看見在繃帶下的左眼也在笑著,在漆黑的環境下透著點詭譎,特別是那種,那種扭曲的笑容。 詭譎的氣氛瀰漫在雨後傍晚微涼的空氣裡,從不遠的曲道前方飄散著薄霧般的霉味,伴隨著海潮聲的死寂,飄散在只有腳步聲的黑暗曲道裡。 就這樣走了三十幾分鐘,曲道漸亮,一扇雙開桃木門出現在眼前的昏暗照明底下,一個帶著眼鏡穿著像是制服的棕髮男孩坐在一張古董椅子上昏睡著。 『咳!咳!』柯普雷走到男孩身旁,清咳了兩聲。 棕髮男孩驚醒,連忙站了起來,彎腰鞠躬。 柯普雷擺擺手表示不需要這麼客氣, 『幫我開門。』他向著男孩說道。 棕髮男孩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鑰匙閃著紅銅般的銹光,在末端的地方刻著幾個羅馬數字;男孩拿出一張紙,在昏暗中對著鑰匙摸索著;過了好一會兒、試了幾次鑰匙,終於找對了鑰匙,打開了門。 一個與大廳相同的挑高空間出現在門後,雖然沒有入口大廳般的寬敞,但至少也有約莫四分之一的空間大小,整個空間呈現一個相似於曲道彎度的弧狀空間;鋪設著紅色的地毯,上方的天花板有著用來點燃吊燈的移動齒輪溝槽,有設置了一條左曲右折的木質梯道在吊燈移動齒輪溝槽末端的地方;相同的廳堂裡設置了些沙發坐椅,一張達利設計的紅唇沙發就放置在大廳中央;左手邊是一條往上的雕花樓梯,右手邊則是一扇雙開的黑色木門,深處的地方可以看到另外一扇木門存在;四處裝飾著雕像、畫作,幾個靠牆的地方擺著書架,吊燈略帶昏暗的照明,坐在沙發上閱讀的男女;相對於大廳的熱鬧,這個地方透露著靜寞的氣氛。 棕髮男孩看著柯普雷與其他人進去了之後,迅速而安靜關上門。 『樓梯上去就是東塔,而現在這裡是東塔的交誼廳。』柯普雷轉過身向著跟隨在後的八個人說著。 『各位平常唸書上課的教室在我身後左手邊的門打開,依著指示牌前進就可以找到;餐廳也在同一個地方裡,打開門,第一個路口右轉就可以看到餐廳。』 接著他拿出幾張紙條與黑色的鑰匙,分別遞給伊麗莎白與戴安娜、喬伊與康納莉;戴安娜接過紙條與鑰匙,她看了看鑰匙,鑰匙末端上寫著阿拉伯數字的“513”;她再攤開了紙條看著:上面畫的是個寫著五樓的正方形,正方形中間是個圓上面畫著類似梯狀的橫線,接著有粗黑的線把正方形隔成十三個小房間,而在其中有三間被畫上了紅筆圈。 『學校給你們準備了四間房間,男生一間在三樓,女生三間在五樓。』 柯普雷用食指與中指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你們飯後或是等等上樓把行李放下後,自行討論分配;原則上,除了不能男女同住一間之外,一間房間都可以住上三到四個人,所以你們要一個人一間,還是四個人一間,怎麼分配我就不多過問;剛剛拿到鑰匙的人,等等先跟我到二樓的辦公室拿油燈跟手電筒。』柯普雷拉了拉領子接著說道。 『我要在這裡另外說明,你們在這學校務必要遵守的三條規則。』 柯普雷原本嚴肅的表情,變得堅硬而滿是皺紋,他伸出右手食指,『第一,晚上外出一定帶照明器具,這座城非常的巨大,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迷路。』 接著他伸出右手中指,『第二,晚上十二點過後,除了盥洗,一律禁止在城堡裡遊蕩。』 最後他伸出右手無名指,『第三,晚上十二點過後,不論任何人敲門,一律不準隨便開門;就算對方是你認識的人,在不能確定他真的是你認識的人之前,一樣不准開門。』 柯普雷繃著臉說著。
餐後,八個人在東塔交誼廳的咖啡香味下分配了房間。 ◆◆◆ 安東尼在餐後沒有回到房間,他在交誼廳裡的書架穿梭著,他選了幾本書籍,找了張沙發坐了下來,然後拿起了書開始一本本讀著,古老的大鐘答答的響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交誼廳裡的人們慢慢減少,一個穿著制服的男孩拿了盞油燈,放在安東尼面前的桌上,並且在一旁放了個時鐘,不發一語的離開;安東尼抬頭看了看遠離的男孩,再看了看時鐘,時鐘短針指著八,長針指著二,定時裝置設定在十一點半。 濃郁的咖啡香味,如同環頸的魅影般,輕微地靠近,瀰漫在交誼廳裡。 『查沙維勒先生,』柯普雷右手拿著咖啡,左手拿著幾本濕透了的書本,佇立在安東尼眼前。『您介意我坐在您對面這張沙發嗎?』 『當然不會,請坐。』安東尼笑了笑。 柯普雷輕輕放下了手上的咖啡,小心翼翼的放下那幾本書;安東尼好奇的看了一眼;“鮮紅的雙生子城源流考據”、“時間裝置機關”、“維爾格經營神話”,三本書濕漉漉地,書頁被水氣惹得變形皺折;柯普雷端起咖啡輕啜了一口,他注意著安東尼拿的幾本書:“奇德納的童話集”、“雙生子城簡史”、“雙生子城之主--日與月”、“不同時刻鳴響的鐘聲”;柯普雷微微低著頭的思考著,安東尼放下手上的“月光島傳說”,雙手四指交握在胸口,手肘靠著沙發椅的兩邊扶手。 『何妨心照不宣?』柯普雷用食指與中指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 安東尼把交握的雙手提到唇瓣邊,他聽到雨再次開始落下的聲音。 ◆◆◆ 雨水把玻璃窗敲得叮噹作響,康納莉獨自在房間裡,她取下有色隱形眼鏡,從行李裡把一隻銀色的行動電話拿了出來,康納莉撥了號碼,把電話靠在耳邊,趁著電話沒有接通的期間,她拿出行李裡的筆記型電腦,放在桌上,走到玻璃窗前,看著黑夜裡紫紅色的海水彼端,撩撥著眼前垂披的髮絲。 『我是康納莉。』 『對,我已經進到你說的那間學校裡。』她看到窗戶微微的打開著,並透著囂叫的風聲,康納莉走了過去並小心關上。 『錢有匯進去嗎?』 『我會連線到網路上確認。』 『接下來呢?』 『等等,我拿紙記下來。』康納莉放下手機,拿起桌上行李裡一本黑色的筆記本與銀色的鋼筆;她用右手拿著手機,左手拿著鋼筆,打開筆記本的一頁空白按在桌上。 『說吧。』 『戒指‧‧‧中央走廊‧‧‧鏡子。』 『嗯。』 『嗯。』康納莉喃喃自語的唸著,並寫下些字句。 『我都記下來了,我會跟你保持聯絡。』 『可疑的人?頂多就是一個全身纏滿繃帶的女生。』 『大概二十幾歲吧?叫做伊麗莎白什麼的。』 『我?』 『沒有人要跟我住,所以我自己一間。』 『嗯。』 『好。』 『我一查到什麼就會傳資料給你。』 康納莉闔上了手機走到床邊,躺了下來,今天一天的行程忙得讓她幾乎昏昏欲睡;房間裡雕花擺飾的軟臥床舖,略顯華麗的衣櫥固定在牆邊,幾張金髮女性的肖像,眼睛卻畫著黑色的布條遮蔽著,醜陋的白色電線從牆邊的小洞穿進天花板,在天花板上連著那盞橘黃色的燈泡還有一兩個插座,古舊的窗戶微微打開著,雨水濺濕了靠窗邊的地毯,康納莉看著打開的窗戶,那扇窗戶被風吹得噠噠作響,就像有人從窗戶爬進來般敞開著。 “我剛剛關緊窗戶了吧?是真的關緊了吧?” 康納莉拿起手機與鑰匙、手電筒,匆匆的,離開了房間。 ◆◆◆ 凱莉拿著一盞裝著白色蠟燭的玻璃燈罩,輕輕的放在小腿高的矮桌上。 五月抱著兔子模樣的娃娃,坐在鋪設著絨布毯子的地上,她的眼神有點緊張。 卡洛琳則把一個金色頭髮、綠色眼珠、有著一張裂到耳朵的大嘴,穿著紅色衣服的詭異娃娃放在桌上。 五月回頭看著房間裡一張張矇著眼睛的金髮女孩,關了燈的房間,滿佈著陰影與黑暗的空間,彷彿有什麼人潛藏在黑暗中窺伺著。 『在看什麼?』凱莉看著四處張望的五月,輕輕的放下一本書。 『我‧‧‧只是覺得,在這裡講‧‧‧講‧‧講鬼故事好嗎?』五月緊抱著兔子模樣的娃娃,雙手正勒著娃娃的脖頸。 『我從在這裡唸書的親戚借到了這本故事書,書的第一頁講的就是月光城的三條規則。』卡洛琳拿著一本大大的黑皮書說著。『還有如何避免不幸的方法。』 『所以我們必須在這裡說鬼故事?』凱莉盤腿坐了下來,輕輕的推了推她的眼鏡,看著右手邊的卡洛琳。 卡洛琳點點頭,然後翻開黑皮書,一頁一頁的翻著。。 五月緊抱著兔子娃娃,看著桌上的奇怪娃娃,面有難色。 『那麼這本書又是做什麼用的?』凱莉盯著桌上的娃娃,湊近了臉,仔細的看著娃娃的每一個縫線。 『只是本普通的故事書罷了。』卡洛琳看著書上可愛的插圖說著:那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被吊在大廳門前的圖片,男孩吐著長長的舌頭,女孩雙眼爆突,兩個人的頭都被敲破,各擺著一隻湯匙;底下是一群訝異不已、驚惶失措的人們;一個金髮女孩背對著群眾,拿著盤子與叉子,坐在椅子上,吃著盤子裡的青綠略白的菜餚。 凱莉拿著自己的名人傳記看著桌上詭異的娃娃,五月用雙手緊緊勒著兔子玩偶,卡洛琳用著被咬得參差不齊的小指,指向書上一個黑體藝術字的標題,張開她那抹著黑色口紅的唇瓣,輕微的,如同耳語般的,舌頭輕點著牙齒的邊緣,唸著。 『那是一對雙胞胎男女與金髮女孩的故事。』 ◆◆◆ 戴安娜頂著濕透的頭髮從浴室走了出來,空蕩蕩的走廊,閃爍著不甚明亮的橘黃照明燈泡,粗陋的電線從窗外爬進屋內,硬生生的用著簡陋的裝潢固定在貼著華麗壁紙的天花板上;走廊底的窗戶並沒有關好,被風吹得噠噠作響,些許雨水落在戴安娜的唇邊;她看了看手錶,時間已接近十點三十分。 戴安娜走過樓梯口旁康納莉的『511』房,經過凱莉等人的『512』房,來到自己位於走廊底端窗旁的『513』房,對門的則是『507』房,走廊的陰影錯落,黃黑兩色交映,明明才是夜生活開始的時刻,但是現下卻像是鬼魅將至的恐懼時分。 『人呢?』 戴安娜心裡這麼問著,但是卻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她所觸目所及的,總是牆上那幅金髮女人的肖像。 她順手關上窗戶,中斷了風聲的哮叫,伸手,打開了房門。 『伊麗莎白呢?』 戴安娜打開了房門,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一地的替換繃帶佔去伊麗莎白的床舖底,同時還略略的沾著些纓紅痕跡,床舖上伊麗莎白的行李袋打開,紅色的衣服一件件吊在打開的衣櫥裡;她帶上門,並且上了鎖、拉上門栓,同時轉了轉門把,確定門完全鎖上。 戴安娜帶著毛巾與自己的其中一個隨身行李,走到書桌前,小心而緩慢的轉開桌上的鵝黃燈泡,隨即,燈光微微照亮木製的桌面;她放下隨身行李,打開,把行李袋裡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拿了出來;銀色的手機,手機的充電插座,咖啡色乾淨素雅封面的素描本,鉛筆盒,沒有放照片的相框,幾本有著粉彩繪畫封面戀愛小說。 整理整理著,背脊透過一陣寒意,戴安娜起身,拿起了一張椅子頂著門,走到衣櫥前拿了件薄襯衫披著,她從另外一個行李袋裡拿了個杯子出來,走到放著熱水瓶的梳妝台前。 衣櫥旁的梳妝台左側,掛著房間裡唯一的一張肖像,一張畫著眼睛被蒙上黑布的金髮女性肖像;戴安娜看著肖像,拿起房間裡的熱水瓶,把水倒進杯子裡,她看了看杯子,用雙手感覺著杯子傳來的溫暖,只是,背脊的那陣寒意遲遲無法退散。 ◆◆◆ 『再一個小時,就是十二點了,請各位提早回塔樓寢室,』穿著制服的男孩們到處奔走著,告訴著還在大廳走動與通道逗留的人們。 『來不及回寢室的各位,請至最近的教室過夜。』 喬伊左手拿著玻璃瓶啤酒,毫不理會的躺在軟臥的大廳沙發上,身邊的女孩拉了拉過短的裙子,拿起她的小背包站了起來。 『寶貝,妳該不會這麼遵守那種爛規定吧?』 喬伊看女孩起身,他急忙坐了起來,輕拉著女孩的手。 『喬,你真的不知道這規定是有多麼的真實,』女孩搖搖頭,拉著喬伊的雙手,坐在他的身旁。『喬,你可能不知道,上個月有個學生就是不遵守這規定,硬要在晚上三點到大廳買咖啡;結果,他被人發現肢離破碎的掛在其中一座塔樓上,除了頭部之外,剩下的部份根本就是一團團肉泥。』 『那只是學校想管理學生所編的假故事吧,寶貝?』喬伊攤攤雙手,輕輕的笑了笑。『發生這種事,怎麼可能沒有警察來調查?』 『死去的,是我隔壁的室友,』女孩看了看大廳漸少的人,看著逐漸離去的制服男孩們,一扇扇關上的門,心裡稍微的焦躁了起來。 『我不知道警察為什麼沒有來查,不過,包括我在內的同學都做了簡單的筆錄;校方只是輕描淡寫的說明了他是遇到野狗之類的動物,但是‧‧‧』 喬伊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女孩坐立不安的坐近喬伊。 『有一個人的筆錄寫了些不一樣的東西,』女孩靠近喬伊左耳邊,戰戰兢兢的說道。 『她那天也出了寢室,她把東西忘記在一樓的交誼廳,所以,她離開寢室到交誼廳去拿;她在交誼廳看到,』女孩更靠近了喬伊的耳邊,以著竊竊私語的語氣說著。 『她看到,一個坐在沙發上,拿著書,金髮綠眼,血紅色嘴唇,紅色洋裝,對著她裂嘴笑著的女人。』女孩皺著眉,對著喬伊笑了笑,起身,頭也不回的匆忙走掉。 『這算什麼,騙小孩的故事嗎?』喬伊放下啤酒,深深的躺進軟臥的沙發裡,閉上雙眼。 ◆◆◆ 透著微藍的雨滴,從雲端落下,輕輕地在紫藍的夜色裡飄搖著,冷風從島前長橋吹襲而來,風聲削切過塔樓、窗戶,聲靂片泊,滿是高塔的影子交相疊合,塔樓上的一縷縷燈光漸次減少,深夜時分的月光島,沒有白晝時刻的喧囂熱鬧,取而代之的,是黑夜與大海深沉的陰暗與寂靜,雲層間的縫隙可以看見略顯鮮紅的月亮,白色的塔樓群與黑色的高塔在月光下更顯豔紅而詭譎,一道月光映照著靠近島嶼左側邊緣的一座高塔頂端,黑色的人影端坐在屋頂棕色瓦片的斜面上,右手肘靠在彎曲的右膝蓋上,左手撐在身後,在風吹撫下冉冉飄動的金色長髮,白而帶著點微微青藍的皮膚,紅而單薄的連身洋裝被雨水濡濕,衣袖輕搖,裙角破爛,沾染著黑褐色的血污緊閉的雙眼,睫毛綿密細長,血紅的唇瓣輕啟,舌尖點著齒根,唱著狀聲詞般的歌謠,白而銳利的牙齒,喀嗤喀嗤地咬合作響。 『噹啷!噹啷!』 十二聲沉重的青銅鐘響,響徹了深夜的月光島,彷若宣告著某種遊戲的開始,屋頂上的人影站了起來,拉起裙角愉悅的轉著圈圈,張開的眼瞳青碧翠綠,眼角帶著些許的渾濁;轉著轉著,越來越接近塔樓邊緣,轉著轉著,一眨眼,只剩下空蕩蕩的屋頂,還有如血跡般鮮紅的月光。
一之四頁 金髮的魔女與雙胞胎男孩女孩 從前從前,有個窮困的建築師,他住在一座他花了二十年蓋好了的城堡裡,城堡的中間有一座開滿玫瑰花的高塔,那是他的精心設計;但是這城堡卻是屬於一對雙胞胎男孩女孩富翁所擁有。 雙胞胎男孩每個季節都會驕傲的對著窮困的建築師命令道:“窮鬼,把城中間的玫瑰花塔改建成鐘樓吧!” 窮困的建築師哭著請求雙胞胎別這麼做;雙胞胎女孩也如此求情著。 雙胞胎男孩只好冷冷的說道:“窮鬼,那麼就蓋在別處吧!” 如此,蓋了二十四座鐘樓。 雙胞胎女孩每個季節都會悲傷的對著窮困的建築師要求道:“建築師,把城中間的玫瑰花塔改建成花園吧!” 窮困的建築師哭著請求雙胞胎別這麼做;雙胞胎男孩則冷冷的在一旁看著。 雙胞胎女孩只好悲傷的說道:“建築師,那麼就蓋在別處吧!” 如此,蓋了二十四座花園。 如此,蓋了二十四座街道。 如此,蓋了二十四座迴廊。 如此,蓋了二十四座樓房。 窮困的建築師抓著頭,深怕失去了玫瑰花塔。 一天,不知從哪兒來的一個金髮魔女,來拜訪雙胞胎,雙胞胎畏畏縮縮的把建築師推出城外的長橋去招待魔女。 金髮魔女在長橋上一旁的佣人撐著小陽傘,坐在柔軟的羽毛椅墊上,喝著血一般紅的熱茶,吃著小孩腦袋做的蛋糕,讀著人皮做的黑色書本,看著建築師微微笑著。 魔女,走到建築師身邊,趾高氣昂的提著建築師右耳說道:“奴才,我的臥房呢?” “王上,那就是您的臥房。”窮困的建築師戰戰兢兢指著玫瑰花塔說道。 於是,不知從哪兒來的金髮魔女,帶著提著行李的佣人,住進玫瑰花塔裡。 二之一頁 紅色的洋裝 黛西晚上爬起床,她聽到有人敲門,黛西點燃床邊的蠟燭拿著,走到門邊。 “黛西,把門打開。”一個女人的聲音這麼說著。 “妳是誰。”黛西緊緊靠著門。 “黛西,把門打開,我是樓下的女佣。”女人這麼說著。 “為什麼要開門,這麼晚了。”黛西趴在門板上聽著。 “黛西,妳的室友安妮呢?”女人這麼問著。 黛西回頭看了看,室友的床上鼓漲著,她背對著自己躺著,那褐紅的頭髮在火光下微微亮著。 “她從傍晚就躺在床上休息;她今天不太舒服。”黛西回答道。 “她躺在床上是嗎…”女人的聲音緩和了下來。 “黛西,別離開房間,鎖緊門,剛剛有人看到一個紅衣女孩跑到這樓,”女人接著說道,“好像弄傷了人,地上血跡斑斑的。” 黛西栓緊了門,回到床上。 “安妮妳剛剛有聽到嗎?”黛西抓著棉被,拉到上唇邊緣。 安妮沒有回答,從她那邊傳來著嘖嘖般的聲音。 “最近常有人失蹤,不知道有沒有關係?”黛西抓著棉被,視線看向隔壁床的安妮。 嘖嘖般的聲音,沒有間斷,安妮背對著黛西的頭抖動了幾下。 “安妮?”黛西緩緩的爬了起來,點亮床邊的蠟燭。 房間微亮,黛西鼓起勇氣走到安妮的床邊,薄黃的火光下房間四處零散著些陰影,黛西思索了許久,用著微抖的手掀開蓋著安妮的棉被。 安妮褐紅頭髮下的面容冷白,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張,雙眼半張,彷若來不及思考般停滯著,脖頸下的身體已經不見,但是身體裡器官卻還鮮紅地留在床舖上;食道仍與脖頸相連,紅白色的心臟、肺臟爬滿蒼蠅,嘖嘖的聲音是因為胃與腸被幾隻黑而肥的老鼠拖咬到木頭地板上,破裂的胃袋流溢一床沒有消化的液狀物,深褐色的肝臟上幾隻大蟑螂正在撕啃享用著,青綠色的大腸滿是白色蛆蟲。 黛西愣了許久,微抖的手劇烈的顫動,雙腳從膝蓋逐漸向上僵硬,抽透著疼痛的肌肉,像是阻塞血液無法流通般的無力感,黛西重重的跌在地上,眼前的安妮,只是堆被享用的碎肉塊罷了。 黛西連尖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用著僵直的四肢在地上爬著,她的膝蓋在木質地板上敲得嘎嘎作響;爬了好一陣子,黛西爬到門邊,翻轉過四肢著地的身子,用背抵著門,雙腳緩而慢的一點一點使著力。 黛西逐漸站直身子,她使盡著力氣,舉起抖個不停的雙手,努力地,解著門上詭譎圖案的銅鎖,鏗然的金屬敲擊聲,在深夜的迴廊裡輕微地響蕩個不停。 “喀嚓”銅鎖解開的聲響迴盪。 黛西使力,猛然的拉開木門;但,黛西的腳步卻停頓在瞬間。 紅色。 紅色的洋裝。 沾滿紅血的洋裝。 沾滿黏稠紅血的洋裝。 纓紅如血的唇色。 上揚的嘴角、停滯在瞬間的笑容、白亮微紅的牙齒。 沾滿斑駁鮮血的金色頭髮。 一個女人靠著牆佇立在門前。 如湖泊般青綠深邃的眼珠直盯著黛西看。 “我不是告訴過妳,”唇瓣輕啟,字字句句的聲音卻彷如從空洞般的走廊傳來。 “黛西,別離開房間,鎖緊門?。” 黛西尖叫,直到她的聲帶被撕掉,直到她的舌頭被拉斷。 鮮艷的紅色,染紅了牆,染紅了地,染紅了整個走廊。 黛西只記得那件紅色的洋裝,直到她的眼珠被食指貫穿。 四之十三頁 黑色的遊戲規則 城堡裡許多佣人不見了,散落的衣服破片,被吃得精光的腦袋殼,斷掉的手臂從玫瑰花塔扔了出來,被猛獸撕咬過般的小腿爬滿蒼蠅,蛆蟲爬滿玫瑰花塔的底端,海風吹過,連風中都透著微微的鐵鏽味。 雙胞胎男孩女孩富翁為了件事傷透了腦筋,因為他們即將舉辦舞會,要邀請許多人到城堡裡,雙胞胎男孩找來了窮困的建築師,命令他到玫瑰花塔與魔女商量,希望魔女別再這樣下去。 窮困的建築師穿過鏡子,打開黑色的大鐵門,走進腸子,走過子宮,穿過胃袋,穿過食道,來到可以看見城堡的口腔,來到滿是複雜紋路的腦門,最後來到綴滿紅寶石與紅瑪瑙、綴滿貓眼石與黑水晶的黑色王座前;金髮魔女把雙腳側放在王座上,右手掌托著右臉頰靠在椅把上,左手把黛西的頭懷抱在腹前,穿著紅色的美麗洋裝,不發一語,靜靜的,靜靜的坐著;一個高大的佣人站在一旁,他的雙手捧著無頭女屍,他的雙眼被黑色的縫線縫緊,粗壯的手臂上也有著許多黑色縫線,白色的襯衫遍佈著血污;無頭女屍裸著身子,同樣的在身體四處滿佈黑色縫線,膚色略有不同的手掌與手臂、空蕩蕩的白色脖頸在半空懸著,乾淨俐落的切口顯得令人髮指。 “王上,”窮困的建築師彎下了他那骯髒的白色褲管,謙卑的說道。 “美麗的王上,史魯恩西跟蜜斯克兄妹請求您,可否,少吃點人?” 魔女不發一語,靜靜的,靜靜的坐著,輕觸著黛西褐紅色的頭髮。 微風輕揚,窮困的建築師怕沙子進了眼底,稍稍閉了眼,脖頸卻自左右兩側傳來異常的壓力,從輕觸變成緊握,窒息的氛圍哽在喉舌間;金髮魔女懷中抱著黛西的頭顱,左手緊扣著建築師的頸子,站在建築師面前。 “告訴史魯恩西跟蜜斯克,” 隨即,魔女放開了窮困的建築師,走到黑色的王座前,背對著窮困的建築師,回過頭說著。 “我每十四天會到城裡一次,過了午夜別隨便亂走動。” 她走向抱著無頭女屍的佣人,拿著頭顱,對著白色脖頸比著、對著。 “告訴他們,我頂多再忙半年。” 魔女的金髮在黑水晶的黑色王座前閃動。 窮困的建築師跌坐在地上,觸著自己的脖頸咳個不停。 抱著無頭屍體的高大佣人紋風不動地站著。 夕陽斜照,建築師飛也似的奔下玫瑰花塔。 九之二十一頁 狂宴 偌大的舞會中央四散著鮮紅帶黑的血,血泊中站著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 幾具被拆解得不成人型的屍骸,或頭翻轉至背後,或手臂翻轉折疊至非常角度,又或左右腳交叉折疊,一具一具堆在女人腳邊。 女人的紅色晚禮服染滿紅黑血污,扭曲的面容,怒不可遏的表情。 正與建築師共舞的雙胞胎妹妹,臉頰沾染上了點血漬。 女人的臉色蒼白,兩手五隻手指惡狠狠的張著,青綠的眼珠圓瞪,眼白滿佈著紅色的血絲。 雙胞胎男孩手上的水晶酒杯鏗然落地,透明的碎片混著濃豔的紅酒液體,遍灑一地。 此起彼落的尖叫聲,花容失色的賓客,懸在半空中的酒杯。 女人踏著三拍子的腳步輕舞前進,紅色晚禮服在人群裡顯得格格不入。 建築師拉著雙胞胎妹妹轉身,雙胞胎男孩揮手想叫來出入口看門的護衛。 女人順手挖穿了幾個擋路賓客的眼珠。 雙胞胎妹妹跌倒,建築師伸出手想攙扶雙胞胎妹妹。 “一個人嗎?”建築師伸出的手,卻觸到一隻滿是鮮血的冰冷手臂。 女人拉起建築師,摟著建築師的腰。 “陪我舞一曲吧!” 女人縱聲大笑,伴隨著失聲尖叫,偌大的舞會遍灑鮮血。
1792年初春/法國/布列塔尼省/南特 查爾曼醒來,即使用繃帶包紮過,失去耳朵的傷口依然陣陣抽痛著,方窗型的光線正投映在他的臉頰上,他揉了揉乾澀的眼睛,整了整黃褐色的頭髮,即使身子底下只是鋪著發著草臭的稻草桿,即使這只是睡在馬廄的一晚,不過,查爾曼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這樣好好睡過,自他被宣判死刑之後。 『建築師先生。』稚氣未脫的聲音,從著馬廄黑暗的一角傳來。 『奈梅爾小姐,吩咐我,等你醒來,請你穿著這套衣服去見他。』穿著一身黑色洋裝的黑色長髮小女孩,在馬廄黑暗的一角,只能看見她那張白色的臉孔,還有她手上那折疊整齊的紅色絲綢衣裳。 查爾曼接過小女孩手上的紅絲綢衣裳,小女孩遞上衣服後,隨即,躲回黑暗的角落,看起來像是在害怕著什麼似的;查爾曼不疑有他,開始換著衣服;正要脫下褲子時,他回頭,小女孩卻還在站馬廄裡的一角。 『小朋友,可以請妳到外面等我嗎?』查爾曼稍有尷尬的臉色。 『建築師先生。』黑色長髮小女孩,蹲進黑暗的稻草堆裡,發出著窸窸窣窣的聲音,直到她白色的臉孔逐漸隱沒。 『我的名字是蜜斯克‧道森,蜜斯克的意思是月亮。』黑暗的稻草堆裡響著那稚嫩軟膩的聲音。 『我不能碰到日光,請你讓我待在這裡避開日光。』 『如果碰到日光,你會‧‧‧怎麼樣?』查爾曼穿上白色的褲子,然後整著紅絲綢上衣的領子。 蜜斯克沒有答腔,馬廄裡一陣沉默。 『她會死。』聲音從馬廄的一端傳來,查爾曼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小男孩逆著光走了進來。 『她會死。』小男孩的聲音一樣稚拙,只是多了點粗魯與脅迫。 『她如果照到日光,她的皮膚會起著紅色的疹子,會像是被烙鐵燒到一般的灼熱,會像是被幾百隻腳的馬蝗爬過一樣。』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蜜斯克尖叫,聲嘶力竭的大聲喊著。 『她還會痛到昏厥過去,躺在地板痛苦萬分地筋臠著、口吐白沫地抽搐著。』男孩走進馬廄一節黑暗深遂的段落,他向前伸直雙手,五指張大,放慢了腳步,雙眼直瞪著前方的黑暗摸索著,就這樣直到他走出那段黑暗,直到他走進查爾曼眼前遍灑陽光的角落;男孩面容清秀,眼鼻與蜜斯克相似,黑色的短髮長過耳際,白色的長袖鈕扣襯衫上打著一個血紅的領結,黑色的吊帶勾著黑色的短褲,他的手上拿著一件黑色的連帽風衣。 查爾曼對於男孩突如其來的詭異舉動感到不解。 蜜斯克放聲大哭,男孩循著聲音,一步一步地接近黑暗裡的稻草堆;男孩的腳踝輕碰稻草堆,他蹲了下來,伸著手在稻草堆裡摸索、翻找,沒多久男孩碰到女孩冰冷發抖的手臂,他輕輕的擁著女孩,連同稻草堆一起擁著。 『別哭了,蜜斯克,別哭了,哥哥在這裡。』男孩緊緊擁著蜜斯克。 『道拉耶夫先生,可以請你跟著我一起到中庭花園嗎?』男孩輕吻了蜜斯克的額頭,把連帽風衣遞給蜜斯克,起身面著查爾曼。 查爾曼點點頭,轉身走出馬廄,男孩隨後跟著,順手帶上了馬廄門;男孩鞠了個躬,隨後便向著前面的窄石步道走去,查爾曼踏著腳步跟了上去。 就這樣走著,窄石步道在左右長滿著玫瑰藤蔓的矮石牆之間不斷延伸,時而左轉,時而右轉,又或者徐徐前行;清晨微涼的空氣,卻瀰漫著一陣薄而淡的鐵銹臭味,挾著微微的玫瑰花香從左右傳來。 『小朋友,你的眼睛怎麼了嗎?』沉默的步行走了約十五分鐘,查爾曼試著隨便聊點話題,他對於男孩在黑暗摸索的景象有點好奇。 男孩的瞳子飄移至眼尾,眼神裡帶著戒慎與恐懼,就像受過人類欺負的野生動物般,小心而充滿防備。 『我不是小朋友,』男孩抬高鼻子冷冷地說道。『我有名字,我是史魯恩西‧道森。』 『你與蜜斯克是兄妹?所以你的名字有其意思在囉?』查爾曼問道。 『我是太陽。』史魯恩西頭也不回的說著。 查爾曼摸摸鼻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陣尷尬的沉默氣氛瀰漫,玫瑰藤蔓交織的窄石步道漸漸擴展開來,一塊小小的庭院式花園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黑色的雕刻花桌椅,裝著熱騰騰水果茶的亮紅色陶瓷杯壺,黑色高級絲絨織成的桌巾,堆放在黑瓷盤子裡紅色帶白脂的鮮嫩煙薰火腿,一瓶高級的葡萄紅酒與幾個閃爍反光的水晶杯擺在桌子一角,還有,坐在桌椅旁穿著軍官服裝的矮個子男人,還有那一位,有著白到透著淡淡青藍光芒如脂般的皮膚,穿著鮮艷深刻彷若要流洩一地般的紅色衣著,隨風搖曳的金色長髮,深黑色的睫毛,青綠色眼瞳的,名叫奈梅爾的女孩;她正用那銳利而帶著微鮮紅的牙齒,輕輕的,毫不費力的,在一塊用叉子叉起的火腿片上咬了一口,乾淨無垢的咬痕,卻讓查爾曼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我的主人,』史魯恩西走到奈梅爾的腳前,深深的行了個禮。 『我將查爾曼帶來您的跟前了。』 『過來。』奈梅爾放下叉子,端莊的整了整衣領,稍伸手臂手掌向上,手指彎曲。 『過來我這裡。』 『是,是。』查爾曼不敢怠慢,畢恭畢敬的快步走到奈梅爾身後。 『這位是波拿巴少校,他特地從科西嘉島過來,請求我的金錢資助。』奈梅爾驕傲的坐著並介紹著矮個子男人,一手還沏了杯水果茶放著。 『少校,我身後的這位耳上包著繃帶的男人是我所聘請的建築師。』奈梅爾抬高頭斜看著波拿巴少校。『那麼我們就切入正題吧。』 『好的,奈梅爾小姐。』波拿巴少校從一旁的木盒拿出了一張蠟封的紙卷,放在黑瓷盤子旁。 『當初說好,若是您找到願意建造的建築師,我便售予您這塊土地,不過問任何使用的問題,並保證您對這塊土地的長期使用權,換取您保證對我們這方給予金錢與政治方面的支持。』 『完全正確。』奈梅爾彈響了手指,史魯恩西拿起桌旁的紅酒,打開軟木塞,斟滿兩個水晶杯;他端著其中一杯走到波拿巴少校身旁。 『預祝我們合作愉快。』奈梅爾拿起酒杯,伸出著她的手臂。 『合作愉快。』波拿巴少校拿起史魯恩西端來的水晶杯一飲而盡。 『奈梅爾小姐,我還有點事,等等要趕到巴黎,就此告辭了。』他戴上帽子,整了整衣領,站了起來。 奈梅爾拍了兩下手,史魯恩西隨即走到波拿巴少校身旁,彎腰、左手置於腰際、右手與肩平伸;波拿巴少校微笑,轉身跟著史魯恩西的離開了花園。 『坐。』奈梅爾用著左手托腮,對身後的查爾曼說道。 查爾曼稍有猶疑,小心翼翼的走到奈梅爾對面的位置上,拉開椅子緩緩的坐了下來。 『還沒吃早餐吧?吃點醃火腿。』奈梅爾輕啜著手上的水果茶。 查爾曼點點頭,拿起一旁的小碟子,夾起一些醃火腿,夾進小碟子裡;他拿起一雙刀叉,將醃火腿切下一小片,用叉子叉起。 『我要蓋一座城堡。』奈梅爾放下手上水果茶,查爾曼還來不及吃下手上的醃火腿。 『剛剛來的軍官是科西嘉島地方上的貴族,稍稍地利用他的野心,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從明天開始,你先繪製藍圖,之後去巴黎召集工匠,我會給你巴黎接洽人的地址,去年冬季羅浮宮修建那時接洽人留了不少建築工匠資料;城堡的詳細數據及初步規劃,我都已經寫好了筆記,看過之後把這些內容列入規劃,今天下午就開始畫藍圖。』奈梅爾把一些書本筆記與蠟封紙卷遞放在桌上,她叉著碟子裡的火腿,吃了一片又一片。 查爾曼小心的接過桌上的書本筆記與蠟封紙卷,叉起碟子裡一直沒機會享用的火腿,輕輕的放進嘴裡咀嚼;雪片般的甜蜜脂肪,在口中化開,不鹹不膩的鹽味,略微鮮嫩的口感,相當的美味;不知不覺查爾曼吃光了一整盤醃火腿。 『好吃嗎?看你吃得這麼認真,我叫佛蘭坦登多拿一點來。』奈梅爾訕笑。 查爾曼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奈梅爾面對著他微微笑了笑,伸出右手搖了搖表示沒有關係,她輕拍了兩下手,佛蘭坦登便拿著個小碟子從窄石步道一端走了進來,他穿著佣人的服裝,圍著白色圍裙,走到餐桌旁,在查爾曼面前放下了碟子;但,查爾曼隨即感到一陣由喉頭湧上的反胃,他顧不得餐桌禮儀,連滾帶爬的逃離餐桌,趴跪在花圃旁,直用手指掏著自己的咽喉催吐。 在碟子上的,是個張大著空洞的嘴,緊閉著雙眼,手腳與身軀用著絲線綁縛,被煙薰得肉膚深紅而乾涸的,通體飄散著木屑香味,澆上蜂蜜甜醬,大約兩個月大的初生嬰兒。
戴安娜醒了過來,剛剛的惡夢真實得令已經醒覺的她,手腳冰冷、不斷地顫慄著;那吃人的場景如此真實清楚,那入口的糖蜜彷若真的在口中化開。 『睡覺前實在不應該看那種書‧‧‧』戴安娜嘟嚷呢喃地看著掉到床旁地下的恐怖小說。 她搖搖頭、甩甩手、伸伸懶腰,試圖從沉重的幻覺醒來;她看了看床頭的時鐘,長短針正分別指著三與七,她看了看隔壁床,伊麗莎白的金髮正背對著她,暖軟的棉被輕而規律的起伏著,窗外漆黑,月光時亮時暗的間斷著,微微的海浪聲拍著岩石。 戴安娜的下腹稍稍地感覺些許的不適,她起身,穿上拖鞋,拾起地上睡前看的小說,放回床頭,走到書桌前拿起漱口杯,轉身拖著步伐走到房門前,伸手準備開門,她的手卻停頓在半倘。 她想到柯普雷說的事,那三條規則。 『三條規則,一、晚上外出一定要帶照明器具。』 戴安娜走回床邊的櫃子旁,拿出晚餐後發給大家的手電筒,她扭開開關試了試,東照照,西照照,突然地照到金髮女性肖像油畫,戴安娜整個人顫了一下,她手按著胸襟,調整著那略微急促的呼吸。 戴安娜小心翼翼的用右手推開木造房門,走廊盡頭的窗邊還響著嘈雜的滂沱雨水聲,原本的橘黃色照明已不復存在,戴安娜只得用著圓形的手電筒光線,在漆黑的長廊一圈一圈地映照著四周的景物,然後一邊摸索一邊前進著。 『好黑呀‧‧‧』 戴安娜這麼想著,小心地踩著每一步嘎嘎作響的木質地板,小心地扶著右手那粗糙的牆壁;薄薄的雨水拍打著窗几,不知道從那裡響著的沉重空氣音,她躡手躡腳地走近浴室,深怕發出聲音會引來別人的注意,引發著她自己的恐懼。 一踏進浴室,她摸索著牆壁,找了一下子,才打開了開關,亮起的青綠日光燈,讓她眼睛稍微的眨了幾下,但也相對的給了她一點點安全感;浴室分成兩排,每一排都用現代化的衛浴設備區隔成六個空間,右手的一排都是有附著隔間與簡易門鎖的淋浴室,左手的一排則是有隔間的坐式馬桶,黃色的塑膠天花板,青黃的衛浴設備隔間,牆壁鋪滿美麗的彩色瓷磚,不過淋浴室那端地上的綠色粗糙防滑墊,有點顯得格格不入;戴安娜關掉手上的手電筒、帶上了浴室的門,不自覺的走進角落隔壁的第五間廁所,而這間廁所也正好位在日光燈底下。 戴安娜走進廁所,才剛帶上門,浴室的門卻同一個時間傳來了打開的嘎然聲響,戴安娜並沒有想太多,她把漱口杯擱在水箱上,雖然廁所比她所想得還乾淨許多,但是她依然抽了幾張廁所旁的捲筒衛生紙,努力地擦拭著馬桶的塑膠坐墊。 『啪』 這種聲音,就像是有人光著腳踏在滿是水的地板上,黏綢的水附著在赤裸的腳底,在深夜裡,這種感覺是那麼的深刻而突兀。 『喀』隔間門被推開的聲音,在空間裡迴盪。 『啪』腳步聲再度響起,聲音稍微的靠近了一點。 『喀』隔間門再被推開的聲音,聲音又再靠近了一些。 是誰在這樣的深夜裡,光著腳四處亂逛?聽他那推開隔間門的動作,彷彿在尋找什麼東西似的,戴安娜心裡這麼想著,有一點不安的感覺,隨著逐漸靠近的聲響,竄爬而且冷冽的從四肢傳來。 『啪』 『喀』 隔間門被粗魯的推了開來,撞到了牆,發出了些吵雜聲。 『啪』 『喀』 一道陰影從隔間底下清楚可見,白色的腳踝,有著許多黑色縫線,幾個傷口邊緣稍有紅腫,皮膚的白透著些微藍,如蚯蚓般的小紅血絲滿綴,那雙腳並不太大,大小與戴安娜差異無幾。 『啪』這一刻,這一個腳步聲,現在,就停在戴安娜眼前的隔間門外。 『喀』 門板輕搖,戴安娜整個人也顫了一下,她雖然深深地大口呼吸,但是卻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這種莫名的壓力已經分不清是來自深夜、來自自己的恐懼,又或者,來自隔間門板底下的這雙腳。 『嗨,』那是個成熟的女子聲音,口音帶著點腔韻。 『嗨,有人在裡面嗎?』成熟女子用著法文問道,戴安娜腦袋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嗨,有人在裡面嗎?我看見妳的腳,正在微微的,發抖呢?』戴安娜往後退了幾步,她搜索著腦袋裡的法文字彙,卻總是浮現著些斷頭與屠殺的恐怖畫面。 『如果妳不出聲,那麼,我就爬進去囉?』 戴安娜猛然抬頭,惡寒旋即攀上背脊;一根塗著豔紅指甲油的手指出現在門板上,指節白而纖細,指甲長而銳利,就這樣一根又一根的漸次浮現在門板上緣,沒有多久,一雙手已經掛在門板上方,然後,一團金色的頭髮從兩雙手的中間緩緩向上浮現。 飄搖的金色髮絲,掩蓋不住她的慘白面容,那對青碧如貓眼石般的眼瞳,直視著馬桶前的戴安娜,左額的地方有個圓形的傷痕,微笑如下弦月的豔紅嘴唇,潔白發亮的牙齒,細長的脖頸有著幾處黑色縫線。 戴安娜的腦海一片空白,她雙腿一軟,跌坐在馬桶上,眼前的景物卻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一片無窮無盡的深邃黑暗。 ◆◆◆ 深夜的中央城區,厚實的雲層已經逐漸散去,用著玻璃天窗鋪蓋著的直線通道,四處綴滿了青藍的月光,四處綴滿了黑色的塊狀斑點,一團黑紅的影子踏著輕盈的腳步,從通道的左側邊門,悄悄的走了進來。 金黃色的頭髮,有著蕾絲的白色長衣袖,過膝的深紅色百摺裙,一層一層的堆積到腰際白色蕾絲,衣服上有著許多鮮艷的紅色蝴蝶結,那及膝的黑色長襪,豔紅的厚底鞋,半蓋面容的紅色弧狀遮陽帽,那充滿輕藐不屑的討厭笑容,深白色微青的皮膚,如同裝飾般遍佈其上的黑色縫線,正伴隨著喀喀作響的腳步聲,不斷地,不斷地向前邁進。 通道的末端,是面三樓高的鏡子,架在空心圓柱狀的建築物牆壁上,建築內部一左一右的在兩側牆壁上雕塑著天國與地獄的景致,左邊的天國是穿著盔甲拿著武器屠殺著人類的有翼天使大軍,右邊的地獄是一群用著刑具切割著人類的半人半獸惡魔群,走完一圈大約是十到十五分鐘左右,整個建築物就是個空心圓環包圍著一個空心圓柱,天國與地獄的分割處,始於玻璃通道,終於圓柱狀建築物內側的交界處,交界處的地方則跪著一個正在祈禱的無眼少女,空洞的雙眼,直視著她頭上方那個,被天使用長槍戳穿腹背、被惡魔用剪刀截斷肢體的少年;空心圓環的左右深處再岔出兩條方型走廊,走廊上方各掛著兩句用法文寫的話,還有一條有禁止進入掛牌的鐵鍊;左邊的走廊寫著“憂鬱文學的死亡聲響”,右邊的走廊寫著“殘虐無慈的血腥思維”。 女人走到鏡子前,若有所思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用著右手輕放在鏡子上,感覺那冰冷與與鏡面的平整,女人微笑,就像是打定了什麼樣的想法般,她的手在雕滿花紋的木質鏡框上遊走著。 “喀噠”突如其來粗暴的開門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個穿著制服夾克、掛著識別證的中年男人,從走道側邊門扉走了進來,男人握著手電筒朝著通道末端照著。 『誰半夜在這裡?』 男人揪著眉頭喊道,但是,回應他的,卻是深闇幽靜的沉默,男人用著手電筒朝著通道末端的鏡子,四處照著那一圈一圈的光暈;瞬間,一片深紅色的裙擺,一隻穿著黑色長襪與豔紅厚底鞋的腳,向著左邊的地獄消失在燈光的照耀範圍外。 『喂!現在這時候不要亂走呀!』 中年男人一邊大喊,一邊朝著通道末端快步走去;不一會兒,他走到通道末端,卻又是與黑闇的沉默相對,中年男人納悶的再用著手電筒,在圓環狀的空間裡一圈一圈地搜找著;瞬息,那一圈一圈的光暈,這次補捉到的是,一雙正跨過掛著禁止進入牌子鐵鍊的,朝著方型走廊的,腳。 中年男人二話不說,握緊手電筒,朝著女孩奮力跑去,他一躍而過掛著禁止進入牌子的鐵鍊,同樣地,奔進方型走廊,奔進“殘虐無慈的血腥思維”裡。 『嘻嘻』 戲瘧的笑聲從手電筒所照到的女孩背影傳來,鮮紅的衣著飄蕩,黑暗中的那團紅色,就像古老的亡魂般,才一個晃動的時間,就消失的,連一點聲響也沒有餘留。 『搞什麼‧‧‧鬼?』 中年男人停下了腳步,東照西照,他才發現方型走廊的四周並沒有窗戶,只有前與後兩點微乎其微的藍色光芒,而且,方型走廊是個逐漸向上傾斜的坡道,四周是都是粗糙的人物半浮石雕;他的眼睛看到了個東西微弱的在不遠的地上反著光。 中年男人謹慎地踏著腳步,走近反光的地方;那,是個跟眼睛一般大的紅寶石鑲嵌在地板上,中年男人看了看左右,彎下腰,想試著把紅寶石撿起來。 『嘻嘻嘻』 戲瘧的笑聲從身後傳來,中年男人轉身,空無一物,臉頰上輕輕的劃過冰冷的水珠,他的額頂滿是冰冷的汗水。 『五』法文的數字聲,從著中年男人面前的通道深處傳來,這,意味著什麼,中年男人拿出電擊棒,手扣著開關,沙沙作響的聲音,四處回響。 『四』通道出口深處的藍色光芒,似乎微弱了些,男人吞嚥下口水。 『三』男人注意著四周,但斗大的汗水朝著眼框直流。 還沒聽到下一個數字,岩石與岩石傳來劇烈的磨擦聲,男人順著聲音,甫轉頭,身旁那粗糙的人物半浮石雕,猛然突出兩塊十公分見方的長條狀的石柱,剛好橫過男人的腰際,把他夾在石柱中間,下一秒,又一根石柱,不偏不倚地,貫穿過男人的臉孔,紅與白交雜的碎肉遍佈在黑暗的走廊,下一秒,一根石柱貫穿過男人的胸膛,紅澄澄的心臟彈跳了出來,下一秒,一根石柱貫穿過男人的左肩,下一秒,一根石柱貫穿過男人的右肩,下一秒,一根石柱貫穿過男人的臉孔左側,削掉他的左耳與左臉頰,下一秒,一根石柱貫穿過男人的臉孔右側,下一秒,一根石柱貫穿過男人的臉孔左側,一秒又一秒,一根又一根的石柱不斷地貫穿過男人殘破的肢體,直到,牆壁在手電筒所照耀到地方盡是一片臟腑腥紅與骨碎白,直到,石柱佔滿通道,男人的肢體,此刻只是堆碎爛的肉醬。 『我說謊,根本不到五秒。』 女孩抖了抖白色的蕾絲袖,從一旁的黑暗角落走了出來,她拾起手電筒,蹲在地上用手指玩弄著那堆碎爛的血肉。 『想不到這個爛陷阱,不管是以前還是現代都會有人上當。』她撿起在心臟旁的塑膠識別證。 『阿,貪心的警衛先生,你必須要記得,』女孩握拳伸著右手食指與中指說道。 『規則二,晚上十二點過後,除了盥洗,一律禁止在城堡裡遊蕩;因為,黑暗是危險的。』她張開右手掌,向著地上的眼珠子揮了揮。 ◆◆◆ 西城區的一間白色醫療塔樓,在三樓面海的一處窗戶,亮著冷冽的青白色光芒。 房間裡,一個身高約一百八十公分、滿頭白髮的青年,把一具成年黑髮女人的屍體推到白色手術燈底下,他掀蓋在屍體上的白布,屍體上少許地佈著些水珠,房間裡的溫度稍低,白髮青年拿下口罩,看了看女人手上的屍環,他撥弄著自己那一頭半蓋住面孔的頹廢髮型,青年的輪廓雖然深刻,但是卻不若西方人一般,遠遠看起來更像是個東方面孔。 『晚安,克勞蒂亞小姐,』 白髮的青年輕輕地吻著屍體發白、半張、冰冷的雙唇,他的舌頭微點了點屍體的門牙,一手還肆無忌憚地玩弄著屍體的胸脯。 『傍晚看到妳的時候,我就渴望能和妳在這裡獨處。』白髮的青年拿起夾著資料紙的塑膠版喃喃唸道。 『克勞蒂亞小姐,我是妳的主治醫師,可倫‧道爾;今天我們要動一點小手術,不止血的小手術。』 可倫戴上乳白色的透明手套,拿起銳利的陶瓷手術刀,迅速的劃開屍體肚皮一塊方形區域,用夾子固定好半翻的皮膚,再劃了幾刀便看到內部尚還鮮紅的臟器。 『我需要一個心臟、一對腎臟、胰臟、肝部份組織‧‧‧』可倫拿著塑膠版細細對著。 『阿,還有妳的左腦葉‧‧‧』他拿起紅筆在資料紙上打了個勾。 可倫摘下他剛剛喃喃細數的器官後,拿起電動理髮推剪,粗魯的理去屍體的黑髮,一邊哼著歌,一邊拿著小電鋸,沿著剛剛畫上的線切開頭蓋骨。 可倫取下左腦葉,小心的放進旁邊的一瓶培養液體裡,他走到手術台後端,用著冷水洗著手套上的血漬,洗著洗著,可倫的視線卻直盯著屍體那裸露在外的下半身。 可倫呆愣了許久,他半伸著舌頭由右而左的抿過了嘴唇,可倫脫下手套,解開了褲子的皮帶頭,小心翼翼的走近了屍體。 『如果沒有這個缺點,你倒還稱得上是個數一數二的外科醫師。』 可倫猛然回頭看向窗戶,這種冷淡不屑的口氣,他記得。 『我在這裡,你看窗戶作什麼?』 可倫再回頭,一雙青碧的眼睛就在他的面前,他嚇得跌坐在地上,往後退爬了數步;金黃帶青色的頭髮,染了些紅漬的白色衣袖,穿著長襪的雙腳在手術台邊交錯晃蕩。 『奈,奈,奈,奈梅爾小姐?』可倫腦筋頓時一片混亂。 『我,我,我有依照您的吩咐,跟學校爭取冷藏設備、購買新鮮的屍首與顯微手術設備‧‧‧』 『是嗎?』奈梅爾拉起屍體手上的屍環看了看。 『血型怎麼好像不太對?國籍跟血統怎麼好像也不太對?』 『那,那,那,那是因為‧‧‧因為‧‧‧』可倫不敢正視著奈梅爾,只敢看著掉落在一旁地上的手術刀。 『可倫醫生,』奈梅爾從手術台上跳下,走到可倫的面前,瞪大著眼睛。 『看在你曾協助治療我的情面上,我饒過你這一次;從現在起,一切的工作與進度由我訂立與負責;你儘管在校務會議上提出資金與設備需要,剩下的,我會跟那幾個校務董事聊聊;我,暫時會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她歪著頭,充滿驕恣的表情。 『我的童話故事進行得如何了呢?』青綠色的眼瞳停頓在眼角。 『奈,奈,奈梅爾小姐。』可倫吞了吞口水。 『經過這三個月與您共同進行的三例手術後,就其他所有部份器官的移植數據來看,我認為,只要長期佐以藥物控制、正確的適性比對,應該都是可行的,後續的工作,只需著眼在低副作用抗排斥藥劑的開發;但是,惟有腦的部份,我,我覺得即使以這裡的設備,不,即使是以目前維爾格裡,擁有最先進技術設備的凱撒里昂研究所,就算能夠在腦細胞腐敗的最低時間內完成手術,恐怕,也無法提高手術的成功率。』他低下了頭迴避著那對眼瞳。 『奈,奈梅爾小姐,我,我,我恐怕得對這一年來的研究下一個結論。』可倫看著紅色的瓷杯說道。 『腦移植的技術在現時間點上是不成熟,我覺得再等幾年‧‧‧』 『我把你從凱撒里昂拔擢出來,給你執照,給你私人的研究經費,就是為了等你告訴我,在現實世界裡,科學怪人的故事是個奇蹟?』奈梅爾打斷了可倫的辯解。 『那麼你當初說過的那一例呢?』 可倫沉默了一倘。 『該不會,是騙我的吧?』奈梅爾把臉湊近了可倫耳旁,溫熱的吐息在耳朵上蠕動著。 『當,當,當,當,當然不是,我怎麼敢騙您呢?雖然這件事鮮少有人知道,而且研究所也千叮嚀萬囑咐我們不可以對外洩露這件事,但是,這件事是由我經手,也是由我擔任第一助手,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在死亡二十一人後,有一例成功的冰溫頭手腳移植手術呢?』可倫從驚懼的臉色裡,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 『問題是,那個實驗對象,帶著還在實驗中、有嚴重疼痛副作用,每週一劑大約一年份的新式抗排斥藥物逃走了,沒有她的數據,我們很難了解,為什麼她可以活著,而且其實二十一分之一的成功機率也並不是很高‧‧‧』 『有多少地方可以製造她帶走的那種抗排斥藥物?』奈梅爾看向窗外。 『凱撒里昂是您利用奇德納先生的名義所成立,裡面的成員都是由我老師親自面試的研究人員,如果不考慮間諜的存在,單純一點的思考,』可倫嘟嚷低語著,同時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子,走到屍體旁收拾著用具與設備。 『除了凱撒里昂之外,大概就只有這裡有同等級的設備與必須藥品吧?』 『這就夠了,』奈梅爾拿下紅色弧狀遮陽帽。 『那些覬覦我所擁有財富的人們已經開始蠢動,凱撒里昂在昨天就已經被火燒光,所有的研究內容與數據恐怕都只是一團灰燼,』她冷冷的微笑著。 『那個實驗對象如果想活下去,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出現在這裡。』奈梅爾伸手指向了可倫的鼻尖。 『等著瞧吧。』 可倫咬著下唇,右手緊握著屍體的手腕,他知道,後面的日子恐怕不太好過。
協和廣場上群眾沉默而規律的低鳴著,不久,廣場上的低鳴變成可怖的死寂,一輛由四匹白馬牽的黑色馬車,帶著蹄鐵與車輪的聲音,停在廣場的其中一端出口,一個身穿著黑色外套白色襯衫與黑領結的胖男人,滿懷著不甘願的表情緩步走下馬車,他的表情還懷抱著幾許皇室尊嚴,他來到了高達四點五米、刀鋒銳利發亮的斷頭臺前,憤恨地瞪著一旁奏樂的鼓手,他褪去身上的外套與白色襯衫,遞給站在一旁的年輕軍官,胖男人稍微地看了一眼軍官,年輕軍官那微笑而上揚的嘴角,令人莫名地背脊聳立;胖男人走到斷頭臺前,把他的脖頸穿過了頭枷。 胖男人對著群眾怒吼,並否認所有對他的指控,但是,並廣場的群眾卻沒有人寄予他同情或是憐憫的表情,反而充滿了期待的悸動,應該說,反而充滿了對鮮血與死亡的殷切期盼,一股足以令人興奮與膽顫的深黑色慾望,厚厚地覆蓋著廣場每個角落,然後悄悄地騷動著。 鼓聲激烈地打著拍子,一個身穿藍色制服的軍官高舉起著右手,然後,狠狠的向下揮去。 隨著斷掉的繩索,厚重而銳利的大鐵片在木頭溝槽中,迅捷地嘎嘎作響,然後沉重的,然後無情的,橫過胖男人頭與身軀之間的脖頸;胖男人似乎沒有感覺到疼痛,又或者,來不及感覺那痛覺,那皮與皮之間帶著白色脂肪的頭顱,用著微微抽慉的錯愕表情,眨了一下眼,隨即帶著黏稠的黑紅色血液,重重的,落進草簍裡;黑紅色血液,輕輕地噴灑過最靠近斷頭臺前的那一排群眾,沾染著他們的頭臉,沾染著他們的衣著,些許血液沾染到幾個人嘴角,鹹而腥的味覺在口中漸次化開。 應該響起的歡呼聲,遲遲沒有響起,原本站在一旁的年輕軍官衝到台上,抓起草簍裡頭顱,高高地舉起。 『共和萬歲!』年輕軍官用他那略帶口音的法文高聲喊道。 就宛如緊繃的弦在瞬間被放開,歡呼的聲音,尖叫的聲音,沒有意義的狀聲詞,在這個瞬間猛然地,在協和廣場,狂妄地嘶吼、吶喊著;那個沒有人認識的年輕軍官,提著頭顱,高高地甩動著,鮮血四濺,年輕軍官像女人一樣地訕笑著,沒有人忘得了他那瘋狂的舉動,沒有人忘得了他那青綠的眼瞳,沒有人忘得了他那狂妄的笑聲。 『那個軍官是誰?』台下一個國民議會的議員,納悶地呢喃道。 但,沒有人知道那年輕軍官是誰。 ◆◆◆ 腳一軟,奈梅爾朝著沒有護欄的地方倒了過去,千鈞一髮之際,一雙粗糙的厚重大手攙扶著突然倒下的奈梅爾。 奈梅爾揉了揉充滿睡意的眼睛,拍了拍攙扶著她的佛蘭坦登;站在遠處的查爾曼把這一幕都看在眼裡,他匆忙地沿著為了工程而搭建的木架跑了過來。 『奈梅爾閣下,您還好吧?』查爾曼一手還握著描繪著城堡設計的藍圖。 『奈梅爾閣下,您怎麼來到工地這麼污穢的地方?』 『這你不用管,管好你的工程就好。』奈梅爾冷冷的看了查爾曼一眼,冷峻的眼神充滿了厚實的鄙猊。 『藍圖有依照我的需求規劃嗎?』 『是的,』查爾曼敬畏地打開手上的藍圖。 『奈梅爾閣下,在橋樑完成後,目前進行整地與地基的工作,建材也會陸續送到定位。』 『能多快就多快,』奈梅爾看著遠處的黑色馬車,朝著馬車旁的矮男人,揮了揮手,虛與委蛇的笑了笑,像個黑心的婦人地深深笑著。 『我們貪心的波拿巴先生,從大革命之後正在不斷的榨乾著我們;不過,我們手上還有瑪麗皇后,在她失去價值前,我得再利用她好好的跟奧地利皇室周旋。』她轉過身看著查爾曼。 『晚上,換點體面一點的服裝,來參加我跟普魯士、大不列顛還有奧匈商人的私人宴會,我想讓他們知道醫療學校計劃的進度。』 奈梅爾把左手食指輕點了豔紅的唇瓣。『別讓波拿巴知道。』 『僅遵所命,奈梅爾閣下。』查爾曼一手握著藍圖,一手橫過胸襟,深深的彎腰鞠躬。 ◆◆◆ 鮮紅色的月高掛在天上,時而被烏雲遮蔽,時而流洩一地鮮紅月光。 優雅帶著些古典的弦樂交織在古舊宅第內外,古宅裡沒有明亮的燈光,只有點滿了的白色蠟燭在大廳與花園周圍發著微光,許多身著華麗、帶著可怖面具與白色冰冷假面的賓客與遊人穿梭,桌上的菜餚散放著甜美的香味,享用美食的男男女女,毫不在意桌面上用來裝飾的小手臂與小孩腦袋,豔紅如血的酒杯裡還載浮載沉著一顆一顆眼珠子,樂隊後面的舞台上高掛著一片黑色的布帛,布帛上用法文寫著鮮紅色的字句:“最深的恐懼來自權力的崩潰,敬路易十六。” 查爾曼帶著眼罩一手牽著扮成小紅帽的蜜斯克,小心地下了馬車,他拿著請柬,來到門口,把請柬遞給站在門口的佛蘭坦登,然後走進舞會裡;走進舞會大廳裡,扮成吸血鬼的史魯恩西甫看到查爾曼,便毫不客氣地奔跑了過來,一把搶過查爾曼牽著蜜斯克的手,緊緊地摟著蜜斯克,然後狠狠地瞪著查爾曼。 『史魯恩西,奈梅爾閣下呢?』習以為常的查爾曼,摘下了手套,毫不客氣地摸著史魯恩西的頭;史魯恩西忿忿地甩開查爾曼的手,抓著蜜斯克,用左手指向大廳一角。 查爾曼循著手指向的方向,看見一襲深紅色繡滿著金色絲絨人臉的華麗禮服,金色微捲的長髮,沒有施加妝扮的深白色素顏,鮮紅唇角邊緣的斑駁血跡,充滿侵略性的眼神,恍若幽暗國度的青綠眼瞳,淒厲地,令人汗毛聳立;奈梅爾正與著一個猥瑣的男人說話,偶然地,看向查爾曼所在的角落,她向著查爾曼使了個眼色,查爾曼抓緊手套,向著奈梅爾走了過去。 『查爾曼,見過羅伯絲比議員,議員在議會裡大力支持我們醫療學校計劃。』奈梅爾笑著說道,不過那種冰冷的笑容更令人畏懼。 『議員,這是負責我們工程的建築師,查爾曼。』 羅伯絲比露著粗陋不齊的牙齒微笑著,查爾曼露著流於表面的笑容,很隨便地握了兩下手。 『奈梅爾閣下,還斗膽奢望您在財政上大力支持。』羅伯絲比回過頭在奈梅爾的右手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身為我的契約人,盡好你的義務,趕快掌握國民議會。』奈梅爾用著右手食指抵著羅伯絲比的下巴。 『除掉礙事的丹敦那些人,我自然會拿出錢來,“議員大人”。』 『僅遵所命。』羅伯絲比深深的彎腰鞠躬,表情帶著點畏懼,低著頭向大廳外走去。 『不管到哪裡,放眼望去都是貪心的人呀。』奈梅爾冷冷地看著大廳裡的人們。 『喝杯酒?』她拿起一杯裝著眼球的紅酒遞向查爾曼。 『奈梅爾閣下,這是真的眼珠子嗎?』查爾曼接過紅酒,面有難色地看著載浮載沉的眼珠子。 『叫你喝就喝。』奈梅爾斜眼狠狠瞪著查爾曼。 查爾曼不敢有別的意見,只得將酒一飲而盡。 『是真的。』奈梅爾露著甜甜的笑容說道。 聽到這話,查爾曼猛然地將酒噴了出來。 『言歸正傳。』奈梅爾輕啜著手上的紅酒。 『等學校蓋好之後,我會暫時將整個法國維格的管理權移轉給你跟道森兄妹,在契約的會議上正式移轉給你們。』 『閣下,發生了什麼事嗎?』查爾曼側過了頭看著奈梅爾。 『我也不太清楚。』奈梅爾輕咬著紅酒裡的眼珠。 『早上你也看到了,突然地失去意識,就好像睡覺了一樣,毫無預警地發生,大概是,露西要醒過來了吧。』她拉著一臉納悶的查爾曼,隨著詭異的華爾滋樂曲舞進大廳中央。 『我不知道這次有多少時間,但是,我還是必須在清醒的時間裡,努力把那些污穢的錢塞到自己的口袋裡。』奈梅爾捧著查爾曼的臉,專注地看著,那雙柔軟的手冰冷得嚇人;美女當前,查爾曼什麼都感覺不到,就像被猛獸盯著一樣,他只深深地覺得恐懼。 『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奈梅爾如同唸詩般,一字一句地唱著。 『蓋一座城堡,用美麗的樟樹;蓋一座城堡,用透明的玻璃;蓋一座城堡,把他漆成黑色;蓋一座城堡,裡面堆滿屍體;蓋一座城堡,屋頂裝上銅管;蓋一座城堡,屋裡佈滿銅線;蓋一座城堡,時常保持光亮;蓋一座城堡,地窖冰冷刺骨;蓋一座城堡,小船駛向大海。』 話才說完,一陣大風吹進大廳裡,燭火紛紛熄滅,整個古宅陷入一片黑暗裡,賓客遊人微微騷動;查爾曼臉頰上那冰冷的觸覺不復存在,他伸手碰不到奈梅爾,但,她的笑聲,卻彷彿依然在耳邊迴盪。
『我說阿,』纏滿繃帶的伊麗莎白看著倒臥在馬桶上的戴安娜說道。 『難道妳比較喜歡睡在這裡嗎?』 窗外還是飄著沙沙作響的小雨,厚厚的灰白雲層透著清晨的日光,古舊木造窗戶染著薄紗般的霧氣,吵嚷的海浪拍打著礁岩,拖鞋與英、法文交談的女人說話聲。 戴安娜張開眼睛,錯愕地看著伊麗莎白,她身上還穿著睡衣,五月咬著牙刷探頭看向廁所裡的戴安娜,睡眼惺忪的凱莉走過伊麗莎白身後;戴安娜滿臉通紅,可能是睡在馬桶上的關係,她只覺得身軀四肢肌肉痠痛,她很不好意思地一邊傻笑,一邊溜回房間裡;昨晚發生的事,她並不太記得,又或許,是下意識的選擇遺忘,她只能依稀地記得一件事,一雙在黑暗中閃爍著如同翡翠般碧綠光彩的美麗眼瞳。 ◆◆◆ 戴安娜穿著深藍色的牛仔褲、白色的襯衫上衣,把長長的頭髮紮成辮子,從樓梯下到了交誼廳,她向著四周看了又看,找尋著自己熟悉的面孔,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在書架與沙發間的隙縫,看見柯普雷正站在交誼廳角落向昨天認識的其他同學們,發著一張一張畫著圖樣的紙張;戴安娜見狀,趕忙向著柯普雷所在的交誼廳角落快步走去。 『戴安娜小姐,』穿著黑西裝戴著金邊眼鏡的柯普雷,一眼就看見遠遠走來的戴安娜。 『妳遲到了將近二十分鐘,發生了什麼問題困擾著妳嗎?』他的語氣裡,帶著些明知故問的不快。 戴安娜稍稍愣了一下,才在腦袋裡把剛剛的法文轉成自己能了解的字彙。 『不,不是的,並沒有什麼問題,』她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她低下了頭,整張臉紅成一團。 『只是我,我‧‧‧』戴安娜的腦海裡浮現剛剛在衣櫥前挑衣服的自己,也感受到柯普雷那有點輕藐與責備的視線。 『柯普雷先生,』 一雙纏滿繃帶的手,輕輕按扶著戴安娜的肩膀,靠近脖頸邊緣的細長姆指卻像十二月的雪一般冰冷,讓戴安娜的背脊攀滿寒意。 『我剛剛不知道要挑哪一件衣服,麻煩了戴安娜幫我看看,所以稍微遲了些時間來集合。』 戴安娜回頭,鮮艷如血的紅色洋裝,纏滿了繃帶的手腳與左額左眼,衣袖還綴著蕾絲邊;伊麗莎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按扶著戴安娜的肩膀,悄悄出現在她的身後;雖然,伊麗莎白的這番話幫戴安娜化解了窘境,但是戴安娜在這瞬間感受到的不是感謝與欣慰,卻是,小小的,小小的恐懼。 『咳,下,下,下次,準時一點。』柯普雷的臉色一沉,原本對著戴安娜的那些情緒,不知該往哪兒宣洩,只能在眼下與鼻子旁的肌肉抽動著。 『妳們來得太晚了,我手上只剩一份地圖,妳就跟戴安娜兩個人一起合著看吧。』柯普雷冷冷地遞出手上那一張畫著圖樣的紙張。 『謝,謝謝您,柯普雷先生。』戴安娜不太好意思地接過紙張,伊麗莎白湊近了臉看著紙張。 A4大小的發黃列印紙上,印著一個巨大的圓環,圓環內外側散置著許多小小的圓圈,圓環下方有個寫著長橋的長柱狀物,從柱狀物延伸進來的是,寬闊的大廳,大廳左右各是向著東西交誼廳連接的連絡通道,位於東西交誼廳連絡通道內部,則是類似行政大樓居住區域;在這些通道包圍住的地方,就是校區,除了學生宿舍與教學大樓外,還有實驗室、博物館、餐廳、醫院與圖書館等等設施,在南下側的地方還有一個小小的操場;正中央的地方是個黑色的圓圈,以這黑色的圓圈向著上下延伸著細微的道路,通往著整個學校所有的地方;散置著的許多小小圓圈,加上黑色的圓圈,總共有二十四個圓圈,這二十四個圓圈,有其中六個較大,其餘的圓圈則有規律的散布在學校各處。 『人都到齊了,我們開始今天校區參觀的教學。』柯普雷用食指與中指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 『在這之前,還是要提醒各位,請各位緊跟著我,這座城堡非常複雜,地圖上只標示著大路,事實上城裡還有許許多多小小的分岐路,迷路是常常發生的事情。』 『柯普雷先生,地圖上的小圓形是代表著什麼?』凱莉問道。 『那些圓形,是代表這座城裡鐘塔的所在位置。』柯普雷輕描淡寫地說著。 他用手推開身後的玻璃門,薄如霧般的雨水飄盪在空氣中,玻璃門後是鋪設著花崗塊的偌大道路,幾個人正穿著雨衣、騎著腳踏車在雨中來往,路邊種著草皮,兩旁是大約四、五樓高的巴洛克式建築,路的盡頭可以看見高聳在霧雨中的黑色高塔,穿透過雨雲的白色日光正覆蓋在其上,塔的底下有著高高的圍牆。 柯普雷打開他手上的黑色雨傘,引領著戴安娜、伊麗莎白、安東尼、喬伊與卡洛琳、凱莉、五月、康納莉,向著校區深處走去;戴安娜與伊麗莎白共撐著一把鮮紅色的雨傘;凱莉穿著一身紫紅的套裝,戴著眼鏡的她,看起來非常精明幹練;五月穿著漂亮的粉紅色洋裝,頭髮紮成漂亮的辮子,輕輕地垂在身後;卡洛琳戴上了些閃亮的金屬飾品,可能是因為天氣有點冷,她在身上披了件又大又厚的豹紋皮草外套;康納莉穿著深紅色的連身風衣,金髮鬆散地散在肩膀上,黑色的馬靴沒入風衣下擺,她的右手自始至終緊握著一隻銀色的手機;安東尼穿著便宜的夾克,右手拿著不像是手機的PDA;喬伊看起來精神不濟,身上的衣著並沒有換過,隨身斜背的背包上還插著一隻手電筒。 『歡迎各位參與今天認識校園的額外課程,雖然比預定時間稍微遲了一點,不過剩下的時間,還是足夠完成今天的課程,容我在這裡再介紹一次城堡的名字,“如同鮮血般嫣紅的雙生子”,這是築城建築師查爾曼‧柴德‧道拉耶夫自己對這座城的讚譽與稱謂,現在我們通稱這裡為“月光城”,整個學校是十八世紀末,也就是法國大革命到拿破崙戰爭時期前後的產物,』 柯普雷用食指與中指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 『最初的前後兩任城主分別是露西‧M‧維格與凡妮莎‧M‧維格,露西‧M‧維格也正是本校的創辦人,在入口的長橋上有一尊暗紅色的雕塑,那就是她的塑像;一八○○到一八一四年之間一度轉交給來自捷克的道森兄妹與建築師查爾曼代為管理,直到一八一四年中期才回歸到凡妮莎‧M‧維格,也就是維格家族的管理下;校地與校產目前是在維爾格企業的管轄之下,雖然之前在義大利曾經發生過不幸的事件,不過,現在已經穩定下來;城內的建築依城主的喜好裝飾了大量的雕塑與畫像,特別是紅色系與金色系的運用與妝點,從地毯、油漆、木材與金屬材質的選用,構成一種極盡奢華的裝潢與封閉式的城寨式建築,也讓這裡充滿了異常高調的貴族氣息;據推測,當時,這裡的用途是戰時衛生兵的養成學校與維格家族在法國的居城,同時兼顧著月光島前一大片罌粟農田與農莊的管理。』 『噢,原來是特地蓋起來賣毒品發大財呀?』喬伊竊笑。 『事實上,現在很少有人不知道嗎啡也是從罌粟裡提鍊出來的,你的缺乏常識讓我很擔心呀,』柯普雷用食指與中指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輕藐地看著喬伊。 『那時製造鴉片用於戰場上鎮痛,且當時的時間正好在法國革命戰爭與拿破崙戰爭之間,提出衛生兵這種先進的構想,算是當時很大的戰術運用思考,所以才會因應需要而種植了大量的罌粟;』柯普雷露著一個無奈的表情。 『不過,在後來的確是有將鴉片輸往中國牟利,但,那已經是一八五一年,在維格家族將中心移離這座城之後,交由法國支部管理這座城的事情了,並非當時設立的本意;在這之後整座城幾近荒廢,僅僅派著少量的看守人看顧著整座城,直到維格家族在一戰與二戰後再度興起,才著手接管城堡,重新設立學校,也就是現在的維爾格企業附設私立大學。』 『請問,一八五一年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嗎?』戴安娜的腦海閃過許多血腥的想法。 柯普雷遲疑了一會兒,方才緩緩道來。 『聽說,在一八一四或是一八一五年,詳細不可考的時間點上,在這座城堡所舉辦的一場慶祝舞會當中,闖進來了波旁王朝的禁衛軍,由於維格家族曾經討好拿破崙,被皇室視為其眼中釘,藉由肅清的理由,在慶祝舞會上屠殺了四十多人;不過,當時復辟的波旁王朝是否有這能力是一個疑問,而且,維格家族與國民議會也有不錯的關係;但是,唯一不爭的事實是,那場舞會確實死了四十多人;而這件事,也成了維格家族退出法國的導因。』 『噢,好一群來路不明的神秘殺手。』伊麗莎白淡淡的微笑著,她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戴安娜。 他們繼續向前走了許久,來到一個向左右分叉的路口,而這個路口正好面對著黑塔下的圍牆;柯普雷指著左手側的那棟爬滿青綠蔓藤大樓說道。 『這是被稱為“左手”的教學大樓,主要是文學、外文與歷史等學系在使用,學校的餐廳部門就在這裡的一樓。』然後,他指著右手側的大樓。 『這是被稱為“左腳”的教學大樓,主要是物理、數學與化工等學系在使用,這裡的三樓有化學實驗室。』 『請問‧‧‧』五月怯生生的舉起手發問。 『五月小姐,請說。』柯普雷微笑著請五月發問。 『請問‧‧‧』五月很靦腆的說著。『這座城的建築物,都是以人的身體部位來命名嗎‧‧‧?』 『一點也沒錯。』柯普雷帶著一個僵硬的笑容說道。 『露西‧M‧維格以人的身體為每個區域命名,在這座城中,我們知道黑塔是以“身軀”為名,其他的部份,還有與“左手”、“左腳”相對命名為“右手”、“右腳”的教學大樓,以及名為“動脈”與“靜脈”的左右環繞通道與叫做“延腦”的校務大樓。』 『這樣的命名有什麼意義嗎?』凱莉一邊做著筆記一邊問道。 『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這與紅衣瑪莉的財寶有關聯嗎?』柯普雷略帶著點虛偽的笑著說道。 『當然沒有關係,這只是露西‧M‧維格的個人嗜好吧;其實嚴格來說,即使不論及那些十八世紀末的內部裝潢,這一整座保存完整的十九世紀初的古城本身,就是一個歷史價值不菲的財寶。』 他向著安東尼使了個眼色。 『諸位,我今天帶各位參觀校園,除了這是原本課程裡要求各位熟悉校園環境外,也是希望各位爾後能專心於課業上,同時更希望各位不是抱著其他的想法來到這座學校,這一點,我期待各位能牢牢銘記在心。』 安東尼冷冷地笑著,喬伊攤了攤手,卡洛琳一臉蠻不在乎,五月的表情有點失落,伊麗莎白纏繞著掉了下來的繃帶,康納莉講著手機,凱莉悻悻然地補著妝。 只有戴安娜,看著高聳的黑色巨塔感受著莫名的不安。 ◆◆◆ 參觀校園的動作,持續地進行著,一種異樣的情緒夾雜在九個行進的男女之間,像是互相在隱瞞著什麼秘密似的,低調而詭譎地高亢著,又好像隨時可以燃燒起來的灰燼般,隱隱地醞釀著;戴安娜的心裡,有著許多疑問,但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出來,柯普雷那一席充滿告誡意味的話語,讓她欲言又止。 偌大的校園裡,彷彿有參觀不完的景點,例如:校務大樓那一側面對海洋的寬闊景色;城內唯一開放了一座鐘塔,裡面有著不斷迴轉向上的階梯,牆壁上佈滿了銅片條;四處散置的小小花園涼亭,綻放著一株株曼珠沙華;數不清的雕像、數不完的畫像,數不清的痛苦面容、數不完的鄙夷視線;東塔那邊還可以看到從牆壁外露而出的齒輪機關,金屬材質的齒輪一秒一秒的配合著潮汐水聲,鏗鏗鏘鏘地響著、轉著;柯普雷說,這些機關是靠著城堡底下的海水潮汐在不斷轉動,但是,年久失修,與正確的時間已經有了一、兩小時的落差;為何而建築,又為什麼要這樣建築,這是這座城為所有人留下的謎團。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從早晨的淺薄灰白逐漸變成幽闇漆黑的傍晚,參觀的活動即將結束,他們朝向著最後一個矗立在通道盡頭的景點走著,那是,位在黑塔底下的一面大鏡子。 冗長的玻璃通道,裝著一扇扇玻璃天窗,左右的牆壁部份異常地素雅與乾淨,僅僅在柱子與柱子有著兩扇玻璃窗戶,每隔著一小段距離,就可以看到左右有著各一扇通往通道外的側門;從黑暗通道末端裡漸次浮現的,是一面彷若如同平靜水面,沒有一絲扭曲與歪斜,反映著鏡前的一切景物,反映著鏡前的玻璃通道的巨大鏡子,遠遠看起來,就像另一條向前延伸的通道開展在玻璃通道的盡頭;鏡子的邊框鑲滿了六面體狀的金屬塊,金屬塊上的每個面上刻著各自不同的花紋,有的是薔薇蔓藤,有的是手腳肢體,有的是荊棘枝葉,斑駁的紅銅色鏽蝕縈繞著濃郁金屬臭味,應該莊嚴肅穆的場所,在古蹟常有的霉味空氣中,可以嗅到夾雜在其中的些微鐵腐味。 『諸位,這是今天最後一個參觀景點。』 柯普雷習慣性地用食指與中指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 『這是一面高達二十四英尺七英吋,寬約十九英呎四英吋的大鏡子,鏡子在包圍著黑塔的空心圓環柱狀底端前方,左右兩側的牆上有天國與地獄的浮雕,圓環的左右深處有通往校務大樓兩條舊走廊,走廊分別被命名為,“憂鬱文學的死亡聲響”與“殘虐無慈的血腥思維”;不過,這裡的雕像大家可以清楚看到,都是些叉子、刀、劍之類有尖角的東西,為了安全,學校掛上了鐵鍊,禁止學生與人員從這裡進出;諸位,以後也要記得別在這裡出入。』 他領著其他人開始繞著空心圓環四處參觀。 只是,些微鐵腐味,卻隨著接近圓環深處,漸次濃郁。 鐵腐味從“殘虐無慈的血腥思維”深處傳來,九個人站在走廊前,彼此窺看著,柯普雷似乎並不打算解釋鐵腐味從何而來,他正在努力地解說著這兩面牆壁的藝術之美;伊麗莎白與戴安娜只得無奈地裝著笑容,默默接受這股酸腐的味道。 “啪噠” 一些東西從走廊裡,緩慢而黏稠地,滑到了站在角落邊緣的凱莉腳旁;天色昏暗,圓環裡僅掛著些黃澄澄的低瓦燈泡,帶著眼鏡的凱莉,低頭看著腳側邊那團東西,她只看到一團泥狀般的東西靠在她的皮鞋邊上,她有點不解,凱莉再拉遠了些視線往著走廊看去,那團東西滑過的地區有著明顯的黑褐色軌跡,而且,似乎還有東西,緩慢而黏稠地,漸漸滑了出來,凱莉摘下眼鏡,拿著試鏡布擦拭著,然後再戴上,仔細看了看那團東西。 主要是深紅汎黑的泥狀物,有些白色的碎塊,有些蒼蠅嗡嗡飛著,有些冷調的膚色碎塊,夾雜著些布料,然後,另外一團東西裡面,碎塊裡有些完整的膚色條狀物,戴上些閃亮東西的膚色條狀物,條狀物尖端,有個小小的圓形反光物,然後,又一團膚色東西滑下,有個白色的球附在膚色東西上,白色的球上有個褐色的小圓,這團東西裡混著些白色、銀色與金色的小錐形物。 “啪喀” 凱莉伸手拿起膚色條狀物,然後,猛然往後坐下,坐下的聲響迴盪在所有人身邊,她的手腳直發抖。 柯普雷與安東尼、五月看向凱莉,臉色瞬間變得相當難看。 伊麗莎白毫不猶豫地,拿起喬伊背包上插著的手電筒,打開燈光循著 凱莉腳旁照向那團東西。 那是,一張有著部份眉毛與臉頰、眼皮的碎肉塊,肉塊裡還夾帶著一顆滿佈血絲的軟爛眼球、一些臉部纓紅的碎肉屑與粉紅帶黑的牙齦肉片,應該屬於上顎的幾顆牙齒還綴在其上;凱莉剛剛所拿起的膚色條狀物,是帶著戒指的一小截無名指,末端斷掉的地方還可以看見白色的骨骼;伊麗莎白把燈光照向走廊深處,許多冷色調的膚色碎塊與鮮紅的肉團,正緩緩地拖著無數血跡,從稍微傾斜的走廊,緩緩地,黏稠地,滑了下來;一張貼著照片的識別證混雜在肉泥堆塊裡,在手電筒的橘黃燈光照耀下,微微地反射著亮點。 『你們,你們,你們兩個,沿著剛剛的路直走,隨,隨,隨便叫些警衛過來!快!快點!快點去!』 從錯愕中醒覺的柯普雷,吩咐著卡洛琳與喬伊去通知警衛;安東尼扶著凱莉,凱莉發瘋似地拿手帕擦著手;五月緊摀著口鼻,連連發出嘔吐前的咳嗽聲;而伊麗莎白,只是,面無表情地、冷冷地照著恍如血水小河的走廊深處。 戴安娜深深呼吸,這天國與地獄的景色讓她腦海一片混亂。
時序才剛剛進入法蘭西共和曆新制定的果月,也就是西元的八月十八日,月光島附近一帶一如過去幾年般,準時的下起雨來,如霧一般綿密的雨水,即使打開雨傘,才走了一會兒也會全身濕透;城牆,石磚,雕像,所有的東西都蓋著一層濕潤的水氣,觸目所及的事物都有著相當憂鬱的冷色調。 雖然如此,但是築城的工程卻沒有因此而間斷,沒有因為大革命中斷,沒有因為建立共和中斷,沒有因為與普魯士的交惡中斷,在濃如大霧的雨水裡,叮叮咚咚地持續工作著;築城的建材不斷由馬匹從遠方運來,穿著破爛的工人們在長橋前的告示板集合,看著工頭分配今天的工作內容;已經蓋好的西城區與北城區,陸陸續續地住進許多木匠與藝術家,他們不待吩咐與招呼,隨即開始裝潢與陳設;不知道是那裡來的科學家正在忙著撲滅實驗失誤引起的小火,許多奇形怪狀的金屬製品遍佈房間裡;學校已經開始招收學生,城前的土地也種下一畝畝罌粟,農人拿著工具在田裡走動著;許多貴族與軍人忙進忙出,又是調查證照,又是商討借貸,有些癡肥的貴族更大剌剌地,坐在涼亭裡喝起了下午茶;月光島,宛如一個自給自立的小城市一般,很自然的熱鬧與忙碌著。 從高空的雲端往下俯瞰,月光島中央的一片廣場地上正閃閃發亮著,那是,許多片與成年男人等高的鏡子,不同於一般的鏡子銀亮,那就像是一種,存在於渾沌根源與幽闇深處的最底端,所散發而出的一絲微光;這些鏡子散亂地放置在鋪著花崗岩塊的廣場中央,在雨水裡沾染著晶瑩剔透的水珠;而一群工人正在雨水中,忙著把一片片鏡子從馬車上卸下,然後排列在廣場上。 正在房間黑暗處裡念書的蜜斯克,靜靜看著從窗簾灑進來的日光,她穿著黑色的連身修道服,雙手戴著黑色厚布做成的長袖手套,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無眼銀色面具;蜜斯克不發一語的走到了窗戶,看著廣場地上那些閃閃發亮的黑色鏡子,若有所思。 喀喀作響的馬靴聲,從廣場邊緣由遠而近的逐漸傳來;那是,把棕色長髮綁成馬尾的查爾曼,他的手上拿著一管紙捲,從沒有頂蓋的長廊遠處快步走近廣場,他皺著眉,對於眼前的景色有許多不滿。 『誰吩咐你們把鏡子擱在這裡?』查爾曼看著在場的工人,口氣裡有些責難與疑問。 『這些可是從威尼斯特別訂作的高級品,怎麼能這樣在雨水中隨地擱著?』 在場的工人們面面相覷,許久也說不出一句所以然。 『那是我吩咐的。』 查爾曼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一個趾高氣昂的少年正高抬著鼻子緩步走來;他的左手折鞠於身後腰際,右手甩著白色的蕾絲袖子,身上的白色衣著邊緣都繡綴著銀線,左肩與左胸是一個銀線繡成的太陽,白色的高筒靴子上還飾著緞帶與薔薇,從銀色的假髮下可以看見少年那頭黑色的頭髮;少年的身邊還跟著一個狼狽的男人,他撐著一把白色的雨傘,為少年遮雨,而自己則在雨水中淋得一身濕透淋漓。 『奈梅爾小姐要我檢查這些鏡子的品質,難道你要違抗奈梅爾小姐的命令嗎?』少年的藍色瞳子把視線停頓在地面的黑色鏡子上,連正眼也不看查爾曼一眼,然後從鼻子輕哼了一聲。 『史魯恩西,奈梅爾小姐當時把裝潢與採購交給你負責,』查爾曼走近史魯恩西身旁,他的身高整整比史魯恩西高出一個頭,讓史魯恩西覺得有股壓迫感。 『但那並不代表你可以在她不在的期間任意而為,小朋友。』他狠狠瞪著史魯恩西。 『是嗎?我只是在做我的份內事而已耶?』史魯恩西雖然有些退縮,但他仍舊蹶著嘴唇輕藐地答道。 『而且,我們的地位不是平等的嗎?我管錢、管帳面,你管好你的破爛工程,不是嗎?』 『請注意你的態度,』查爾曼冷冷的說道。『小朋友。』 史魯恩西抬起腳,用著鞋跟的硬底,用力地往其中一面鏡子一蹬,鏡子隨即清脆的應聲破碎,黑亮的破片碎得一地都是,四處飛散,吵嚷的廣場一片寂靜,只剩下沙沙作響的雨水聲,還有史魯恩西那略帶憤怒的表情,微微地抽搐著。 『抱歉,我馬上就看到一個瑕疵品,所以就直接動手了,』史魯恩西仰看著查爾曼。 『你不會介意吧?』 說完,史魯恩西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廣場。 查爾曼在額角略感刺痛,他伸手輕輕摸索著額頭,一小塊黑亮的破片扎進了他的額角,查爾曼取下破片,他用右手按著額頭的傷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查爾曼只能,輕輕的嘆氣,吩咐工人把鏡子搬進長廊。 ◆◆◆ 史魯恩西走在沒有建好的環狀通道裡,身邊的跟班拿著雨傘與手巾,忙著為史魯恩西擦去額角的雨水。 不遠的後方,一輛由四匹遮眼黑馬拉著的黑色馬車,喀噠喀噠的來到史魯恩西右手邊,而且,像是配合他的腳步般放慢了速度;史魯恩西側過了頭看著馬車,那是由佛蘭坦登拉著像玩具一般的馬轡頭在操控著,馬車車身上沒有華麗的裝飾,但在車殼上有著些暗紅色的捲曲花紋;馬車門上有個亮紅色的M字;看到這亮紅色的M字,史魯恩西知道這是誰的馬車,而車裡正載著誰。 倏地,馬車門打了開來,而且停頓了下來;史魯恩西停下了腳步,跟班則差點跌倒。 『上車陪我聊聊如何?』 聲音從車門裡傳來,史魯恩西仔細一看,一個穿著黑斗蓬、黑洋裝、戴著喪帽紗的女人正坐裡面,她的身邊,放著一個不滿周歲、只有巴掌大的小嬰兒,女人手上有個紅色的戒指,在車廂裡隱隱反透著光線。 史魯恩西踩著腳踏板,坐進車裡,女人丟了個信封給外面的跟班。 『轉交給查爾曼,現在馬上。』女人不帶感情地說著。 『是,是,露西小姐。』跟班惶恐地唯諾著,鞠躬,然後,用著小跑步離開了通道。 史魯恩西小心的帶上了車門,車門關上的瞬間,馬車隨即又開始動了起來。 『我們好久沒有這樣坐下來聊聊了,』女人慢慢的摘下喪帽紗,史魯恩西的視線,也跟隨著喪帽紗由上而下,他不敢把視線停頓在女人臉上,或者脖頸以上,狹窄的馬車,讓史魯西恩覺得被受壓迫。 『是吧,史魯恩西?』女人說道 『不,不,沒,沒有事情的話,小的不敢打擾小姐。』史魯恩西低著頭,視線瞄到那個不滿周歲的小嬰兒,小嬰兒的膚色死白,頭顱好像斷線的傀儡一樣,有氣無力地垂著。 『我聽到你們在廣場吵架,是嗎?』女人側過了身子,歪著頭,嘴角上揚,露著潔白的牙齒,看著低下了頭的史魯恩西;史魯恩西的視線趕忙向下看著,他極力地避開那青綠的瞳眸。 『你在管理方面的才能與數學計算的天才,讓我決定把這裡的管理權交給你,但是,今天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麼理想,這倒是讓我有些煩惱我離開之後的事呀,吶,史魯恩西?』 女人坐直了身子,伸手,像拿起食物那般,拿起了小嬰兒,低下頭的史魯恩西,只看到眼前那毫無反應的小手小腳,只看到女人抓著小嬰兒的身軀,張口,把潔白的牙齒往著小嬰兒的白嫩頸部,用力地,咬了下去。 “喀吱” 史魯恩西抖抖的震了一下,眼睛連眨了幾下眼,一些紅色略腐臭的液體,噴濺在他白色的衣褲上,噴濺在他銀色的假髮上;咬嚼的聲音,伴隨著唾液在馬車裡輕輕響著;潔白的牙齒沾著肉屑,下顎邊緣有著鮮血垂掛;漬漬嘖嘖的聲音,像是猛獸的用餐時間。 『我希望你們可以和睦的一起工作,』女人拿起手巾擦拭著嘴角。 『不要讓我操煩你們的恩怨,你們不會喜歡由我出面解決事情。』她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是,我會和睦的與查爾曼工作!』史魯恩西低頭,瞪大著眼睛,果決地、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 『很好,』女人伸手輕拍著史魯恩西的頭,然後停滯在史魯恩西的頸子上,這瞬間,史魯恩西幾乎感覺心臟要跳出口中。 『希望你一直是這樣的乖孩子。』女人微笑。 馬車在另一處廣場停了下來,佛蘭坦登下了車,打開了車廂門,站在馬車邊。 史魯恩西小心翼翼的走下了車,他的雙腳不聽使喚,左軟右倒的,最後只得讓佛蘭坦登攙扶著下了車。 『打擾你的午餐時間了。』女人從車上探頭說道,她可愛的伸出右手,然後彎曲了姆指以外的手指兩下,燦爛的笑著。 『晚點,我再請你吃點小孩腦,喔不,是小羊腦。』說完,佛蘭坦登關上了車門,黑色馬車旋即喀噠喀噠地遠離了廣場。 史魯恩西整個人跪了下來,許久,仍舊無法站起身子離開。 ◆◆◆ “打開你的衣櫥,到我的畫室,初由遠東歸來,尚候你的佳音。” 信封裡只有一張這麼寫著的紙條。 查爾曼拿著信封在狹窄的階梯通道裡走著,兩旁的石壁濕潤,他手上拿著玻璃油燈,逐漸地拾級而下,查爾曼的腳步聲在空蕩的空間裡迴響著,似乎,從牆壁傳來了海潮的聲音,查爾曼小心地踩著步伐,腳步聲漸漸地從前方,傳來巨大的回音。 階梯走完了,可以感覺到眼前有個巨大的地窖,單靠油燈無法照亮深處,只有空泛而潮濕的空氣幽幽地飄蕩著。 “沙” 一隻蠟燭伴隨打火石的敲擊,微微亮起,那是,高大的佛蘭坦登正緩慢地走向四處點燃地窖裡的每隻蠟燭;查爾曼向佛蘭坦登小小的打了招呼,不過他似乎沒有打算回應的樣子,只是自顧自的,繼續點燃著一根根蠟燭;查爾曼緩步向前,濃郁的血腥味傳進他的鼻稍;一不小心,查爾曼攔腰撞上了張木板桌子,巨大的聲響,讓佛蘭坦登回過了頭看著查爾曼。 查爾曼揮了揮手,表示不好意思;桌子後方深處,隱隱閃爍著些光芒;他舉高油燈,有一些紅色的手,一些紅色的腳,一些紅色的臉,看起來像是一幅巨大的紅色立體浮雕,就在他燈光難以觸及的深處;稍微靠近地板的地方有著張白色的臉孔,歪著頭,微張著口,看起來像是在睡眠一般。 查爾曼把油燈放在桌上,走近了紅色立體浮雕,浮雕上是許多人互相堆疊,又或,手臂相互交握,在整面牆上密密麻麻的堆砌著,黑暗的地窖裡,因此顯得有些妖冶詭譎;他離紅色立體浮雕近了點,大概還有兩公尺遠,查爾曼由左至右地看著浮雕,此時佛蘭坦登已經點亮了一半的蠟燭;他離紅色立體浮雕近了點,大概還有一公尺遠,他可以肯定濃郁的血腥味是來自這片浮雕;他離紅色立體浮雕近了點,大概還有五十公分,白色的臉孔就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個穿著紅色洋裝的女人,歪著頭,微張著口,雙手張大,彷若嵌在浮雕上;他離紅色立體浮雕近了點,大概還有二十公分,白色的臉孔在搖曳的燭光下,有著數不盡的影子錯縱交橫於其上,而臉孔下的頸脖也是一片死白;他離紅色立體浮雕近了點,大概還有十五公分。 『你會不會靠得太近了些呢?。』 白色的臉孔,睜開了青碧的眼珠子,靈活地轉動著,戲謔地微笑著。 查爾曼連滾帶爬的跑到了木板桌邊,毫無意識緊抓著油燈,是當做武器還是安心的布偶?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抓著東西也好。 『一年不見了吧?』白色的臉孔走離浮雕,伸了個懶腰,甩了甩那頭金色的頭髮。 『一回來就看到你跟史魯恩西在吵架。』白色的臉孔走到木板桌邊,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偶爾也替當家的人分擔點事情,我久久才回來一次,不要替我增加無謂的工作,可以嗎?』她用右手背托著腮幫子,用冰冷的視線看著查爾曼。 『是,是,是。』查爾曼回過了神,放下了油燈,如搗蒜般猛然點頭。『奈梅爾小姐。』 『知道就好。』奈梅爾笑了笑,一口白牙如同瓷器般耀眼而銳利。 『向我報告你這一年來的工作進度吧,我要知道何時我可以把自產的鴉片賣到大清帝國去。』她雙手交握,靠著椅背。 查爾曼直挺挺地站著,不敢有半點疏漏地報告著他的工程進度,偶然地,他瞥見,木板桌上有張畫著圖樣的紙張。 那是張畫著人體各個部位的圖紙,那是張電流刺激肌肉收縮的圖紙,那是張在白色蠟燭下搖曳的圖紙。
一群旅行藝人坐著幾輛馬車,來到了湖緣村附近的一片黑森林邊緣,他們在空地搭起了並不太大的米黃色帳篷,然後在空地上練習著簡單但是有點技巧性的雜耍;一個紅髮的女人,折曲著她那柔軟的身體,走在細細的木條上;馴獸師拿著鞭子,抽打著病懨懨的獅子;一高一矮的兩個男人扮成小丑,拋接著手上十來個球;一個聲音宏亮的男人拿著一份稿子大聲地念著;一個全身長滿毛的男人走到河邊提水,對著河水練習兇惡的表情;一個雙頭的女人小心地餵著另一個的頭吃著飯;一對小孩,忙碌地準備一大鍋濃湯,與各式各樣的簡單菜餚;他們忙碌地準備著各式各樣的事情,他們的臉孔上有恐懼,也有疲憊,有無奈,也有茫然,就是沒幾個人臉上有著笑容,除了聲音宏亮的男人與紅髮的女人之外。 三天之後的傍晚,一高一矮的兩個男人到了附近的各個村落去豎立木板告示。 “道森馬戲團公演,大人兩枚塔勒銀幣,小孩一枚塔勒銀幣” 木板告示上只有這麼幾句話與地點標示歪歪斜斜的寫著。 ◆◆◆ 隨著音樂響起,馬戲團總在傍晚農閒時分開始公演;從鄰近村落來了許多大人與小孩,圍繞著圓形的舞台,坐滿了帳篷裡三個階段高的木板椅子;馴獸師抽打著病懨懨的獅子,然後帶著虛偽與有些微不易查覺驚恐的微笑,然後把自己的頭放在獅子大張的嘴裡;一高一矮的兩個小丑,互相拋接著橡皮球,時而出糗,時而表演著些普通的傳接把戲;在魔術師之後,聲音宏亮的男人穿著華麗的服裝,開始講著些神秘而詭譎的事情,接著,他開始介紹著那些長相怪異的人們,他為雙頭的女人編了個可怖可泣的愛情故事,他也為長滿毛的男人,誇大其詞地捏造男人吃人的故事;一個戴高帽與假鬍子的小男孩站在舞台中,用著心算,解答著由聲音宏亮的男人與觀眾所提出來的算數問題,有人提了個一加到一千的問題,小男孩也毫不猶豫地說出了答案與算式,而且還能類推一加到一萬的答案,小男孩讓台下的村民看得張口結舌;最後壓軸的,是紅髮的女人扮成男人的樣子,與一個黑髮的小女孩,向著幾個靶子射出她們手上的短劍,節目最後,由紅髮的女人脫去那身男人的衣服,以著撩人的姿態,單薄貼身的衣著,拿著幾柄裝飾著華麗條紋與刻花的短劍,不偏不倚地射穿小女孩頭上、肩上與手上的蘋果。 一天的節目,就這樣,順利地在月光灑落一地的夜晚裡落幕了。 ◆◆◆ 『哥哥,我好想媽咪。』小女孩這麼說著。『我好想媽咪跳舞的樣子。』 清晨時分,在大帳篷旁的一個小帳篷裡,小男孩拿起飾滿薔薇的梳子,為著小女孩梳頭,梳著那頭深邃烏黑的頭髮;對於小女孩的問題,小男孩只是靜靜的梳著頭髮,說著從村人那兒聽來的恐怖故事,轉移著這無可解的問題,畢竟,他們的母親,早就已經在不知道多久以前的巡迴演出中過逝。 現在,照料他們的,是他們的繼父,也就是這個馬戲團的團長,坎恩‧道森;說是照料,但其實也只是給頓飯吃;他是個聲音宏亮的男人,即使不是在打罵小男孩,也依然宏亮,特別是,晚上擁著紅頭髮的薇蕾塔那時。 梳完頭,小男孩會為小女孩穿上一件密不透風的黑麻衣褲,並為她戴上一張木頭面具,在兩眼地方還嵌著兩塊稍微燒黑的透明玻璃,並且細心地在鼻子的地方挖了孔洞方便呼吸;小男孩在小女孩的黑麻衣褲腰際掛上一柄短劍,這是因為小男孩曾經在晚上看見喝醉的小丑,光著下半身,闖進小女孩的帳篷裡,不過,幸好,小女孩那時還在當薇蕾塔的擲刀練習台,比起留在帳篷睡覺可能發生的不幸,當擲刀練習台,頂多,只是滿身割傷;在那之後,靠著打翻幾次早餐與故意跌倒拉下薇蕾塔的裙子,小男孩讓小女孩成了薇蕾塔貼身小女僕,盡可能的讓小女孩與薇蕾塔在一起的時間長一點。 送走小女孩,小男孩會去繼父那裡,算著馬戲團支出與收入的帳目,然後,陪著繼父練習那套開場白與串場的稿子,也順便盯著一同在帳篷練習的兩個小丑。 下午,小男孩要餵獅子吃些難吃的乾燥肉塊,並且巡視著帳篷是否有那裡有著破缺;晚上,則與魔術師一同在門口收票,確定大多數的位置都有人坐下之後,便通知他的繼父開場;在輪到他表演之前,他都必須站在入口收票;直到深夜,散場、收拾道具、掃灑之後,才與妹妹躲到樹幹上,相擁著,沉沉入睡。 ◆◆◆ 不知不覺,馬戲團在湖緣村已經住了一、兩個月,生活如故,表演依舊,只是,客人少了點。 這天的月亮鮮紅,帳篷裡只坐滿了三分之二的座位,再少一點,今天這場演出恐怕就要賠錢;進場的客人裡,與著過去有著些許不同;有些農民,有些陌生的地主,有一個看起來有點猥瑣的男人,他的眼神透露著高亢的興奮;最特別的,是一個金髮綠眼的少女,有兩、三個套著黑色外衣的老頭簇擁著她坐到舞台邊,少女那綠色的眼瞳,青碧得,令人無法直視。 隨著小男孩繼父宏亮的聲音開場,一連串制式的表演陸續地演出,表演到小男孩的時候,金髮綠眼的少女提了幾個高等數學的證明題,倒是讓場面冷竣了不少,不過,小男孩還是用簡單的說明,輕鬆地解開了少女提的問題。 “咚” 裝飾著華麗條紋與刻花的短劍,劃割過小女孩頭上的蘋果,表演,順利地結束了。 ◆◆◆ 小男孩提著水桶與掃帚走出帳篷,金髮綠眼的少女正與他的繼父談著些事情,目光往著小男孩的方向看了幾次,小男孩沒有想得太多,拎著東西走向河邊;當他要再走回帳篷時,他的繼父從一個男人手上拿過一袋沉甸甸的東西,那個男人,正是剛剛在看表演的猥瑣男人。 小男孩遠遠看著,那袋東西沙沙響著金屬敲擊聲,似乎是,裝著錢幣的樣子。 『是用來買什麼東西嗎?』 小男孩這麼想著,他看著那個男人用著猥褻笑容推了一下他的繼父,他的繼父還朝著自己與妹妹同住的帳篷方向指了指,那個男人便帶著滿臉笑容朝著帳篷走去;這個瞬間,小男孩的心裡起了一股惡寒。他踏著稍快的腳步,奔向自己與妹妹同住的帳篷。 來到帳篷外,小男孩遲了一步,那個男人正鑽進帳篷裡,小男孩也只得鑽了進去,才剛進去,就看到小女孩正緊抓著衣服的木頭箱子,男人正伸著粗肥的手,抓著小女孩的裙角,小男孩死命地拉著男人的褲子,但卻被男人踹到帳篷外側。 小男孩按著被踢疼的腹部,一跛一跛地,再度走了進去。 那個男人已經褪去了小女孩的裙子,小女孩沒有大聲哭叫,只是死命地抓著沉重的木頭箱子,小男孩再度拉著男人的褲子想將他往外拉,男人回過頭看著再度進來的小男孩。 『你爸爸已經把你妹妹賣給我,我可是大方地付了二十枚塔勒銀幣,連個氣都沒吭一聲,』男人一把揪著小男孩的頭髮,說話時的口沫些微地沾染到小男孩,濃厚的酒味傳了開來。 『你還想要做什麼?』 『我要殺了你。』小男孩怒視著男人,他的口氣沉穩,嘴角有著點點血絲。 沉默了一倘,男人大笑,放開了小女孩,放開了揪著小男孩頭髮的右手,右手掄起拳頭,高高地舉起,深深地向後蓄力。 小男孩見狀,放下了拉著男人褲子的雙手,迅速地鑽過了男人的褲襠,一把撿起地上那把平常別在小女孩腰間的短劍;男人趕忙回頭,小男孩踩踏著木頭箱子,躍向男人背對著他的上半身,左手緊抓男人身上的背心,用著反握短劍的右手,毫不猶豫地,往著男人喉結猛然一刺,不過,男孩的力氣不夠,只有一半的刀身刺進男人脖頸;冰冷的刀鋒刺進了男人的聲帶,湧出的溫熱鮮血讓男人無法發出聲音也無法呼吸,劇痛的感覺讓他痛苦的仰倒於地,抖抖地抽慉與不斷掙扎著,頻頻地伸手抓著脖頸上的刀子,不過,慌亂的他卻不知道該拔起刀子;小男孩見狀,焦急地尋找著房間裡是否有其他可用的東西,他看見小女孩腳邊那柄薇蕾塔表演用的短劍,隨即撿了起來,拋去劍鞘,雙手反握著短劍,騎跨在男人胸膛上,對著男人痛苦的臉與頭,沒有任何遲疑地,刺向男人的眼珠,然後拔起,刺向男人的臉頰,刺向男人的鼻子,刺向男人的耳朵,刺向男人痛苦大張著的口腔,偶然有幾劍刺到了堅硬的頭骨,削割剝去了一層皮,但是小男孩沒有因而停止,反而高舉著短劍,一劍又一劍地刺向男人的頭部,小男孩深深地、急促地呼吸,任由那血水噴濺在他的衣褲、任由那血水噴濺在他的臉龐上,不斷地不斷地戳刺著。 等到小男孩回過神,原本臉孔的部份只剩下帶著鮮紅色的血漬與白色帶粉紅色肌理的骨頭露著,眼窩只剩兩個塞滿眼球殘骸的窟窿,銳利的刀痕佈滿了臉孔四處,所謂的頭顱,現在能辨識的僅是一大塊帶髮頭皮與恍若凹痕的破碎臉頰;喉頭地方的那柄短劍,正輕輕地閃爍著鮮紅的光芒。 激動的時刻過去了,小男孩呆愣地看著眼前的狀況,直到小女孩拿起布團擦拭著小男孩臉頰,小男孩才從血泊裡醒覺,似乎有種隱隱的快感在下腹掠過,但是,隨著快感之後而來的,卻是幽深的罪惡感與不安。 他跑到帳篷遠處的河邊洗了洗臉與身上的血污,鬼祟地從放工具的帳篷拿了兩隻小鏟子,回到了自己帳篷裡,與著小女孩一同挖掘出了淺淺的溝槽,勉強地把男人的屍體推下去埋了起來。 小男孩與小女孩爬回平常睡覺的樹幹上,小女孩睡覺了,但是小男孩卻緊緊盯著樹下,沉沉思考著。 ◆◆◆ 清晨早飯後稍歇,小男孩吩咐小女孩在樹上躲好,原本想找繼父理論的他,現在正蹲在繼父的帳子外,窺看著繼父拿起袋裡的銀幣細數著,再看著繼父摟著薇蕾塔,小男孩腦海裡卻出現躺臥在病床的母親,一字一句地說著深愛繼父與他們兄妹的話語,而繼父也一再承諾,會好好照顧他們兄妹。 『說謊。』 小男孩冷冷地說道,他拿起裝滿燈油的水桶,用刷子沾透,一點一點地,塗在馬戲團表演的大帳篷上,直到帳篷外側所有的部份都染上燈油。 馬戲團在傍晚時分照常地開演,這天的月亮依然鮮紅,座位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觀眾,小男孩在節目表演到馴獸師把頭伸進獅子口裡時,悄悄地溜到了帳篷外,他在入口處倒下了最後一桶燈油,拿起打火石,在燈油上擦出了星點般的火花,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到樹幹底下,帶著妹妹,背對著在夜空底下雄雄燃燒的大帳篷,在眾人尖叫與哭喊的襯托下,奔進湖邊的黑森林裡,奔進那個傳聞中住著魔女與狼群的黑森林裡。 就這樣過了幾個小時,身邊的樹木高聳,交疊錯落的影子彷若鬼魅,月亮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小男孩牽著小女孩不斷向前走著,直到,他發現自己慢慢的看不見四周的景物,是因為他常常把食物分給妹妹的關係嗎?不管什麼原因,小男孩發現自己只能看見森林邊緣的微弱光芒,他絕望地跪了下來,慢慢地對四周黑暗感到恐懼,而且似乎可以聽到野狼低鳴的嗚嗚聲,小男孩只能緊緊地擁著小女孩,他的心裡有為著妹妹犧牲自己性命的準備。 鮮紅月亮從烏雲裡緩緩地冒了出來,當月光遍灑樹林的瞬間,不遠的後方,一輛由四匹遮眼黑馬拉著的黑色馬車,喀噠喀噠的來到小男孩與小女孩身旁,野狼低鳴的嗚嗚聲也隨著馬車來到,逐漸地消逝;小女孩側過了頭看著馬車,那是由一個高大、粗壯的馬車伕,拉著與他身形不成比例如同玩具一般的馬轡頭在操控,馬車的黑色車身上沒有華麗的裝飾,但在車殼上有著些陰刻的暗紅色蔓藤花紋,而在馬車的門上有個亮紅色的M字浮雕著,在這片黑暗與月光交錯的視野裡,這輛馬車在小女孩眼中,就像是一輛來自地獄的使者。 『我今天要看的馬戲團失火了,尖叫的兩個小丑全身著火;』 車廂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這聲音,輕唱著一首有口音的童謠。 『我今天要看的馬戲團失火了,垂死的獅子咬著馴獸師的頭顱; 我今天要看的馬戲團失火了,帳篷焦黑而雙胞胎的屍體漆黑; 我今天要看的馬戲團失火了,美麗的火舌燃燒著女飛刀手; 我今天要看的馬戲團失火了,我找不到那個算數學的小男孩; 我今天要看的馬戲團失火了,我找不到那個頂蘋果的小女孩; 我今天要看的馬戲團失火了,好無趣的夜晚,好無趣的夜晚。』 女人的聲音停頓了下來,沉默了一倘。 『原來,他們躲在森林裡。』 聲音從小女孩身後傳來,小女孩猛然回首,正好對上綠澄澄的眼瞳,嚇得小女孩緊緊抓著小男孩往著馬車退了好幾步。 『你們叫什麼名字?』綠澄澄的眼瞳在黑暗裡晃動著。 『稟夫人,』小男孩鼓起勇氣,用著發抖的嗓音說道『我們是道森兄妹,史魯恩西跟蜜斯克。』 『道森兄妹,我的名字叫做奈梅爾,』綠澄澄的眼瞳滿意地瞇成娥眉月。 『是一場瑰麗的惡夢。』
如同往常一般,月光城的清晨在綿密的雨水裡開始,戴安娜緩緩地在床舖上坐起了身子,她側過了頭,伊麗莎白的床舖也如同往常一般,只有掀開的被子,她的人早已不見蹤影。 幾個星期以前發生的那場兇殺案,警方的處理過程異常地迅速與低調,看起來就像是非常的習慣與熟練;他們只是潦草地在學校的輔導室,替他們做了些簡單的筆錄與詢問,然後由教務主任個別輔導了幾個小時,除了暫時住進校區醫院的凱莉之外,隨即又恢復了他們原本忙碌的課程與生活。 他們照常的起床,照常的刷牙更衣,趕課堂換教室,吃飯用餐,恪守著三條規則,遵循每個星期五穿著那套紅黑色歐式制服的校規,在法文歷史與法文詩裡奮鬥,接二連三的事情與課業,可以讓人忙碌到直接倒臥在床舖上昏睡。 不過,乍見屍塊的瞬間,那場景,像是在勾觸著什麼不好的意像從黑暗中浮現,深深的,在戴安娜腦海烙印下一塊陰影,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在滂沱的雨水中勾勒著它的形象。 戴安娜把長髮梳成辮子,穿上紅色的排扣襯衫,在黑紅方格交錯的蘇格蘭裙繫上綴著銀色骷髏的腰帶,黑色的制服外套有著紅色的反折袖口,左胸的紅色M字校徽下,繡了幾個像是血滴的圖樣;她拉了拉、整了整衣服、這套衣服她並不是非常樂意穿上,她的下意識裡有些微反抗制服的想法。 戴安娜拿起裝著手電筒與課本的背包,走到了門口,再回過頭看了一眼房裡,空蕩蕩的床舖,緊閉著的窗戶,戴安娜確定伊麗莎白不在房裡,把手伸向了門把,準備關上門要趕早上的第一堂課。 瞬間,一隻纏滿了繃帶的手,從即將關起來的門縫間,猛然地抓住戴安娜的手腕,從手掌傳來近乎於屍體的冰冷。 『我還沒走出房間呢,怎麼關得這麼急?』 青綠的眼眸在門縫間,閃爍著駭人的光芒;伊麗莎白放開了抓著戴安娜手腕的右手,從稍微昏暗的房裡,帶著燦爛的微笑走了出來,雖然她也穿著一身制服,但脖頸與頭部仍舊可看到那一圈圈被血染得微紅的黃褐繃帶。 『妳‧‧‧』戴安娜摸著手腕,那冰冷的觸感依舊殘存在著。 『我一直在房裡呀?』伊麗莎白靈活地轉著她那對綠眼瞳,她彷彿知道戴安娜想問什麼,不假思索地直接說道,還順勢帶上了門。 『可是我剛剛沒有看見妳在房裡呀?』戴安娜疑惑地歪著頭,看了看房間。 『這個嘛,那表示妳應該跟卡洛琳、五月她們聊聊,關於“如何避免不幸的方法”。』 伊麗莎白笑露著白森森的牙齒,右手勾著戴安娜的左手臂走下了階梯 ◆◆◆ 柯普雷拿著上課用的書本走出教室,呈圓弧狀的黑板上還寫滿了法國歷史的筆記,教室裡點著不甚明亮的黃色燈光,黑色的木牆上間隔有序地掛著幾張肖像與風景畫,雨水的聲音沙沙作響,寬敞的教室裡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人;戴安娜正坐在五月面前問著些事情。 『如‧‧‧如何避免不幸的方法?』 五月看著眼前的戴安娜,再看了看對著窗戶木條邊吹泡泡的卡洛琳。 『妳指的,是,我們開學前,在房間說的那些故事嗎?』 『我不太清楚,早上伊麗莎白突然從空無一人的房間出現,我問她怎麼辦到的,她只告訴我,問妳們“如何避免不幸的方法”,妳們應該會知道。』戴安娜把有附課桌的椅子拉近了五月一些。『妳們知道嗎?』 『就‧‧‧我所記得的,如何避免不幸的方法,大概是些‧‧‧』五月吞了吞口水,又看了看卡洛琳。『童謠‧‧‧與兒歌吧。』 『童謠與兒歌?』戴安娜不自覺地用著左手撫觸著自己的臉頰。 『對,童謠與兒歌。』安東尼在戴安娜旁邊的座位坐了下來。『你們在討論的,是那本寫有“避免不幸的方法”的童話書,“月光城舞會”吧?』他雖然露著冷漠的表情,但卻又壓抑不住話語間對這話題的熱衷。 『難得看到你出現在教室耶,多明尼加男孩?』卡洛琳別過了頭諷刺地說道,安東尼則冷冷的白了卡洛琳一眼。 『‧‧‧查沙維勒同學,你也知道那個故事嗎?』五月低著頭,看了看安東尼。 『多少有耳聞。』安東尼擱下了與卡洛琳之間的敵意,笑看著五月。『像是有一首:轉轉門,推推門,拉拉衣櫃,碰碰窗戶,你會找到方法,你會找到機會;是在講這個嗎?』 五月點了點頭,看向戴安娜。 『你們越說我越糊塗了,這些童謠與伊麗莎白從空無一人的房間跑出來有什麼關係呢?』戴安娜一臉不解地看向安東尼。 『表演一次給妳看,妳就會懂了。』 卡洛琳搖晃著一身叮鈴噹琅的金屬飾品,走到了教室門口邊,她在門上摸了好一會兒,接著又在牆壁邊東敲西敲,最後她的腳步停在一幅油畫前,油畫上畫的,是一個矇眼的金髮女人肖像。 『如同童謠所說的,轉轉門,推推門,拉拉衣櫃,碰碰窗戶,你會找到方法,你會找到機會。』卡洛琳按著油畫邊框向著門口輕輕一推,伴隨著齒輪與木頭的嘎嘎作響聲,油畫旁的木牆,微微地向著教室打開了約一個人可以通過長方形通道。 『天,來這裡快一個月了,我第一次知道還有這種事情!』戴安娜驚訝地走向卡洛琳,她露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油畫與木牆邊的通道。 『好像什麼神秘組織的秘密基地一樣!』她訝異地笑著走近通道看了又看,通道並沒有太深,就只是像夾層一樣,在木牆與石牆間,有一段頂多只能容納一個人正面通過的寬度。 『原來是這樣呀。』戴安娜點了點頭,心裡想著要找出自己房間的秘室。 『不只是這裡,』卡洛琳雙手插在制服上衣的口袋裡說道。 『我們的宿舍,上文學課的教室,餐廳,圖書館;稍微古舊一點的地方,或是沒有重新裝修的地方,幾乎都可以找到這樣的通道或是夾層。』 『是做什麼用的呀?這些通道。』戴安娜看向滿是灰塵的通道內側。 『看起來‧‧‧很像是用來讓暖氣暢通的夾層。』五月怯生生地說道。 『我們房間的那一個‧‧‧還可以看到往上排氣的煙囪口。』 『同學,這本書借妳,』安東尼遞了本黑皮書給戴安娜。『也歡迎妳加入我跟教授與康納莉每週四晚上的讀書會,對這座謎城多所了解。』 『喔,不,那可不行,』戴安娜剛接過了書,卡洛琳冷不防地從身後,頭靠在戴安娜左肩、用著雙手連同戴安娜的雙臂把她緊緊摟著。 『我們這邊的夜讀少了凱莉,正需要個人來彌補她留下的空缺呢。』 卡洛琳貼近著戴安娜耳際說話,髮絲撩撥著她的耳朵,戴安娜渾身由上而下的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她看向黑皮書封面的金色字體,尷尬的,笑了笑。 ◆◆◆ 校園的鐘聲準時地響起,金屬的敲擊聲,讓庭園地上的積水泛起漣漪,搖動了花朵上的雨露,連一旁那棟深棕色的四層樓房,也輕微地顫憾著玻璃;一頭白髮的可倫穿著白袍,用中指與無名指推高他那金邊眼鏡,慢步走在滿佈著藥水味道的冗長通道裡,深棕色的通道沒有繁複裝潢,精準而樸素的線條相對於大樓外側的雕琢與華麗,簡單而直接的木紋色彩反而更顯露醫院冷冽氛圍;這裡是校園裡唯一的醫院大樓,但整個大樓只有寥寥無幾的學生與護士穿梭著;可倫踏著一階又一階的石質樓梯來到了二樓的病房長廊前,他走過護理站前的櫃台,來到了掛著“二○三”牌子的病房前。 『咳,』可倫輕咳了一聲,好讓裡面的病患知道他正要進去。 『我是可倫醫生,現在方便進去嗎,桑迪亞小姐?』 『請進。』凱莉的聲音隔著木門傳來,聽起來有些虛弱。『門沒有鎖。』 可倫打開了門,凱莉正拿著一本筆記本與列印出來的資料紙對照著,紙上有些圖案,有薔薇蔓藤、手腳肢體,有荊棘枝葉、男女頭臉,也有身軀肉體、樹木根莖;凱莉畫著六角形,而一旁的筆記本紙上寫滿了各式各樣的字句。 『桑迪亞小姐,』可倫有些不悅的看向凱莉。『我耳聞小姐妳在大鏡子前有些精神創傷,實不樂見妳在需要遠離刺激的狀態下,還與外界的物品有所接觸與煩擾。』 『喔,抱歉,可倫醫生。』凱莉擱下了手上的資料紙與筆記本,抿了抿嘴角。 『我們的教授親自為我送來了作業,我一時覺得無聊,便順手拿了起來,隨便的思考了一會兒。』 『桑迪亞小姐,我希望妳遵守絕對靜養的指令。』可倫拿起床尾的病歷表飛快地寫了些指示。 『安心的用藥後沉睡休息一會兒,即便,妳不想閤眼,我也希望妳可以安靜而且沉靜的躺在床舖上;小姐應該沒忘記妳上週歇斯底里發作的樣子吧?』 他故作憂鬱的走到窗邊。『看了真的是讓人很難過。』 凱莉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上斷裂的指甲。 『桑迪亞小姐,遠離刺激,準時用藥。』可倫病歷表放回了床尾。『你們教授的作業,我會請他在作業分數上做大程度的寬鬆。』 他看向那些圖紙。『方便告訴我,你的作業內容是什麼?我好向您的教授反應。』 『呃,似乎是符號替代式六進位數學的樣子。』凱莉輕按著額角說道。 『我目前正在以既有手邊資料,解讀符號的順序。』她微微的感到有些暈眩。 『用功固然是好事,』可倫看著窗戶底下一個正在穿越長廊的金髮女人說道。『如果碰到不應該碰觸的知識,那就不好了。』 金髮女人抬起頭看了可倫一眼,可倫感到的,是滿身寒顫。
月光微明,層層相疊的雲裡露著一個滿滿的黃色圓月,午夜十二點的月光城幽闇沉靜,原本熱鬧的人影已經悄然消逝,雕像的陰影長長地刻劃在地板上,那一幅又一幅的肖像,冷冷地看著空無一人角落;戴安娜穿著休閒衫與牛仔褲,手裡緊握著手電筒,悄悄地摸下了床,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門邊,儘量的,壓低了開門的聲音。 『不是告訴過妳,』一顆青綠的眼眸在黑暗中瞇成了一條線。『晚上十二點過後,除了盥洗,一律禁止在城堡裡遊蕩嗎?』 『!‧‧‧』 戴安娜震驚而將要尖叫之際,青綠的眼眸伸出了一隻手緊捂著戴安娜的嘴唇,那是,一隻纏滿繃帶的手掌,那是,伊麗莎白的手;戴安娜訝異地把手電筒往上照著,伊麗莎白一手拿著盥洗用具,另一隻手捂著戴安娜的嘴,她的表情看起來滿是無可奈何的疲憊。 『妳該不會是,要跟卡洛琳、五月她們去學校裡探險吧?』 伊麗莎白打量著戴安娜的穿著,戴安娜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伊麗莎白長長的嘆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放開了捂著戴安娜的手。 『自己多小心點呀,這個城阿,就像一座活生生的迷宮。』 她自說自話地走進了房間裡,順手帶上了房間門,留下了,傻愣愣地站在長廊、拿著手電筒、摸不著頭緒的戴安娜。 ◆◆◆ 寬廣的交誼廳裡,空無一人,一些沒喝完的飲料如同棄置般,被隨意的擱置在桌面,被風吹動的窗戶輕輕搖動著,寂靜的校園裡偶發性地響著詭異的響聲;卡洛琳穿著亮面的黑色皮褲與皮衣,坐在一張沙發上仰頭望著天花板,五月緊緊擁著手上的兔子娃娃,她們並沒有交談,只是靜靜地坐著;過了好一會兒,從樓梯傳來了些不乾脆而且不連續的腳步聲,不一會兒,戴安娜帶著搖曳不穩的手電筒燈光,悄然出現。 『妳遲到了,』卡洛琳仰著頭,懶洋洋的說著。『遲到是妳的個人特色嗎?』 『抱歉,抱歉,有點事情耽擱了。』戴安娜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可是,我們不遵守那三條規定好嗎?』 『規定與法律存在的意義,就在於它註定是要被打破與挑戰。』卡洛琳抬起了頭,黑色的唇瓣分成了上下兩片。 『況且,就我們所知道的,因為有密室存在,三條規則似乎不能完全保障個人安全,吶?』 她的笑容透著濃厚的輕藐。 『噹噹,所以妳必須要知道避免不幸的方法。』 『戴‧‧‧戴安娜。』五月拉了拉戴安娜的衣角。『其實,學校裡的某個團體,私下流傳著一份文件‧‧‧』 『噓~』卡洛琳跳了起來,左手叉著腰,右手單獨伸出食指停在蹶起的唇邊。 『五月,妳不能直接告訴她啦,這樣不合儀式規定,反而會是我們遭受不幸唷!』 『阿,嗯。』五月恍然大悟地連忙用雙手捂著嘴。 『儀式‧‧‧規定?』戴安娜歪著頭皺著眉。 『時間不早了,我們要走二十分鐘到那邊,來回將近要用掉四十分鐘,路上再慢慢跟妳說,』 卡洛琳的口牙白亮。『妳有多帶幾個手電筒電池吧?』 『嗯,有,』戴安娜張大著眼睛點了點頭。『我們要去哪裡呢?』 『左腳那邊的操場,鐘塔底下的真理兄弟會會館。』卡洛琳低聲說著。 卡洛琳站起了身子,扭開了手電筒的開關,比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帶著意義不明的笑容,走向連接中央通道的玻璃門,戴安娜與五月連忙跟在卡洛琳那發亮的皮褲後方。 深夜時分,石質的地板,輕輕地,響著卡洛琳等人的腳步聲,一些樓房的燈火並沒有熄滅,樓房嬉鬧的聲響卻反隨著腳步聲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卡洛琳走在三人行列的最前面,五月則跟在戴安娜的身後。 『妳看完了那本故事書吧?』卡洛琳低聲問道,漆黑的高塔正在不遠的前方。 『大致上看過了一遍,』戴安娜用右手捂著自己的嘴唇。『很嚇人的童話故事。』 『有人說那個金髮魔女的幽魂,依然在城堡裡飄散著;也有人說那個金髮魔女的幽魂,依然照著三條規則在狩獵屍首;警衛那件事,是魔女的幽魂又出現了嗎?還是有其他的邪惡在作祟呢?』卡洛琳的口吻,變得像那些述說故事的吟遊詩人般,高高低低地起伏著。 『不論事情的真偽與真假如何,自從三年前開始,這座學校又開始有許多人神秘的失蹤與消失,』她一邊走著,一邊輕聲說道。 『不過,根據一位加入真理兄弟會的碩士班男孩說道,在真理兄弟會的歷史文件上有記載,學校過去也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件,這時,真理兄弟會的幹部們,神秘地,拿出了一份手抄卷軸給真理兄弟會的入會者;根據記載,有幾個得到這份手抄卷軸的入會者,在深夜外出時,幸運地躲過了金髮魔女幽魂的襲擊。』卡洛琳在黑塔底下向著右手側轉了過去。 『這份手抄卷軸,一直存放在真理兄弟會的地窖底下;兄弟會的入會者,可以直接下去到放著手抄卷軸的地方,拿取他們用紙張所重新抄寫的副本。』 『喔喔,那麼我們現在就是要去兄弟會,拿取他們抄寫的副本囉?』戴安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是我們,』卡洛琳驕傲的搖了搖右手食指說道。 『而是,妳,要去拿取他們抄寫的複本。』她亮了亮掛在腰間一個鋼筆大的黑色皮質塑膠筒說道。 『我跟五月,已經下去拿過了。』 『阿,那麼妳們借我抄一份嘛。』戴安娜有點不解地問道。『何必再叫我在這種深夜去拿呢?』 『一個人只能持有一份,抄寫只能在地窖抄寫,要拿必須過了深夜十二點自己去拿,逃過金髮魔女幽魂的襲擊一次之後就必須馬上燒掉,畢業離開學校的時候也必須要燒掉。』 卡洛琳嚴肅地說道。『這是兄弟會定下來的規定,也是手抄卷軸原持有人所訂下的規則。』 她的表情認真。『不遵守的人將會遭受到詛咒。』 『真是麻煩的規定。』戴安娜皺著眉頭,長嘆了一口氣。 她們穿過了玻璃天窗鋪蓋著的直線通道,走了一會兒滿蓋林蔭的小花園,走了一會兒教室的走廊,皎潔的青色月亮,在寬廣的操場上空熠燁閃爍,黑暗的角落聳立著一座鐘樓,鐘樓底下接續著一間約莫有兩層樓高的四方型建築物,越是靠近了鐘樓,越可以清楚聽見那嘎拉作響的齒輪聲。 卡洛琳與著戴安娜、五月,佇立在建築物的木質雙開大門前,卡洛琳伸手握著右邊門上的獅頭形門把,往著反方向推了推,隨著一聲輕響,左邊的門板上向內打開了一道高度只到戴安娜腰際的單開小木門。 『跟我來。』卡洛琳彎下了腰,小心地鑽了進去。 戴安娜看了看五月,沒有想太多,隨後硬著頭皮也鑽了進去;建築物裡是一個寬闊圓形空間,正前方與左右各有一條向上的階梯,而在視線的左手側,有著一扇黑色的鐵門。 『就是這裡了。』 卡洛琳走到了鐵門前,小聲地說著,她伸手往著鐵門推去,隨著鐵門逐漸打開,門縫裡傳來陣陣陰涼的空氣;戴安娜拿起手電筒,往著打開的鐵門裡照了過去,一段仿如無止盡般的階梯向著黑暗往下延伸,冷冽的空氣裡夾雜著些微香料的味道,空盪盪的空氣流動聲厚實地迴響著。 『好像很深。』戴安娜看向了更深處的地方。『那麼,接下來就是我自己一個人下去?』 她回頭看向了卡洛琳與五月,五月抖抖的點了點頭。 『是的,』卡洛琳右邊的嘴角上揚,從口袋拿出了一張折起來的紙片。 『照著這張圖走,不用十五分鐘,就可以看到放著手抄卷軸的地方』 『裡面有危險的東西嗎?』戴安娜皺起眉頭看向了卡洛琳。 『雖然五月是一邊哭著一邊走回來,』卡洛琳聳了聳肩。『但是,我並不覺得那些東西有什麼危險。』 『妳有打算告訴我那是什麼東西嗎?』戴安娜扎緊了馬尾。 『妳覺得呢?』卡洛琳眨了眨左眼。 『我想妳不會告訴我。』戴安娜臉色一沉。 『是的。』卡洛琳燦爛的笑了笑。 戴安娜拿起些電池裝進口袋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臉頰振奮精神,緊握著卡洛琳給的紙片,一階一階地,步進那漆黑幽闇的地窖深處。 越往下走,通道頂端也逐漸降低,卡洛琳所拿的手電筒光芒亦逐漸微弱,一陣寒意淺淺地隨風飄過,出忽意料之外的,這個地窖不如一般地窖般潮濕,格外的乾燥與清潔,淡淡地充塞著香料的味道;沒有多久,階梯走完了,戴安娜拿著手電筒照向前方深處,地窖呈現為一個長條狀,高度頂多只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寬度頂多容許一個人正面通過再加一個人側身行走,左右牆都有著上、中、下三層式凹陷進去的長方型空間,每兩三個這樣的空間,就是一個左右有分岐叉道的路口,按照卡洛琳給的紙片來看,通道的底端似乎就是另外一頭的出口。 戴安娜伸手碰著牆壁上三層式空間的第二層,這個位置正好在她手垂下來可以碰到的地方,乾燥而粗糙,帶著些灰塵,帶著些礫石,比起帶來許多陰影,而且不太集中的擴散式手電筒光源,這些粗糙的觸感,讓她覺得有些像是緊張時抓著枕頭所帶來的安全與現實感。 幽闇深邃的走道,空蕩地反響著鞋跟著地的聲音,戴安娜仔細地盯著地圖,在每個角落左左右右地轉折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走到了一條直線通道上,深遠的地方,可以看見一處月光流洩而下的青色角落。 “沙” 濃郁的香料味道塞滿通道,戴安娜那扶著牆壁的左手,似乎碰到了些什麼,她側過了頭,手指前端是一塊密實發黃的布團,布團佔滿了凹陷進去的長方型空間,上中下三層都有著那些布團,她拿著手電筒,別過了頭回望著剛剛走過的通道,那些布團整齊地塞滿沿途的每個長方型空間,遠一點的地方,則是放著有著亮面漆身的長方型木箱。 戴安娜壓掉腦海裡應該浮現的聯想,加快了腳步往前走著,青色角落應該就是地圖上的終點了,她關掉了手上劇烈晃動的手電筒光源,通道迴響著她的呼吸聲,眼看著通道只剩下一半不到的路,一股猛然而生的拉力,緊緊地,勾著她左手的衣角。 戴安娜停頓著腳步,遲遲沒有回頭,她試著用力往前走著,換來的,卻是沙沙作響的拖曳聲;良久,戴安娜朝著地板,再度打開了手電筒,把光源慢慢地朝著左手衣角移動。 勾住衣角的,是一小節如同枯枝般的褐色細長物,在第一節與第二節之間,有著明顯的皺摺,彷如被吸乾水份般乾扁;戴安娜稍微地移動了手電筒,褐色細長物並不是只有一隻,它還有四個不同長度的分岐,分岐來自一個乾扁的主要枝幹,主要枝幹上面還掛著像是貴金屬的環狀物,這枝幹細長地向著長方型空間延伸,連結著一個簍狀的甕型物體,甕型物體左左右右、規律有序地攀滿著一條一條不明物體,上方又是連結著一個細瘦乾扁條狀物。 戴安娜吞了吞口水,她猛然地拉了一下衣角,一個抖動,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從長方型空間甩到了她的腳旁。 粗糙的毛髮如同不應生長於其上似地,附著在乾扁深褐的皮膚上,半閉的眼皮向著眼框凹陷,微張的眼縫塞著些莫名的乾燥物,原本聳立的鼻子,坍陷成兩個緊閉的長型孔洞,嘴唇已然消逝,兩排黃膩膩的牙齒直接地曝露於外,消瘦的兩頰深凹入,乾涸得沒有水份的皮膚緊貼著骨骼的輪廓,由上而下地看見了脖頸,看見了簍狀的胸膛,看見了那如枯枝的手臂,勾著衣角的,是那異常纖細的食指,這是,一具風乾的屍骸,在她腳旁的則是,屍骸的頭顱。 戴安娜錯愕,慌亂之中,不自覺地往後連退了數步,搖動的手電筒四處照耀,這瞬間,她看見,周圍的長方型空間裡都塞滿著一具又一具風乾的屍骸;切開頭顱蓋的乾扁嬰孩、滿是縫線的長髮女人、頭顱直接連結著大腿的男子、穿著華美衣著的無眼貴族、截去四肢張著大口的女人、三個頭連接在同一具男人身體上,一具具匪夷所思的荒唐結合,一具具乾涸猙獰的木乃伊。 戴安娜訝異的大張著眼瞳,一陣嘔心與呼吸困難湧到頸項之後,兩眼一翻,像斷了線的木偶,雙膝跪地側身倒下然後向前俯臥,在橘黃色的手電筒光源照耀下,宛如沉睡般,一動也不動地、披頭散髮地軟倒在通道中央。 ◆◆◆ 『戴安娜?妳還好嗎?』 戴安娜輕輕地睜開了雙眼,手電筒的光源微微地刺著她的瞳眸,她緩慢地爬起了身子,卡洛琳拿著手電筒照著躺在地板上的戴安娜,而五月正淚眼汪汪地在戴安娜身旁看著她。 『戴安娜?妳還好嗎?』五月小小聲地問道。 卡洛琳伸手拉了戴安娜一把,戴安娜站直了身子,按扶著自己的額角,搖了搖手,表示沒有關係,瞬間,她想起了那些風乾的木乃伊,趕忙躲到卡洛琳身後緊張地東張西望,不過,她環視著四周,才發現自己現在正在階梯前的通道口附近。 『我怎麼會在這裡?』戴安娜納悶的問道。 『妳下去了快一個小時,我們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打開了鐵門,想下來找妳,才剛下了階梯,就看到妳昏迷不醒的躺在這裡。』卡洛琳毫不在意地說著。『妳‧‧‧被木乃伊嚇昏了?』 『嗯‧‧‧』戴安娜看著四周腦筋一片空白。『可是‧‧‧我記得我應該昏倒在更前面一點的地方呀?』 『妳大概是嚇壞了。』卡洛琳冷冷地笑了笑『像五月上次是沿路哭著走下去,哭著走回來;問她怎麼拿到卷軸的,完全沒辦法回答。』 『是這樣‧‧‧嗎?』戴安娜皺著眉頭。 『不然,』卡洛琳指著戴安娜緊緊握拳右手。『妳認為妳手上拿的那個是什麼?』 戴安娜舉起了右手,在攤開的手掌裡,是一個與卡洛琳她們相同的黑色皮質塑膠筒。 『怎麼可能‧‧‧』戴安娜訝異地說道。 『怎麼不可能,』卡洛琳單手叉著腰。『難不成還有第四個人在地窖裡,把妳抬到這裡?』 “喀拉” 話才剛說完,深遠的地方,輕輕地傳來某種東西的落地聲。 良久,三個人彼此面面相覷,戴安娜看了看卡洛琳,卡洛琳搖了搖頭,戴安娜再看了看五月,五月默不作聲地快步地向著階梯走去,卡洛琳隨即鐵青著臉色跟上五月,戴安娜也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深怕再度被拋下;她們以著接近奔跑的速度離開了階梯、離開了鐘樓。 隨著鐵門關上,深夜的冒險,靜靜地落了幕。
天色黑暗,路旁的路燈下,聚滿了向光的蟲子,青藍發白的月亮高掛,月亮上的陰影看起來像是骷髏的側面;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獨自站在小巷中間四處張望著,他摘下了墨鏡,墨鏡底下是一雙深褐色的雙眼,但是,四周的景物不管再怎麼仔細的觀看,總籠罩著一層像是焦距模糊的深色薄紗,伸手去碰觸東西,也沒有任何觸感,只有冰冷的溫度,確實地傳到手掌上;左側的房屋幾乎是一片黑暗,又或者說,是一種因為記憶不清所呈現的幽暗;右側的四層樓公寓卻清楚得,連牆壁上的水泥顆粒都清晰可見;距離男人不到十五步的地方是公寓的出入口,鐵門裡正走出一個看不見面容的老太婆,她並沒有順手帶上鐵門,鐵門就這樣,大大的,敞開著。 『是夢嗎?』 男人拿出他的手機,螢綠的夜光螢幕上顯示著當天的日期與時間,一通未接來電的訊號,間斷地閃爍著亮光。 『十一點,四十四分。』 男人思索著這個時間;當時的這個時間,他正在國際機場,拿著機票正要上飛機,未接來電的瞬間,他按下了電源,把手機關機了;他的表情在這瞬間有些憂傷,不過,卻又透露更多的憤怒,因為,當時的這個時間,他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 男人戴上了墨鏡,摸著當時沒有的落腮鬍,反射性而下意識的,在胸口的袋子找著香煙,拿出一根煙,毫不猶豫地叼在嘴角,不過,才剛剛掛在嘴角,卻又因為男人的訝異落到了地面上。 一團黑影,一團不斷變換著形體的黑影,一團籠罩著厚實黑霧的黑影,從公寓前路燈的黑暗角落,緩緩地走了出來,空氣開始變得沉重,心跳的聲音清楚得令人膽顫;黑影穿著斗蓬,然後又變成風衣,深白到令人不敢相信的膚色,如同海潮般間歇地染著血跡,一些仿若頭髮的物體,如同生物般活生生地冉冉蠕動著。 男人第一個反應是轉身離開,但,他的下半身卻宛如灌滿了水銀的沉重,一動也不動的固定著。 黑影走近了公寓敞開著的鐵門,然而,黑影卻沒有馬上走進鐵門內,它轉動著最上方一個像是頭部的部位,看向了男人,那張臉孔忽老忽少,一瞬間,甚至變成兩張臉孔,最後,那張臉孔逐漸的停止變換,那張臉孔變成了一張男人這輩子永遠不想記起來的面容。 『奈梅爾!!』男人聲嘶力竭的大聲吼著。 黑影褪去了那厚實的黑霧,金色長髮從黑色的霧團裡冒了出來,如同一根一根洗去黑闇般,在月光下閃動著青藍色的光芒,深白到令人不敢相信的膚色,變得更深更白,豔紅的嘴唇如同被血染過般微微浮動,那抹微笑,如同即將打開的地獄大門,那雙如同深邃湖泊的綠色眼瞳,隱隱藏著純真的兇惡意識。 奈梅爾並沒有停頓太久,她帶著狂妄的笑聲走進了公寓敞開著的鐵門裡,響蕩在樓梯間的歌謠,字字句句都如同來自地獄的詩篇,隨著聲音漸次而來的沉默,深厚沉重。 許久,當男人發現下半身已經不再沉重時,他挪動著腳步,在心跳的伴隨下,開始向著敞開的鐵門走去;越靠近鐵門,眼前的視線就出現越多跳躍的記憶片段,越靠近鐵門,男人的眼角出現越多血色的碎片;當他踏上樓梯,一陣悽厲的哀號,狠狠的灌進他的耳朵深處,在這慘叫的瞬間,他已經佇立在公寓四樓右側,一扇半開的大門前。 半開的大門,隱隱飄來不應存在的鐵銹味,男人突然恍惚了幾秒,奈梅爾的金髮出現在下樓的階梯上,又一瞬間,奈梅爾已經在更下方的樓梯階段,然後,響著歌聲,身影消失在男人來到的小巷路燈黑暗角落。 男人拉開了領子,踏著些許恐懼的腳步,走進房裡。 一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破碎的落地窗,男人回望了大門,壞掉的門鎖已然透露著奈梅爾如何進門,破碎的落地窗上有些許肉屑,一小塊帶髮的頭皮勾在玻璃上,男人跨進客廳,客廳地板是一條拖行的血跡,血跡一直拖進浴室裡,從浴室踏出來的高根鞋腳印,有些踏進了廚房,有些踏進了書房,似乎在電腦前佇足了相當長的時間;男人猶豫躊躇了許久,這裡的一景一物,他只曾在事後調閱到的照片上看過,要踏進那個浴室,需要一份不小的勇氣。 良久,男人戒慎恐懼地,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浴室,伸出右手,緩緩的,推開那扇沒有關緊的浴室鋁門。 鮮紅的顏色,填滿了所有可見的視覺,紅色的牆壁,紅色的洗手台,毛巾與臉盆,牙刷與漱口杯,所有的東西,都染上一整片悽厲的紅與黑;在紅與黑中央的地板上,是一個用浴巾覆蓋著頭臉及上半身的人,他的雙膝跪在地上,血水正一滴一滴地從浴巾下緣,落在磁磚上。 男人站在浴室裡,伸出發抖的手,小心的而緩慢的摘下那條濕淋漓的紅色浴巾。 那是,一個跪在地上祈禱的人,渾身染滿鮮血的人,他的面容染滿了鮮血,幾乎無法辨認,他的雙手交握,雙膝著地,手腳的動作,是在關節的地方用黑色的絲線縫了無數針固定住;割斷這些絲線後,可以看清楚這是一個成年男子,他上半身赤裸,脖頸的左右兩處有著兩道刀痕,浴室恐怕正是因此而染紅,他的雙眼被挖空,挖空的眼框塞進了兩張紙條;他的嘴唇與舌頭都被割去,同樣的在口中塞了一張紙條,口中的牙齒有被拔去數顆的痕跡,碎裂的牙齦肉、牙齒的白色碎塊,都可以在口中看到,整個嘴口裂得稍大了些,左頰裂到了接近耳根的地方;在耳朵的地方,外耳被割下,左右各塞了一張紙團;眼睛的兩張紙條寫著“視不可視”,耳裡的紙條寫著“聞不應聞”,嘴裡的那張紙條則寫著“死者之口無語可言”;後腦杓的上沿有一個破缺的傷口,傷口裡有些微玻璃碎片,看起來應該是撞擊入口的落地窗所致;男子腳旁有一副被踩碎的細框眼鏡,他的足脛與手脛都被切斷,種種的跡象顯示著,男子生前遭受著莫大的痛苦而死。 “是拷問嗎?還是在警告著我與他什麼嗎?” 男人拿著那些染滿血漬的紙條看著,雖然,情緒依然被眼前情景震攝著,雖然,這些景物他都在照片上看過了,但是他的思緒,在這一刻已經開始思考這一切的關連性。 “還是,因為他知道了什麼不應該知道的事呢?” 男人回想著他曾經給過這人的磁片,回想著這人重寫的論文。 男人回頭望向了電腦,這時,他眼前的世界開始變得一片灰白,開始充滿著各式各樣的聲音,然後,整個世界變得充滿了亮光。 『喂!』 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進男人耳朵裡,男人張開眼睛,反射性的把手進西裝上衣裡,緊緊握著槍柄,他甩了甩有些暈眩的腦袋定睛一看,金髮的康納莉雙手叉腰,正站在他的面前;男人用著眼角環顧了一下四周,剛剛眼前的男子屍駭、滿是鮮血的浴室與詭異的公寓場景,已被一座下午時分、裝飾奢華的挑高大廳與嬉戲笑鬧的人群所取代,一杯放在他面前桌上的咖啡,已不再冒著蒸騰的熱氣,靜靜地,呈現它那如同凝固血液的深咖啡色。 『老先生,從英國到這裡有這麼累嗎?』 康納莉側著坐了下來,她沒有面對著男人,彷彿在警戒著什麼,看向了玻璃通道的入口與大門,她的手肘壓著桌上一本保爾‧魏爾倫的詩集。 『稍微有一點。』男人戴上墨鏡,摸著他的落腮鬍。『妳的工作進度呢?』 『請你讀一百五十五到兩百三十頁。』康納莉看向男人,輕輕的把詩集推向男人。 男人伸手,正要去拿那本詩集時,康納莉猛然的把書往回拿了一些。 『這個月要給的錢呢?你該不會忘記了吧?』男人有些無奈的看了看康納莉,康納莉聳了聳肩;男人只得拿出一本支票,草草的在上面寫了些數字,遞給了康納莉;康納莉接過了支票,端看了一會兒才把書推給了男人。 『妳跟同學處得還好吧?』男人一邊翻看著詩集一邊問道。『對他們的了解多嗎?』 『我目前加入了安東尼與柯普雷的讀書會,』康納莉謹慎的收起了支票。『他們的背景與來歷,在學校的目的,我大概知道。』 『那麼妳覺得呢?』男人再翻動了幾頁。『關於他們的目的會是什麼?』 『八九不離十吧,八成又是什麼紅衣瑪莉的財寶之類的,』康納莉依然沒有正面對著男人說話。 『增額錄取的凱莉、安東尼與喬,都是由柯普雷安排進來的學生,似乎各有不同的專門領域;凱莉住進醫院的期間,柯普雷還曾以功課的名義,持續地拿了些東西給凱莉處理;安東尼大部份的時間都在學校到處走動,感覺上應該是在測量什麼東西的樣子;至於喬嘛,他也不上課,也很少回宿舍,每天就在教務大樓出出入入這樣;剩下的詳細報告內容,我都有寫在詩集裡面。』 她有些在意角落的幾個學生。『在一百五十五到兩百三十頁。』 『這樣,』男人闔上了書。『那麼剩下的海外交換錄取學生呢?有沒有哪幾個人有比較值得注意的行動?』 『扣除真正的康納莉本人之外,五月跟戴安娜都很正常,準時上課,她們的起居也很正常;卡洛琳似乎有別的目的,最近跟柯普雷走得蠻近的;比較詭異的,恐怕是那個叫伊麗莎白的,行動與目的不清楚,除了戴安娜之外,沒什麼人常常看到他。』 康納莉側著頭看向男人。『老闆,這件工作還要多久?』 『再一陣子吧,』男人深深的吐了一口氣。 『自今年的中旬,從我賣情報的朋友那裡知道,有一個女人以夏綠蒂‧M‧維格的名字踏進法國之後,依循著線索,好不容易,追蹤到了這間維爾格的學校,而這附近也確實如奈梅爾出現的場所一樣,在警方的失蹤人口報表數字有微幅上昇的趨勢,為了想辦法進到‧‧‧』 他拿起在胸口袋裡的一包煙,稍微停頓了一下。 『為了想辦法進到這間維爾格的學校裡繼續追查,』康納莉撥了撥那頭染成金色的頭髮,接過了話說道。 『你,透過某個有力朋友的介紹,找到了一個考進這所學校的交換學生,哇哈,但是你卻沒有想到,對方的父親,是維爾格在義大利事件之後的現任股東之一,深陷財務糾紛的這位股東,以“必須監視並了解柯普雷及其黨羽在校內行動與目的”來當做讓你入校的交換條件;更糟糕的是,等你答應之後,才知道那個交換學生是個小女孩;於是,為了符合已經呈送到這所學校的資料,今年已經三十的我,身為貴偵探社員工的我,必須假扮成二十歲來唸大學三年級‧‧‧』 她打斷了男人的抱怨。『你這些話我聽了至少二十遍啦。』 『噢,妳能了解我的苦心真是太好了。』男人收起了書,站起了身子酸溜溜的說道。『我也不是在外面閒著呀,假康納莉,我還得想辦法從瑞士銀行弄一份完整版的“深夜契約”出來檢查檢查,看看為什麼一堆維爾格的人要在這座城堡裡,像老鼠一樣到處鑽洞,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他拉了拉衣領,準備要離開。『頂多再半年,調查完動機、找到奈梅爾,馬上幫妳辦退學。』 『那真是太感謝你了,』康納莉冷冷的說道。『親愛的岳納珊‧亞伯拉罕先生。』 岳納珊苦笑。
共和曆熱月三十一日,也就是西曆的八月十七日,夜晚的雨水稍歇,微藍的月光從雲縫輕輕灑下,深夜的月光城,除了不斷有人巡邏的外圈通道,幽闇而漆黑的中央城區,沉靜得令人直打哆嗦,幾處空地在月光的批露下,光滑的花崗岩表面反透著青藍的光澤;蜜斯克撐著黑傘、拿著玻璃油燈、穿著單薄的黑色便服衣裙、披著黑斗篷,躡手躡腳地,快步走在中央城區裡,她所經過的地方,只有輕微的裙擺觸地聲,沙沙作響著。 月光灑在蜜斯克的肩頭,她來到了一處還在修築的樓房旁,樓房旁是一座並不大的觀景花園,裡面種滿了長著荊棘的鮮紅玫瑰,蜜斯克小心翼翼地推開了花園入口的鐵門,她放慢了腳步,曲曲折折的走到了一處有石桌的歇腳亭內,她拂去了石桌子上的灰塵,然後坐在桌面上調節著自己的呼吸,過了一會兒才再度起身,褪下了黑斗篷,放下了雨傘,倚著油燈那因風搖曳的火光,拿起她帶來的一本書籍細細看著;斗篷下的蜜斯克,穿著黑色的輕便衣裙,衣裙邊緣有著些許繡上銀線的蕾絲,脖頸間掛著一個銀色的十字架,十字架背面刻著她與哥哥的名字;蜜斯克的黑長髮垂披過了肩膀,但尚不及腰,每根髮絲都細細地捲著;長時間沒有接觸到陽光的皮膚透著微微粉紅,沒有抹上白粉的面容帶著些纖弱,遠遠望去,五呎六吋而且略顯細瘦的她,看起來有些像農田裡的稻草人。 蜜斯克深深的吸了口氣,假裝把左手放在別人肩上,右手彷彿被別人牽著,小心翼翼的,開始繞著歇腳亭小小的桌子,踩著三拍子腳步,左左右右地互換。 『約克爵士您好,很榮幸跟閣下跳這支舞。』她對著眼前並不存在的人客套地寒喧著。 『我的名字是蜜斯克‧道森,請叫我蜜斯克就可以了。』蜜斯克歪了頭笑了笑。 『您是奧匈的貴族呀,遠道而來辛苦您了。』她吐了吐舌頭。 『我,我是維格小姐的貼身女侍。』蜜斯克的腳步有些慌亂。 『您是第一次參加維格小姐的晚宴嗎?』她為著詞窮的自己找了個話題。 『維格小姐人很好,雖然她的品味有些與眾不同‧‧‧』蜜斯克停頓了腳步,但,不論她再怎麼熱切的訴說,回應她的,只有輕輕鳴響的夜蟲,回應她的,只有那從雲縫灑下的月光。 蜜斯克靜靜的靠著冰冷的石桌子,坐了下來,她有些失落的長嘆了一口氣。 『約克爵士,您真是個無趣的人呀‧‧‧』 蜜斯克晃蕩著雙腳,低下了頭,黑色的長髮蓋住了她的面容。 『誰是約克爵士?』 男人的聲音從亭後傳來,訝異的蜜斯克跳下桌子,她急急忙忙的收著一桌子剛剛帶來的東西。 『蜜斯克?』 東西還沒收完,那個男人已經提著油燈走進亭子裡,蜜斯克抬起頭,停下了收東西的動作,從黑暗深處漸次浮現的不是陌生的臉孔,而是穿著單薄白色襯衫的查爾曼;他的馬尾並沒有綁緊,棕色的長髮就這樣鬆鬆垮垮的垂在身後,右手提著玻璃油燈,左手還拿著一管紙捲,腳上的皮靴滿是泥濘,面容看起來有些許疲憊。 『蜜斯克,妳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裡?』查爾曼看著羞紅了臉的蜜斯克。『而且,我好像有聽到妳在講什麼約克爵‧‧‧』 『查爾曼先生,你怎麼也會在這裡呢?』蜜斯克連忙隨便的講了個話題,想轉移她的尷尬。 『對了,對了,你有聽說嗎?最近在城區外不見了很多小孩呢!』 『是嘛?我記得我們住巴黎郊區那時,好像也常有這樣的消息。』查爾曼沒有多疑,思緒被蜜斯克牽著走。『晚上,聽起來倒是有些嚇人。』 『是嘛,是嘛,聽起來真的是嚇人。』蜜斯克大力的點了點頭,瞪大著雙眼,故作認真貌。 『不過‧‧‧』查爾曼的眼神往著桌子偏移,視線停頓在那本翻開的書本上。『話說回來,妳帶著這本教舞步的書,待在這裡幹嘛?』 『那是,那是‧‧‧』蜜斯克臉紅一團,不知道說什麼好。 『妳在為了舞會做準備?』查爾曼並沒有看著蜜斯克,他擱下了紙捲,拿起了書看著。『所以自己在這邊練小步舞曲?』 『嗯‧‧‧』蜜斯克低著頭。『維格小姐說要辦舞會,說我也可以參加,但是,我又沒有跳過舞‧‧‧』 『該不會,連舞伴都自己想像吧?』查爾曼對著蜜斯克淺淺的笑了笑,蜜斯克俏皮的吐了吐舌頭;青藍的月光灑落,查爾曼的腦海裡,百感交集。 『阿,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就是六年過去了,』查爾曼把油燈擱在了桌上,放下了書本。 『當時看到的小朋友們,現在都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呢。』他雙手叉著腰,有些無奈的看著月亮。 『就只有我跟佛蘭坦登逐漸的在變老。』 『呵。』 蜜斯克忍俊不住,大大的笑了出來,查爾曼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傻傻的搔著頭;蜜斯克古碌碌地轉著大大的眼睛,跑到查爾曼身邊,甜甜的笑著,她拉著查爾曼的手,把他帶到了亭前的小廣場,她用右手牽起查爾曼的手,左手躬鞠在身後,輕輕的向前彎下了腰。 『老先生,您願意陪我跳一支舞?』蜜斯克故做陌生的樣子,向查爾曼邀請著。 『呃‧‧‧』查爾曼愣了一下,隨即配合著蜜斯克進入狀況。 『樂意之至,美麗的小姐。』 查爾曼牽著蜜斯克的右手,把左手放在她的腰上,在沒有音樂伴奏的月光下,兩人輕輕的踏著三拍子舞步,然後,在夜色的烘托下緩慢的旋轉著,在夜色的烘托下用著裙擺與黑影畫著黑色的圓圈。 只是,他們並沒有注意到,花園入口的地上,有著幾滴鮮艷的紅色;那是因為有個護妹心切的男子佇足在那裡窺看了許久,當他看見自己的妹妹與討厭鬼共舞,嫉妒的他,血絲佈滿雙眼,緊握的拳頭裡,指甲刺進掌心,但是,這並沒有比現在他的心來得更痛。 ◆◆◆ 共和曆葡月二十日,西曆十月十一日,一個熱鬧的小型宴會,在月光城入口的大廳舉辦著,難得參與的蜜斯克,穿著一身銀底黑繡線的晚禮服,勤快地招呼著進場的名流們,查爾曼穿著裝飾華麗的藍色服裝,四處向著熟識面孔敬酒攀談。 『即使外面政局動蕩,在我們月光城這裡,依然有美酒與音樂可以享用。』查爾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們保證會繼續推動維爾格在法國的投資案。』他回過了頭對著幾個商業界的大佬說道。 相對於外周的熱鬧,一輛黑色的馬車載著波拿巴與他一名親信,走在尚未建設完畢的中央通道,往著直線位置上,月光城深處的一棟樓房前進著;馬伕身上披著繡有紅色M字的黑色斗篷,波拿巴穿著深色的小禮服,而他帶來的親信則穿著正式的軍裝;就這樣,馬車帶著詭譎的沉靜與馬蹄聲,緩步地前進著。 黑色的四層宅邸,屋頂的四個角落各別蹲踞著一尊面容兇惡的石像,遠遠望去,宅邸只有二樓的一處窗戶點亮著燈火,而在門口等待著的,則是拿著油燈的史魯恩西,他戴著銀色的假髮,臉龐抹著白粉,在左臉頰上貼著淚滴型布塊做成的假痣;馬車停在宅邸門口,史魯恩西連忙迎上前去,為他們打開馬車門。 『有勞您遠駕從埃及到來,將軍。』史魯恩西刻意彎曲了身子,讓波拿巴感覺自己稍微高了些許。 『不提也罷,那裡的海戰失利,再跟那些英國佬糾纏下去,也只是破壞我的名聲。』 波拿巴整了整衣領,一旁的親信很自動的拿出黑色斗篷為他披上。『正好趁這機會把責任推委給督政府。』 『辛苦您了,將軍,我家主人已經在二樓恭候多時。』史魯恩西提起油燈,向著敞開的大門比了個請的手勢。 『嗯。』波拿巴抬高著鼻子,有點傲倔的應道。 敞開的大門裡也是一片幽深的漆黑,只有微亮的白色蠟燭,孤單的守在樓梯口;波拿巴等人來到了二樓,一扇雙開的大門在樓梯末端透著薄薄的黃光,史魯恩西走到了他們面前,並為波拿巴他們打開那扇大門。 『歡迎你,波拿巴將軍。』 甫一打開門,刺眼的黃光,刺得他們睜不眼,等他們稍稍習慣,映入眼廉的,是一群大約有二十多個穿著黑斗篷、坐在長桌兩旁的人們,他們的面前都擺著一杯斟滿紅葡萄酒的高腳杯,在他們身後則點滿了數以百計的白蠟燭;長桌盡頭,是個穿著一身鮮紅晚禮服,是正對著波拿巴燦爛微笑的潔白牙齒,是一對冰冷而詭譎的碧綠眼瞳,那是波拿巴見了很多次面,但仍無法拋下恐懼的,一個女人,一個翹著二郎腿坐在桌面上的女人,那是,奈梅爾;她的身邊站著一個七呎高的巨漢,這巨漢的禮服服染滿了亂七八糟的血漬。 “喀噠” 雙開的大門被史魯恩西重重的關上,而且,似乎還有鎖上門的聲音。 『歡迎你,波拿巴將軍,歡迎你參加深夜契約特別為你所召開的會議;佛蘭坦登,拉張椅子給將軍坐。』 奈梅爾笑著說道,與會所有的人,在此時都看向了波拿巴,他們面無表情,眼神有如死魚,就這樣冷冷的瞪著;佛蘭坦登單手拿著一張椅子走到波拿巴身邊,重重的放在他的身旁,並且用那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椅子上的灰塵,波拿巴有些畏懼,不過,為了他的尊嚴與面子,波拿巴故作鎮定地坐了下來,還不忘跟佛蘭坦登說了謝謝,雖然,這句謝謝的尾音有些抖動;由於沒有椅子,波拿巴帶來的親信便只好站立在他的身旁;相對於波拿巴的恐懼,這位親信看起來倒是有膽識多了,他甚至敢用著眼角餘光,不屑地看著位在深處的奈梅爾。 『謝謝妳,奈梅爾小姐,這位是我新的副手兼侍衛。』波拿巴開口,想緩和一下氣氛。 『呃,門口的宴會非常的熱鬧,一點也感覺不到政局不穩的氣氛,它讓我覺得法國還很有活力與希望。』 『謝謝,將軍,這宴會除了是為攏絡國內外商人,一方面也是為了掩飾您的到訪,免得,落入政敵的話柄;』奈梅爾笑道。 『有必要的話,我也可以讓它變成人殺人、人吃人的血腥場所。』奈梅爾燦爛的笑著,波拿巴則有些尷尬的乾笑了兩聲。 『將軍,雖然是勞煩您拋下事務趕回國內,但我相信,是絕對值得的。』她跳下了桌台,如同小動物般,輕輕的躍到椅子上坐著。『我想將軍應該已經考慮好了吧?』 『可以勞煩您再說明一次契約與規則嗎?』 波拿巴身邊親信,沒等波拿巴開口,便朮自搶先了一步說道,似乎是刻意拖延波拿巴作決定的時間,好作為讓他展開談判的籌碼。 『既然您還有疑慮,那麼我就再為您簡單的說明一次,』奈梅爾收起了笑容,冷冷的看著波拿巴。『僅只一次,下不為例,』 她站了起來,緩步地繞著長桌邊走邊說。 『本契約為特別為波拿巴將軍所設定,維爾格無條件提供將軍任何政治活動所需之經費總額的三分之二,不論目的合法或不合法,但將軍須加入維爾格之活動組織,聽命並執行我本人與維爾格決議的任何事情,不論合法或不合法;將軍所使用的經費,須由兩名以上不等的維爾格監督人,監督經費的使用,監督人由維爾格與將軍各別指定相當人數,並雙方對監督人之身份不加過問;將軍若為契約人之後,不得與任何人談論、透露或是文字記述關於契約的一切;簽訂契約後,每二十到三十年需行續約之動作,如果沒有行續約之動作,則可暫時將契約效力往後保留五年,五年後仍無續約,則契約視為無效;簽訂契約後,將軍如恐有違反或是不聽命、不執行我本人與維爾格決議的任何事情,或是假政治活動實貪瀆維爾格金錢於個人財產之行為,則維爾格可無條件實行解約,並實行相對應的制裁;剩餘的細則,請參閱我之前所附上的契約樣本。』 此刻,奈梅爾正好走到了親信的身旁。 『制裁?』親信的口氣有些惡劣。『妳知道妳現在跟誰說話嗎?‧‧‧』 話還沒說完,奈梅爾的手已經伸進了親信的口中,而且用力揪著他的舌頭與下顎,下一瞬間,親信的舌頭已經連著整個下巴被扯了下來,鮮血噴濺在來不及做任何表情反應的波拿巴臉上。 『你又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奈梅爾問道,她甩掉手中那連著整個下巴的舌頭,毫不猶豫的,把左右手戳進親信的腹腔上方,雙手分別反抓著他的肋骨下緣,像撕開東西又或如撥開窗簾一般,用著猙獰而兇惡的表情,狠狠的,一左一右的剝開他整個胸膛,而那些應該堅韌的兩排肋骨,卻宛如脆弱的木條,伴隨著肌肉的撕剝聲與骨骼清脆的斷裂聲,接二連三的,斷成了兩截,現在,這個男人的胸膛如同一扇敞開的大門,展示著他那粉紅色的肺臟與鮮紅強壯的心臟,而且,那顆心臟還連同著男人的手腳,正在劇烈的抖動著。 整個房間死寂,只有抖動的手腳觸地聲不時響著;從剝開胸膛開始到結束,完全聽不到這個男人的哀號;波拿巴臉上始終來不及反應任何表情,他只是呆愣的,用著眼神看著這位親信,從英挺的站立在他身旁,到現在如同棄屍般軟倒在地板上。 『將軍?』奈梅爾再度躍上了長桌坐著,滿身纓紅血漬的她,一派輕鬆地看著波拿巴。『你還需要一點時間考慮或是修改契約嗎?』 她燦爛的笑著。『不要客氣,儘管開口。』 波拿巴緊緊閉著嘴唇,毫不猶豫地瘋狂搖著頭。
“匡噹” 清脆的一響鐘聲,告誡著所有聽到這鐘聲的人,時間又匆匆的經過了一刻;月光城裡四處響徹著淡淡哀傷的祈禱聲,幾個提著行李的學生靜默的穿越過長橋,門口的守衛一如往常的打著盹;這是個祭祀與追思的日子,對於眾多學子來說,更深的一層意義,是為期達一周的長假;由於校內在這幾天並不提供餐飲的服務,大多數的學生紛紛走過長橋離開了學校,少部份的人留在校園內,等候下一班車的來臨,還有極少部份的人,留在學校內忙碌著自己的私事;寂靜而偌大的校園裡,透露著冷冽的不安。 喬伊與柯普雷已經在前一天晚上,搭乘了學校承租到機場的專車離開;五月在今天下午才會搭專車離開,那是由維爾格高層派來的專車,只負責接送五月一個人;安東尼從前天開始,就一直都待在房間裡寸步不離,他似乎沒有其他的打算,只有卡洛琳看過他滿身灰塵的走進男生浴室裡;康納莉在昨天夜裡,拿著一本旅遊指南,來邀請戴安娜與伊麗莎白,是否願意一同到附近的一塊私人墓地走走,不過,最後應允與她同行是卡洛琳;戴安娜一早就在自己的房間裡整理她的行囊,她打算中午先去探望一下凱莉,下午搭車到巴黎四處逛逛,同時順便在那裡自助旅行,住個幾天,不過;從昨天下午最後一堂課之後,戴安娜就再也沒有看見過伊麗莎白的身影。 戴安娜準備了一個黑色小背包,收拾了些簡便、保暖的衣服,拿了幾本在學校圖書館附設書店買的旅遊指南,放了護照與證件,放了些巧克力之類的零食,又放了罐保溫水瓶,她拿起了背包惦惦重量,又試著揹到背上,看看會不會太沉。 “喀啦” 揹上背包的瞬間,身後傳來輕而薄的落地聲,戴安娜回過了頭,在鋪著毯子的木質地板上,看見了個紅色的小方塊。 戴安娜轉身蹲了下來,看著那紅色的小方塊;那是一張必須使用磁碟機才能讀取的3.5磁片,磁片的覆寫開關被切成鎖閉,白色的紙質標籤用英文寫著:『M資料備份』。 “是我掉的嗎?”戴安娜拿起了背包看了看。 正當她這麼想著的時候,一雙纏繞著繃帶、白皙到發亮的腳,無聲無息的,如同鬼魅般的,出現在磁片稍微前面一些的地板上。 『伊麗莎白?妳剛剛又躲起來了‧‧‧嗎?』戴安娜不假思索的開口說道,她抬起了頭看向了伊麗莎白。 『這是妳的磁片嗎?』伊麗莎白穿著黑色的連身裙,一如往常纏繞滿身的繃帶,她的表情嚴肅,她圓瞪著那對青碧略藍的眼瞳,幾許藍色的青筋攀附在額角。 『應該不是,這個好像‧‧‧不知道是從哪裡掉出來的,我從很久以前就不用磁碟片了,』戴安娜蹲著看向了磁片。 『而且,我又沒帶電腦,帶來也沒有用吧?』 『是嘛?』伊麗莎白收起了嚴肅的表情,淺淺的笑著。 『這是誰的東西呀?』她也蹲了下來。 『不知道耶,單看上面的英文縮寫也不曉得是誰的,要不要找一台電腦,看看裡面的檔案,說不定就會知道是誰的了。』戴安娜伸手拿起了磁片,站了起來。『雖然有點侵犯隱私。』 『最近的一台電腦,在過了黑塔的右手大樓。』伊麗莎白拉了拉裙子站著說道。『要帶幾個燻肉三明治當午餐,現在走過去嗎?』 『呃,太遠了。』戴安娜搖搖頭放下了背包,思索著,沉默了一會兒。 『其實也不用這麼執著於,馬上就要找到磁片的主人‧‧‧』戴安娜低聲地喃喃說著。 『阿,』伊麗莎白打斷了戴安娜呢喃,她坐在床舖邊緣,雙手撐在床舖上。『我記得康納莉好像有一台筆記型電腦。』 『嗯,那麼要跟她借來試試看嗎?』戴安娜拿起了磁片看向了伊麗莎白。 『走吧。』 伊麗莎白牽起了戴安娜的手,從她那纏滿繃帶的右手中,傳來的,是一種如同地窖深處、濕黏牆壁般的冰冷;她們打開發出詭譎聲音的房間門,走過了發著咿呀聲的木板走廊,一同來到了位在樓梯口旁康納莉的『511』房間前面,當她們敲門的瞬間,似乎有聽到康納莉急忙掛上手機的聲音,不一會兒,康納莉打開了些許門縫,探頭看向站在門口的戴安娜與伊麗莎白。 『早安,有事嗎?』康納莉開口說道,她的頭髮似乎還沒整理,髮末的地方糾結成一團。 伊麗莎白用手肘頂了一下戴安娜。 『早安,康納莉,』戴安娜有點不好意思的說著,她下意識的舉起右手揮了揮。 『很抱歉,一大早就來打擾妳;事情是這樣的,我記得妳自己好像有帶一台筆記型電腦來,是嗎?不知道,可不可以、方不方便跟妳借一下電腦。』她的樣子與口氣看起來有些忸怩。 『借筆記型電腦阿?』康納莉打量著伊麗莎白,一大早看到一個全身纏滿繃帶的人,讓她懷疑昨晚的萬聖節是不是還沒結束。 『嗯,其實是因為我拷貝了一份檔案在磁片裡,但是忘記內容是什麼,可是偏偏本小姐,不,我有急事必須交出這磁片給別人,但是,電腦教室離這裡又太遠,所以想跟妳借一下電腦。』伊麗莎白接過了戴安娜的話,流暢地說著謊,戴安娜感到有點良心不安。『只要確認一下內容就好,方便嗎?』 康納莉想了一會兒問道。『磁片是指3.5磁片那種嗎?』 她用手在空中畫了個正方形的軌跡。 戴安娜點了點頭。 『可以阿,』康納莉打開了門,戴安娜與伊麗莎白走了進去,裡面的地毯與窗簾都被收在角落,牆壁上的掛畫與鏡子也堆在角落,床舖上原本花花綠綠的床單與蕾絲枕頭,被換上了白色的被套與枕頭套,乾淨到幾乎空無一物的桌子,行李箱也如同沒有動過的擱在床邊,康納莉的房間裡呈現著一種詭譎的簡便,呈現著一種隨時打算離開的簡便。 『不過,因為我馬上就要出去了,所以必須麻煩妳們拿去自己的房間裡用,而且可能要麻煩妳們幫我保管到我回來,可以嗎?』 『沒問題,謝謝。』伊麗莎白笑道。 『我回來再跟妳們拿。』康納莉從行李箱拿出了筆記型電腦與透明的滑鼠、黑色的插頭,遞給了伊麗莎白,等她們走出房間,隨即又關上了門。 伊麗莎白捧著筆記型電腦與其他東西,跟著戴安娜一起回到房間裡。 戴安娜把筆記型電腦放在插座附近的桌邊,將插頭接上了插座,並且打開了電源,等待著系統開機後,隨即把磁片放了進去。 『伊麗莎白,妳來看看。』戴安娜指著電腦螢幕上打開的資料夾。『磁碟片裡只有一個寫著File的壓縮檔。』 『能打得開嗎?』伊麗莎白把頭湊近了螢幕看著。 『打開是能打開,』戴安娜挪動著滑鼠,在電腦上點了點。 『不過,檔案都上了密碼鎖,只能知道檔名,沒辦法解開檔案。』她拉了拉檔案,螢幕上出現一個警告訊息。 『這樣阿?』伊麗莎白歪著頭。『壓縮檔裡有哪些檔案?』 『嗯‧‧‧有三個文字檔、十三到十五張圖片的樣子,』戴安娜挪動著滑鼠,在電腦上點開了壓縮檔。『一個寫著“沿革”,一個寫著“構造推論”,最後一個則寫著“不動產”;圖片的部份就只有數字順序的流水編號。』 她轉過了頭說道。『妳覺得會是誰的東西?』 『阿阿,這麼無聊的內容,本小姐沒有興緻猜那是誰的東西,』伊麗莎白坐到了自己的床邊,雙手張開地向床舖倒下。『真沒意思,我還以為可以看到更有趣的東西呢。』 『有趣的東西?』戴安娜一邊關著電腦一邊問道。『妳想看到什麼呢?』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伊麗莎白躺臥在床舖上,用著幾乎聽不到的低聲說著。『我倒想看看,紅衣瑪莉的秘密。』 ◆◆◆ 時間接近了正午,戴安娜把電腦托付給想整天躺在床上的伊麗莎白,獨自背著黑色的小後背包,手中還拿著幾本要送給凱莉的書與一把折疊傘,快步的走下了階梯,穿越過交誼廳的書架矩陣,推開了交誼廳的玻璃門,撐開傘,走進如同厚霧般的雨水裡。 偌大的校園裡,沒有什麼人影,沙沙的雨水聲,是現在月光城所有的也是唯一的聲音,盤踞在兩旁大樓的痛苦表情石像,沾滿了濕潤雨水帶來的深邃,長路的末端,黑色的高塔,古老刻紋的石塊,滿佈天際的灰雲,空氣中透著濃厚的濕濘與沉重;左右兩旁的大樓空無人跡,門窗玻璃反映著戴安娜孤單的身影,有幾個瞬間,戴安娜彷彿覺得,玻璃裡那金髮的女人,非常陌生,特別是,那對宛如翡翠般蔥青的綠色眼瞳。 ◆◆◆ 『同學,好久不見,』戴安娜帶著甜甜的笑容,從半開的門探頭看向病房內。 『我帶了幾本書給妳打發時間。』她舉起右手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坐在床舖邊的凱莉,笑著請戴安娜進房,她正拿著筆在紙上寫些東西,外表看起來,似乎,變得更纖瘦了些。 『大家都好嗎?』 『這個星期是諸聖瞻禮節,學校放假一周,除了我跟伊麗莎白這種比較孤癖的人之外,大家回家的回家,出門去玩的出門去玩。』 戴安娜慢慢的走進房裡,環顧著白色的病房。『妳還好吧?』 『目前還是必須在醫院裡休養,不過,醫生說再幾個心理測驗通過後,只要按時用藥,就可以出院了。』凱莉看著手上的幾本書。 『謝謝妳帶來的書。』 『別客氣,別客氣,』戴安娜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那些都是電影小說之類的,我還怕妳不喜歡呢。』 『怎麼會,』凱莉翻看著手上的其中一本書。 『我在這裡除了休息與吃飯,剩下的時間都是在做柯普雷教授拿來的作業,比較起來,現在有書可以看,那可是好多了呢。』 『在醫院還有作業呀。』戴安娜驚訝的問道。『教授這樣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呀。』 『嗯,這中間過程與原因很複雜。』凱莉無奈的笑了笑。『總之就是我還是有作業要完成就是。』 『可以看看妳的作業嗎?』戴安娜有些好奇。 『妳等等唷,我找一下。』凱莉在手上的資料夾裡找了一會兒,她抽出了一份由釘書針裝訂好的資料,遞給了戴安娜。 『就是這份。』 戴安娜接過了資料,她看見了薔薇蔓藤、手腳肢體、荊棘枝葉、男女頭臉、身軀肉體、樹木根莖六個圖形;而這六個圖形陽刻於一個六角形的柱狀物上,作業的標題是“符號替代式六進位數學解讀”,在另一頁紙上,則有一個由六角形柱狀物所排列而成的拱狀物。 戴安娜覺得這些東西有點眼熟,但,又說不上在哪裡看過。
霧月十九日,西曆十一月十日,五百人院與元老院正式宣佈波拿巴為第一執政,由於是政變,波拿巴心理並沒太多的歡愉與興奮,況且五百人院與元老院在軍隊包圍他們之前與之後,仍舊對波拿巴的態度不是非常友善;這場政變是訴諸於一種暴力下的成功,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不記得自己命令過軍隊在巴黎和聖克魯之間部署,也沒有命令他們進入並且包圍五百人院與元老院,反倒是,他那也身為深夜契約者的部下,繆拉將軍變得異常積極,波拿巴覺得他的行為與軍事行為似乎有些許的被迫;事後他親自訊問了幾名士官,想問清楚是誰下的命令,士官們都只是畏懼地、臉色慘綠地,緊閉著雙唇一語不發;最後,在這之中,有一個士官,在波拿巴承諾了十次不追究的狀況下,戒慎恐懼地說了一句話。 『閣下也是契約者,一切謹尊懿旨。』那個士官只用捷克語回答了這麼一句話。 不過,兩天後,那個士官被人發現陳屍在巴黎城郊的樹林裡,外表上,沒有明顯的外傷,就只是圓睜著雙眼,帶著過多的恐懼表情躺臥在滿是黃葉與枯枝的地上;警察為了查明死因,把屍體搬運到地窖進行驗屍,初步判斷是死於高劑量的癲茄與其他有毒性的植物粹取物,而更駭人聽聞的是,驗屍過程中,驗屍人員打開了士官那乾涸發紫的嘴唇,從士官的口腔裡,用著銀亮的鑷子,取出了許許多多深紅發黑的小立方塊,而那些紅色的小立方塊,是由士官口腔中消失的舌頭所切割而成。 雖然警察一直推測著可能動機,並試著追查殺人兇嫌,不過,波拿巴心裡,卻是很清楚也很明白是誰做的、而且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很肯定訊問當時沒有第三者在場,但,他可以感覺得到,在街道與廣場、宅第與宮廷,甚至於,現在他的身後,似乎都有著那對綠色眼瞳在監視著。 波拿巴有些後悔簽下了契約,那紙,深夜契約。 ◆◆◆ 穿過厚厚的灰色雲層,劃過身旁的,是無數閃著青藍亮光的雷雨胞,瞬間,青白而不規則的線段越過了天際,擊打在一棟建築物的紅銅尖端上,那些隨著閃電帶來的電能,被連接著紅銅尖端的眾多金屬絲所傳導,金屬絲一直向下延伸,延伸進一棟在門楣上用法文刻著“延腦”的樓房裡,然後延伸進樓房的地下,連結到一個巨大的銀色球狀金屬容器裡,隨著電能的灌注,球狀的金屬容器發出了沉重的低鳴聲,從金屬容器透出了許多纖細的金絲線,串接著一具用皮帶固定住手腳、架在木床上的屍體,這是一具成年女性的屍首,她裸著身子,呈一個大字型的,固定在斜角四十五度的圓形木床上,在她的皮膚外觀上滿佈著黑色縫線,金色的絲線穿進屍體身軀各處,特別是關節與脊椎,每一處至少都穿滿了二十幾條閃閃發亮的金色絲線。 『打開開關。』 全身穿著白衣的奈梅爾用著捷克語說道,她那頭金髮綁成了辮子,收進頭上的無邊帽裡,她的口鼻帶著一個大大的口罩,她那身白衣沾滿乾涸汎黑的血污,奈梅爾拿著一張紙捲,那是張畫著人體各個部位與電流刺激肌肉收縮的圖紙。 穿著白色襯衫的佛蘭坦登,開始費力地轉著球狀金屬容器的旋轉把手,金屬容器裡開始發出著旋轉的磨擦聲響,電能一點一滴地灌注進木床上的屍體裡;屍體如同受到刺激般,開始顫抖、抽慉,隨著灌注電能的時間拉長,屍體猛然睜開了眼皮,無神地張著那瞳孔放大的眼睛,不過,也就僅只於此,過多的電能逐漸地燒灼著屍體,皮膚開始起著水泡變得鮮紅而轉褐黃,然後變成黑色的硬塊,由點而外的擴散、冒煙,金色髮絲開始捲曲,末端微微焦黑,乾涸的雙眼逐漸混濁,燒焦的身軀些微地向內收縮,點點的火花在屍體四處閃射,顫抖與抽慉換成了一動也不動的死寂。 『關掉開關。』奈梅爾搖搖頭用捷克語說道。 佛蘭坦登停止旋轉動把手,靜靜地站在原地。 奈梅爾走進了屍體,細細地觀察著那對渾濁變白的眼珠,她摘下手套,撫觸著其中一顆眼瞳,下一瞬間,眼珠已經被挖了下來,輕輕地在她的口中咀嚼著。 『外脆內軟,還蠻好吃的,要是今天做的是“電力火爐”那就可算是非常的成功,但是,用了這麼多錢,用了這麼多屍體,只做出個火爐,不管怎麼說都不划算,不是嗎?』她面無表情的說道。 『看來,這個所謂創造一個自己的身軀的想法,連第一步都不太容易辦到;不是說腦是靈魂的居所嗎?但事實上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心臟與其他的器官又該怎麼處理呢?是不是還有看不見的問題存在呢?既沒有找到靈魂的存在器官,也沒有辦法將拼接而成的死人復活,甚至於連死亡三十分的人都沒有辦法復活,連器官的交換都失敗了幾百次,事到如今,連一個都成功的例子都沒有。』奈梅爾對著佛蘭坦登說道,而佛蘭坦登只是沉默不語。 『不過,手腳的移植在你身上倒是成功了,後遺症是,你失去了手腳的觸覺與痛覺。』她抓著屍體的頭,重重的扭轉著。 『對,每一例手腳的移植都失去了觸覺與痛覺,這之中除了骨骼、肌肉與血管,一定還有我所沒看到的器官或組織存在,只要解決這問題,一定可以完美的完成手腳的移植。』 奈梅爾似乎想到了什麼,興奮的撕剝著屍體焦黑黃熟的皮肉。 『對,肌肉確實收縮了,確實有反應了,死者之所以無法復活,應該是因為有器官腐敗得更快,我需要更多的手術助手,更快更準確的技術,更銳利與革命性的工具,更好的生命維持技術,更多更多的血液,更新更好的電力儲存裝置,更新的動力系統,更多的書籍與知識,更‧‧‧』 她興奮而專注的說著,像一個瘋狂的科學家。 瞬間,她眼前的景物劇烈地旋轉搖晃,一個混合著頭痛的強烈暈眩,攀上奈梅爾的身軀,她彷彿看見,露西在鏡前梳理的樣子,彷彿看見,有人站在露西沉眠的大床旁,溫柔的呼喚著她醒來,窗戶灑進來的晨光撩撥著露西那頭金髮;奈梅爾雙腳一軟,跪倒在地,佛蘭坦登趕忙走到奈梅爾身旁攙扶,過了好一會兒,奈梅爾才清醒了過來。 『更多的時間,』 奈梅爾看著顫抖而無法舉高使力的右手與雙腳,沉默了許久。 『時候要到了,該,還給露西了。』 ◆◆◆ 深夜時分,雷雨歇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一陣帶著海潮香的涼風,涼風搖動著屋裡的白色蠟燭;奈梅爾坐在那張綴滿紅寶石與紅瑪瑙、綴滿貓眼石與黑水晶的黑色王座上,她身上穿著外出用的黑斗篷,裡面是一件黑色的連身長裙;佛蘭坦登穿著粗麻編織的外套,頭上戴著頂布帽子,兩手提著大大的木箱站在王座旁;史魯恩西謙卑的單膝跪在地上,從他身上的睡袍可以看得出他被召喚得多麼倉促;蜜斯克縮瑟地站在門邊,低下了頭;查爾曼姍姍來遲,一頭亂髮垂披著,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奈梅爾跟前,單膝跪下。 『我有些事情必須到中國遠行,』奈梅爾表情嚴肅的說著。 『依照先前所說的,我把主持會議的權力,下放給你們三個人。』她摘下了左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伸出食指勾了勾,蜜斯克隨即拿出一張手帕,快步走到奈梅爾跟前,低著頭捧著手帕,讓奈梅爾輕輕地在蜜斯克手中放下了戒指。 『這兩枚戒指就代表我,也代表我對你們的信任,現在交給你們;無瑕的半月給蜜斯克,血腥的半月給史魯恩西。』低著頭的史魯恩西聽到這番話,暗暗的在嘴角浮上笑意。 『為了平衡你們的權力,我將會把召開會議的十三則暗語、議事規則以及五處場所告訴查爾曼。』奈梅爾彷如看穿史魯恩西般地,在“為了平衡你們的權力”這句話裡加重了語氣。 『同時,我已經派了信差通知大多數的契約者,下一次的深夜契約必定不會在這裡舉行;地點與議事規則已經記載在這本黑皮書裡,十三則暗語,只能由我口述。』奈梅爾遞出了書,向查爾曼比了比,要他自己走上前來領取,查爾曼謙卑的走近了奈梅爾所在的王座前,恭敬地接過了那本書。 『我只說一次,把你沒有耳朵的那邊附上來吧。』 查爾曼側過了臉龐,把他蓋在棕色長髮底下那沒有耳朵的那面貼近了奈梅爾,在這片刻,城堡裡寂靜的嚇人,查爾曼感覺到那些從奈梅爾口裡傳來的微溫,他聽到奈梅爾唇瓣輕啟的聲音。 『這不單單只是十三句暗語,這是我給你接下來的新工作,懂了嗎?』 奈梅爾的舌尖點著牙齒,發著那些輕若鬼魅喘息的聲響。 『二十三個陷阱。』 『無法關閉的房門。』 『四處林立著貼滿銅箔的鐘塔。』 『取代肺臟的黑鐵蒸汽鍋爐。』 『不應復甦的死者帶著不同臉龐歸來。』 『映出死亡的鏡子。』 『四十五朵彼岸花在慣用手的那側。』 『三十二朵彼岸花在鏡象的左側。』 『深黑色的高樓。』 『鑰匙銅鑰匙赤銅鑰匙拆卸城堡的鑰匙。』 『分崩離析的月光城。』 『樟木與紫檀小船。』 『最後三刻鐘。』 查爾曼牢牢的在心裡默記著這些暗語,緊緊地握著手上那本書,他低頭看著手上,他手上並非只拿到一本書,除了那本黑皮鑲金邊的書外,還有一本封面如同血般鮮紅的書;查爾曼小心的側過了頭看向奈梅爾。 『噓,』 奈梅爾的右手食指輕輕靠在嘴唇上。 『藏好。』
凌晨時分,巡房的護士才剛剛關上了房門,假寐的凱莉偷偷的拿起許久沒有使用的手機,打開了電源,用按鍵輸入了一段頗長的文章,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送出一封簡訊,夜色昏暗,漆黑而滿是陰影的房間裡,只有她的手機那綠白的光芒微微地染青了房間一角。 送出簡訊後,她閤上了手機,輕輕的躺臥在床舖上,看著病房天花板上那道長而細的黑色破缺,發著呆,今晚的她沒有什麼睡意,如釋重負的感覺,使她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那一道黑色破缺與病床平行,長約一百五十公分,看起來像一條線,中段粗頭尾細,從一開始住進了病房就一直存在著,凱莉問過了護士與可倫醫生,但是,他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也許,是建築過程留下的缺失吧? 凱莉閉上了眼睛,試著想努力睡著,她卻彷彿聽到窗戶邊傳來了輕微的歌謠,輕輕的顫動了玻璃,那是一首,帶著血色的童謠,字字句句清楚無比,聲音由遙遠而接近地靠了過來,那些點著舌頭、碰觸唇齒的聲音,彷若就在她的耳邊般響蕩。 『呼、呼』 那兩聲帶著沉重聲音的呼吸,凱莉清楚的感覺到,那濕潤的口氣,輕輕的吹拂過她的臉頰。 “要,張開眼睛嗎?” 凱莉的腦海閃過這樣的一個想法,她有些猶豫,雖說她不相信所謂的鬼魅存在,也不相信這樣的傳聞,不過,現在這些在她身旁的氣息,真實的,足以打破她過去所有的觀念,但是腦海裡的許多想法都與現在的狀況劇烈地衝突著,凱莉決定,睜開雙眼面對這份恐懼。 她猛然地睜開雙眼,一對青綠而渾濁的眼瞳,在黑暗中閃爍著駭人光芒,在床舖邊緣直盯著凱莉;半張只露著三分之二的蒼白臉孔緊靠著床舖邊緣,那金色的髮絲裡夾雜著銀亮的光芒,兩個微笑的嘴角慢慢地,從床舖邊緣浮了上來。 『妳知道得太多了。』 半張臉孔這麼說著,她舉起了右手向著凱莉,握緊了然後又放開,反覆了幾次,最後伸長了食指向上指著,凱莉側過了頭,循著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正好,看向那條黑色的破缺。 錚錚而嘎嘎作響的聲音,從黑色破缺裡傳來,銀亮而帶著紅褐的顏色,從黑色破缺裡出現,不到一秒,凱莉耳旁的聲音就消失了,不到一秒,凱莉眼前的景色就消失了,所有的感覺,通通歸於一片深邃的漆黑,深深的,墮進黑暗裡。 ◆◆◆ 天空依然滿佈層疊的灰雲,從一尊雙手手背反疊的瑪利亞雕像身後,可以看見一處被黑鐵欄杆圍住的私人墓園,遠處的教堂鐘聲響蕩,近午時分的天氣微雨,薄霧般的雨絲濕潤了墓石上的天使雕像,過多的積水從雕像的眼框,慢慢的滴了下來,彷彿因為哀慟而哭泣一般,在石質的臉龐留下兩條淚痕;幾株只剩下枯枝的樹叢,更顯得氣氛悲涼;一隻黑色的烏鴉佇足在枯枝頂上,用著那紅色的眼瞳直盯著那些踏入墓園的人們;幾輛車身黑亮的高級車停在墓園的黑鐵欄杆外周,許多各國的政商名流,齊聚在捷克布拉格城郊的這座私人墓園裡,他們都身著黑色的喪服,表情凝重而哀傷,而在這之中,有幾個在胸襟別上了有紅色M字小小金屬胸章的人穿梭著,他們表面上一派輕鬆,私底下用著眼角餘光四處打量著葬禮上的人們,而柯普雷,就是這樣的其中一人,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黑色的皮鞋,胸口別著有紅色M字小小金屬胸章,一手還撐著黑色雨傘;此外,五月也戴著喪帽紗站在人群之中,許多人走到她的面前,握著她的手,說著些節哀的話語,當然,她並不認識這之中多數的人。 這是五月的祖父──奇德納‧茲堤爾克‧克萊頓十三世的葬禮;現在他們都齊聚在墓地旁,一個神父走到墓地前開始念著聖經上的篇章,前來哀悼致意的人們向著坑洞裡的棺木拋出手上的花朵;柯普雷站在離人群稍遠了些的一顆樹下,默不作聲地看著儀式進行。 『小犬沒有給你添麻煩吧。』一個滿是皺紋的老人走到柯普雷身後,客套的問道。 『坎恩‧曼菲士先生,』柯普雷輕拿起頭上的帽子,打了個招呼。『除了他的兩性關係有些混亂之外,喬伊他沒有添什麼麻煩。』 『是嘛?』坎恩故作悲傷的樣子感嘆道。『真是令人感傷呀,連奇德納先生也過逝了。』 『是的,聽說是肝癌末期。』柯普雷推了推眼鏡。 『是這樣子嗎?那真是可怕的消息。』坎恩故做訝異狀。『這樣一來,上一次的契約者,不就全部都過逝了嗎?』 『是的,上一次的契約者全部都過逝了;』柯普雷拉了拉衣領。『所以現在,除了仍在醫院裡昏迷不醒的巴福爾德與那些血統擁護派的人之外,沒有人看過這一任奈梅爾小姐的長相。』 『那真是遺憾,』坎恩低聲說著。『最後一個擁護派的成員,昨天死在某個國家情治單位的拷問室裡。』 『是嗎?』柯普雷假惺惺地哀岑答道。『那真糟糕,這樣,我們就不知道“無瑕的半月”現在在哪裡了,除非巴福爾德可以摘掉整套維生系統起來走一走。』 『不知道“無瑕的半月”在哪裡倒還好,造一個新的贗品,只要從對面那個小妹妹身上拿另外一枚戒指來仿製就好;』坎恩冷冷看著五月說道。『問題是沒有人知道即將到期的契約,該如何進行續約?在那裡進行續約?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筆錢,再過四個月就將要被信託機構移轉給十個國家瓜分掉。』 『這樣,契約書上沒有說到補救的辦法嗎?』柯普雷意有所指地說著。 『老狐狸,少裝蒜了,你想,我為什麼要冒著被人認出來的危險跑來這裡跟你聊天?』坎恩頂了一下柯普雷。『難道你沒看過那份從維爾格義大利中心流出來的資料?要不是因為史坦利那個垃圾死了,讓我們分裂成兩派,為了避免正面衝突,你這個在學校裡窮教書的有加入的機會嗎?你不是因為想分一杯羹才加入的?你一直沒有與我們連絡,怎麼樣,是不是不想幹了?』 『我看過了那份資料,』柯普雷故作姿態說道。『但是,我對我所得的比例有些意見。』 『什麼?』坎恩瞪大了眼睛,但隨即又壓低了音量。『什麼?比例?』 『是的,比例,我對於我現在所知的事情與我將可得的百分之一比例,有些意見。』柯普雷嘴角泛著淺淺的笑容。『契約書上指出,資金歸維爾格信託機構管理,透過定期的續約會議後提撥會議所決議的金額,但是倘若超過一定時間,沒有使用兩個印章與信託申請延議的動作,資金的管理權得自由解散,屆時,失去管理權的這筆錢,將被那些貪婪而且虎視眈眈的十個國家所分贓;但是,根據契約書細則第三章第四十五條附則,在兩個條件達成下,可以在奈梅爾小姐不在的狀況下使用,甚至於提領全部的資金;』 柯普雷右手向下比著二。 『條件一,持有兩個戒印;條件二,在法定的管理人員面前念出一七七二年由伊洛莉小姐與十七個深夜契約初始成員所律定的一組密碼;這十八組密碼原本由上一次的契約者各自保管一部份,但是,根據你我所知道的,根據一本,在奇德納故居所得到的“蒂雅密錄”裡,清楚的記載著,奈梅爾小姐似乎曾經持有整段密碼。』他向身後的坎恩亮了亮他手上的手機簡訊。 『而且,我剛剛從,在“第十四個可能藏有密碼的奈梅爾故居”進行搜索的老朋友那裡得知,呃,“我們又再一次一無所獲”。』柯普雷竊笑地指著手機上的簡訊。 『那又如何?那也不代表在“第十五個可能藏有密碼的奈梅爾故居”進行搜索的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得到那組密碼!』坎恩氣呼呼的說道。『沒有把握,你還敢跟我們討價還價!』 『咳,是的,閣下,並非百分之百。』柯普雷清了清嗓子。『但是我相信至少也有‧‧‧百分之七十,不百分之八十。』 『怎麼說?』坎恩納悶的說道。 『我花費了半年在圖書館裡,找到了一間塞滿了各式各樣紙卷與書籍的城堡建築師工作室,而在這其中,我發現了一張手繪草稿紙。』柯普雷胸有成竹的說道『一張關於他打算如何蓋一間房間,去藏匿一本寫滿數字的書籍的幾種想法。』 他扶了扶他的眼鏡。『咳,一本寫滿數字的書籍,我想閣下應該會懂,那是代表著什麼涵義。』 『一本寫滿數字的書籍,我懂那是什麼涵義。』坎恩雖然驚愕,但仍舊冷靜地回著話。『不過那得等親眼看到那本書,我們才能來討論關於改變你的所得比例這件事。』 『閣下,那只怕,我拿到書,不知道會跑到哪裡去。』柯普雷故作無奈的樣子。 『還會有哪裡,還不就是瑞士蘇黎世銀行的財產管理部。』坎恩用著鼻子呼出著大大的一口氣。 『我也可以拿著書就這樣躲四個月呀?』柯普雷戲謔地說道。『到處旅行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你有種就試試看。』坎恩狠狠瞪著柯普雷。『我保證你活不過第一個月。』 『要不要試試看?』柯普雷態度強硬。『閣下可以現在就殺死我,如果您不想要這筆錢的話。』他轉了轉脖頸。 『那你想怎麼樣?』坎恩看著柯普雷。 『不怎麼樣,十分之一。』柯普雷冷冷地答道。『閣下,提高到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你這天殺的貪心鬼!十分之一是絕對不可能的,我都沒有分到那麼多呀!』坎恩咬著牙說道。『而且,就算我願意,其他的人也不會同意。』 『那就等著我消失四個月吧。』柯普雷說完,做了個轉身就走的樣子。 『等等。』坎恩趕忙拉著柯普雷的衣袖說道。『那‧‧‧那這樣吧,如果你能在年底,也就是聖誕節前拿出你可以取得的證據,也許‧‧‧我可以試著,在會議上說服其他成員。』他的表情充滿了濃厚的不情願。 『那好吧。』柯普雷甩開被坎恩拉住的衣袖,整了整衣領。『我如果能拿出證據,你們就要給我十分之一的比例。』 『一言為定。』坎恩心有不甘的答應道。『不過,分得了這麼大的一筆數字,而且現在所剩的時間也不多了,到時要是你拿不到那組密碼‧‧‧』坎恩語帶威脅地說著。 『如果真的這樣,那我也已經有所覺悟。』 話剛說完,柯普雷的手機輕輕響動,他拿起了手機,從那青藍的螢幕上看到了兩個簡訊,其中一個是凱莉給他的作業解答,而另一個,則是工友給他的意外通知。
巴黎近郊一處旅館,四樓角落的一間獨房裡,手機振動的聲響,輕輕地,在床舖邊的木桌上響著,房間的窗簾緊緊關著,時暗時亮的青綠燈光,讓漆黑的房間裡飄散著一股詭譎的氛圍,戴安娜緩緩張開疲憊的眼睛,她連衣服都沒有換,就直接躺在軟軟的天鵝絨床舖上,她只記得昨天早上在香榭大道到處散步的景色,搭上火車昏昏欲睡的樣子,路上似乎有看到些搶劫與飛車的場面,最後,是在凌晨時分拖著疲憊身軀回來旅館的身影;面對鳴響個不停的手機,掙扎了許久的戴安娜,用那肌肉酸痛的手臂,好不容易拿起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鈕。 『喂?請問妳是戴安娜‧夏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手機那端傳來。 『是,請問你是?』戴安娜揉了揉眼睛,愣了一下改用法語問道。 『我這裡是維爾格企業附設私立大學的教務處,』女人的聲音聽來有些嚴肅。『你的指導教授要妳馬上回到學校。』 『馬上?但是我現在人在巴黎耶,』戴安娜逐漸的清醒了些。『而且不是還在放假嗎?發生了什麼事嗎?』 『請妳馬上回來,在妳們同學身上發生了很可怕的事。』電話那端靜默了一倘。 『妳的同學,凱莉‧桑迪亞昨天凌晨過世了;警方需要你們協助調查。』 ◆◆◆ 一片滿佈褐色鐵鏽與霉污,上面覆著漆黑顏色,長寬約三乘一點三三公尺的V型厚鐵片,筆直地穿過了白色的病床,鐵片邊緣有些地方雖然鈍,但其厚實的重量彌補了這些微的不足,透過那沉重的重量加上瞬間放開的速度,使得尖端的地方深深地刺進了地板,從相對應於病房的一樓藥品儲藏室,可以清楚的看見那銀亮而帶著紅褐的尖端;鐵片上緣有著六個圓孔,圓孔有著六條鐵鍊穿過固定於其上,鐵鍊向上延伸進天花板裡,而且不同於鐵片上滿佈鐵鏽與霉污,鐵鍊上連一點鏽蝕都沒有;彎曲身子側臥著的凱莉,轉過了頭向上看著,她的表情沒有訝異也沒有驚慌,就這樣停止在瞬間,她的嘴唇微張,肩膀下原本蓋著的白色被褥,分成了兩半,滑下了床舖,散落在地上;鐵片將曲著身子、微微前傾的凱莉,切割成右臉、胸膛和手腕,左臉、背、腰、手臂與臀部,折屈的雙腿,以及從足踝分離的左右腳,等等的四個部份;切面乾淨俐落,皮膚底下的肌理,肌肉底下的骨骼,一層一層清楚的呈現著,斷面裡的器官依然安穩地在其原本的位置,宛如直接分離一樣的乾脆,甚或可以直接拼接回去,那分開的四半嘴唇,彷彿還沒說完話地微張著,那對渾濁的眼瞳,正停著一隻正忙於擦去腳上髒污的蒼蠅;鮮紅的血沒有噴濺,而是變得乾涸深褐地的染紅了白色的床單與素色的地板,那些內深外淺的紅色液體,順著銳利的刀鋒,一點一滴的,落在一樓地板上,如同一朵散落花瓣的血色牡丹。 可倫捂著自己的口鼻,壓抑著那股聞嗅到血腥味的衝動,雖然他已經在警察來調查前,拍了現場幾卷底片,他實在是無法克制自己對屍體的喜愛,特別這又曾經是個美麗的女孩;他默默的陪著警察巡視著現場,在這之前,他跟當天晚上值班的護士,已經被詢問至少超過了兩個小時,不過,很顯然的,對偵查並沒有太多幫助;就目前的了解,那是一個古老的機關裝置,透過推移床舖邊的一小塊石磚,把扣住巨大的刀刃的雙夾掛勾鬆開,透過那約一樓半的重力加速度,輕鬆地穿破原本就不是太厚的木質天花板,然後重重的,把在底下人分成兩塊,停止在石質構造的二樓地板上;也難怪,原本二樓的每個房間牆壁上,都有一對可以把人固定在病床位置的粗鐵鍊,而這也難怪,原本有四層近五層樓高的醫院樓房,樓梯卻只有到三樓,而且四樓以上的建築結構並沒有窗戶,似乎,是刻意的,要隱藏那些塗成黑色的刀刃。 隨著一陣腳步聲,可倫從窗戶看見,一些學生帶著憂慮的表情走到了醫院,他趕忙通知了警察,同時拿了兩條白布,不情願地蓋在屍體上,而這群學生果不其然地,來到了長廊的封鎖線前,其中有幾個在教授的陪同下,被警察帶進臨時更改為偵訊室的病房裡詢問;可倫揉了揉眼睛,他看見其中一個金髮綠眼的女孩,似乎有些淺薄的印象,但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 ◆◆◆ 可倫趁著午餐的空檔,走到自己的研究室裡想歇息一會兒,關上門,打開放著貝多芬C小調鋼琴奏鳴曲第八號“悲愴”的音響,坐在那張可以迴轉的皮椅上,拿起裝著花草茶的保溫水瓶,倒進桌上紅色瓷杯裡,拿到了鼻尖前嗅著那清淡的花香,腦海裡浮現著那四分五裂的肢軀肉塊,他把杯子靠近了唇瓣,仰頭,把這些畫面連同茶香一飲而盡。 『可倫醫生,你可真有閒情逸緻吶?』 女人的聲音響起,可倫口中的茶差點嗆到自己,他拍著胸口、瞪大著眼睛;門後站著的,是穿著簡單休閒衫與牛仔褲、圓睜著青綠色眼瞳的奈梅爾。 『為了善用我能活動的時間,那天晚上我走得有點急,交代你辦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奈梅爾輕輕的坐在桌面上,連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 『可倫醫生,你有燒掉她所寫的那些功課嗎?』 『稟,稟,稟奈梅爾小姐,我已經將資料全數燒盡,燒掉的灰全都加水倒在花圃的玫瑰花底下。』可倫戰戰兢兢地說著。 『我發現我能動作的時間很明顯的縮短了,』奈梅爾看著窗外走動的警察。 『可倫醫生,你怎麼判斷這個狀況?』 『奈,奈,奈,奈梅爾小姐,以我的愚見加上維爾格過去分析來看。』 可倫拿起桌面上的一支藍色原子筆,在紙上畫了一個潦草的時間線。 『您在一個軀體醒覺的狀況可以分為,分為兩種,一是自力醒覺,二是自然醒覺;自力醒覺的狀況,通常都伴隨著強烈疲勞與體力大量的消耗,發生的時候,通常是您在半醒、同時還在閱讀宿主記憶的時候,對宿主來說,這種狀態,常常是一種類似被迫介入的感覺,雖然您可以控制身體,但是,您本身會隨著宿主逐漸清醒而被取走控制權。』 他在時間點上畫了一個紅點。 『自然醒覺就不同了,這通常是在宿主身體成長趨於完整的狀況下,您隨著養份充足而自然醒覺,完全取得身體控制權;但是這種控制權,並不是永久的,它是有時效性的,多則六、七年,短則三、四年。』 可倫在紅點上方寫上“二○○○”,然後畫了個箭頭,接著又畫了一個紅點,在點上方寫著“二○○二”。 『奈梅爾小姐,您最近一次的長時間醒覺是○○年至○二年那時,您整整清醒了近兩年,雖然有大多數時間都用在治療身體的創傷上,但是之後您在○三年卻與現在的表人格做了互換,時間長達一年,而在這之後,甚至不得不以睡眠互換的方式輪流使用身體,我個人認為,這除了肇因於身體創傷造成養分不足外,我認為‧‧‧』 他有點小聲地說道。 『我認為,您的自然醒覺恐怕已經到了極限‧‧‧』 奈梅爾冷冷的繃著臉,側著頭想了一會兒。『那麼你覺得充足與深度的睡眠,對延長活動時間有幫助嗎?』 『理論上,充足的補給養份,應該是有的‧‧‧』可倫的聲音微弱。 『理論上就足夠了,』奈梅爾走到了房門邊。『我拜託人家藏起來的東西,似乎不太好拿到手,我得好好休息一下,多爭取一些時間準備。』她的嘴角淡淡笑著。 『阿?』可倫納悶地瞪大了眼睛。 『沒事別來找我或是找我的宿主,』奈梅爾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乖乖的繼續去核對學籍資料上,看那個樣本有沒有混進來;假如你確定了誰是那個樣本,記得來通知我。』 倏地,奈梅爾消失在門後,可倫走到門邊,他探頭看向長廊,長廊裡卻是空無一人,只有下午的日光與雨水輕輕灑著。
深夜的月光城裡,細細地響著書寫的沙沙聲,循著聲音穿過長廊,越過了樹叢,穿過了厚厚的石牆,在一層一層的書架之間左右晃動,悄悄地穿過了書架與書架之間,沒入了書架後的牆裡,在迴旋的地窖長廊裡轉著,拾著一級一級階梯向下,穿透了木門,猛然地,停止在一盞火光搖曳的油燈前;沾著黑色墨水的白色鵝毛筆,在發黃的紙上沙沙作響地刻劃著,壓劃的力道,在紙張上留下了淺淺的凹痕,黑色的墨水則在瞬間隨即填進凹痕,然後,連成一串串斷續而細長的黑色線狀文字。 時值子夜,查爾曼振筆疾書著一大段關於城內接著幾年的建築計劃,包括了大規模的整地與各式各樣設施的增建,接連地寫了幾張紙,鵝毛筆停頓了下來,他拿起一首短詩,喃喃自語地反覆唸著。 階梯響起的腳步聲,讓他緊張萬分地、慌張忙亂地收拾著桌面上的紙卷;他戒慎恐懼地拿著一柄短刀,靜候著木門打開的片刻。 『查爾曼先生,』在木門後響起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麼晚了,你還在這裡工作嗎?』那是蜜斯克的聲音。 查爾曼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但仍小心地握著短刀,反握地藏在身後,他走到木門邊,用右手慢慢地拉開了木門,隱現在黑暗階段微光底下的,是披著綴滿華美飾線黑斗蓬的蜜斯克,而在斗篷下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連身裙,右手提著一個玻璃被薰黑的油燈,左手拿著一本小說。 『嘿,小女孩,這麼晚了不睡覺,拿著書到處閒逛,對一個還沒結婚的女孩來說,不太妥當吧?』查爾曼趁著說話的空檔,悄然地把短刀擱置在桌上,用圖紙蓋了起來。 『查爾曼先生,我只是繞到藏書庫這裡,想找本書在睡覺前讀,』蜜斯克淺淺的笑了笑。『查爾曼先生,這麼晚了,你還在忙嗎?』 查爾曼大大的嘆了口氣。『是阿,在繪製藍圖;』 查爾曼放下了戒心,若有所思的看了蜜斯克一眼,坐到桌前的木椅上,拿起一根小木棒指著桌上的圖紙說道。 『我們現在住的地方,是離原本月光島地面大約五層樓高的石塊上,這是最初五年辛苦打下來的地基,接下來的數年都在這塊地基上繼續向上擴建,像是些通道、住屋等等,不過,接下來十年要進行的,則是這個計劃最後、最主要的部份,』查爾曼炯炯有神地,指著藍圖上一處繁複建構的圓環型地上建築物。 『玫瑰花塔。』 『查爾曼先生,這就是當年您在監獄與奈梅爾小姐所提到的約定,是嗎?』蜜斯克細細地看著圖面上繁瑣的內外層結構。『這座塔,似乎,非常的精密而複雜呢。』 『沒錯,這並不只是一座塔,這是一間特別設計的樓房,完全依照奈梅爾小姐所提出來的需求,所建造而成;』查爾曼嘴角淺淺的上揚著。 『這,也將會是我這一生最完美的建築物。』 『查爾曼先生,那真是恭喜你了,除了完成奈梅爾小姐所吩咐的工作,還實現了自己的願望與成就。』蜜斯克甜甜地笑了笑。 『您真的非常信任奈梅爾小姐呢!』她認真的看著查爾曼說道。 『哪像我跟哥哥,對奈梅爾小姐的命令,總有著些許懷疑不前。』 查爾曼的心裡,緩緩地,浮現一個吃著人的黑色陰影,這塊黑影一直在他記憶的每個角落出現,舞會、夜晚、不經意看見的門縫裡、裝滿肢軀的玻璃瓶後、流過腳邊的血水倒影、站立在用屍骸拼成的大門前、大人的屍塊旁、小孩的屍塊旁、無數的屍塊旁、每一張恐懼的表情前、每一對畏懼的眼珠裡,冷不防地,一隻手指狠狠地勾進畏懼的眼神裡,猛然地挖出眼珠,然後如同撚著花朵般,把眼珠丟進酒杯裡,一飲而盡;查爾曼的背上一身冷汗,他想不起來自己何時遺忘了對這份黑影的恐懼,甚至於,自己在外人眼裡看起來,彷若忘記獅子兇猛、而跑去揪著獅子鬍鬚的小黃狗。 『查爾曼先生,我說錯了什麼嗎?』蜜斯克歪著頭納悶的說道。 ◆◆◆ 史魯恩西走在夜色剛剛降臨的街道上,右手拿著一封,裡面裝著兩張馬戲表演票券的邀請函,寄件者則是一位他最近認識的契約者;最近的史魯恩西很忙,與英屬東印度公司的商業來往頻繁,他雖然想過要趁著這段奈梅爾不在的空檔,連絡幾個對奈梅爾也同樣有所不滿的契約者,不過,另外一方面,他卻沒有辦法忘卻那些背叛者淒厲的叫聲與下場,尤有甚者,連叫聲都來不及喊出,已經變成血肉模糊的碎塊,想到這裡,那些背叛、反抗的想法,伴隨著些微暈眩,自然地,煙消雲散得連一點碎屑也沒有。 出來透透氣也好,史魯恩西這麼想著,雖然他討厭馬戲團的生活,但是他卻對馬戲表演有著深刻的記憶與興趣,而且,這個馬戲團正是他所喜歡的類型───“奇人怪人”───刻意遴選肢體殘缺或異常者所組成的馬戲表演團體。 史魯恩西進場的時候,已經開演了一小段,在舞台中央的,是一個漂亮的黑長髮女孩卻怪模怪樣地伸直手腳繞著場邊走著,猛然一個瞬間,黑長髮女孩向後連翻了幾個跟斗,舞台上只剩下女孩的衣服,以及一個矮小而且面容醜陋的長髮男人,嘩然聲後,響著叫好的掌聲,接著出場的,有四肢均為手掌的黑人男孩,用雙手雙腳交替地表演著飛刀、光頭的巨漢,拿刀揮向自己那一身油亮的身軀,刀起刀落卻絲毫沒有受傷、細瘦到幾乎只剩骨骼的女人,輕易地穿梭裝著四、五個排成圓環狀的獅子群牢籠;史魯恩西訝異之餘,忘情地鼓掌叫好。 串場的,是個皮膚滿是燒傷痕跡的男人,他身穿著破舊的燕尾服,兩腳套著棕色的高筒馬靴,他的頭臉幾乎難以分辨口鼻眼耳的位置與形狀,但是變形的口唇,卻絲毫不影響他清楚說著一字一句,不過,他的聲音雖然宏亮,有些沙啞的聲音,仍粗鄙地混雜於其間。 表演不知不覺的就結束了,散場的人們魚貫地走出帳篷,史魯恩西在位置上多坐了一會兒,他心想著,等人少的時候再離開,這時候,剛剛舞台上的黑長髮女孩,無聲無息地站在他座位不遠的前方。 四肢均為手掌的黑人男孩,倒掛在空中飛人的握桿上;光頭的巨漢站在出入口的地方,小心地關閉了帳篷的布片;細瘦到幾乎只剩骨骼的女人,悄悄地坐在離他不遠的位置上;史魯恩西感受到氛圍的詭譎變化,雖然有些不安,但仍強打著精神,故作鎮定、紋風不動地坐在位置上。 『你喜歡這個馬戲團嗎?』 宏亮帶著些沙啞的聲音,從帳篷另外一端傳來,那個滿是燒傷痕跡的男人,手裡拿著鞭子,從他那燒傷的臉上,無法看出他的表情;他的左手拿著一頂黑色的高帽。 『我喜歡這種馬戲團,既黑暗,又諷刺,觀眾在嘲笑著別人不幸的同時,完全不留痕跡地,表露著自己身為正常人的優越感。』史魯恩西的嘴角微微上揚,輕拍了兩下手。 『嘎沙沙沙沙沙沙!』男人捧著肚子,發著像是表達愉悅的詭異笑聲。『我喜歡你的說法。』 『你是這個馬戲團的團長嗎?』史魯恩西的嘴角微微上揚。 『是的,道森先生,我從拉耶夫先生那裡耳聞了一些事情。』他戴上了高帽,拉正了衣領。『我想跟您談談,關於“合作”的事情。』 『拉耶夫?我早該知道他保守不了秘密。』史魯恩西看了看邀請函封底的署名。『想談“合作”的事,那得看你對事情有多少了解。』 『道森先生,我不多贅言,我只能說,我了解深夜契約,同時我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小姐現在並不在家,而這正是個好機會。』男人做了做手勢,那些奇形怪狀的人們聚集到了他的身邊。 『這是個好機會。』史魯恩西站了起來,慢慢地走近舞台的台階,然後拾級而下。 『我需要一組,有點能耐的打手兼保鑣,同時,他們得幫我除去礙事的人與不願合作的‧‧‧』 話還沒說完,一把短劍不偏不倚地射在史魯恩西腳前的木板台階上,下一瞬間,一根鞭子捲住了短劍,把短劍捲到了男人手裡;短劍來自黑人男孩的手中,鞭子則是由面容醜陋的長髮男人在耍弄。 『‧‧‧人。』史魯恩西的額角劃過一絲冷汗。 『道森先生,我的手下沒讀過書,請你多多包涵;我這就請他們出去,讓我們單獨聊聊,比較沒有壓力。』男人再做了做手勢,那些奇形怪狀的人們一個一個離開了帳篷。 等到那些人都離開了帳篷,史魯恩西繃著臉,有些不悅的說道。『你在威脅我嗎?』 『道森先生,您有去過斯洛伐克的某個叫“湖緣”的小村莊嗎?』男人摘下了高帽,用高帽遮著他的臉。 『我是哈布斯堡人,我這輩子沒去過那裡。』史魯恩西冷冷的說道。 『道森先生,我有去過斯洛伐克的那個村莊。』男人緩緩地移動著遮住臉的高帽。 『我在那裡,失去了這張臉。』男人的雙眼在高帽邊緣浮現,看起來猙獰而且邪惡。 『我的兒子,放火燒了我的馬戲團。』 史魯恩西先是一愣,但是他隨即反應了過來,瞪大著眼睛,訝異地看著眼前男人。 『不過,你大可放心,我並沒有打算來向這死小鬼報復。』男人把高帽戴回了頭上。『相反的,這小鬼在這麼多年之後,竟然能高攀到法國貴族行列裡;為父的深深覺得倍感光榮。』 『你想怎麼樣?』史魯恩西狠狠的看著男人。 『只是單純的生意往來罷了,道森先生。』男人扶正了頭上的高帽。 『你賺了錢,發了財,身為你的前養父,我不求太多,分我一杯羹,讓我養得起我的馬戲團就好。』男人慢慢的走近了觀眾席。 『而且,這個合作,對你來說也不是全然壞處;與其委託給不認識的人來處理,倒不如交給自己曾經認識的人來幫忙,不是更讓你安心委任?』 『如果我說不呢?』史魯恩西走下了台階。 『我想,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妹妹至少被人監視了一個星期以上吧?』男人再度發出了怪聲獰笑著。 史魯恩西沒有說話,他閉上了眼睛,沒多久,隨即又張了開來,然後,對著男人,狂妄的,肆無忌憚的,大聲笑著。這個瞬間,帳篷裡的燈火突然熄滅,只留下帳篷出口透著薄暗的藍色月光。 ◆◆◆ 1804年十二月,波拿巴在聖母院舉行加冕,在一幅描繪波拿巴與其妻子加冕的油畫中央上方,觀禮台的角落處,可以看見史魯恩西正在黑暗處露著得意的笑容;拿破崙的稱帝與掌握權力,是奈梅爾所不樂見的事情之一,因為,自己會動的西洋棋,會破壞下棋者的佈局,而便宜了坐在對面、虎視眈眈的少年。
『雖然你們可能還震攝於之前的事件,不過學校的日常生活依然必須進行著,那件事就交給警方人員去處理,你們也別去煩惱太多,這個學校一向是這個樣子的。』 可倫帶著穿著紅黑制服的戴安娜與伊麗莎白,走在冗長的通道裡;戴安娜的左右手各拿著一支掃把,伊麗莎白則手拿畚箕與垃圾袋,他們三人正走向位在西校區的某座塔。 『由於這座學校太大,所以每個班級的學生都有被分配了固定的掃地區域,並不因為學生的身份而有所差別;先前發生了些事,所以一直沒有人告知你們,你們負責的範圍。』 他走到走廊轉角,拿出一串鑰匙,打開了一扇古舊鏽蝕的深棕色鐵門;可倫推開了鐵門,從光線中映入眼簾的,是滿佈青苔與樹藤的石塔;石塔高聳,從沒有青苔與樹藤覆蓋的地方,可以看見那切割整齊的石砌磚外表,幾道方眼樣子的觀望窗,螺旋而規律的纏繞著石塔;以肉眼推估,約莫有四五樓高,一個圓拱小洞似的出入口,就擱在石塔底端。 『這裡通稱為三時塔。』可倫拿了塊石頭擋著鐵門,對著戴安娜與伊麗莎白比了比過來的手勢。 『你們負責的,就是清掃這裡;包繃帶的,鑰匙給妳保管,掃完之後把鐵門鎖上就可以離開了。』說完,他雙手插口袋轉身準備離開,不過,卻突然頓住了腳步,轉過頭來說道。 『有一件事忘記提醒妳們。』可倫看向戴安娜。 『塔的內側牆壁上有一層銅箔,請小心,不要刮到您的服裝,也別刮傷了,如果不小心割到了或是有哪裡不舒服,馬上來找我。』他認真而憐憫地對著戴安娜說道。 『破傷風就不好了。』說完,可倫轉身離開,他的身影消失在鐵門轉角 『這算是差別待遇嗎?』伊麗莎白聳了聳肩。 『抱歉抱歉,這表示早上的淡妝起了點效果。』戴安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們一邊嬉鬧著、一邊拾著破舊的石階而上;而正如可倫所說,弧狀的石塔內壁上覆蓋著一層銅箔,在觀望窗透進來的日光照耀下,閃著誨暗的紅銹光;不一會兒,她們就來到一處圓形的小房間,房間約有兩樓高,左側的牆面上開了四個窗口,透進來的陽光挾著點微雨,房間中心的上方,是個黑色的大鐘,複雜的齒輪裝置從房間兩側攀至樑柱上,然後緊緊地扣著大鐘,房間下方牆面上,裝著一具有兩個附刻度的轉盤,轉盤上有刻度,但卻沒有數字,上面只有些花紋裝飾著,而且其上的綠鏽,正散發著濃厚的金屬味;房間內同樣地覆上了銅箔,一些剝落的銅箔半翻,又有一些直接掉落於地面上。 戴安娜沒有多去留意什麼,她拿起掃帚,開始對著地上的灰塵努力地掃著,伊麗莎白擱下了畚箕與垃圾袋,迎著窗口的風,看起了風景,然後站在銅箔前佇足觀看了一會兒,接著又跑到了轉盤前看著,她不自覺地向著轉盤伸出了右手。 『伊麗莎白?』戴安娜停下了掃帚,看著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的手停止在轉盤前數公分。 『我只是好奇這個轉盤在這裡的作用。』她背對著戴安娜,側轉過來的臉龐被金髮遮蔽,只露著一隻青綠的瞳子。 『就像是一個包圍著許多謎語的童話故事一樣,妳不會對這個城與這些東西感到好奇嗎?』 『好奇當然是會,不過,我很害怕任何輕微的動作,都可能會使這個古老的城堡就這樣倒塌掉,妳知道的,這裡放眼所及都是木頭與石塊,看起來並不是很牢靠。』戴安娜搖了搖頭,喃喃地說著。 『說真的,』她緊緊握著手上的掃帚。『伊麗莎白妳難道不覺得這座城堡很恐怖嗎?從我們來到這裡,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那麼多離奇的事件。』 『是嗎?』伊麗莎白縮回了手,朮自轉過了身,靜靜的,走過了戴安娜身邊。『離奇也好,恐怖也好,不過我覺得既然來到了這裡,不帶點東西離開,不就等於入寶山空手而回嗎?』 她那纏在手臂上的繃帶有些微脫落,一道橫過手臂皮膚的傷口,上下相同而相對地寫著個“6”。 『所以,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會死多少個人,我都會,一直的留在這個學校裡。』 她走向了階梯口,一語不發的離開了石塔,留下了不知如何應對的戴安娜。 ◆◆◆ 子夜時分,一對男女學生,一邊互相親吻,一邊放浪形骸地走在化學教室的走廊上,他們嬉鬧、大笑,時而掩著口竊竊私語,他們逐漸地接近走廊尾端的一間房間。 房間門掛有一片寫著“劇團用具室”的白色塑膠片,男女學生不假思索的扭轉了門把,粗魯的打開了門,然後重重的關上了門,關門的聲響,輕輕地在走廊與窗戶玻璃鳴動著。 劇團用具室裡,地上鋪滿了紅地毯,四邊牆壁用大塊紅色布幔輕輕垂披,蓋過原本華麗繁瑣的壁紙花紋,幾十條不到一個手臂寬的紅色布條由上而下地,垂立在整個房間裡,佈滿了視線所及的每個角落,最深處的地方則是一大片紅布從牆上一直鋪到地板中央,紅布剪出一塊空缺,而在空缺裡的,是一副金髮綠眼的女人畫像;除了幾把椅子與掃帚,房間在橘黃色的燈光照耀下,猛然一看,就像是一個紅色的大方塊一般。 女學生一進入房間,訝異而高興的又叫又跳,男學生得意的用食指在鼻下擦了擦。 『這是我學弟他們社團的練習間,今天才特地布置的,聽說是為了學期中的演出,』男學生緊摟著女學生,順勢將女學生推倒在地毯上。 『看起來很有氣氛吧?』他開始吻著女學生的脖頸。 他們擁吻,雙手在彼此身軀游走,過了一會兒,女學生翻轉過身子,坐在男學生的腰際下緣。 『我們這樣好嗎?』女學生一邊羞紅著臉頰,一邊問著。 『這麼晚了,沒帶手電筒還偷跑出來,無視那三條規則,好嗎?』這一問,似乎重重的掃了男學生的興頭,男學生重重的嘆了口氣。 『拜託,我在這間學校至少待了五年,那些發生意外的,還不都是些粗心大意的新生?』 男學生用雙手撐立起上半身,準備親吻女學生。 突然,房間的門迅疾地打了開來,然後輕輕地關了起來,只發出了輕微的喀喀聲響,這個瞬間,在地上的男女學生同時看向了門口;那是個女人,體型纖瘦的女人,身上穿著學校的紅黑制服,金色的頭髮染著些紅色的液體,被關起門的氣流輕輕搖動,她背對著在地上的男女學生,輕微地喘著氣,佇立在門口。 『嘿,發生什麼事了嗎?』女學生趕忙拉了拉衣衫不整的上衣,男學生站了起來,故做鎮定地問道。 門口的女人,頓了一會兒,轉過了身子,驚慌地躲進牆角。 『天呀!別讓她進來!別讓她進來!』她驚慌失措的叫著,用著紅布捲纏著自己。 『妳別緊張,沒事的,這裡很安全。』女學生走到女人身邊小心的安撫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有、有、有、有一個女人,說、說、說‧‧‧』金髮的女人縮瑟在角落,瞪大著青綠的眼睛,直看著門口。 『有一個女人說了什麼?』男學生點了根煙,冷冷的說道。 『我剛剛、剛剛走在走廊上,』金髮的女人吞了吞口水。『有、有、有、一個女人,從窗戶邊窺探著我,我一開始也沒有理她;但是後來她開始一路跟著我大喊什麼三條規則的,跟了好一會兒,我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於是我加快了腳步,想趕快回寢室,正當我這麼想著的瞬間,』她抬起頭,用那青綠的瞳子看著女學生。 『那個女人,咬著一隻嬰兒手臂,紅黑色的衣著染得濕淋漓地,出現在我面前!』 青綠的瞳子瞪得女學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男學生緩緩地拿起手上的煙,不過,就是遲遲沒辦法準確的把濾嘴靠近唇邊。 “碰”的一聲,一個滿身傷痕的棕髮女生,跑了進來,她猛然關起門,按下門內鎖,轉過了頭,尋找著可以頂著門的東西,她拿了一張椅子頂著門把,轉過了頭,驚恐萬分的,看著男學生與女學生。 『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剛剛,離開房間,走在走廊上,』棕髮女生呼吸急促地說著。 『有,一個女人,站在走廊窗戶邊看著我,她一路跟著我輕聲細語地說著三條規則,跟了好一會兒,我覺得不對勁,回過了頭,想回寢室,才一轉身,那個女人,咬著一隻手臂,紅黑色制服染著濕淋漓的鮮血,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驚慌之餘,我也不知道怎麼走的,就走來了這裡,而且更糟糕的是,當我進到了這棟大樓之後,這棟大樓的出口,都被牢牢鎖了起來,無處可躲之下,我只好躲進來這間房間。』 她用鼻子大口大口的呼著氣。『現在,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就是要躲在這裡。』 『等等!一個女人在追妳?剛剛另外一個躲進房間的人也是這樣說‧‧‧』男學生的煙落到了地上,他回過了頭看向角落的金髮女人。 金髮女人背對著他們,慢慢的站了起來,纏捲在身上的紅布輕輕地隨著身軀旋轉鬆開,她扭動著喀喀作響的頭頸與手指,尖而長的紅色指甲閃爍著白色亮點,金色的頭髮沙沙響動,她側過了頭,用著一隻深綠渾濁的眼瞳,從眼角看向他們。 『第三,晚上十二點過後,不論任何人敲門,一律不准隨便開門;就算對方是你認識的人,在不能確定他真的是你認識的人之前,一樣不準開門。』 如同視線稍微晃動般的錯覺,金髮女人的身影穿過了他們身邊的紅布幔,最後,停止在門口棕髮女生的身邊。 『當然了,鎖門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因為,它可以為你們拖延點時間。』 金髮女人緊握著棕髮女生的脖頸,開心地笑著,那上揚的嘴角彷若裂到耳際般,猙獰。 ◆◆◆ 清晨,打掃房間的學生打開了劇團用具室,然後連滾帶爬的跑了出來。 紅色的布條交纏在房間中央,一個赤裸著的男人,被無數鋼琴線固定在房間中央,房間的地上散置著無數碎肉與骨塊,拼湊起來也是一具人型,男人半抬著頭,兩手往著左右伸著,坐在一具蹲踞著的無頭女屍身軀上,無頭女屍赤裸著身軀,手掌放在膝蓋上;男人胸膛被縫上乳房,頭顱兩側有著兩張粗糙縫合上去的女人臉皮,臉皮上的五孔有著乾涸的血液,背後從肩胛骨上緣的地方接上了兩隻女人的手,關節處再接上兩隻手臂,那兩隻女人的手用鋼琴線高高的拉起,就宛若一對翅膀般,血腥粗鄙地張開著;男人就像置身在紅色布幔的天使,被挖去雙眼的臉孔,張著大口,伸著分叉的舌頭,無聲地吶喊著。
1813年拿破崙被擊敗於萊比錫一役,惠靈頓公爵率領英軍經由西班牙境內穿越過庇里牛斯山攻入法國南境;維爾格隨即宣佈中立立場,並將部份資產移轉至海爾維蒂共和國的銀行管理之下。 1814年3月反法聯軍攻打至巴黎郊區外,焦頭爛額的波拿巴剛剛推演完兵棋,準備做最後的反擊,他有打長期守城戰的心理準備,但是面對勢如破竹的聯軍攻勢,實在是沒有太多的勝算,再加上維爾格抽離它們對現階段波拿巴王朝的金錢援助,攻陷巴黎,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任何可以使用的手段與方法都已經想過一輪,波拿巴面色凝重思考著,過了一會兒,他命令部下與侍衛退到房間外,坐到了桌椅前,對著紙卷,提起白色的鵝毛筆,沾了點黑色的墨水,用著尊貴與自傲的語氣,想用點特權向史魯恩西討一些援助。 “啪啦” 輕輕搖動的窗簾布,發出響亮的聲音,循著視線往外,大理石的窗檯上,是幽深漆黑的夜色,在眾多的雲層中央是紅色刺眼的詭譎月亮,宛如嘲笑王朝即將崩壞的命運般,微微地上揚兩緣,笑著。 “啪啦” 又一聲布片靂泊的聲響,一團黑色的東西,由上而下輕巧地落在窗檯上,噠噠作響的兩聲之後,黑色的東西開始變得細長,波拿巴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黑色的東西,是個穿著連帽斗篷的人;斗篷被夜風吹撫,如同波浪起伏似的微微動著,帽緣的地方飄散著金色髮絲,月牙般的白色笑容在青藍的臉龐上開展,那雙眼瞳的色澤如同翡翠深邃;這張臉孔,有點熟悉卻又有點陌生,還來不及思考的瞬間,如同被針刺到的感覺,直接的第一反應,波拿巴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口唇,錯愕而害怕地大聲叫了出來。 『哇阿阿阿阿阿阿!』 聽到叫聲的部下與侍衛,連忙打開了門,手放在腰際的配劍上跑進了房間。 『陛下?發生什麼事了嗎?』一個身穿藍色衣著的侍衛問道。 『沒,沒,沒什麼,沒什麼,你們出去吧。』波拿巴臉色發青。『那只是,只是,只是,一隻貓!對,只是一隻貓罷了!』 『貓?陛下您怕貓?陛下您真的沒事嗎?』身穿藍色衣著侍衛問道,他舉起腳步就準備要走進房裡。 『怕貓?什麼怕貓,我只是被嚇一跳而已,沒事就是沒事,你們出去。』波拿巴板著臉,揮手要他們出去。『還有,沒有我的命令,通通不准進來,就算是皇后也不准進來。』 『是的,陛下。』身穿藍色衣著侍衛答道,低著頭退出了房間,輕輕的帶上了雙開門。 門甫一關了起來,波拿巴隨即起身把門上了鎖,他走向窗邊,把每扇窗的窗簾都拉了起來,等到窗簾都拉了起來之後,他轉過了身子面對著窗檯,這時,那穿著連帽斗篷的人,如魑魅般地,從黑暗的角落浮現,波拿巴渾身發抖,遲遲無法言語,那種血腥的畫面與震撼歷歷在目,那種懼畏的感覺攀上後腦髮際。 『好久不見了,將軍,喔不,現在應該稱呼您為,陛下。』 穿著連帽斗篷的人,用著稚拙如女孩的聲音說道,她拉著裙擺,小小的行,了個禮。 『陛下剛剛的謊言,可能會讓後人誤將您的事,引為怕貓的笑談吶。』 她褪下斗篷的帽子,那冷冽的眼神與濃厚的肅殺氣氛依然如故,但那一頭更加耀眼閃亮的金髮,那稚拙細緻如陶瓷娃娃的臉龐,就像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一般。 『閣下,您看起來似乎...不大一樣?』波拿巴鼓起勇氣問道。『閣下,您別在意,說不定是我眼誤看錯...』 『外在的不同,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笑著,那一口如同弦月的笑容,潔白駭人。『我的內心,我還是我,我還是奈梅爾‧M‧維格。』 『閣下,閣下所言甚是。』波拿巴恭敬的應和道。 『陛下,』奈梅爾看著牆上掛的波拿巴騎馬圖說道。『您是何時加冕的呢?』 『閣下您真愛說笑,您怎麼會不知道會議的指示呢?』波拿巴故做輕鬆的回答道。 『1804年11月,會議送來一封執行命令後,我火速地在12月完成會議上指示,我是會議的忠實契約者,會議的命令我絕對會全力以赴,不敢有所擔擱與拖延。』 『喔,是這樣嗎?』奈梅爾瞄了一眼桌上的信紙。『那麼在這之後是誰給陛下主意,進行了一連串的征戰呢?』 『稟閣下,會議都會定期給予我指令。』波拿巴恭敬地回答道。 『會議怎麼把指令給陛下您呢?』奈梅爾斜移著視線看向身後的波拿巴。 『稟閣下,會議會透過一個定期巡迴馬戲團,發邀請函給我,在我前去觀賞的指定席椅墊底下,會放著黑色的鹿皮筒,筒裡裝著的就是一紙指令。』 波拿巴不解的說道。『閣下,這十年來不是一直如此嗎?』 奈梅爾靜默了一倘,她用著冷冷的眼神直視著波拿巴。 『陛下,您比我的計劃,早了十年當上皇帝。』她轉過身子,躍上了桌面坐著。 『因為再十年,我的救護兵計劃才能跟上戰場應急藥品的開發;因為再十年,法國的國力,才能從第二次反法連盟的戰爭傷害中復原;因為再十年,維爾格才能得到我從大清賺來的那幾千箱黃金,做您經濟上的後盾。』她那金色的頭髮飄揚。 『陛下,會議向來是透過一個身穿黑色斗篷、戴著紅色人臉面具的信差,不定期的在子夜時分,將一個裝著指令暗語的金質小圓筒交給受信者。』 波拿巴的面容扭曲,因為錯愕而大張的口眼,看起來猙獰而醜陋。 『陛下,』奈梅爾躍下桌面,走到窗檯邊。 『反法連盟那邊,有幾個契約者,我已經跟他們談好,假設法國戰敗,該怎麼處置您,可以慶幸的是,您不會面對斷頭台與吊繩,而且,我並沒有打算花時間殺死一個傀儡皇帝;您要逃亡海外,還是要遜位下台,那些,都是你的自由;好好的,以一國之尊的身份,榮譽的,自己走下舞台吧。』 『閣下,』波拿巴對著奈梅爾的背影懇求。 『閣下,能不能,能不能請您高抬貴手,再幫我度過這最後的難關呢?』 『陛下,』奈梅爾冷冷的看著波拿巴。 『感謝您據實以報,但,也請恕我無法幫助您度過這最後的難關,因為以現狀判斷,給您再多的錢,我想,也是挽回不了法國戰敗的情勢;我是個商人,商人是無根的浮萍,我的眼裡,只有黃金與錢幣所堆積起來的樓房,哪裡有錢賺,我就往哪裡去;您可以說我冷血,也可以說我邪惡,但,我卻是這世界所必要之惡;』她帶上斗蓬帽,站在窗檯邊緣上。 『陛下,如果沒事的話,我要先失陪了;我的一筆投資計劃被人破壞,我需要花點時間去找出破壞這計劃的內賊,請原諒我不能在這裡多逗留;再待下去,我恐怕會,忍不住想扭斷您的脖頸。』 說完,奈梅爾輕輕地往著夜空躍下,許久,仍聽不見落地的聲音。 波拿巴緩步地走到窗檯邊,股起勇氣低著頭向下探看,但,偌大的庭園裡只有隱沒於黑暗中的花圃與遙遠城外的橘黃火光,風吹散了雲層,紅色月牙,深深的笑著。 ◆◆◆ 濃霧繚繞,熙熙攘攘的月光城長橋上,出現著不同於平日的景色;人群往來的橋面上,有一對男女在那裡佔用了約莫三分之一寬的橋面通道。 一個穿著黑衣、黑長裙、雙手戴著黑絲絨手套的金髮女孩,坐在黑檜木椅的柔軟羽毛墊上,一旁的高大傭人撐著與其極不搭調的黑色小陽傘,為金髮女孩遮陽;女孩輕啜著像鮮血一般豔紅的熱茶,吃著青綠色澤的小蛋糕,手上拿著一本皮製封面的黑色書本;女孩朗讀著書本上駭人的內容,路過的人紛紛地,投以異樣的眼神看待。 一輛路過的貴族馬車,走下了一個拿手帕掩著口鼻的男人,對著金髮女孩頤指氣昂地嚷道要她讓路,不過女孩並沒有理會他,自顧自的輕啜著茶水;沉默了一會兒,那個男人有些惱怒,伸出雙手就要向女孩抓去,下一瞬間,女孩身邊那高大的傭人已經用著那粗大右手,將那頤指氣昂的男人,狠狠地壓倒在地上,他綸起拳頭,深深的向後上舉蓄力。 『不!不要!這位先生請手下留情!』 濃霧瀰漫的長橋另一端,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模糊的人影從霧氣中漸漸浮現,一個穿著白襯衫套棕色背心、頭上紮著馬尾的白種中年人緩步跑來;從霧氣中走來的,是已屆不惑之年的查爾曼,他在圓桌前停下了腳步,對著眼前這位看起來才年方十四、五的小女孩,有些不解與疑惑;不過,他隨即放下了疑惑,對著佛蘭坦登勸阻著。 『佛蘭坦登?你是佛蘭坦登吧?好久不見了,幫個忙,這位是我們的客戶,你就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佛蘭坦登停下了拳頭,看了看身後的小女孩,小女孩放下手上的書,舉起右手,手掌朝前停頓了一下,佛蘭坦登這才放開了男人,被放開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攤倒在地,久久無法站立起來。 『妳,不,您是奈梅爾小姐嗎?』查爾曼納悶的看著小女孩問道。 『你是查爾曼‧柴德‧道拉耶夫,』坐在椅子上的小女孩,純真的笑了笑,她閤起手上的書,站了起來,她的身高約只及他的胸膛;她從衣服裡掏出一枚墜鍊,墜鍊末端是一個風乾硬化的 褐色肉乾。 『這是你的耳朵,而我是你的主人,奈梅爾‧M‧維格;你和史魯恩西與蜜斯克一樣,都是屬於我的私有財產;我可以決定何時取走你們的血肉、何時取走你們的生命、何時取走你們的平穩生活。』她抬高著頭,瞪著查爾曼說道。 青綠如鬼火閃爍的瞳子,渾濁而妖異的閃動白色亮點,那恐懼的感覺,潛入查爾曼的記憶,輕輕的打開那道沉重的門扉,大量的血塊與黑影從門裡流散出來;顫抖是恐懼的反應,恐懼是服從的本能,查爾曼不自覺的單膝跪下,額頭佈滿斗大的冷汗;雖然外表大相逕庭,這份深刻在他心裡的感覺,卻是無法抹滅的深沉。 『我不是早就寫信告訴你們,要在今天早上到橋頭來接我嗎?』奈梅爾戴上黑色的喪帽紗,佛蘭坦登開始收拾著茶具、書本與桌椅。 『是,奈梅爾小姐,城裡的一些設備安置出了問題,我有轉告史魯恩西務必要親自出門來迎接您‧‧‧』查爾曼唯唯諾諾地回答道,深怕答話不順奈梅爾的意。 『我吩咐的事,都辦好了嗎?』沒等查爾曼說完理由,奈梅爾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您吩咐的事,已經處理好了,』查爾曼見狀,趕緊起身,跟在其身後。 『兩個黑鐵鍋爐已經由美利堅請來技師,在城堡內建造完成,今天城堡周圍的大霧就是鍋爐加水啟動的關係,海水導入的給水系統可以在下個月完成,蒸氣切換閥也已經試用完成;小船已經準備好數艘,防水與驅蟲藥劑都正在塗刷當中;鈉塊的隔離與丟棄裝置也已經完成;鐘塔導電設施已經完成,尚欠的就是時間的調校統一;唯獨,就是三把鑰匙的部份,尚未決定藏匿的地方。』 『儘快的,完成這些事。』奈梅爾表情嚴肅地丟給了查爾曼一張紙卷;措手不及的查爾曼,很勉強地用雙手接住。 『告訴史魯恩西,把這張清單上的契約者通通找到城裡來,我有很多話,要問這些人。』奈梅爾朮自向前走著,直到她的身影被大霧掩蓋。
滴滴答答的雨水,敲著窗戶上的透明玻璃,這個城堡似乎沒有停止雨水的一天,站在窗戶邊的蜜斯克,小心的站在窗簾布旁,避開那有些灰白的光線,她穿著一身黑色的垂地連身裙,臉上戴著沒有表情的白瓷假面,頭上包著黑色蓋頭巾,靜靜地看著雨中的城堡;遠處似乎傳來了短促的尖叫聲,但是,尖叫聲隨即被滂沱的雨水與風聲覆蓋,然後消逝得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令人不禁懷疑,這聲音是自己的幻覺,還是,自己下意識地選擇不相信它曾經存在過。 “叩、叩” 門口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蜜斯克轉過了身子,走到門邊。『是誰,有什麼事嗎?』 『蜜斯克女士,我是城裡的僕役總管,芳婷。』門後傳來一個年紀稍大的沙啞女聲。 蜜斯克打開了門鎖。『芳婷,請進。』 一個女僕裝扮的老女人低著頭走了進來。 『蜜斯克女士,我,我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老女人面有難色地支吾其詞。 『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其實不應該,對城裡的事多所過問‧‧‧但是,有些事又不能不說‧‧‧我實在是已經快壓不住這些下人了‧‧‧』 『沒關係,妳就直說吧。』蜜斯克拉了張椅子輕輕地坐了下來。 『蜜斯克女士,』老女人的臉色蒼白。『您有耳聞這幾個月城裡發生的事情嗎?』 『哪一方面的事情?』蜜斯克搖搖頭。 『蜜斯克女士,』老女人低下了頭說著。『您知道這幾個月城裡失蹤了多少人嗎?』 蜜斯克的心裡,閃過一件紅色的裙擺,冷汗劃過她的脖頸穿進胸襟,蜜斯克微微地點了點頭。 『繼續說。』 『一開始失蹤的,都是我們這些下人,為了不驚動到上頭,小的已經盡力去安撫這些傭人,也拿了錢安撫他們,』老女人畏懼地看著四周。 『不過,前幾天,一個貴族小女孩陳屍在黑鏡長廊前,由於是貴族,所以有警察來查案,駭人聽聞的,是法醫驗屍時,發現她那看似完整無缺、毫無外傷的身體,裡面卻被殘酷抽乾了血液、挖空了內臟;而流言就從這裡開始,從佣人們向外傳了開來。』她低下了頭。『有人說,看到屍體從黑塔的窗戶扔了出來。』她把頭放得非常得低。 『也有人說,看到最近新來的城主滿身是血的‧‧‧』 『噓!』蜜斯克趕忙比了比手勢,把手指放在唇邊,暗示著老女人不要再往下說。 『對不起,對不起,小的失言了!』老女人趕忙賠著不是。 『這些話,妳不要再向著外面的人講。』蜜斯克站了起來,拿了些金幣塞進老女人手中。 『把這些分給那些失蹤者的家屬,不夠的話再來跟我拿。』她手放在顎下,思考了一會兒。 『告訴所有城裡的傭人,第一,晚上外出一定帶照明燈具,一遇到危險馬上就逃走;第二,晚上十二點過後,除非必要,一律禁止在城堡裡遊蕩;第三,晚上十二點過後,不論任何人敲門,一律不準隨便開門;就算對方是你認識的人,在不能確定他真的是你認識的人之前,一樣不准開門。』 『是,是,小的知道了。』老女人連連點頭,低著頭彎著腰謙卑地退出了房間。 老女人離開了,蜜斯克卻一溜煙地躲到了房間的角落,她緊緊的用棉被捲著自己,她開始回憶起最初遇見奈梅爾的黑森林,她開始記得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她開始希望,黑夜不要降臨。 “你們叫什麼名字?”她似乎看見一對綠澄澄的眼瞳在黑暗裡晃動,並且向著她問話。 “我的名字叫做奈梅爾,”綠澄澄的眼瞳滿意地瞇成娥眉月。“是一場瑰麗的惡夢。” 綠澄澄的眼瞳如是說。 ◆◆◆ 鮮紅的垂地布幔前方,是綴滿紅寶石與紅瑪瑙、綴滿貓眼石與黑水晶的黑色王座,王座上盤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金髮少女,她正慵懶地看著跟前的兩個中年人,聆聽著他們描述些事情,沒有人敢懷疑少女的身份,沒有人敢面對少女那對青綠的瞳眸,她像個嬉鬧的小女孩一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上的屍骸,她把嬰兒身軀接上女孩的頭顱,時而拿起黑縫線在屍骸上的破洞縫縫補補,時而認真嚴肅地喝令下面的中年人據實以告,反覆無常的金髮少女,讓鮮血把一身白色的洋裝染得斑駁豔紅,把青藍陰暗的房間弄得腐臭。 “噠” 少女彈響了手指,這瞬間,兩個中年人靜默不語,氣氛變得凝重沉悶。 『也就是說,你們只是在指令上蓋了章,根本沒注意到指令上面的內容?』少女放下了手上的屍骸。 兩個中年人用著眼角瞄了瞄站在王座斜下方的史魯恩西,心裡浮現的,是被從馬戲團所挾持住的家人,兩相權衡與折衝下,兩個中年人,心有不甘的點了點頭。 “噠” 少女再次彈響了手指,佛蘭坦登隨即由左而右的,拉開王座後方的紅色垂地布幔。 『我想你們不可能不知道會議是誰主持的吧?』少女用右手靠著王座扶手,用手掌托著臉頰下緣。 紅色布幔後方,是一串又一串被剝去表皮的鮮紅屍塊,屍塊上帶著粉紅與鮮紅色的線狀紋理,屍塊有著像人一般的兩對手腳,像人一樣的頭顱、鼠蹊與乳房;這些肉塊離地約莫二、三十公分高,粗大的黑鐵掛勾就這樣貫穿過屍塊的手腳,又或貫穿過肉塊的頭顱,又或頭顱上的口耳,尖銳的掛勾倒刺染滿紅血,閃著銀亮的冷光;有幾具屍塊被切開胸膛,有幾具肉塊被劃割開腹腔,地上滿是腐爛發臭的內臟器官,腸胃心肝一應俱全;有些屍塊腳上頭下的倒掛著,脹血的雙眼火紅,大張的口腔裡還擱著金屬製的大鉗子,被拔落的白色牙齒落了一地;一具屍塊,皮膚尚且完好的掛在鐵勾上,但是他的身軀上卻佈滿了縱橫交錯的黑色格線,再仔細看著,那些黑色的格線其實是被切成一方一方的皮膚肉塊,有許多一方一方的皮膚肉塊被剝了下來,那殘留的紅色方塊空缺,與屍塊頭顱上大張的口鼻,呼應著,他生前極大的痛苦;一字排開的屍塊滴落著鮮血,那些被剝下來的一件件皮膚,還完好地釣在屍塊後方,張著空洞漆黑的眼口,輕輕地,隨著恐懼飄搖。 白色的手臂,輕摟著兩個中年人,冰冷的觸感,像貼著屍體般毛骨悚然;不知什麼時候,也許,是在看見這一串屍塊震驚的空白,少女離開了王座,站到了跪地的兩個中年人身後,如同摟著小動物般,親暱地,輕摟著兩個中年人,然後展露著她那白皙的笑容。 『狄蜜崔夫人、菲力普與凱恩斯爵士,這些人,你們應該都認識吧?』少女輕輕地,在右手邊的中年人臉頰上親了一下。 『會議是誰主持的?』 她用著鮮紅銳利的指甲,柔軟地箝著右手邊中年人的脖頸。 『誰?』 ◆◆◆ 史魯恩西走出晉見間,在長廊上逐漸加快了腳步,一個美麗卻面無表情的黑髮女人,悄然的,跟在他的身後。 『你來得可真快,』史魯恩西面無表情的說道。『是團長叫你來的嗎?』 猛然一個轉身,黑髮女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矮小而且面容醜陋的長髮男人,穿著斗篷跟在史魯恩西身後。 『道森先生,馬戲團將在兩星期後到達月光城外。』他從斗篷下拿出一個小小的黑瓶子,遞給了史魯恩西。『這是您要的東西。』 『告訴你們團長,』史魯恩西接過了瓶子。 『到時候,請你們不要駐紮在城外,我會派人接引馬戲團直接進城;』他斜眼看著長髮男人。『因為那天有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做,請你們多加練習。』 『那麼在此,雙臉先代團長,謝謝道森先生平日的照顧。』長髮男人恭敬的彎下了腰,身子往著打開的窗子一倒,消失得無影無蹤。 史魯恩西停下了腳步,銀白的假髮被霧氣染得溼熱,他的腦海裡開始盤算著許多複雜事情,他的手,微微的發抖著;史魯恩西緊緊的握著拳頭,直到鮮血順著指縫滲了出來,顫抖,才逐漸停頓了下來。 “果然還是會害怕。” 史魯恩西的心裡這麼想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思量、盤算著現狀;從外表不同的奈梅爾回來,已經過了四個多月,這段時間裡,除了奈梅爾那些拼湊屍骸的實驗、黑夜的獵殺外,最主要就是對這十年間的事件做調查,不,那根本稱不上是調查,那只是一場又一場單方面的拷問與屠殺,就現狀來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已經差不多都死光了,而關鍵的參與者,都已經收到奈梅爾的約談邀請,東窗事發,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與其等著被發現之後反抗掙扎,不如,先下手為強,取得一個有利的位置,一鼓作氣,直接徹底的消滅奈梅爾。 “殺死她!” 史魯恩西從下腹感到微微的涼意,他吞了吞喉頭的口水,他感覺到心跳猛然躍動著,這,真是個膽大妄為的想法;沒有人知道奈梅爾的真實身份,她就像童話故事中住在黑森林裡的女巫,一舉一動都仿如帶著魔法般神秘,每一個思維都隱藏著深深的詭譎,你要這些平凡人拿什麼,去對抗一個眾人眼中恐懼與邪惡的象徵呢?可能嗎?他的腦海,浮現過往,許許多多一個金髮女孩用餐與玩耍的畫面;她拿起刀叉用餐,她毫無戒心地躺在軟軟的被褥上,她用清水洗著沾染鮮血的雙手,她小心的為自己身軀縫合傷口,變了個人似的奈梅爾在房間裡大哭大鬧,傷口,輕輕落下一滴渾圓濁紅的鮮血,落到了地上,在房間裡輕輕迴響著那觸地的聲音,一滴接著一滴。 “奈梅爾也是人。” 是的,奈梅爾也是人,那鮮紅的血就是她與我們相同的證明,既然是人,那就沒有不會死的人,既然是人,那就沒有殺不死的人。 史魯恩西的嘴角氾起笑容,他加快了腳步,走向自己的房間,他不再猶疑,不再恐懼,這種將要奪取權力的感覺,讓他興奮得晃若喝下美酒般昏眩與陶醉。 『果然還是需要那個臭建築師幫忙。』 史魯恩西摘下了銀色的假髮,任由一頭黑髮散落在肩上飛舞。 ◆◆◆ 夜晚的月光城,點著燁燁火光,深藍色的視線裡,綴滿了黃紅的光暈,不再下雨的黑雲裡,夾著一輪鵝黃的張弦月,查爾曼面色凝重地走在無人的黑色長廊上,他來到了史魯恩西的房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敲門,就直接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真沒禮貌。』史魯恩西瞄了一眼,淡淡的說了一句。 查爾曼甫打開房門,就看到史魯恩西坐在桌前,拿著筆飛快的書寫著些東西,蜜斯克則站在桌旁,將一封封寫好的紙放進信封裡,用著蠟封把每一封信封起來;她看見查爾曼進門,趕忙停下手邊工作,搬了張椅子,請查爾曼坐下。 『謝謝。』查爾曼的眉頭深鎖。 『要喝點什麼東西嗎?』史魯恩西擱下了筆,用著冷冷的笑容,看著查爾曼。『我這裡有水果茶跟紅茶。』 『不用了,你有什麼事嗎?』查爾曼雙手手指輕觸,兩手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 『道森先生,我們並不是很合得來,這是城裡眾所皆知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故作姿態;要不是蜜斯克請我與你一談,我實在是不願意與你在公務外有所聯繫。』 『哼。』史魯恩西冷哼了一聲。 『直來直往果然比較適合我們溝通;不過,還是請恕我稍微的說明一下前因後果。』 他靠著椅背看著天花板說著。 『從跟著奈梅爾開始,我們或多或少的,會發現身邊偶爾會有人失蹤,偶爾會有殘缺不全屍體出現,你、我與我妹妹,都心知肚明這是誰做的事情,但是,我們都選擇了不理會與漠不關心,如此,或許你我才能安心的繼續為奈梅爾做事。』 史魯恩西側過了頭看向書架。 『我不清楚你怎麼想,不過,我卻知道你我都很清楚,她在做的是什麼事情,她在吃的是什麼東西。』 查爾曼的額角劃過一滴冷汗,他很清楚史魯恩西想說什麼。 『身為她的直屬部下,處理屍體、清洗血水,是很稀鬆平常的事,那些斷肢、屍首,看到後來,幾乎連我都快習慣這樣的血腥畫面;反正只要事情不要鬧太大,她愛怎麼搞就怎麼搞,死幾個人,也不過是多幾個恐怖的故事。』史魯恩西用手掩著唇瓣。 『不過,』他轉過了頭正視著查爾曼。 『就在上個星期五,一個小女孩死在黑鏡長廊前,如果是一般的佣人,大概用些野狼、野狗的事就可以含混帶過,但,這個小女孩,並不是一般人,她是古柏坦家族旁系的貴族;於是嘛,警察辦起案子來也不能太過隨便,最好的狀況,是這件事不了了之,最壞的狀況嘛...』 史魯恩西用食指碰了碰鼻尖。 『恐怕也得交出個人,關到監獄裡面去。』 『你知道,你要做的,是什麼樣的事嗎?』查爾曼不安的看著史魯恩西。 『知道,當然知道,』史魯恩西微笑地說著。『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 查爾曼閉上了一會兒眼睛,沉默了許久才開口答道。 『我沒有義務站在你那邊,但,我想我可以為了自己的安全站在奈梅爾那一邊。』 他整了整衣領,站起來。 『失陪了。』 『好吧,查爾曼先生,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也沒有權利多過問什麼,』史魯恩西也站了起來。『那麼至少離開前,陪我到一個地方看看走走吧?』 『好吧,』查爾曼深深的吐了口氣,點了點頭。『雖然口頭上說,不多過問什麼,但是你還是想做點什麼,看看能不能改變我的想法嘛?』 史魯恩西不做回答,只是詭譎的笑著。 ◆◆◆ 循著圓環形的階梯往下,圓柱狀的空間逐漸開展,這裡是正位在玫瑰花塔下的寬廣空間,中空圓柱狀的中央,不斷向上冒著白色蒸氣,只是,隨著台階向下,四周逐漸變得漆黑。 史魯恩西一手拿著一瓶裝滿燃油的玻璃瓶、一手提著玻璃油燈走在前頭,蜜斯克則緊隨其後,查爾曼也提著一盞不甚明亮的油燈,走在史魯恩西與蜜斯克身後。 走了一會兒,史魯恩西停下了腳步,四周昏暗,隱約可見前方是一片寬大的圓柱空間,他們停在階段的前方,往上可以看見月光斜照的窗洞,映照著白色的蒸氣一點一點地向上飄散,腐爛的臭味飄散在空氣中,有些駭然的,是中空圓柱前的黑暗深處,隱隱傳來微弱的騷動聲。 『你想讓我看些什麼呢?』查爾曼小心的靠緊牆壁問道。 『想讓你‧‧‧看些什麼呢‧‧‧?』史魯恩西轉過了身子,面對著中空圓柱空間。『也許是一些可以改變你觀念的東西‧‧‧吧?』 他朝著圓柱前的黑暗深處,拋出自己手上那盞玻璃油燈,燈火,劃割過黑暗,然後清脆的在黑暗中,四散成一朵火花與許多的火星,黑暗的四周,微微地染上褐黃的咖啡色彩;查爾曼揉了揉眼睛,他發現,四周的地上四散著像是袋子一樣的袋狀物。 『查爾曼先生,你覺得最殘酷的刑罰是什麼?』史魯恩西一邊說著,一邊走向黑暗深處的火花。 『死?關在不舒服的牢獄裡一輩子?』查爾曼單手叉著腰說道。 『錯了,查爾曼先生。』 史魯恩西打開裝滿燃油的玻璃瓶,然後慢慢的傾倒在火花周圍,火花沾染到燃油的瞬間,火舌猛烈地竄燒了起來,四周景色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楚的從黑暗中顯現。 『奈梅爾小姐說:最殘酷的刑罰是,讓一個人痛苦的、骯髒的、不生不死的、無法言語的直到死亡。』 四周的地上那些像是袋子一樣的袋狀物,是一個個赤身露體的,人,他們都被截斷了手腳,挖去雙眼,割去舌頭,削去鼻子,牙齒拔光,整個人像著一團肉塊似的,用著頭腰在地板四處蠕動;他們臉孔上的傷口僅僅只施加了簡單的處置,鮮血還不斷的從傷口直冒,他們的皮膚由於久未曝曬日光而顯得蒼白,由於行動不便,他們的身軀滿是傷口,更有些蟲蟻貪婪的攀附在他們身上的傷口啃蝕,有些身體虛弱的,已經躺在滿是排泄物的地上喘息等死,身體強健的,大張著沒有舌頭的嘴,發著不成語言的微弱聲音。 訝異的查爾曼,久久無法言語,他捂著口,眼淚幾乎要奪框而出,他拿出口 袋裡的唸珠,不斷的念頌著聖名。 『查爾曼先生?』火光映照著史魯恩西那戲謔而猙獰的表情。『現在,您是站在奈梅爾那一邊呢?還是正常人這一邊呢?』
她睜開了眼睛,腦海裡一片空白,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陰森的歐式宮廷房間裡;一個白髮男人,看見她醒來,有些高興與畏懼的,走到她的身邊問好,白髮男人說了許多話語、問了許多問題,不過,沒有一個問題她能回答的上,她甚至沒辦法說出自己的名字,她的腦海昏沈,沒多久,她就靠著椅背,再度的,陷入深深的睡眠裡。 ◆◆◆ 她再次睜開了眼睛,腦海裡一片空白,只有些許片段的文字與想法漂蕩在空無一物的思緒裡,一些疼痛刺著她的額角,這瞬間,她的眼前閃過許多血肉模糊的場面,但是,她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她用著左右手輕按著太陽穴的位置,這時候,她看見左手正叉著打點滴用的針頭,她的身上只穿著白色的病服,蓋著一條白色的被子,她輕輕轉頭四處看著,這一次,她正在一間白色的病房裡,角落的地方正播放著電視節目,電視裡有個人正在說明他們的公司並沒有即刻倒閉的危機,房間右側凹進去的地方有一扇門,左側則是一大片玻璃窗,她試著動了動雙腳,雖然有些痠麻,但應該無礙於行動。 她下了床,雙手抓著掛點滴瓶的鋁竿,小心的走到右側的白色門邊,她伸手轉了轉門把,鎖著,她用了點力轉了轉,依然是鎖著的,她抓著鋁竿,轉身,看見另外一扇白色的門,她想了一會兒,按扶了一下下腹,伸手轉了門把,這扇門,就這樣打了開來。 門裡,六面都覆著白色的瓷磚,有著沾染上水漬的蓮蓬頭,有著白色的馬桶,白色的廁紙,蓮蓬頭還正在滴著水。 她帶上了門,走到了馬桶邊,掀起馬桶蓋,撩起白色的病服,靜靜的坐了下來,她檢視著自己的身軀,雙腳上有著許多手術的疤痕,右手臂上,還有著用黑色縫線交錯成十字的手術傷口,她觸撫著自己細長的脖頸,脖頸上有也有著幾處黑色縫線,她試著思考自己為什麼會遍體鱗傷,但,那劇烈的頭痛阻礙著她的每一次思緒,她拿起幾張廁紙,清理了一下,壓下給水閥,起身,離開了廁所。 她回到床舖上坐了一會兒,躺了一會兒,看著玻璃窗外的天空,從白變藍,自藍轉黃,從黃變紫,由紫漸黑。 正當她開始覺得餓了,一個醫生帶著護士走進來,醫生對著她說了許多話,她卻似乎只覺得醫生一張一合著嘴,什麼都沒說,醫生指了指病床邊的抽屜,然後又說了許多話,然後在護士的看護下,檢查了身體四肢,拆卸下點滴,在床頭的病歷表填了填資料就離開了。 晚餐送到她的病床前,但她吃下了口,只覺得淡而無味,頭痛的感覺讓她沒有什麼胃口,她走到夜晚的玻璃窗前,倒映在玻璃窗上的,是個頭髮剪短得像個小男生似的金髮女人,她有著一對漂亮的綠色眼瞳,深邃而瑰麗,白而微藍的膚色,有著一層薄而不可思議的透明感。 她打開了抽屜,裡面有著皮包、信用卡、筆記本、沒有放照片的相框、小說與一張學生證,學生證上的照片,應該是長髮時候的她,名字的地方被粗糙地刮去了痕跡,勉強,在其上辨識出幾個小寫的英文字母“i、n、a、r”,但那個“n”字看起來卻又點像“h”;她看了看學生證上的學校名稱,腦海裡,似有若無的,好像有印象但卻又沒有記憶,她拿起筆記本,看見一段關於急難時候的親友連絡名單。 就這樣過了幾天相同無趣的生活,陸續來來去去了許多不同的醫生,他們對於她,都只詢問著簡單的出生背景、姓名等等問題,她也做了智力與學力的測驗,結果,她除了有大學以上的學歷外,而且還擁有著相當的高智商。 再過了幾個星期,大約傍晚時分,一個身穿著深棕色西裝的白鬍鬚老人走了進來,他向醫生護士道了謝,看著她,然後,說了許多憐惜的話語,接著告訴她,請她更換衣著,準備回家。 半信半疑之下,她與老人一起離開了醫院,坐著由老人司機所開的高級轎車,前往老人在山區的別墅裡。 經過幾個星期後,她才斷斷續續的了解,穿著深棕色西裝的白鬍鬚老人,其實算是她的遠房親戚,他本身是一個在澳大利亞經營藥品生產的企業家,現在會來到這裡一方面是拓展業務,一方面是就近照顧她;對於她的過去,由於老人也是受人所託,他的了解也並不太多,老人單就只他所了解的部份告訴她,由於她發生了墜樓的意外,她昏迷了非常久的一段時間,根據醫生的診療與詢問,醫生判斷她失去了記憶;她過去就住在這裡,也在這裡的學校念書;她雖然對這些說法有點起疑,但是,這些恐怕也是她目前僅能依存的記憶片段,哪怕,這些都是假的。 雖然,老人說是她親戚,但是,她可以看得出來,老人下意識地,在迴避著她那對綠色的眼瞳,在畏懼著,她自己;而且,老人會為她準備三餐,出門接送,購物與逛街都會隨侍在她的身邊,說是她的親戚,倒不如說,是她專屬的管家,還來得更為貼切。 就這樣,住進老人的家裡,糊里糊塗的,幾個月就這樣過去了,學校去的次數少得可以用雙手算完,她與其他同學雖然有交集,但是她仍舊無法從中得知自己的身份與過去,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她的名字、表面的個性、那個身為她親戚的老人、這間並不起眼的學校;暑假前夕,就在她翹課到髮廊染髮,染到一半的時候,她從自己的手機得知,學校寄給了她一張交換學生的合格通知,令她不解的是,她並不記得自己有參加過交換學生的甄試,甚至,領收通知時,教授還一直誇讚她的法文流利、順暢,令她感覺到錯愕。 如同趕鴨子上架般的措手不及,當她在錯綜複雜的思慮裡清理出一個小空間,打算好好冷靜下來的那一刻,她已經帶著訂做好的制服、雜七雜八的生活用品、證件,獨自坐在飛往法國的航空班機上。 『我是誰?』 她這樣問著自己,但是,半年匆匆的過去了,她連自己入院的原因都不清楚,所謂可怕的意外,到底是什麼事?病歷上刻意被抹去的名字,是為了什麼?為什麼腦海裡,總有一個自己不斷地在月光下跳舞的景象? 不過,除了最初的白色病房,她的記憶,沒有辦法找到任何在那病房更早以前的記憶,不管是開心的,還是悲傷的,僅僅剩下的,是不安的恐懼;她感到疑惑,也覺得害怕,她只希望自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有個普普通通的身份,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 『不,妳不能。』 那,映在玻璃窗的倒影這麼說著。
14:39 陰鬱的灰雲,閃著空有光芒而無聲響的雷電,白色的大霧捲蓋了整個月光城,仔細一看,這些白色的霧氣,是從月光城的許多角落,緩緩地冒了出來,白霧碰到了冰冷的雨水,然後逐漸地消散在空氣中;安東尼背對著房門坐在房內,對著一張紙卷,翻譯、抄寫著其上的內容到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了好一會兒,他靠著椅背,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進度如何?』柯普雷打開安東尼身後的門,一派輕鬆的走了進來。 『扣除紙卷被血染到的那部份,』安東尼轉了轉僵硬的脖頸。 『這位沒有名字的可愛建築師,設計了五十九個藏東西的地方,從大門到鐘塔,通道與教室,可以藏東西的、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包括在內了,』他甩了甩手腕。 『我們有時間每一個地方都試試嗎?』 『恐怕沒有。』柯普雷看了看從懷裡拿出來的懷錶。 『但是,根據“雙生子城之主--日與月”這本書所說,“這位建築師用著秘密包藏著秘密”,』他拍了拍袖子、拉了拉衣領。 『我們恐怕還是得走遍每一個地方。』 ◆◆◆ 15:58 『阿。』 五月腰際的黑色皮質塑膠筒,底端裂了開來,一小張捲起的白色紙張輕輕地落到地面。 下了課的五月與卡洛琳,循著環狀通道走向入口大廳,也許打算吃點甜點,也許喝杯咖啡,就這樣,循著環狀通道,一邊聊著從戲劇社聽來的怪談,一邊前進著;走著走著,那紙捲就這樣落了地。 跟在五月身後的卡洛琳拾起了那白色紙張。 『五月,妳的塑膠筒,漏.底.囉。』卡洛琳左左右右地輕搖著手上那白色紙張。 五月羞赧的伸手拿過了那白色紙張;正當她打算捲起紙張時,她停下了動作,凝視著紙張好一會兒。 『五月同學,怎麼了嗎?』卡洛琳走到了五月身後輕摟著她的腰,看著五月手上的紙。 『卡洛琳,妳看...』五月用雙手食指與姆指輕捏著紙張上下緣,讓紙張面向著卡洛琳攤開。 白色紙張邊緣汎黃,上面有著似乎是鋼筆寫下的筆跡,墨水浸染,筆劃邊緣在紙張上微微地暈開;上面寫著幾段法文,然後用歪歪斜斜的線條,縱橫交錯成一張粗略的平面圖。 『第一,』卡洛琳開始唸著紙張上面的內容。 『當你遇到不可遇期的意外時,奔跑與逃走,都是你最好的選擇;躲藏或是尋求別人的幫助,都是無謂的舉動。』 五月訝異的轉了轉她那大大的眼瞳。 『第二,當你遇到不可遇期的意外時,請你推或是拉四周牆壁,有許多的暗門與通道,可能隱藏於其下。第三,當所有的鐘聲在大霧漫蓋全城的日子裡,同一時間響起時,請停止你的腳步、注意你的腳步,儘快的離開一樓。』 卡洛琳瞇起她那煙薰妝的雙眼。 『第四,唯一的逃生之道在穿過鏡子之後。』 卡洛琳往下看著那粗略的平面圖;圖上是一個巨大的圓環,有三個鑰匙型的圖示畫在圓環的三個角落,鑰匙其下都各寫了一小句短語,圓環上方則畫了一個小小的鑰匙,其下同樣的寫了一小句短語;正中央是一朵玫瑰花,旁邊寫著一串不明所以的數字記號。 『“穿過鏡子之後”,這是什麼意思...?』五月歪著頭問道。 『五月同學,』卡洛琳用左手手指輕箝著紙張。『聖誕節連假,妳應該沒有那麼急著要離開吧?』 『應該沒有...』五月低下了頭,看著比她高的卡洛琳。 『那麼,』卡洛琳用那戴滿金屬戒指與手環的右手,輕輕拉住五月胸襟的蝴蝶結。 『妳就陪我來解開“穿過鏡子之後”這個謎團如何?』 ◆◆◆ 17:21 可倫走進自己的實驗室裡,甫打開門,一個黑色的身影,毫不猶豫的就從窗口跳了下去;可倫只是抓了抓頭,不動聲色的走向了電燈開關,伸出在口袋裡的右手,打開了實驗室的電燈。 “啪喳” 實驗室裡的白色日光燈,左右前後的接連閃爍了一會兒,然後,將整個實驗室照得一片亮白;紙張資料散落了一地,放在櫃子裡的藥瓶落在地上,從打開的瓶蓋裡,倒了一地紅藍黃白的藥丸膠囊。 『真是個沒有禮貌的小偷。』可倫手叉著腰,搖頭嘆道。 他捲起了袖子,開始收拾著一地散亂的東西;他把紙張一張一張撿起,一疊一疊的堆積起來,他把藥瓶栓緊蓋子,一罐一罐地擺回櫃子裡;他一邊收著東西,一邊望向窗戶外,不過以二樓高的高度,即使是像他這樣瘦弱的人跳了出去,想來,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吧?可倫思考著,這個小偷為什麼要偷一個什麼東西都沒有的實驗室?實驗室裡既沒有錢,也沒有嗎啡之類的藥劑,有可能出現在實驗室裡的,頂多是具昨晚被他玩得肢離破碎的屍體,這個小偷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的是什麼?是隨便找一個目標偷,還是刻意鎖定了這次教職員工休假會議的空檔? 可倫把一瓶白色的藥劑放回櫃子裡,他回過了頭,但在實驗室裡,就是遍尋不著那最後的一瓶藥劑;灰色陰影的空缺位置,在整齊的白色行列裡,顯得突兀而孤獨;可倫推高了眼鏡,看向空缺位置,深深思索著。 就在這瞬間,一些晃動的影子在他的臉頰上,上下搖動,很自然的,可倫看向了窗戶。 一片白色的網狀布條,輕輕的在窗框邊緣隨風飄搖。 ◆◆◆ 24:31 戴安娜從床舖上慢慢的爬了起來,她看向了總是關不緊的窗戶,窗簾迎風飄蕩,銀白的月光遍洒地板,她按扶著額角的疼痛,腦海裡,只記得自己下了課之後就直接離開教室,獨自回到了塔樓,雖然,她曾想過吃個晚餐再睡,但疲憊的她,倒臥在床上就直接睡了,昏沈的,深熟的,睡了幾個小時。 睡了幾個小時?戴安娜想了想,似乎有些空虛,幾個小時,就這樣昏昏的睡了過去,讓她腦海裡想到了太多關於浪費生命的字句;不過,睡了幾個小時,那饑腸轆轆的感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轉頭看向伊麗莎白的床舖,依然是空空如也,書桌前沒有她的行李衣物,也沒有任何紙張書本,就如同沒有人使用般的沉靜,只有靜靜地擺著一小瓶孤單、寂寞的阿斯匹靈。 戴安娜呆然了一會兒,拿起了床邊的臉盆與盥洗用具,從衣櫥拿了幾件換洗衣物,走出了房間,沿著走廊走向浴室。 她把手伸向了浴室的開關,打開了開關,但,青綠日光燈卻遲遲沒有亮起,漆黑而幽暗,只有遠處被封起來的窗戶,從邊緣微透著月光;她依稀聽到有水流進排水孔的聲音,也許,是什麼人來不及關緊水龍頭吧? 可能是住久了,戴安娜還是很自然的走進了浴室,況且這盞日光燈一直是如此,總要慢個一兩分才會亮起,想到這裡,戴安娜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她對人的環境適應能力感到可笑。 水持續地流進排水孔裡,劃過水管的聲音淺淺迴盪,那聲音,似乎不是由高處直接落到,那些水聲刻劃過某些不規則的東西,點點滴滴的落到了地上;戴安娜回過了頭,看著那一間間門半開半關的衛浴設備隔間,輕輕嚥下喉頭的口水。 “有人忘記關水龍頭嗎?還是有別人在洗澡呢?” 這些安慰自己的想法,戴安娜自己聽了都覺得無法相信,光怪陸離的異常事件,陌不關心的警察,這裡的一切,與她所知道的社會環境完全無法連接。 “咿呀” 戴安娜伸手推開了第一間隔間的門,她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敢這麼做,在驅動她的,不是勇氣,不是好奇,卻是那深沉的恐懼。 第一間,隔間的門板輕輕打開,裡面漆黑,從隔間下方映透著水漬與微光。 第二間,裡面更加的漆黑,流水聲與著自己稍微靠近了些。 第三間,漆黑,隔間下的光芒微弱。 第四間,漆黑到令人看不清楚。 第五間,她可以感覺得到,從第六間隔間下方噴濺出來的水滴,正附著在她的腳上;戴安娜佇立在第六間前,一動也不動著,她不知道應該敲門、開門,還是拔腿就跑;伸出的右手,靜止在米黃色的隔版門前。 “嘎” 門微動了一下,戴安娜的手顫抖了一下,心臟的跳動似乎牽動了全身;瞬間,日光燈閃爍了一下,一個人形的樣子,在黑暗中的瞬間出現了一會兒;戴安娜重重的顫抖了一下,腳步不自覺的退縮了幾步。 “啪” 日光燈閃爍,一次又一次,人形的樣子在黑暗中逐漸浮現完整的形體,一次又一次,黑暗與白亮交錯,猛然的,微帶青綠的光亮,在戴安娜的眼前完全的開展,浴室那瓷黃的壁磚、水漬,從白亮的光線中回到她的視野裡;原本漆黑的浴室隔間裡,掛著一個披垂的金髮,身軀滿是傷痕的女人,她被水管固定在兩個隔間的掛衣勾之間,無色的水,從她頭上的蓮蓬頭緩緩地流洩而下,在水流的刻劃下,那些傷口看不見任何一點鮮血,只是皮開肉綻的裸露在那裡,她的頭髮、身軀被水浸濕,被黃色水管綁住的脖頸,在下顎前用死結固定,她的身上穿著一件深紅色的毛衣,膚色死白,兩眼空洞無神,她的臉孔面容被利刃或是其他東西,劃割得看不清原本的長相,只剩下紅色的血肉與少部份的膚皮混雜,開綻的皮膚下有著深可見骨的刀痕,她的雙腳靠向同一側,無力地半垂地面,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底端偏斜的英文字母Y。 戴安娜雙膝交觸,雙腳一軟,向前跪臥了下來,坐在地板上,她訝異得腦海一片空白,不能言語。 “我在作夢嗎?” “是誰?這女人是誰?” “我該怎麼辦?” 戴安娜遲遲無法舉起右手,捏疼自己,她只覺得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 ◆◆◆ 19:02 康納莉收拾著行李,她的神色倉促匆忙,乾淨到幾乎空無一物的桌子,靜靜地放著一隻銀色的行動電話,整理完了行李,她切掉了燈光,房間裡只剩下角落那扇玻璃窗外的月光,她焦慮的看著手機,似乎在等待著手機響起,看了一會兒,康納莉拿了件黑色的大衣套在白色的毛衣上,穿上之後依然焦慮的看著手機,她抓著頭,靠著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試著深呼吸,但是,眼睛還是直盯著手機。 “叮鈴鈴鈴鈴鈴鈴” 銀色的行動電話在桌上發著綠色的燈信,嘎嘎作響的在桌上震動著,康納莉一把拿起手機,掀開了蓋子,按下了通話鍵。 『我是康納莉。』 『您總算打電話過來了。』 『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那件事還沒有。』 『我在整理我的東西時找到了一片不知道是誰的電腦磁片。』 『對,一點四四的那種,紅色的,標籤紙用英文寫著:M資料備份。』 『嗯。』 『嗯,這個我不知道,我每天都得潛進教務中心,把學生資料拍照,傳給你,哪來那麼多時間查這個東西打哪來的?』 『有,都有鎖起來。』 『用軟體就可以解開啦,你的電腦裡也有安裝了一套。』 『有三個文字檔,十五張圖片;文字檔的內容是“維爾格家族沿革”、“深夜契約構成推論”與“現有一百五十年以上不動產記錄”;圖片的部份,都些建築物的外觀圖,其中有你我知道的“奇德納宅第”、“湖緣村大屋”,此外還包括了,我現在所在的,月光城,“維爾格企業附設私立大學”。』 『嗯,我已經把解密的檔案寄了一份給你。』 『嗯。』 『簡單說,就是深夜契約的解約與提領資金需要一組密碼,而這密碼可能藏在這些照片上的地方。』 『我覺得有點不安。』 『嗯。』 『好。』 『總之,明天開始就是聖誕節連假,我今晚就會先回英國,後天就直接在那邊約地點,也順便把我們班上的同學照片一起拿給你,然後再決定這之後行動。』 『好。』 『那就這樣,再見。』 康納莉閤起了手機,喘了一口氣,她身後的古舊窗戶微微打開著,她收起了手機提起了行李,轉過了身子,習慣性的,視線停留在那扇打開的窗戶上,那窗戶被夜風輕吹作響,就好像,有人從那兒爬進來般,微微敞開著;康納莉擱下了行李,走近了窗戶,伸出了手,想關起那扇打開的窗戶。 『晚安。』 康納莉瞪大了眼瞳,收回了手,猛然的轉過了身子,一個女人正翹著二郎腿,坐在她的行李箱上,月光照耀在康納莉的背上,那女人正好被康納莉的影子覆蓋,在影子邊緣只能看見那一頭閃爍著冰冷藍光的金色頭髮,剩下的,被黑暗染色的細瘦身形,而在模糊的黑暗中,隱約可見一對綠光燁燁的美麗眼瞳。 『晚安,司必麗滋小姐。』女人在黑暗中微笑地說道。 『妳‧‧‧』聽見女人說話聲音,康納莉稍稍地壓抑著錯愕的情緒,她聽得出來,這是誰的聲音。 『妳怎麼進來的,我沒有把門鎖上嗎?』 『司必麗滋小姐,在外牆壁上有許多大約一個女人足底長的凸出磚塊,稍微有點平衡感與勇氣的人,要靠著那些磚塊走到長橋,應該也不是問題。』女人輕鬆的說道。 『更何況只是從隔壁房間走過來。』 『是嗎?』 康納莉探看了一下窗外,確實如她所說,有許多與牆壁同色的凸出磚塊;但是再看到了更底下那幽暗的深藍海岸,要踏出了腳步,似乎也不是嘴上說得那麼簡單。 『從妳的外表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勇敢的人嘛?』她回過了頭,看著那個被影子遮蔽住的女人說道。 『因為她確實是個膽小的人嘛。』女人掩著口笑著說道。 『她?』康納莉雙手抱胸,有些不安的感覺。 『如果,妳今晚沒接到電話就這樣離開了,等妳到了英國,打開妳的行李箱,妳會發現妳要交出去的東西,變成了幾個被吃光腦袋的小孩頭顱,等妳回過頭,想到這座城堡,到那時候,這座城堡,可能已經沒有妳要找的人與妳要找的東西,而妳,會慶幸自己,沒有太深入的,捲進這件事情。』女人收起了笑容,冷冷的說道。 『但是呢,這通電話,透露了幾個訊息出去,我想,有個人可能正在等著見到妳之後,為我準備一個特別的陷阱或是什麼麻煩的事情之類的;且不論,我要怎麼處理你們帶來的麻煩,而且,即使妳沒帶給他那些資料,我可能還是會為了妳與他見面之後,交換印證關於我的情報後,因而洩露了許多關於我的現狀,因而多做了許多善後的事。』 康納莉一時之間,思緒還轉不過來,但是當她聽女人提到“善後”的時候,她驚覺到一個駭然的事實;但,恍然大悟的康納莉,瞪大了眼睛,抓起了手機,面向房間門想逃離的剎那,坐在行李箱上的女人,已經握緊了康納莉那拿著手機的右手腕,站在康納莉的身邊,並且伸出她那冰冷而有著銳利指甲的手掌,緊緊地扣著康納莉的脖頸,準確的握住了聲帶與喉頭,讓她連一句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鐵青著臉色,盡力尋求氣管中的一絲呼吸;這時,女人開始對著康納莉的手腕使力緊握,使康納莉不得不鬆開了抓著手機的手,鬆開的瞬間,女人放開了康納莉的手腕,轉而搶過了手機,像揉爛紙張那樣,緩緩的,逐漸向內施壓,伴隨著塑膠的破裂聲響,不一會兒,銀色的手機已經變成一堆細碎的零件,那些不規則的碎片掉了一地。 『司必麗滋小姐,妳知道得太多了,』 女人緩緩上舉著緊扣康納莉脖頸的那隻手,雙腳離地的康納莉,痛苦地擺動著雙腳。 『為了褒獎妳的勇氣,除了妳已經看到的真面目之外,』 像是魔術一般,女人那空無一物的左手,才輕轉了兩下,一把銀亮的手術刀已經握在她的手上,同時迅捷的,無法描述其速度的,劃過康納莉的兩手腋內、大腿與膝蓋內側,這幾刀,讓康納莉的手腳如同斷弦傀儡般,癱軟的、自然的下垂著。 『妳將沉默而安靜、痛苦而無聲、殘酷而美麗、血腥而充滿宗教意味的,』 銀亮的手術刀輕輕地刺進康納莉的臉頰裡,鮮紅的血液並沒有馬上浮現,而是在刀尖沒入皮膚,接觸到皮下組織的瞬間,在月亮的照耀下,順著傷口,一顆一顆的,輕輕地帶著月光的亮點浮現在傷口上。 『死亡。』
夜色像一襲綴滿銀砂的深藍色禮服,如絹布般細膩柔軟,而又輕薄無量,帶著蛇信聲響的紅色火光,從地平攀昇到了高空上,像禮服上一道劃割開的傷口,由下而上的,滴落著如鮮血般的點點火星,然後,伴隨著怦然的巨響,高高地在深藍色的夜幕禮服上,像傷口被猛然刺下的瞬間,四散綻放著那豔紅騷亂的血紅光芒,一次又一次,一次接著一次,嘎然而止的那刻,在黑夜的花園中庭裡,一群穿著華麗的癡肥貴族、高官權貴,響起了如雷般的掌聲,此時,漆黑的四周,在滿頭大汗的佣人引燃下,蠟燭的淺黃光暈,一朵朵地在花園四處微微燃亮著,燃燒著那油脂的香味,燃燒著那飛撲其上的小蟲與飛蛾,被燭火燒得焦黑的小蟲,帶著身軀上的火光落了地,慌亂的在地上掙扎、蠕動,下一瞬,一隻豔紅發亮的紅牛皮鞋高跟,不偏不倚地,朝著小蟲頭部狠狠的踩了下去,青綠而黏稠的體液噴濺,熄滅了火光,熄滅了小蟲的生命,蟲殼與石塊地板在鞋跟的施壓與扭踩下,混雜在賓客歡愉交談與管絃樂音樂後,卑微地發著“喀沙、喀沙”的聲響。 奈梅爾拉起禮服裙擺,輕輕地舉起那豔紅發亮的牛皮高跟鞋,打開手上的木扇,擋著她那駭人的笑容,向前邁開了步伐,看著四周,這個宴會華麗的開端,似乎是非常的成功;雖然今晚只是一場私人的宴會,但是這個宴會卻有巴黎總督的同意與默許,也有各個行會的支持與參與,讓人不禁懷疑起,這個宴會的主人到底有多好的人脈關係與金權財力?她看向宴會角落的史魯恩西,心裡,緩慢而詳細、深遠慎重的思考著些事情。 奈梅爾想著:如何讓維爾格在這場昏亂的局面裡再多撈一點錢,正在想著今晚,要如何對史魯恩西逼供,噢,噢,不能逼供,史魯恩西掌握了太多政商關係的把柄,她也給了他太大的權力,要是逼急了,這小傢伙猛然反撲,她本人還無所謂,要是傷害到維格夫人的家族,那可就不好了,該怎麼辦呢?那麼,趁今晚的舞會,瓦解他的一部份人脈吧?也好,傷害一定會造成,只是在於傷害的大小程度,今晚,這個小孩,不,少年,不,青年,這個青年,將見到悲慘與痛苦的地獄,嗯,嗯,為防萬一,等時間更晚一點,抓住密斯克當做人質吧?奈梅爾開心的笑著,隨著她的計畫逐漸成形,她的笑容愈加的顯得嚇人。 奈梅爾對著身邊的傭人吩咐了幾句,要她轉告史魯恩西:她現在去換套衣服,接著,奈梅爾轉過了身子,獨自走向自己的寢居,她算算時間,再過一個小時,也差不多是舞會開始,她得換套華麗輕便的禮服,好勾搭幾個比較容易動搖的行會大老,因為今晚的舞會,對將來的可能發展,格外的重要。四周的景色由遠處的燈火通明逐漸地變成幽暗陰影的近處花樹,稍微拐了個彎,景象變成了一個狹長高挑的環狀通道,海風吹顫著玻璃,從窗縫穿進來的風聲,宛如鬼魂與死者的低語,不過,奈梅爾絲毫不在意的,走了進去。 風輕輕地吹過奈梅爾的髮際、耳旁,劃過鼻翼兩端,在海潮的鹽味與橙花和丁香的花粉味中,挾著一絲淡淡的曼陀羅香。 奈梅爾停下了腳步;橙花和丁香可能賓客的香水所致,但是,曼陀羅可就不是賓客所應該帶來的東西,更何況,這曼陀羅的香味雖淡薄,但也是平常的數倍以上,不是用燒瓶萃取,就是特意提鍊,會帶著這樣東西前來的,絕對,不是一般人;會是參加舞會的軍人?還是心懷不軌的刺客?她停下了腳步,感覺著四周氛圍的變化,視線,漸漸地看向了通道暗處;通道一處燈火與燈火交接、火光無法觸及之處,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向著奈梅爾打了聲招呼,奈梅爾向那方向嗅了嗅,曼陀羅的香味正來自這雙眼睛的所在;炯炯有神的眼睛步出黑暗,那是個穿著破爛衣服的黑人,他沒有穿鞋,兩腳只是用兩個黑色布套套著,削瘦的樣子腳步有些沉重,那件單薄綠色背心下微微輕響著金屬碰撞聲,兩手食指與中指戴著像是羊皮的指套。 『晚安,閣下看起來不像是被邀請的來客。』奈梅爾輕拉著裙角,悄悄的在裙下脫去了高跟鞋。 『您是哪位大人物的護衛?還是跟隨而來的殺手?』 黑人沒有答話,他放低了身子,有點駝著背,冷不防的,向奈梅爾丟出了兩三個銀亮反光的東西;奈梅爾不急不徐的側著身,讓那銀亮的東西輕擦過厚實的禮服;銀亮的東西直直地,越過奈梅爾,在她身後的木牆上響著如篤篤的聲響;奈梅爾還沒來得及回頭看那是什麼東西,黑人用左手又丟出了些東西,只是,這次那些東西並沒有銀亮的反光,只有漆黑的影子,劃破了風聲而來;奈梅爾合起了木扇,在那些東西靠近她之前,輕巧地,左敲右擊了幾次,伴隨而來的,是清脆的金屬落地聲;奈梅爾瞄了一眼,一片約兩根手指長寬的錐形刃片正插在後面牆上,如魟魚一般,錐形刃片末端還附著一小段長柄,方便捉握與拿持;後面牆上的,是有著曼陀羅香味的銀色刃片,落地在地上的,是一樣刃片,只是上面塗滿了黑色的漆料,在黑暗中,有些難以辨別。 『我再問一次,』奈梅爾看了看禮服上的破缺,用著青碧的眼瞳看著那個削瘦的黑人。 『您是哪位大人物的護衛?還是跟隨而來的殺手?』 黑人默不作聲,兩手從背心裡又掏出了六只刃片,朝著奈梅爾擲出;奈梅爾,同樣的,側了身子閃過;此時,黑人已經回復了態勢,手上又是六只刃片,就要朝奈梅爾擲出。 一瞬間,六只刃片準確的射穿了紅色的禮服,但,那僅是以差之毫釐的角度,劃過了禮服的腰際、裙擺,有兩片擦過了頭髮與頸上的項鍊邊緣;項鍊的繫繩斷了,白而碩大的珍珠落了一地。 黑人露著白森森的齒牙笑著,他脫去了兩腳上的黑色布套,令人詫異的,那並不是兩個腳掌,而是一對粗厚的雙手。 黑人的四隻手都握上了三只刃片,瞪大了眼睛,然後,猛然的,往奈梅爾跑來,奈梅爾打開了木折扇,拉著裙腳,嘴角燦笑;黑人向著奈梅爾撲來,但是,握著刃片的手,接觸到禮服的瞬間,卻是一種異樣的觸感,就像是打在稻草上一樣,除了禮服外,沒有碰到任何東西的感覺。 還來不及看清楚狀況,一抹笑容從黑人身後浮現,那四隻握著刃片的手,分別被一雙冰冷的手握緊,被一對腳冰冷的踩住,從黑人背後用力的拉緊,將他踩倒在地;奈梅爾雙手用力緊握,握著刃片的手,掙扎了一會兒,才放開了那些刃片,同樣的雙腳也不得不鬆開刃片;黑人看向眼前,鮮紅色的禮服空蕩,只剩下禮服、篷裙與木折扇在地上,現在,奈梅爾正穿著禮服下的單薄白色襯衣,抓著黑人的雙手雙腳。 『我討厭不速之客。』 奈梅爾嘴角深深的笑著,她稍微的對著黑人右手使力扭轉了兩下,清脆的骨骼鬆動聲伴隨著黑人慘叫自然響起,她鬆開了抓著黑人右腕的手,拾起刃片,不偏不倚的,射在黑人後腦杓上,刃片足足有三分之二的部份都刺進頭骨裡,黑人連哀號都沒有發出,只能在地上一陣一陣的抖動著。 奈梅爾,鬆開了手腳,站起了身子,拍了拍弄髒的雙手;還來不及反應的瞬息,她突然感到腳下一空,通道的地板如同消失了般,讓她直直的往下掉落,而那無名的黑人也隨著她,重重的落到了地上;奈梅爾曲膝側著身子落到了地上,在地上滾了幾下,才用雙手撐著地板,緩緩站了起來,她看了看四周圍,這裡,應該仍是她原本所站的通道,只是地面在瞬間往下掉了約莫有兩三樓深,四周都是濕潤的石牆,雖然在角落隱約可見有一扇木門,但是,她用力踹了兩下,似乎,不是那麼容易打開。 『奈梅爾小姐?』 史魯恩西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不一會兒,就看見史魯恩西帶著笑容與油燈,站在落下處的邊緣看著。 『史魯恩西,去拿個梯子或是繩子給我,』奈梅爾雙手插腰,頤指氣使的命令著。 『剛剛走到這裡,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傢伙偷襲我,害我弄破了禮服,又掉進陷阱裡...』 『奈梅爾小姐,妳真是命大阿;』史魯恩西右手叉在腰際,冷冷的說了這麼一句。『殺手殺不死妳,陷阱也摔不死妳。』 『如果你有空說難笑的笑話,』奈梅爾收起了頤指氣使的驕縱,換上了浮著不快的冷冽表情。 『還不如趁著頭還黏在身上時候,趕緊去把繩子拿到我面前,然後跪在地上說一萬次“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奈梅爾小姐”。』 史魯恩西站了起來,狂妄的大聲笑著;奈梅爾瞪大了眼睛,眼白上滿佈血絲,額角的青筋猛然湧現,雙眉糾結,眼尾微微抽動著。 『奈梅爾小姐,妳覺得被襲擊而落進陷阱,只是單純的巧合嗎?』史魯恩西站了起來,把油燈踢進了陷阱裡,油燈落地,火舌在玻璃碎片與燈油竄燒著。 『成功是屬於願意為他等待的人所有,此刻,我已經等了十年。』他冷冷的站了起來,嘴角有著深如子夜的笑容。 奈梅爾按扶著額角,眉間如蛇紋糾纏,她閉了一會兒眼睛,腦海中思索著許許多多煩瑣複雜的事與物,如同交織的網絡,形成一張綿密複雜的蜘蛛網,網上掛著的不是小蟲,而是努力在蛛絲上掙扎著的小人,掛在蜘蛛網那如同東方八卦中心的,是有著史魯恩西臉孔的長腳蜘蛛。 『果然是你。』 奈梅爾緩緩的張開雙眼,眼白上那些破裂的血管,把眼睛染得血紅。 『梯子跟繩子都不會給妳,因為,我不想磕頭磕到頭破血流,』史魯恩西的白牙,在黑暗中漸漸綻開笑容。 『但是,我可以給妳,妳那忠實的僕人。』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黑鐵瓶子,擲進了陷阱,滾了一會兒,剛好停頓在奈梅爾的腳旁,黑鐵瓶底,散發著濃郁而刺鼻的藥香。 奈梅爾嗅聞了兩下,不悅的用手指遮蔽住了鼻翼下緣。 『你,讓他吃了黑耳菇做的藥?』 『是的,』史魯恩西的抬高了頭。 『會讓人興奮、憤怒、失去理智、全身皮膚疼痛、心跳加速,然後,如同瘋狂的獵人那般,一直殘殺破壞他所看到的一切,直到筋疲力竭,直到心臟跳到緊繃停止而死去。』他綻開的笑容,宛若黑暗中的月牙,史魯恩西彎下了腰,深深地鞠了個躬。 『請恕小的失陪了,希望您等等還趕得及舞會的開場。』他轉過了身子,邁開腳步就要離開。 『小小的鵪鶉呀,』 甫踏出一步,漆黑的陷阱中,傳來了淡淡的歌聲;史魯恩西頓停了腳步,慢慢的回過了頭,他感覺到濃稠黏膩的恐懼,正輕拍著他的肩頭。 『用粗麻網子把你網起,帶著那笑容與歡愉的,用粗糙大手握住眼口,帶著那猙獰與殘酷;扭轉你那無力的脖頸,看著你那軟弱的屍體,開心著,大笑著,用雙手,張開你那對無法飛翔的羽翼;』 四周一陣沉寂,史魯恩西的雙腳不住地顫抖著,他甩了自己幾個耳光,但那顫抖卻依然抑制不住。 『小小的鵪鶉呀,』 漆黑的陷阱,腥紅的月色,詭異的歌聲漂蕩,史魯恩西硬拖著沉重的腳步前進;聽到這裡,他不願也不想再被這感覺擊垮,史魯恩西加快了腳步,半走半拐的離開了通道。 『小小的鵪鶉呀,我要把你端上我的餐桌,茹毛飲血的生吞活剝你!』
兩個接著天然氣桶的巨大黑鐵鍋爐,正不斷的煮著熱水,熱水變成蒸氣,一點一點的通過了管線,灌進了牆壁裡,通過了牆壁後,又從煙囪與縫隙竄出了古城,然後聚成了龐大的白色蒸氣團,這濃密的白色蒸氣團籠罩著整個古城,也像是籠子般,遮掩著城裡人們視線的自由;學生們整理著行李,準備返家直到新年的連續假期,學校一再地叮嚀學生交通與外出旅遊的注意事項,一張張歡愉的臉,一張張沒有憂愁的臉,持續走動的齒輪聲,似乎有些不同的節奏,而厚重的白色蒸氣團,正逐漸的、深遠的,漫蓋過了整座長橋。 安東尼沿著右側通道朝著大廳走去,他很熟稔地跟負責看門的學生打著招呼,不一會兒,當初被挖開的那部份通道,就赤裸裸的出現在他眼前;他拿著手上一份影印的圖紙,比著、對著通道的位置,他看了看牆壁上的畫像,又看了看通道邊的固定式掛鐘。 『喂。』 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安東尼捏緊手上的複印資料,下意識地藏進什麼掩蓋物都沒有的胸襟裡,他回過了頭,卡洛琳正穿著一身學校制服站在安東尼身後,而在卡洛琳身後的,則是穿著一身有如陶瓷娃娃般的五月;安東尼瞄了一眼五月的右手,那枚半月型的戒指,正穩固地戴在五月的中指上。 『發什麼愣呀,多明尼加男孩。』卡洛琳一如往常的媚笑著。 『噢,我在做功課,教授特別交代的。』安東尼沒有猶豫太久,隨即回過了神,故作鎮定的答道。『妳們呢?怎麼走到這麼遠的校區?不回房收拾收拾東西?今天下午就放假了唷。』 『我...我們昨晚睡在這附近的..教室。』五月怯生生的說著。 『睡在這附近的教室,太晚了,走不回去嗎?』安東尼抓了抓頭,納悶的看著五月。 『特地來這麼遠的校區,是來找什麼東...什麼人嗎?』他差點說出自己正在做的事,趕忙改口。 卡洛琳神秘的笑了笑,伸出手掌朝上的握拳左手,動了動勾著的食指,暗示安東尼靠近一點;安東尼彎腰前屈身子,稍微的靠近了卡洛琳。 『不‧告‧訴‧你。』卡洛琳戲謔的小聲說道,安東尼則鐵青著臉,不發一語轉身就走。 『真是開不起玩笑呀。』卡洛琳悻悻然的攤著手。 『五月,把紙拿出來,我們來找那個鑰匙吧。』她面帶微笑地說著。 五月遞上了紙卷,卡洛琳接過了手,端詳了好一會兒。 『我們現在在學校的右側環緣,也就是紙上這個鑰匙的位置。』卡洛琳把紙卷向著五月展開,用那掛滿金屬飾品的手指指著。 『上面的短語怎麼寫的?』 『不該...不應復甦的...死人,不同的...臉龐回來。』五月仔細地翻譯著那一小句話。『感覺...像是一種...』 『一種暗語與提示。』卡洛琳收起了紙卷,環看著四周。 『而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以城主為主要描繪對象的藝廊;還記得這座城除了雙胞胎兄妹之外,過去曾經有兩位城主嗎?』五月點了點頭。 『露西.M.維格與凡妮莎.M.維格。』 『聰明的孩子。』卡洛琳用著對待小朋友的樣子,摸了摸五月的頭。 『我猜,不應復甦的死者,所指得應該是過去的人物;而我們在這城裡的半年以來,從沒看過這位金髮綠眼的女人以外的肖像,這主要的原因,應該是我們在故事書裡所讀到的一樣,雙胞胎兄妹與兩任城主不合;不過,不幸的是,實權依然操握在露西與凡妮莎手裡,』 卡洛琳玩著耳上那大大的金屬耳環。 『所以,不應復甦的死者,對雙胞胎來說,就是指露西.M.維格囉?』 『可是...』五月歪著頭。 『“帶著不同的臉龐回來”這句,又怎麼解釋呢;而且...如果是指露西.M.維格的話,這個藝廊應該有掛著超過一百幅以上的露西城主肖像畫...一張一張確認,可能要看一星期...吧...』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卡洛琳用雙手食指按著太陽穴,做著煩惱的樣子。 『我覺得...』五月低聲說道。『不要把“死者”當成人名或人物...說不定那是指某個角色或是身份之類的...好比說...』 『“城主”...這樣的身份,是嗎?』卡洛琳恍然大悟地張大了眼睛。 『“不應復甦的死者帶著不同的臉龐回來”也就是說,新一任的討人厭城主來了?』 她們對看了一會兒,不約而同的說道。 『凡妮莎.M.維格!』 ◆◆◆ 柯普雷獨自拿著風衣外套,悄悄地來到位於教職員辦公室下,巨大寬廣、挑高五層樓的宴會廳,他沿著宴會廳邊緣直走,足足走了十分鐘才走到宴會廳底端;廳底,面海的方向有一扇白色的小木門,柯普雷在風衣外套找了好一會兒,才拿出一把古舊的鐵鑰匙,只是,當他把鑰匙拿近門邊時,木門被他所帶動氣流,輕輕地開了一點細縫;很顯然的,門並沒有鎖起來。 柯普雷默不作聲的收起了鐵鑰匙,小心翼翼的推開了小木門,走了進去;木門裡的小房間,堆放了滿房間的舊器材,木製的站板、台座,掃地、清潔的用具,“喀沙、喀沙”作響的細微聲音,正從房間深處,大片大片垂掛的深紅色舞台布後傳來。 柯普雷握緊了風衣外套下的電擊器,緩步配合著那聲音踩下腳步,逐漸的靠近了舞台布,眼看著舞台布就近在咫尺,柯普雷的手心冒汗,他伸手揪住了舞台布的一角,用力的把舞台布掀了開來。 『嘿!』 一個女孩正跨坐在喬伊的身上,喬伊看見柯普雷,有點不悅的大喊了一聲。 『喔,咳,我想我應該沒走錯地方,』柯普雷如釋重負的大喘了一口氣,他陌不在乎的對著喬伊說道。『您要不要跟這位女同學換個地方繼續?』 喬伊心不甘情不願的,拿了外套與褲子給女孩穿上,很隨便敷衍的,把女孩趕了出去,然後,一臉不悅的帶上木門,在房間內找了個木箱坐了下來。 『喬伊先生不打算換個地方繼續?』柯普雷背對著喬伊,自顧自的,在房間裡東翻西找著。 『你可真悠閒呀,我聽我爸說,最後期限應該剩沒幾天了吧?』喬伊整了整衣服。『你現在還有心情來倉庫整理東西?』 『反正,您的工作就只是監督我的進度而已嘛,』柯普雷側過了頭,一副看不起人的表情,在嘴角淺笑。 『其他的事,您可以不用操心與煩惱。』他用著雙手在牆壁上摸索著。 『呿!』喬伊雙手抱頭,閉上了眼睛往後躺下。 柯普雷沒有停止著動作,他依著手上的影印紙,細細的,摸索牆壁的每一個石塊,很偶然的,位於房間底牆中心略下的地方,有一塊約莫成年男子雙手大的石塊,在柯普雷的觸碰下,稍微地搖了搖,石塊的四個邊縫,也透著微微的風響;柯普雷沒有思考太久,他拿出預備好的小工具包,拿起一柄小鐵撬,開始試著把石塊挖了出來;挖了許久,好不容易,在小鐵撬就要扳斷以前,石塊終於被挖了出來,然後重重的落在木板地上,揚起了大大的灰塵,而這聲響,也吵醒了喬伊,他正爬了起來,東張西望著。 柯普雷拿起一隻小手電筒,往著挖出石塊的地方照著、看著,深處,兩個滿佈銅鏽與紅銅金屬光的孔洞,正在燈光照耀下,微微透冒著冷風。 ◆◆◆ 安東尼推開內門,來到熟悉的警衛室前,不知不覺從教職員辦公室走來至此,都已經過了中午時分了,他看了看警衛室裡,白髮老頭早已不在,安東尼想想,也是,在天主教國家裡,應該沒有人在聖誕節前夕還留下來工作或唸書吧?他摸了摸胸襟,又摸了摸褲子,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找到了一小包菸,不過,裡面只剩下兩根菸,他拿起了一根,叼在嘴角,然後才從半開的鮮紅色城門走了出去。 安東尼來到了長橋,橋上沒有幾個人在走著,大部份的人都是拖著行李準備離開學校的學生,混著幾個在橋邊看風景的人,白色蒸氣團蓋住了橋尾的景色,空氣有些乾,不過可以感覺的到,白色蒸氣團外依然是個陰天。 『第三十一個場所...』安東尼攤開影印圖紙,在大廳打了個叉。 『第三十二個場所...』他抬起了頭,看向了蒸氣團深處的長橋中央。 安東尼硬著頭皮,往著長橋中心開始走著;白色蒸氣團濃密掩蓋著他的視線,走了許久,四周依然是雕像、整齊的石塊地板,一種距離感被混淆的感覺,讓他覺得不太好受,而且走了一段距離之後,連身後的大門都看不見了,彷彿世界只剩下這段長橋一般,孤寂而且不安。 走了許久,一尊紅銅色的雕像,正展開她的雙臂,像是享受著這片白而無人的孤寂,更像是迎接安東尼的到來;影印圖紙上只寫著:“也許可以藏在銅像或是石塊夾縫”這麼不清不楚的一句,不過至少這算目前最清楚的一個提示,安東尼把手指放在下顎思考著,要怎麼這雕像動手,而且,不見得就藏在雕像這裡,畢竟這些都只是建築師在規劃的預想,究竟有沒有真的這樣做了,都還是未知數。 一種無力感襲上心頭,安東尼覺得有些頭痛,他背靠著雕像,在雕像腳旁坐下來。 “鏗” 當他將重心靠在身後雕像雙腳那時,身後傳來短促的一響;安東尼回過了頭,看著雕像的雙腳,左腳的地方似乎有些微的偏移;安東尼想了想,拿著手電筒,一邊注意著有沒人經過,一邊在雕像左腳的地方敲敲打打著。 “鏗嚓” 雕像的左腳稍微地偏移了一點,更加確定的安東尼,趁著一個沒有人經過的空檔,雙手抓著雕像左腳使盡力氣往後拉扯,拉扯了一會兒,但是雕像的左腳依然紋風不動,也許是施力方向不對,他換了個方向,站在雕像右側向著橋面,改成用推的嘗試著;猛然一個用力,雕像的左小腿被推了下來,由於太過用力的關係,被推下來的雕像左小腿,先是撞到隔壁的雕像,發出了大大的金屬撞擊聲,然後,往著橋面飛了出去;安東尼顧不得那麼多,邁開了腳步,伸長右手,向著橋面飛撲了過去,很勉強而僥倖的一把抓住了那左小腿,只差數步,那左小腿就會剛好飛過了護欄,落進底下的大海。 安東尼大大的喘了一口氣,趕忙把那左小腿抓到胸前,一些異樣的觸感留在手上,他拿起了左小腿翻轉著,在其中的一面,像是小腿肚的地方,有幾個陽刻的文字。 『呃...回頭...不要回頭,嗯...跑...拿著就...快點,』安東尼唸道,他清了清喉嚨。 『嗯,應該,嗯,是“拿了就跑,不要回頭”。』 話才剛說完,一陣急速的繩索拉扯聲響起,安東尼慌張的站了起來,繩索拉扯聲乃是來自於長橋兩側邊緣的電纜線掉落,瞬間,有許多巨大的東西落到水面的聲音響起,剎那,一塊黑影覆在他的頭上,一尊雕像正朝著他倒了下來,千鈞一髮之際,安東尼勉強閃避了過去。 “喀隆” 連喘息的時間都還來不及,安東尼感覺到腳下的石塊,稍稍的,下沉了些。 『噢喔。』 情況已經非常的清楚:落下的長橋石塊,傾倒的兩側雕像,兩側邊緣的電纜線隨著石塊掉落而扯斷,落到水面的聲音,正是因為那些石塊掉到海裡;安東尼緊抱著左小腿,顧不得哪個方向,只是朝著一個方向便開始狂奔;腳下的石塊高低起伏,猛然的突然數十塊一起瓦散,兩側雕像突然左、突然右的向著安東尼倒下,而有些閃避不及的人,正好被重達數百公斤的雕像,砸的血肉模糊,歇斯底里的叫聲此起彼落,安東尼時而跳、時而跑,眼看著不遠的前方,那半開的鮮紅色城門已經出現在那裡,他回了個頭,身後崩塌的橋面已經到了他身後十數公尺處,一個不注意,安東尼一腳踩進一處兩個石塊的隙縫中,無論他死命的拉還是用力往前衝,完完全全沒有辦法抽出他的腳。 『該死!!!』眼看著,就差那麼幾步,安東尼絕望的大聲吼叫。 『閉嘴!』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伴隨著聲音的,是一雙戴滿金屬飾品的手臂與一雙稚幼柔嫩的手臂;那是,卡洛琳與五月正在安東尼的身邊使力的拉著。 『你這臭傢伙也出點力呀!!』卡洛琳怒罵道。 崩塌的橋面到了安東尼腳後,剛好鬆開了夾住安東尼腳的石塊,兩個拉的人與一個被拉的人,連滾帶爬的,摔進半開的城門裡;而此刻,長橋伴隨著巨響,完全地崩潰瓦解,不知道是精密的計算還是自然的巧合,宛若經過巨大的災難一般,長橋連個橋墩都沒有遺留,只有揚起的塵土、水氣與白色蒸氣團滿佈在空氣中。 如釋重負的安東尼,看著眼前虛無的景色,重重的躺了下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搞什麼呀,多明尼加男孩,你怎麼會剛好待在那?』卡洛琳問道。 『說來...話長。』安東尼氣喘噓噓的回應道。 『真是糟糕,這樣我跟五月不就沒辦法上去找東西了嗎?』卡洛琳手叉著腰說道。 『阿,更糟,現在這樣不是連藏東西的地方都不見了?嗯,不對,應該要煩惱的似乎不是這個問題...』 『藏東西的地方?』安東尼聽見這話,愕然的抬起頭來。 『早上你開不起玩笑,還來不及告訴你,你就走掉了。』卡洛琳從口袋裡拿出那張紙卷。『我們在找這張圖上面標示的東西。』
突然斷掉的長橋,扯斷了供應學校的所有電力的纜線,而其中還包含了電話線與有線網路線,失去了電力,無線網路與手機的機地台,也派不上用場,夜晚的照明恐怕會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唯一慶幸的,是暖氣設備是用天然氣桶連接的巨大黑鐵鍋爐,大約還可以維持運作三到四天。 安東尼、卡洛琳與五月排排站在柯普雷的辦公室裡,柯普雷的辦公桌上,放著紙卷、安東尼找到的左小腿以及一把看起來非常古舊的銅質鑰匙;左小腿其實是個空心的容器,從上方的一個旋蓋可以打開,裝在裡面的則是一把沒有鑰匙頭的赤銅鑰匙,很恰巧的,這赤銅鑰匙可以連接著那把古舊的銅質鑰匙;柯普雷雙手合握,檢視著這些東西,臉上的表情除了訝異,還隱藏著一些愉悅。 『卡洛琳小姐,妳說這是按照紙卷找到的東西?』柯普雷拿起了古舊的銅質鑰匙看著卡洛琳問道,而卡洛琳則有些不屑的點了點頭。 『安東尼先生,而這是你從長橋創辦人雕像拿到的...小腿?』他拿起空心的左小腿對著安東尼晃了晃,安東尼點了點頭,還向著柯普雷眨了眨眼。 『五月小姐,妳說這些東西都標示在這張“唯一逃生之道”的圖上?』五月像做錯事的小孩一般,緩而慢的點了點頭。 柯普雷的心裡想著:這鑰匙與他發現的鑰匙孔必定是有直接的關連,如果依照紙卷所說,這些是為了逃離這座城所做的動作,那麼這跟他找東西的計劃似乎並沒有太多的關係;另一個問題是,他跟安東尼已經搜尋了那份染血草稿的大部份地方,惟獨就是那中間的黑塔找不到入口,依循這紙卷所說,“唯一的逃生之道在穿過鏡子之後”,而這城裡提到鏡子,所有的人會想到的,恐怕只有一個地方,也就是說,逃生之道與黑塔有直接的關聯;總之,放任他們去尋找逃生道,與目前的狀況也沒有太大的衝突,說不定,還會因此有了意外的收穫;想到這裡,柯普雷的心裡,已經有個底。 『諸位,我們且先不論拿走這一截...小腿是否會造成長橋的崩塌;你們這樣的行為,已經可以算是盜竊與侵占公物。』他看了看安東尼。 『不過呢,唯一出入用的長橋斷了,被困在這裡的,除了我們教職員工之外,加上學生大概還有三、四百個人,而且因為失去了電力,連求援都沒有辦法,如果有長橋以外的離開方式,就算不能讓所有的人離開,至少,可以讓人出去求援。』 柯普雷拍了一下手。 『這樣吧,在天黑以前,如果你們三個人能找出這條逃生路的話,那麼盜竊與侵占公物的事,我就不跟你們計較,如何?』 五月看了看卡洛琳,卡洛琳點了點頭,握著五月的手,笑了笑。 『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利吧?』安東尼順水推舟的幫著說了這麼一句。 ◆◆◆ 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城門方向響起,這騷動讓大多數的人往著城門集中,不過,可倫卻往著反方向走著,他並不是對騷動沒有興趣,而是,他正在跟蹤著某個人;這某人,也相同的往著反方向走著,像是,對著身後可倫的挑釁般,一路上還嗤嗤的笑著,這人,忽而左轉,忽而右轉,穿越了小巷與樓房間隙,長而久的跟蹤,令可倫感到莫名的焦躁。 可倫環顧著四周圍,不知不覺的,四周的景色,變得陌生而古舊;這座城堡他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是他有自信,即使是不靠地圖,他也可以一邊看著報紙,一路走回自己的實驗室;不過這陌生而古舊的景色,卻給他帶來了強烈的不安全感;高聳的老樹,雜草瀰漫的小花園,古舊而滿佈草藤與苔蘚的雕像,大理石噴泉裡滿是墨綠色的汙水,裡面飄著浮萍與不知名的水草,兩側的牆壁大約有五樓高,但是卻連一扇窗戶也看不到,往前看是一條在暗處發亮的拱形通道口,往後看卻看不見來時的路,天空下著小雨,可見視線頂多只有前後一百多公尺。 『有事嗎?』這人停下了腳步,在小雨中背對著可倫問道。 『那麼...我...我就直說了,』可倫推了推眼鏡,他有些畏懼。『我們雖然見面沒幾次,但是,我很肯定我們以前在別的地方見過面。』 『是嗎?』這人答道。 『也許你不知道,在你的傷口有數字的地方,那正是代表那個地方是縫合與連接的地方,為了避免順序錯誤,所以都事先刻上了刺青。』可倫抱著因雨而濕透的雙肩縮瑟著。『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些地方一但沒有定期用藥就會又疼又癢,因為排斥作用就來自於那些地方。』 『...』這人沒有出聲。 『你來偷東西那時,藥瓶上留下了你的指紋,』可倫從白袍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塑膠包。 『...你要不要自己看看?』他抖抖的伸手往前晃了晃。 這人緩緩的轉過了身子,小雨讓他的身影模糊,樹影讓他的面容漆黑。 可倫抬高了頭,挑釁著這人。『...你...你在怕我嗎?你...』 話還沒說完,這人三步併作一步,圓瞪著那雙綠瞳子,向著可倫衝了過來,可倫還來不及抵擋住這人,就毫無防備的,被壓倒在濕淋淋的地板上,一隻纏滿繃帶的手正狠狠的握著他脖頸,這人用全身的重量壓在可倫的胸口上。 『咳...你名字裡的...咳...卡薩麗雅,』可倫非常不舒服地說著。 『咳咳...其實應該唸做...凱撒里昂,因為那...那是...研究所的名字。』 『可倫教授,你說得一點也沒錯,』伊麗莎白冷冷的說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咳咳...再...再讓我說一件事就好,』可倫抖抖的用左手比著一。 『有句中國俗諺...咳...可以...可以請妳不要那麼用力嗎?』他非常認真的抱怨著,因為這句話很可能就是他的遺言。 『嗯?』伊麗莎白稍稍的減輕了力氣。 『咳咳...這樣好多了,』可倫深吸了一口氣。 『妳知道...有一句中國俗諺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 伊麗莎白錯愕,猛然回頭,一片黑紅的顏色遮蔽著她的視野。 鮮紅色的衣裙在雨水下,變得貼身而單薄,裸足的雙腳白而無血色,過於靠近的身影,在逆光下滿是黑色的塊狀,但是,抬起頭來,依然可以看見那璀璨的笑容,森白的牙齒,還有那對同樣閃爍著光芒的青綠眼瞳,更渾濁,更深邃,而且更邪惡的青綠眼瞳。 ◆◆◆ 時間接近下午兩點,學校裡的人大部份都聚集在入口大廳附近,教職員辦公室與通道側幾乎沒有什麼人在行走,斜照的日光,讓城堡滿佈陰影,五月緊握卡洛琳的左手走著,安東尼則拿著紙卷走在他們身後,他一路看著,看了許久,但似乎仍舊有想不通的地方。 『“無法關閉的房門”。』安東尼自言自語地念出紙卷上的短語。 『去哪裡找這麼一扇關不起來的房門?』 『這裡的短語都像是雙關語一樣,往著關不起來去想,不如往著關起來也沒用去思考,多明尼加男孩。』卡洛琳兩手一攤。 『前面就是圓環地圖上大概的鑰匙位置。』 一扇大木門橫陳在他們眼前,平常都有負責看門的學生拿著鑰匙開門,不過,由於大部份的人都已經離開,他們只得自己用著柯普雷所提供的那串鑰匙,對著大木門的鑰匙孔努力地嘗試著,好不容易打開了大木門,門裡所見的,卻只是一條普通的畫廊。 『嗯...』安東尼一手叉著腰一手抓著紙卷。『有哪位可以告訴我門在哪裡?』 『安東尼同學...』五月羞澀的說道。『我們...可以找裡面有畫了門的畫...』 『多明尼加男孩,你的思考方式會不會太僵硬了一點?』卡洛琳走過安東尼的身邊,輕佻地作了個飛吻的動作。 安東尼沒辦法回嘴,只好悶不吭聲的跟了上去。 畫廊裡的每張畫裡,都有著一位圓瞪眼睛的金髮女人,扣除那些以天堂、神話與戰爭為主題的畫像,其餘的畫像或多或少都畫著一扇門,他們一張又一張地檢視著,仿若無窮無盡般的看過了一幅又一幅,不知不覺,他們走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終於在畫廊底端,找到了一幅背景有著扇沒關起來的門的油畫;那是一幅金髮女人坐在房間內的肖像畫,她身後的房門沒關緊,一個穿著黑斗篷的男人正從門後拿著大大的鐮刀往內探看。 『找到了,那現在呢?』安東尼拒絕再被消遣,他決定不當第一個出主意的人。 『推、敲、拆、碰、燒、砸,把所有你想得到的方法都可以試試看。』卡洛琳聳了聳肩。『之前那個就直接藏在油畫的後面,把油畫拿起來就看到了。』 安東尼左推了推畫框,右推了推畫框,沒有任何變化,他看了看卡洛琳,卡洛琳用雙手在胸前比了個叉;接著安東尼東敲西敲,取下了油畫,但都仍然沒有什麼作用。 『那現在呢?』安東尼坐在地上,頭埋在兩膝之間。 『安東尼同學...』五月碰了碰安東尼的肩膀。『你可以幫我看一下隔壁那幅畫嗎?』 安東尼抬頭,看向了隔壁右側的那幅畫,那是一幅金髮女人的頭部肖像,她穿著黑色的禮服,頸項掛著紅色的飾物正好與黑色禮服切齊,加上金髮女人那高高盤起的頭髮,與深黑的背景,遠遠看起來就像只有一顆頭顱,脖頸淌著鮮血,掛在半空中。 『然後呢?』安東尼問道。 『安東尼同學...』五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請你看一下畫框...』 安東尼看了一下畫框,上面寫著羅馬數字的九十一。『嗯,然後?』 『安東尼同學...這張畫是九十一,但是...在它之後的這張卻不是九十二...而是九十...也就是說...它掛錯了位置嗎...?』五月側著頭思考著。 『...可以麻煩你...把這兩幅畫拿起來互換一下位置嗎?』 安東尼緩緩起身,把兩幅畫拿了起來互換了位置;也許是重量的不同,當有門的那幅畫掛上瞬間,那幅畫的重量將掛勾往下多拉了約莫十公分,同一時刻,從牆壁傳來很大的齒輪驅動聲,很突然地從平整無縫的一處牆面,打開了一個四方如抽屜的小空間,而放置在其中的,是一個像鑰匙形狀的鐵質框架。 『賓果。』卡洛琳從背後摟著五月微微地笑道。
“磅!!” 碩大的拳頭打破了角落那扇小小的木門,硬從那小而狹窄門口擠出來的,是赤裸著上身的佛蘭坦登,他的身軀上,一部份是與石壁磨擦產生的橫向擦傷,另一部份則是指甲的抓傷與毆打的瘀傷、血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腦袋深處那樣,他狂亂的用手指狂抓著頭皮,甚至於抓到部份的指甲掀起,他用著自己的頭,死命的撞著牆壁,力道之大,足以擊碎那些厚達二十公分的石塊,直到粉碎的部份石塊,深深的嵌進傷口,與那些綻開的紅色肌理混雜在一起,產生了極大的痛處才停止;他時而用雙手狂亂地揍向牆壁,時而跪在地上,失控的歇斯底里地大聲吼叫;當他看到黑人殺手的屍體時,他把屍體抓了起來,右手抓著屍體的雙手,左手抓著屍體的雙腳,然後,用力向著左右、連同著屍體的衣服,狠狠的扯開了屍體一層表皮,讓鮮血,就這樣噴濺在他那纓紅的眼睛、臉頰與身軀上;很顯而易見的,那藥物,正帶給佛蘭坦登一種無法言喻的極大痛苦。 些許鮮血,劃過奈梅爾的衣著、上,血紅的暈染在那白色上瑰麗的開展著;奈梅爾皺著眉間,腦海裡翻騰的思緒,有一部份是凡妮莎的情感;但是,看到佛蘭坦登這個樣子,即使,動再多次的手術,再有效的藥物,再長時間的療養,恐怕也是惘然;答案與方法,已經,不需要再考慮。 佛蘭坦登抓著黑人那剝去了皮的屍體,向著奈梅爾砸了過來,不過,她只是輕輕往著偏旁一躲,便輕而易舉的避過了這一擊;奈梅爾抓準了佛蘭坦登手高舉的剎那,在他砸下的瞬間,穿越過了他身旁的縫隙,同時順手拾起了幾柄原先黑人所用的刃片,趁著佛蘭坦登還來不及轉過身子,由上而下的,把兩三片射在佛蘭坦登的背脊上,同時保留了一片在自己手中;狂亂的佛蘭坦登回過了身軀,拋下了屍體,大張著口,往著奈梅爾撲來;奈梅爾抓住空檔,再次從佛蘭坦登的脅下穿過,而這次,穿過兩脅後,她踏著那些射在佛蘭坦登背脊上的刃片柄,如同爬上梯級般的站到了佛蘭坦登背上,把手中握著的刃片,抵著頭顱枕骨下那腦與脊椎交會的柔軟處,深深的,刺了進去;沒有笑容,沒有憎恨的情感,也沒有為了求生的覺悟,就只是單純的,將死亡賜予對方。 瞬間,佛蘭坦登往前跪了下來,靜而寂寥的,雙手垂地的,跪坐在自己腳上;奈梅爾輕而無聲的躍了下來,她走到了小木門邊,稍微的停了一會兒腳步,隨後,頭也不回的,往著小木門裡走去。 小木門裡,是一段狹隘的兩人寬通道,轉彎的角落處都有著機械式的自動燈火,兩旁牆壁上還有著些肉末與斷裂的指甲,走沒多久,前面傳來了陣陣的水聲,奈梅爾按扶著牆壁,放慢了腳步,小心的走著;通道末端連接的,是一條幽暗的給水渠道橫陳在前,渠道大約十公尺寬,左右兩旁有著平整略高的石塊用來通行,流動的水面正反照著今夜腥紅的月色;而在渠道外側的牆壁上,每數公尺就有個小方孔,月光便由此流洩進來;奈梅爾看了一下四周,渠道左向通道有著一段往上走的樓梯,於是,奈梅爾便向著那樓梯走了過去。 就在到達樓梯的前數步,蔌地,一隻冰冷的手,從水裡伸了出來,不偏不倚的抓著奈梅爾的腳脛,硬是把她拖進了渠道裡。 渠道頗深,也許是黑暗的關係,即使是月光透照了下來,依然深不見底,水中帶著淺淺的鹽味,呼吸產生的氣泡,銀亮地往上飄散;奈梅爾游出了水面,環顧著四周,也許只是短短的十數秒,但是從被拖進水的瞬間,感覺起來就像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爬上了渠道旁的通行石塊,仔細而防備的看著周圍。 冷不防的,一些像針一般的東西從水中射了出來,連忙閃避過去的奈梅爾,只看見一根細細的銀亮管子沉進水中,模糊的人影隨之隱沒入漆黑的水底。 奈梅爾淺笑,起身就往著樓梯跑了去;跑到樓梯的前數步,果不其然的,一隻長手,從水裡伸了出來,這次,奈梅爾舉起了腳,躲過了長手的襲擊,她提起腳跟,狠狠的往著手腕關節踩了下去,由於底下是石塊,兩相重擊下,那腕關節發出令人畏懼的破碎聲。 激痛,引得水中的人浮出了水面,那是個裸著身子、骨瘦如柴、留著一頭黑長髮的女人,她的另一隻手,正握著一根閃著銀光的吹管;奈梅爾扭踩著那踩住腕關節的腳,引得那女人疼痛哭號,趁著此瞬間,奈梅爾一把搶過那根閃著銀光的吹管,然後毫不猶豫的,就往著女人眼睛捅了下去,鮮血如同湧泉般地從吹管噴了出來,染紅了渠道角落,染紅了奈梅爾的衣裙,她抬起了腳,女人便隨著緩流入水,帶著鮮紅的顏色,沉入漆黑的水底。 階梯上有著明亮的月光,如果仔細聆聽,還可以聽到音樂與人群聲,很顯然的,階梯正是連接著舞會附近;奈梅爾隱隱感到心跳正在微微地加速,這是一種她所不喜歡的感覺,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正站在憤怒的邊緣,那就像是,被自己所圈養的食物咬嚙、被信任的人從背後刺傷、一種,幽藍深黑的背叛情緒。 奈梅爾一步步踩著階梯往上,穿著血色衣著的她,眉心糾結;甫走出了階梯口,一個滿身油亮的光頭巨漢從旁拿著兩個火把般的棍棒,向奈梅爾惡狠敲來;奈梅爾用著單手握住了火把,她不屑地斜看了巨漢一眼,朝著巨漢鼠蹊猛然一踹,巨漢隨即彎腰鬆手,她搶過了火把,直接將火把栽向了巨漢那油亮滑溜的身軀,雄雄的火舌立刻在巨漢身上纏繞燃燒,奈梅爾向著巨漢再補上一腳,將他踹下了冗長的渠道階梯。 煙火,再次在空中破開了璀璨的顏色,奈梅爾踏過了草皮,走進了人群;當賓客目光集中在天上煙火的此刻,殘破缺角的服裝,血染的金髮,蒼白無色的肌膚,如血櫻紅的眼白綴著翠碧眼瞳,正悄悄通過他們的身旁,如同深秋時刻突來的寒意,讓這些賓客們,不自覺的抱緊了雙手,不自覺的感到汗毛聳立,轉頭環顧著四周尋找著這寒意的根源,是一片落進衣領的雪花?是一隻誤闖城堡的野獸?還是,躲在黑暗深處的噬人妖物? 現在,宴會廳那巨大而華麗的白色雙開大門前,除了地上有兩個被拔去舌頭、挖去眼珠的侍衛外,正站著一個女人,一個金髮女人。
柯普雷帶著笑容地,看著卡洛琳等人帶來的鑰匙狀鐵質框架,他思考了一會兒,將銅鑰匙與赤銅鑰匙組成的長鑰匙,放進了鑰匙狀鐵質框架中間,非常奇妙的,在幾聲金屬的碰擊聲後,長鑰匙恰巧的卡在框架中,剛好組成一把大約成人手掌長的大鑰匙。 他們依照紙卷上的說明,來到了宴會廳後方的小置物間,事先已經知情的柯普雷,還不經意的發現了位於牆壁邊的那個鬆動石塊,同時他也很自動的將鐵撬遞給了安東尼,好讓他把石塊挖了出來;不過,面對洞裡不明金屬物上的兩個鑰匙孔,在小房間裡的眾人,倒是陷入了一陣迷惘納悶的沉默裡。 『兩個都試試不就得了?』卡洛琳提議,而五月則點頭複議。 『但是,有兩個鑰匙孔,為什麼鑰匙只有一把?』被安東尼這麼一問,握著鑰匙的柯普雷不敢有所動作。 『如果有兩把鑰匙,有可能表示其中一把是備用的鑰匙,不過,有兩個鑰匙孔,總不會有一個是備用的鑰匙孔吧?』 『安東尼同學...』五月看了一會兒安東尼,然後隨即移開她的視線。『會...會不會是各有不同的作用...?』 安東尼看了看柯普雷,柯普雷看了看安東尼,這句話讓他們有些猶豫不決。 『我說阿,』卡洛琳低著頭,拿著手電筒,照向了洞裡金屬物上的兩個鑰匙孔。『有人有看到鑰匙孔底下有兩行字嗎?』 卡洛琳這麼一說,柯普雷、安東尼紛紛把頭湊近了洞邊,用手電筒往洞裡照著;在那發著黃銅色反光的兩個鑰匙孔底下,確實各有著一行鏽蝕的小字。 『呃...錢幣,給史魯恩西錢幣,這個史魯恩西是人名還是我不知道的單字?』 卡洛琳唸出左邊的小字。 『右邊是...』 『給蜜斯克小船。』柯普雷唸道。 『似乎,沒有太大的幫助,』卡洛琳關掉了手電筒,手叉著腰說道。『那麼您要選蜜斯克,還是史魯恩西呢?』 柯普雷沉默了好一倘,然後才斯理慢條的答道。 『兩個都試試。』 他握著鑰匙,極其小心的放進了鑰匙孔裡。 ◆◆◆ 喬伊拿著假日準備回家的行李背包,正走在左側環狀通道裡,長橋斷掉的事他有聽說,但是真正感覺到有所不便時,是他的手機收不到訊號那一刻,氣急敗壞的喬伊,收拾了些個人行李,準備到入口大廳前等待著救援來到。 走著走著,他彷彿聽到了些什麼聲音,嘰嘰喳喳的從四面八方傳來,他環看四周,似乎是越靠近了牆壁,這些聲音越顯清楚,喬伊不自覺的把耳朵貼在牆壁上,這聲音,是一種金屬聲響,像是相互打擊,也像是接觸磨擦,不可思議,也無法理解,鳴響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停止;他突然感到視線在瞬間有些歪斜,隨之而來的,是低而沉的鳴響,喬伊覺得有些不舒服,遠離了牆壁,夕陽餘光照在他的臉頰,在他的臉上留著暖熱的感覺,夕陽餘光?城外不是一層厚厚的蒸氣環繞嗎?喬伊走到窗邊,城堡下的海岸清楚可見,遠處的夕陽餘輝金黃,通道的窗影深長,白色的蒸氣已然盡數消散。 “錚” 兩個金屬質的黑色梯狀物,從地板上突然出現,喬伊蹲了下來,才看見,原來那並非是突然從地上出現,而是原本就是在地板上,金屬質的梯狀物,只是單純的立了起來而已。 “錚” 這聲音再次響起,而且是接二連三的響起,沒多久,整條通道裡,已經鋪設完了這麼兩道由金屬質的梯狀物,所排成的線狀物,看上去,就像是兩道軌道般無盡地延伸、鋪設著。 “匡噹‧匡噹” 鐘聲響起,不知不覺已經接近傍晚時分,鐘聲響了大約一分多鐘,喬伊看了看手錶,他擱下這些莫名其妙冒了出來的東西,往著通道末的大木門走去,隨著日光逐漸變得薄弱,他開始覺得有些不安。 “鏗嚓” 這聲音從他走過的通道末端傳來,漆黑闇暗的,這聲音,像是某些東西與剛剛那些金屬質的梯狀物交擊而生;喬伊別過了頭,看了一眼,但隨即繼續往前走著。 “鏗嚓鏗嚓鏗嚓鏗嚓鏗嚓鏗嚓鏗嚓鏗嚓鏗嚓鏗嚓鏗嚓鏗嚓鏗嚓鏗嚓” 這聲音接連的響起,就像是有沉重的東西沿著那些金屬質的梯狀物,不斷的往走動著,而且聲音逐漸的靠近,同時混雜許多沉重的驅動聲;喬伊停下了腳步,轉過了身子,看向通道末端。 黑色的陰影裡,有著一個白色陶瓷作成的玩偶頭,玩偶頭上,有著上了釉色的旁分黑髮,圓睜但無神的大眼,小巧的鼻子,兩頰上了淡淡的粉紅釉色,緊閉的嘴唇,點了一個小紅點,就這樣,懸在半空中緩緩飄來。 『我在作夢嗎?』 喬伊揉了揉眼睛,白色陶瓷作成的玩偶頭,已經朝著他靠了過來;陶瓷玩偶頭底下,是數十個橫置著的巨大齒輪裝置,這些齒輪閃爍著冰冷的深褐銹光,快速而兇惡的轉動著,齒輪並非是完全咬合,而是有些微間隙地空轉著;這裝置幾乎佔去整個通道寬,未完全密合於通道的左右兩旁,有著各四大片的鐵刀刃,上至下的排列著,以一定時間的間隙伸出收回著,且裝置足足有一樓半的高度,別說是跳,往左右兩旁閃避,恐怕都是賭命的行為,再加上,那有如現代汽車行進般的速度,這裝置是一套為了通道而特別設計的殺人機器。 『什...』 喬伊還來不及說完這句話,兩個齒輪已經削去他的唇口與鼻子,身體被絞去衣服、胸口與一大塊肚皮,還不到下一秒,整顆頭已經被絞進了機器,鮮血從被扭斷的脖頸動脈,往上噴染在玩偶頭那白色的亮瓷臉頰上;齒輪宛如鉗夾核桃般擠著喬伊的頭顱,堅硬的顱骨響著“剝喀、剝喀”的骨碎聲,一大片金色的髮絲沾黏在齒輪上;兩顆眼珠子被擠出眼框,下一瞬間,隨即被絞得稀爛,腦漿和著血液往機器後方遠遠拋射;肋骨、骨盆連著內臟被猛然絞入,或纏絞,或擰咬,然後穿過只有不到一公分的間隙,最後被絞進去的是雙手雙腳,如同碎木機那樣,一段一段的往內絞碎,在機器經過處,垂唾、散落下一團團混著骨塊、毛髮的肉泥。 殺人機器不斷的往前走著,逐漸的沒入了黑暗中,冗長的通道,只安然無恙的遺下了,喬伊那只原本提在手上的行李背包。 ◆◆◆ 戴安娜緩緩張開眼睛,她覺得自己頭疼欲裂;她只記得自己昏睡了過去,但是昏迷了多久的時間,她並不清楚,戴安娜環顧著四周,她似乎是身在一個沒有照明的古舊房間裡,躺在一張滿是灰塵的舊床鋪上,房裡沒什麼裝飾,從窗戶邊可以聽見海浪輕輕地拍打著岩岸的聲音,房間門並沒有關起來,橘黃色的光線,從門外透進房間裡,而門外正傳來微微的聲響;戴安娜坐了起來,她發現自己並沒有穿著昏迷以前穿在身上的運動衣褲,她身上穿著一襲輕便而保暖的紅色連身裙,雖然這也是她所帶來的衣服,但,總有些異樣的感覺繚繞;戴安娜撫著雙臂,下了床,但床邊放的不是她常穿的運動鞋,而是一雙紅亮皮的女用鞋,她摸了摸頭髮,那習以為常的馬尾,不知何時已經鬆開了。 雖然空白的時間讓她感到有些畏懼,但是她鼓起勇氣,穿上了鞋子,在房間裡摸索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找了一根大約一隻手臂長的木棒,戴安娜惦了惦重量,緊握著木棒,躡手躡腳的走出了房間。 房外是一段走廊,橘黃色的光線,來自於不遠處的一個五叉燭台,一個不知道是白髮還是金髮的男人,正對著一個躺在地上的女人做著些事情,戴安娜瞇著眼睛仔細的看了看,有一小段繃帶,散在女人腳旁。 “是伊麗莎白!!” 戴安娜捂著自己的嘴,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尖叫了出來,她再偷偷的探頭看了一下,那個男人正是可倫教授,他正拿著注射針筒,從伊麗莎白手腕抽著血;在可倫的腳旁還有一只黑色方型的小盒子,他抽起了血之後,便將血裝進試管封好,然後放進小盒子裡。 戴安娜脫去了鞋子,趁著可倫拿起一管新的注射針筒時,再度背對著她時,悄悄的站到了可倫身後,握緊木棒,咬緊牙關,往著可倫後腦就是一記猛打。 『噢!!』 很顯然戴安娜的力氣並不夠大,被打的可倫哀號連連,他扔下了手中的注射針筒,抱著後腦杓被打到的地方,連滾帶爬的,逃到了五叉燭台附近。 『你這禽獸!!你在對伊麗莎白做什麼!!』 戴安娜單手抓著木棒指著可倫大聲喊道,另一隻手搖著躺在地上的伊麗莎白,希望她醒來,但,伊麗莎白就如同睡著了般,一動也不動,只是淺淺的呼吸起伏著。 『請您冷靜點,』可倫按著後腦杓說道。『我只是先把她的血抽一些起來,可以用來化驗裡面的適性數值...』 『適性數值?那是什麼東西?』戴安娜握緊了木棒,非常的緊張。 『您知道的,因為她過去的數年裡,定期服用著我特別開發出來的抗排斥藥物,根據我計算的藥量,現在的她至少有兩個月沒有用藥,不過,我看她身上似乎沒有什麼樣特別明顯的異狀,所以我自作主張,抽點血起來,除了備用,也可以有其他的用途...』可倫納悶的說道。 『用藥?伊麗莎白的血有什麼用途?』戴安娜用木棒指著可倫。 『呃...』這句話讓可倫有些猶疑,他看了看戴安娜。『呃...您是戴安娜‧夏?』 『不然我會是誰?負責管理掃地區域的可倫教授?』戴安娜緊張的問道。 『呃...噢!噢!』可倫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的說道。 『咳!戴安娜同學,伊麗莎白呢,其實一直是我的病患,我在取得她的同意下,定期給她了藥廠新開發的實驗用藥;不過呢,剛剛她的病情突然發作,我先做過了緊急措施後,為免萬一,我先抽了她的血備用...』 『真的嗎?』戴安娜懷疑地看著可倫。 『嗯...阿!』可倫摸了摸後腦杓。『不相信的話,妳可以看她的左手腕,那裡應該寫著兩個16,為什麼呢?因為她是我的肢體移植手術病患。』 戴安娜小心地拉開了伊麗莎白左手腕的繃帶看了看,確實在手腕交接處寫著兩個16。 『就算這是真的,你為什麼會跟她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戴安娜想到自己衣服被換過的事。『還有!為什麼...我的衣服被換過了?』 『咳,我得先聲明一點,我對女人並沒有,興趣,』聽到這話的可倫有些傻眼。『長橋在今天近午時分突然斷掉,由於電話通訊等等的東西通通都不能使用,我根據著學校裡學生所傳聞的故事,在學校裡找逃生道;在路上,我看到了昏倒在路邊的伊麗莎白,於是只好緊急找個地方幫她治療,恰巧看到妳經過,於是叫妳來幫忙,急救過程大概用了幾個小時,當她稍微好轉了些的時候,妳說妳想休息一下,於是,妳就自己走進房間裡睡覺,後來的事,我想,我就不用多說了。』可倫摸著發疼的後腦,眼神飄移。『再者,我也不知道妳什麼時候換的衣服,我看到妳,叫妳來幫忙抬伊麗莎白那時,妳就已經是這麼這麼穿著。』 『看到我?』戴安娜用雙手按著自己的臉頰,一臉疑惑。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妳也看到了,長橋斷了,電力通通中斷,我還得摸黑趕到逃生道那裡。』可倫推了推眼鏡。 『逃生道在那裡呢?』戴安娜放下了木棍,按著眉間整理著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陳述。 『唯一的逃生之道,』可倫背起了伊麗莎白。『在穿過鏡子之後,』
安東尼、柯普雷、卡洛琳與五月走在幽暗的地下給水渠道,安東尼走起路來有些顛簸,他走在隊伍的最末,前面是卡洛琳,再往前則是五月,在最前方的則是柯普雷。 剛剛在宴會廳後的小房間,柯普雷才剛放進了鑰匙,輕輕的轉扭了一下,地板卻在這瞬間突然的陷落,把上面的四個人,連同房間內的東西一起,重重的,往下摔落了大約兩公尺深的地方,而就在那瞬間,安東尼的腳被木製的站板重重的敲擊了一下;地板下方,是一處給水渠道,可能是因為年久失修,水已經沒有在流動,他們嘗試了一會兒,才放棄往上爬回小房間;四個人就這樣在渠道中走著,尋找著出口,當月光從一旁的小方孔反照了進來那刻,此時,他們才知道,時間已是晚上;給水渠道恍若無窮無盡一般的冗長,左曲右折,幽暗漆黑,再往前走了一會兒,一個路口分岐,一端往左一端往右,往右的一端,遠遠可以看見有著一小段往上的階梯;毫不遲疑的,他們往右側走了過去。 在接近樓梯口前的一步,柯普雷覺得腳步有種踩空的感覺,當他走了過去,回過了頭的瞬間,卡洛琳腳下的石塊,已是懸空下落的狀態,五月正伸長了手,向後倒下;柯普雷見狀趕忙抓住了五月,重重的往後跌坐在樓梯上;而安東尼也連忙抓緊了掉下的卡洛琳,費了好一番功夫,半拖半拉才把她拉了回上來。 『現在怎麼辦?』卡洛琳氣急敗壞的問道。 『這段距離,如果不是運動選手,應該跳不過去吧?』她看著落下處那深闇的大坑說著。 話才剛說完,以剛剛陷落的地方為中心,向著卡洛琳與安東尼的腳下、柯普雷與五月所站的樓梯前,又崩塌了一呎多的範圍,而且似乎有著陸陸續續崩塌的跡象。 『那麼這樣好了,』柯普雷說道,他從眼尾看了一眼五月手上的戒指。『我跟五月走到樓上求援,你們往著剛剛的分岐走看看,如何?』 『這樣也好。』安東尼摸了摸受傷的腳踝,疼痛深刺著每一處他碰到的地方。 『看這情形也沒得選擇了。』卡洛琳轉過了身子,快步走去;安東尼拖著發疼的腳,不敢猶豫。 他們走回了路口,往著左邊走著;左邊的路緩緩地往下,然後逐漸地變得寬廣,牆壁與通行的石塊地板變得潮濕而滑潤,水道也變得越來越寬闊,他們走路的聲音,變成了巨大的回音,而他們的頭上開始滴著些水珠;卡洛琳用手電筒四處照著,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來到了一處挑高約有七、八樓,寬有四、五百公尺的方型大空間,在他們身旁的地方,有著一個巨大的方型儲水池,儲水池連接的是兩個碩大無比的黑色鍋爐,鍋爐旁邊則是一整排的天然氣瓶,鍋爐下則燃燒著雄雄的黃紅火燄,火舌的聲響如同地獄的吶喊聲,沒有間斷的響著;鍋爐上方有著一堆繁複交錯的管子,有的已經垂落懸空,從垂落的斷口不斷吐著白色的蒸氣,有一些則不斷往上沿伸,然後伸進漆黑的黑暗裡;在鍋爐不遠的角落,有著向上的迴轉階段;卡洛琳與安東尼沒有待了太久,當他們看見階段時,他們便匆匆走進了向上的迴轉階段,在黑暗中不斷地依循著迴轉,逐漸地往上爬著。 黑暗令人覺得時間漫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搖曳的黃色光線出現在迴轉階段的終點前,看見光線的兩人,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走向光線所在處;當卡洛琳踏上階段底端的瞬間,她猛然的退後了一步,差點撞倒了身後的安東尼。 『怎麼了?怎麼了?』安東尼有些驚慌的問道。 階段底端放著一尊栩栩如生的女人石像,她的腹部有著一個菱形的方孔,方孔內漆黑一片,她的表情似乎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她那張大的口歪成一邊,眼睛往上吊著,雙手手指伸進凹陷的方孔,看起來像是用手把方孔拉開一般,從她那凹陷的眼框下,有著兩道劃過了臉頰的水痕,但那看起來不像是淚,反而像是血痕;當卡洛琳踏上階段的瞬間,被這石像嚇了一跳,安東尼捂著嘴,不敢笑出聲,卡洛琳斜著白了安東尼一眼;光線來自女人石像左手旁的一條長廊裡,那是一段大約五百公尺長的長廊,寬度只能容許一個人正面對著長廊底端通過,長廊兩壁高處凹槽點燃著燈火,每隔數步,便在左右各有一處。 卡洛琳沒有想太多,她關起了手電筒,朮自的走進了長廊,安東尼見狀,也一跛一跛的往前跟上;長廊空響著他們的腳步聲,火光燃燒的聲音也清楚可辨,當他們走到了約莫三分之一處時,他們的身後,似乎淺淺地傳來了些磨擦的聲音。 安東尼別過了頭,隨即大聲地罵了一聲西班牙語的國罵;卡洛琳也回過了頭看了看,她錯愕得連手中的手電筒都落了地。 不知何時,女人石像已經變成了面向著長廊,那帶著痛苦的表情,在火光下看起來更為猙獰;“錚”的一個聲響,一塊長約一公尺多的菱形褐色厚鐵塊角,從女人那腹部猛然伸了出來,然後,帶著那可怖的石塊磨擦聲,向著長廊另一端開始移動,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卡洛琳二話不說,顧不得剛剛落在地上的手電筒,掉頭就開始狂奔;安東尼拖著那一跛一跛的腳跑著,但就是跑不快,卡洛琳見狀,她焦急的回過了頭,顧不得安東尼一路喊痛,硬是拉住他的左手,拖著安東尼狼狽的跑著。 石像的速度越來越快,眼看著卡洛琳與安東尼離長廊出口差沒幾步,而石像就在身後十公尺不到的地方,卡洛琳與安東尼使盡了全力,但依然跑不快,此刻,石像就在他們身後不到一公尺的地方。 突然的一個跌倒,卡洛琳摔出了長廊外,她臉面朝下的俯倒在地,瞬息,尖而長的厚鐵塊角,橫過她的頭頂,她即時地躲過了這危殆的一刻,不過,殘留在卡洛琳手上的,卻是一種異樣的感覺,一種被用力甩脫的觸感,些許紅色的液體順著鐵塊角,滴落在卡洛琳的臉頰與大腿上。 『再...這樣下去...兩個人...都會死的...』 安東尼瞪大著眼睛,在他說話的瞬間,像壞掉的水龍頭般,大量的鮮血從他的口中湧出,尖而長的厚鐵塊角貫穿過他的身後,從他的黑襯衫穿了出來,粉紅色的腸子也被刺出了一截,黑紅的血液,染滿了那尖而長的厚鐵塊角,他的身軀,就這樣懸在離地面約有一個腳踝的高度。 『我...』 安東尼話還沒說完,一些紅色的血液,再次滴在卡洛琳的臉頰上,石像開始急遽的往回退後,連著被刺在其上的安東尼,一起往回退後,留下了一地的血痕,而卡洛琳只是瞪大著眼睛,看著安東尼逐漸退到長廊末端,一動也不動的,維持著趴倒在地,回頭看著的動作。 ◆◆◆ 柯普雷帶著五月走上了樓梯,樓梯上所連接的正是環狀通道的某處,由於時間已是晚上七點多,通道裡除了窗戶照進來的月光外,其他的地方盡是漆黑一片。 柯普雷用了手電筒四處照了照,環狀通道裡空無一人,詭異的是,牆壁上的掛畫,每一幅都被劃破,同時,牆壁上都有著粗糙的刮痕。 『有人在嗎?』柯普雷大聲地喊道,但,回應他的,是無盡的黑暗與冗長的寂靜。『我們先到大廳去吧?聽說大部份的人都聚集在那裡。』 五月雖然感到不安,但迫於形勢,她也只好點了點頭。 環狀通道通往大廳的一路上,滿是的木屑與刮剝下的壁紙,刺鼻的臭味與鐵臭味交雜,地上有著兩排作用不明的金屬軌道,當他們走過原本所居住的宿舍交誼廳時,那整個木門被破開了一個大洞,裡頭的沙發、書架書本都變得支離破碎,有些角落噴濺著不自然的大紅色,而原本通往宿舍的樓梯前,出現了一道三公尺長的黑鐵柵欄,同樣的,有兩排等高的鐵柵欄,從交誼廳的前端大門一直圍到了後端大門,使得交誼廳只能在兩排鐵柵欄間通行,可能是由於太過老舊,有一部份的黑鐵柵欄,在大約大腿的高度腐蝕鏽斷。 後方遠遠地傳來了金屬的咬合聲,在那咬合聲中,似乎挾帶著些尖叫與跑步的聲音,沒多久,兩個穿著便服、驚慌失措的學生,卯足了全力地跑進了交誼廳,在他們身後的,是個裝著白色玩偶頭、令人感到錯愕的奇怪機械,但是,看到那些數十個橫置著的紅色巨大齒輪裝置,任誰都知道這堵住整個通道的奇怪機械,將會帶來什麼樣的殘酷的狀況。 柯普雷看向了腐蝕鏽斷的黑鐵柵欄,拉緊了五月戴著戒指的那隻手,二話不說就往著那破缺處跑去。 同一時刻,那機械已經把剛才跑進交誼廳的其中一個學生,捲進它的齒輪中間,連哀號聲都沒有時間吶喊,那學生,已經變成了一大灘的碎肉泥,遠遠的,往後噴灑在地板上;下一秒,另一個準備爬上黑鐵柵欄的學生,還來不及握緊柵欄的鐵條,四大片鐵刀刃,已經劃切過了他的身軀,將那學生切成了一段段的肉塊,那些肉塊,斷續地落在了地上。 機械逼近,柯普雷一腳踩著腐蝕鏽斷的黑鐵柵欄,跨跳了過去;五月長得不夠高,仍舊在黑鐵柵欄內,她一手扶著黑鐵柵欄,一腳想要蹬著鏽斷的黑鐵柵欄,無奈,就是搆不著,眼看著機械就要靠了過來,柯普雷及時伸手,緊緊地拉著五月的手,趁著這瞬間,五月終於蹬上了黑鐵柵欄。 『永別了,小公主。』 五月還沒能了解這句話的涵義,機械已經橫過了五月的身後,先是切過了五月,然後勾著她的衣服,將她殘酷的甩捲進了機械裡,把她眼睛,把她漂亮的緞帶,連著白嫩的皮膚,通通絞成一片不知所以的碎肉;順著機械將五月捲進齒輪的作用力,柯普雷扣緊了五月戴著的戒指,連著一些五月被戒指刮下的手指皮,緊緊的,將那枚戒指握進了自己的手中。 『一路好走呀,小公主。』柯普雷冷笑地說道。『原本我還預期會得到您的一整個手掌呢。』 ◆◆◆ 由於,不知名的緣故,整個城的構造疋變,除了環狀通道外,中央部份的路線,變得歪斜起伏,戴安娜與可倫,繞了許久的路線,來到了宴會廳那巨大而古舊、爬滿了蔓草的灰白色雙開大門外,月亮高掛,今晚的月亮圓得非常完美,淺淺帶著些微蘊的紅色,令偶然看見的戴安娜,不知不覺看得出神;可倫把身後的伊麗莎白輕輕地放了下來,讓她背靠著角落,呈一個坐著的姿態,他趁著戴安娜沒注意,悄悄拿出一管注射針筒,將少許鎮靜劑再注射進伊麗莎白的手腕動脈裡。 正當可倫收起了注射針筒,準備背起伊麗莎白繼續往著鏡子前趕路時,戴安娜正站到了雙開大門前,伸出了手,準備握著門把。 『噢,噢,那可不行呀,小姐。』可倫搖著手指說道。 『怎麼了嗎?』戴安娜看向了可倫。 『您想打開那道門是嗎?』可倫有些嘲諷的說道。 戴安娜點了點頭。 『如果您只是想進去看看的話,那麼您得從旁邊的偏門進去;因為這道門,沒有鑰匙,沒有拉開門的鐵鍊,只有兩個不知道什麼作用的門把。』可倫無奈的攤了攤手。 『據說在一八一四年的慘案發生後,不知道為什麼,就再也沒有人有辦法打開過,有很多人謠傳,那是因為慘案裡死去的怨靈,附在門上的關係...』他刻意了降低聲音,陰沉的說道。 聽到這話,戴安娜有些畏懼的縮回了手。 『如果您不打算進去的話,那麼我們就繼續...』可倫拍了拍雙手,再次準備背起伊麗莎白。 戴安娜用雙手握住了門把,左邊順時,右邊逆時,一左一右的將門把往外拉起到了最上端,只聽見有某種卡榫鬆開的聲音輕鳴,接著她把兩個門把往下拉到了最底,然後像拉開拉門那樣,將門把往著兩邊推至底端;瞬間,兩個門把像發條似的,朮自地開始順時、逆時地不斷旋轉著。 巨大的齒輪聲交錯,嘎啦響起的聲音不絕於耳,雙開大門反覆地響動著,門上的蔓草剝落,從門縫裡,傳來了優雅的交響樂。
奈梅爾用雙手握住了門把,左邊順時,右邊逆時,一左一右的將門把往外拉起到了最上端,只聽見有某種卡榫鬆開的聲音輕鳴,接著她把兩個門把往下拉到了最底,然後像拉開拉門那樣,將門把往著兩邊推至底端;瞬間,兩個門把像發條似的,朮自地開始順時、逆時地不斷旋轉著。 巨大的齒輪聲交錯,嘎啦響起的聲音不絕於耳,雙開大門反覆地響動著,門上的金箔剝落,從門縫裡,傳來了優雅的交響樂。 白色的圓拱撐起了整個建築,寬闊的空間,吊滿了奢華的水晶燈,清一色的白色妝點,強調著建築的莊嚴與華麗,天花板上的繪畫,正是神創造天地的景象,畫家巧妙地用強光映照著人影掩飾了神的形象;而門裡的賓客,或是跳舞,或是用餐、敬酒,有一大群人都在聽著遠處一個戴著銀色假髮的男人演說;一陣強風吹過,水晶燈紛紛熄滅,宴會廳裡的亮度只剩下三分之一,樂隊趁勢演奏起些和緩的舞曲,而衣衫襤褸的奈梅爾,則毫不在意的走進了賓客之中。 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黑長髮女人朝著奈梅爾走來,她的走姿僵硬,但是,走路速度卻出奇得快,不一會兒,那女人已經靠近奈梅爾,猛然的一個轉身,女人背對著奈梅爾亮出一把銳利的小刀,不由分說的就往奈梅爾刺來;當女人要刺下的瞬間,卻發現奈梅爾已經不見。 『喔...前後對稱的連體人呀?』 聲音從女人背後響起,他轉過了身子,倏然地,他的雙腳被緊緊地踩著,左手肩膀被拆拉脫臼,迅雷不及掩耳的,一隻手已經扣著他的脖頸與聲帶,使得他呼吸困難,些許指甲已經沒入了他的皮下;他那握著小刀的右手被另一隻手箝住腕關節後,用力反折,抵向他的胸口下緣。 『你後面的妹妹長得比較漂亮,』奈梅爾說道。 『不過呢,可惜她不喜歡笑,她笑起來應該很漂亮,阿,抱歉,她只是一張死 人臉而已,抱歉,抱歉。』她慢慢的,每秒還不到數釐米的,把這人握著的小刀刺進他的心窩。 『阿,阿,阿,我不想聽到你尖叫,那會破壞宴會的氣氛,對不對?』奈梅爾緊抓著聲帶,手指已經貫入他的脖頸裡,她像捏著小蟲一般,緊扣著聲帶,此刻,小刀剛剛劃進皮下。 『像個男子漢,微笑,來,像我一樣,笑一笑。』她燦爛的笑著,刺進這人的小刀開始淌流著鮮血,而刀刃才剛剛穿進肌肉裡。 『阿,阿,阿,奈梅爾小姐,您刺到我的心臟囉?好痛好痛喔。』奈梅爾蹶起她的嘴唇,然後,一點一滴的,把小刀刺進那正在跳動的心臟。 『您的心臟似乎不太好,我建議您,就這樣,死了算了。』 她放開了手,黑長髮女人軟臥倒地。 奈梅爾身邊的賓客以為是表演節目,還紛紛拍手致意,而奈梅爾也很配合的,把手放在胸前,捏著裙腳,向身邊的賓客行禮致意;幾個假扮成賓客的護衛,看見這狀況,悄悄的圍擁了過來,奈梅爾笑著請身邊的賓客稍微退後,讓出一個圓形的空間,好讓那些護衛圍擁上來。 ◆◆◆ 樂隊演奏起華爾滋,查爾曼一個人靠在牆邊喝著紅酒,他有些不安,看著史魯恩西沉穩的對賓客說著“維爾格將在印度與中國開發更多商機”的鬼話,他不禁懷疑幫助史魯恩西,真的是個對的決定嗎? 『查爾曼先生?』 查爾曼抬頭,那是穿著黑色禮服的蜜斯克,已屆三十的她,外表看起來依然非常的年輕,禮服上繡著的銀色月亮,與她看起來非常的適合。 『查爾曼先生?怎麼不下去跳支舞?』蜜斯克問著。 『沒什麼,這種場合,不適合我這種老頭子。』查爾曼喝了一口手中的紅酒。 『查爾曼先生,』蜜斯克說道。『你在擔心奈梅爾小姐的事嗎?』 『再怎麼說,奈梅爾小姐,也曾經救過我一命,今天這樣對她,我總覺得有些罪惡感;況且,妳也知道我與妳哥哥並不是很合的來,今晚過後,我大概,』 查爾曼低下了頭有些嚴肅。 『就非得離開月光城了吧?』 『查爾曼先生,如果您真的要離開月光城,』蜜斯克的表情有些悲傷,但她勉強的笑著。 『那麼至少再陪我跳一支舞吧?』她伸出了手向查爾曼邀請著。 『樂意之至,這是我的榮幸,美麗的小姐。』查爾曼笑著說道。 『在離開以前,我就再當一次您的約克爵士吧。』 查爾曼輕摟著蜜斯克的腰際,緩緩的舞入了舞台中,遠方的史魯恩西斜看了一眼,從鼻子輕呼了一口氣,隨即不再理會他們,他正忙著跟其他人討論拿破崙被迫遜位之後的事情;對史魯恩西而言:反正,這討厭鬼,在宴會後再派人殺掉就是,這就當作是他死前的最後一次冒犯,他會讓查爾曼知道,他用他的髒手去觸碰了多麼珍貴的寶物,他會讓查爾曼知道,他犯了多麼不可饒恕的罪過;想到這裡,史魯恩西的嘴角汎著深而有意圖的微笑,他舉著酒杯,輕輕搖晃,讓那釀造的葡萄香味散發,然後,輕靠著唇旁,準備一口飲盡。 遠處的地方傳來了駭人的尖叫,樂隊的演奏嘎然而止;偌大的舞會中央四散著鮮紅帶黑的血,血泊中站著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她的手上染滿了黏稠的鮮血;幾具被拆解得不成人型的屍骸,或頭翻轉至背後,或手臂翻轉折疊至非常角度,又或左右腳交叉折疊,一具一具堆在女人腳邊,女人的紅色衣服染滿紅黑血污,她那扭曲的面容,額角浮著如小蟲般的青色血管,可怖的是,她那如同表演獲得掌聲般的得意笑容;鮮血四散飛濺,連正與查爾曼共舞的蜜斯克,臉頰上也沾染了點血漬;女人的臉色蒼白,兩手五隻手指惡狠狠的張著,青綠的眼珠圓瞪,眼白佈滿著被爆開血管沾染的紅。 『奈...奈...奈梅爾?怎麼可能?』 史魯恩西手上的水晶酒杯鏗然落地,透明的碎片混著濃豔的紅酒液體,遍灑一地;不過,當他看見他的那些手下躺滿一地時,史魯恩西已經完全明瞭,這並不是幻想。 此起彼落的尖叫聲,花容失色的賓客,被拋扔懸空的酒杯,沒吃完的食物,慌亂間打破的盤子,落了一地的餐具、玻璃瓶器;奈梅爾踏著華爾滋的三拍子腳步輕舞前進,她那襤褸的紅色衣著,在逆向的人群裡顯得格格不入。 查爾曼拉著蜜斯克轉身,往著一條他所知道的隱藏通道想逃走,這瞬間,蜜斯克被那寬厚的禮服絆倒,查爾曼急忙伸手攙扶起蜜斯克。 『我勸你,最好是留在原地。』 奈梅爾冷冷地說道;這句話雖然沒有用很大的音量,但是,聽到這句話的查爾曼,卻是毛骨悚然。 『奈,奈,奈,奈梅爾小姐,請,請妳聽我解釋。』 史魯恩西一邊後退,一邊急忙的說道。 『我,我,我,我只是一時的,一時的...』 史魯恩西只覺得雙腳無法使力。 『對!對!對了!查爾曼也是幫凶!陷阱就是他提供給我的!』 奈梅爾看向了查爾曼。『史魯恩西說的是事實嗎?』 查爾曼思考了一會兒,他面朝下方單膝跪地,沉重的回答道。『史魯恩西說的是事實沒錯,陷阱是我告訴他的。』 『那麼等我用過了晚餐,再來處置你。』奈梅爾回過了頭走向史魯恩西。 『我應該說過了,』 她笑露著那銳利的齒牙。 『還記得嗎?“小小的鵪鶉呀,我要把你端上我的餐桌,茹毛飲血的生吞活剝你!”』 奈梅爾走到史魯恩西面前,展開了單方面的屠殺,她挖去了他的眼睛,拔出他的舌頭,剝去了下顎,咬下了唇瓣,啃撕著臉頰,吞嚥下耳朵,扭斷他的手腳,挖出他的內臟,敲碎他的關節,一片一片的刮下他的肉膚,用著一種感覺得到痛苦的速度,緩慢而恐怖的進行著,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她那殘酷的名聲一般,鮮血遍染地板,原始而暴力,殘酷而無慈,如同饕客享用著鵪鶉那樣,不帶任何情感,直到史魯恩西,在腥紅的月光下,變成了一具胸膛破開、顱骨肋骨外露、肢體曲斷、形體殘破不堪的屍骸血肉。 當晚餐結束的那刻,賓客早已散盡,蜜斯克早已暈厥,查爾曼只是畏懼的跪在那裡,寬大的宴會廳裡,堆著屍體,滿地血跡。 奈梅爾拿起一條絲綢手帕,擦拭著嘴角、顎下的血跡。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無話可說。』查爾曼沉靜的說道。 奈梅爾起身走到查爾曼的身邊。『那麼,你準備好了嗎?』 『是的。』查爾曼回答道,心跳的聲音響亮。 奈梅爾拿起一塊破掉的瓷盤碎片,抵在查爾曼的後腦上。『再見了,查爾曼,我的建築師。』 『再見,奈梅爾小姐,再見,凡妮莎。』 查爾曼說完,些微的疼痛從後腦傳來,但隨即就停止,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 ◆◆◆ 雖然我不相信您的存在。 感謝神,賜予我有過接近死亡的機會, 感謝神,帶我走過這麼曲折離奇的人生, 感謝神,讓我遇到這渾身染血的女孩, 感謝神,賜給我這麼一個美麗的女兒,她將成為殘酷童話裡的女王。 十八世紀末/建築師/查爾曼‧柴德‧道拉耶夫 ◆◆◆
白色的圓拱撐起了整個建築,寬闊的空間,吊著佈滿灰塵的水晶燈,空無一人的孤寂充塞著整個宴會廳,清一色的白,滿佈著夜晚的陰暗;最深處的地方是一大塊七層樓高、反透著月光的彩繪玻璃,上面是個穿著紅衣的金髮少女,綠色的眼睛部份,特別用了兩塊不同深淺顏色的彩繪玻璃;戴安娜搖了搖頭,空無一人的空間,哪兒來的交響樂?哪兒來的十八世紀穿著的男女?大概是今天太忙碌的關係吧? 『嘩,妳怎麼知道這樣可以打開這道門?』 可倫訝異的站在門邊看了又看,除了不斷讚嘆外,他在門把前佇足研究了好一會兒;他回頭看了戴安娜一眼。 『怎麼了嗎?妳為什麼哭了?』 『嗯?』戴安娜摸了摸眼角,眼框是濕潤的,有些淚珠從眼尾劃過了臉頰;那是一種莫名的感覺,像是,失去了什麼東西的感覺。 『大概是太感動了吧?我想...』她趕忙擦了擦眼角。 他們沒有多停留,可倫背起伊麗莎白,繼續往著漆黑的塔樓前進,留下那扇敞開灰白色大門孤獨而永恆的佇立著。 月光城時而劇烈的搖晃著,巨大的響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顧不得其他人怎麼了,他們現在只能擔心著自己是否能安然的離開這裡;雖然可倫胸有成竹的說,他知道有逃生的路,但,他的那份自信,似乎不是來自於他自己;而現在的戴安娜,也只能選擇相信他。 不知不覺他們又走回了環狀通道,遍灑一地的血肉,正警告著他們,許多悽慘的事曾在這裡發生過;遠遠傳來空轉的金屬咬合聲,戴安娜與可倫走近一看,通道的一段地方,發生了非常大的坍方,天花板整個坍塌下來,那些石塊壓著一個奇怪的齒輪裝置,齒輪依然不斷的空轉著,齒輪上還卡著些衣物與肉屑,裝置上有個白瓷玩偶頭,那玩偶頭被石塊敲破了大半,僅剩下了眼睛與一半的臉龐。 漆黑的塔樓從右側變成變成在身後,穿過一個小花園之後,變成在正前方,一條直通漆黑塔樓的道路開展在他們眼前,用著玻璃天窗鋪蓋著的直線通道,四處綴滿了青藍的月光,四處綴滿了黑色的塊狀斑點,遍地是破碎的玻璃碎片。 『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戴安娜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身後,那是穿著一身破爛制服的卡洛琳,她的神情疲憊,但,看到了他們,還是淺淺的笑了笑,戴安娜緊緊的抱著卡洛琳;戴安娜簡略的告訴了卡洛琳,他們三個人來到這裡的前後經過,而卡洛琳則告訴了他們長橋崩塌的始末、尋找鑰匙的經過與發生在安東尼身上的意外。 “轟隆” 戴安娜與卡洛琳看向了聲響發出的方向,在破碎玻璃中間逐漸消逝的,是一塊在月光下高聳的青白影子,像是變矮了一般,慢慢的往下削減,然後,隨之而來的是巨大聲響與振動;可倫沒有多說話,他看了一眼後,默默的往前快步走去,這默然不語正顯示著狀況有多麼的惡劣,戴安娜與卡洛琳也默默的跟上。 他們推開通道末端的那道大門,漆黑無光的鏡子反照著他們的身影,柯普雷已然站在鏡前。 『不要動!』卡洛琳大聲的喊道。 戴安娜與可倫剛要踩進去的腳,猛然停止在半空;鏡前的空間,除了鏡子前有著大約一百公分的長條型立足空間,以及一條只有六足寬的窄小道路連接大門與鏡前,其餘的地方都變成了深不見地漆黑坑洞,而在那坑洞中間,隱約可見豎著許多玻璃片,鋒利的反著光,鏡旁左右聳立著兩根如梯狀的石質建造物,強大的瞬間陣風,不時的由下而上的呼嘯而過。 『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柯普雷硬擠著笑容說道。 『在說這句話之前,您應該先警告我們小心地面。』可倫冷冷地說道。 『五月人呢?你不是帶著她上去求援嗎?』卡洛琳急忙的問著。 『我很遺憾。』柯普雷低著頭雙手在胸口劃了個十字。『在來到這裡的途中,她被一個奇怪的機械...給殺死了...』 他刻意捂著口故做悲傷狀,將五月被機械捲入的事說了出來,想當然爾的,柯普雷並沒有把他對五月見死不救的事說出來,不過,由於可倫與戴安娜都有看到那奇怪的機械,儘管卡洛琳不太相信柯普雷所說的事,但她也只能沉默的瞪著柯普雷。 『要怎麼進去呢?』戴安娜看著高聳的鏡子問道。 『四十五朵彼岸花在慣用手的那側,三十二朵彼岸花在鏡象的左側。』 可倫看著紙卷說著。 『就我所知道的,應該跟這些東西有關係。』 他指著鏡旁的六面體狀金屬塊說著。 『不曉得柯普雷教授有沒有什麼看法?』 『嗯,你看這些金屬,每一面都刻上了不同數量的象徵物,正好都是一到六,我猜,會不會是類似六進位數學的東西?』柯普雷故做不清楚的樣子說道。 『例如把旁邊的金屬塊轉到一定數字之類,就如上面所說,右側調成四十五,左邊調成三十二?』 『您猜的可真準。』可倫收起了紙卷。『就是這樣。』 『那麼這兩根石柱就是用來爬上去的囉?是嗎?』戴安娜指著兩旁的石質建造物。『誰要負責爬上去?』 她看著建造物底下那片深淵,不禁打了個哆嗦。 “磅” 一聲巨響,鏡前劇烈的搖晃著,大量的灰塵石礫從頭頂上掉了下來。 『沒有時間猶豫了,就可倫跟戴安娜你們爬上去好了。』柯普雷拿著紙卷說道。『我在下面算每一個位置應該填入的數字。』 『不,我跟教授您上去好了。』卡洛琳瞪著柯普雷。『上面風那麼強,在下面喊,上面大概聽不到,況且伊麗莎白還需要可倫醫生的照顧,我跟教授您上去也比較妥當。』 『呃...』柯普雷被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問,有些反應不及。 『沒有時間猶豫了,我爬右邊,您爬左邊,就這樣吧。』卡洛琳不待柯普雷回答,攀著梯狀物開始往上爬。 柯普雷無奈,他板著臉,不甘不願的往上爬著。 就這樣,他們一邊伸長了手調著數字,一邊往上爬著;梯狀物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堅固,而且隨著高度漸高,加上強陣風不時吹來,梯狀物搖晃的幅度非常嚇人,不斷的從梯狀物底端傳來彷彿要斷裂般的細微響聲。 調了好一會兒,兩人終於調完了所有的數字,他們由上往下地看向了最下面,黑色的鏡子下緣開了一扇小小的門,戴安娜與可倫正在把伊麗莎白搬了進去,戴安娜似乎在喊著些什麼,一邊用手指著他們底下的梯狀物,一陣巨響響起,卡洛琳看向身後,遠處又一座高塔緩緩倒下,鏡前再度劇烈的搖晃著,大量的灰塵石礫從他們頭頂上掉了下來;黑色大鏡的部份鏡面,承受不住這麼劇烈的搖晃,整片、整塊的脫離鏡子的底面,驟然往下掉落,使得戴安娜與可倫,不得不躲進那打開的小門裡。 『原諒我。』 卡洛琳回過頭來,柯普雷用左手緊抓著梯狀物,用右手朝著她擲出一顆拳頭大的石頭,由於距離不遠,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左額上,卡洛琳鬆開了手,向後倒下,疼痛讓她閉上了左眼,下一瞬間,一根長槍從她的背後貫穿了制服,從她胸口刺出,落下的動能使她有些旋轉,旋轉使她的臉,狠狠地往著牆壁的雕像磨擦,殘酷的削去她一層臉皮,卡洛琳的血劃過了長槍柄,她當落到了長槍最底端的那一刻,她從眼中看見,那穿著盔甲的天使正哀戚的看著她,然而,她的視線開始模糊,她的呼吸被大團的血水擁塞,她聽見自己的心跳,逐漸的緩慢。 『卡洛琳!!』 柯普雷刻意的大喊著,引得原本已經躲進小門裡的戴安娜與可倫,探出了頭來看著;他們只看到往下爬著的柯普雷大聲吼著,而卡洛琳,大張著口、吊著眼,從腹部與口中淌流著血,掛在牆壁天使雕像所拿的長槍上。 ◆◆◆ 門裡是一塊圓型的土地,月亮恰巧在正上方的位置,有四分之三的地方都種著玫瑰,那些玫瑰長著扎人的長棘,鮮紅的顏色令人想到血液,一座漆黑高聳的塔樓,凜然的矗立在這塊土地中央,如果更仔細的看著,會發現有許多類似鋼索或是繩子之類的東西繫在塔頂,塔底則有著一扇漆黑的雙開大門;柯普雷一臉低落的坐在地上,戴安娜背靠著牆站著,可倫正拿著手電筒照著伊麗莎白的眼瞳,他用手摸著她的頸動脈,測著心跳。 城堡再次地劇烈搖晃,柯普雷有些畏懼的按扶著牆壁,可倫緊抓著伊麗莎白生怕再有哪裡坍塌,戴安娜則一語不發的看著四周;劇烈的搖晃,過了好一會兒才停止。 『沒有時間感傷了。』 戴安娜背對著柯普雷與可倫說道,她轉過了身子,走向漆黑的塔樓,推開那扇雙開大門就走了進去;可倫背起了伊麗莎白,趕忙追上,而柯普雷輕嘆了口氣,也連忙跟在可倫身後。 塔裡燃著許多火光,似乎是在推開大門的剎那,以燈油注入石槽那樣的方式,機械式的自動點燃,照亮了這古舊的城塔;塔裡滿牆滿壁的,盡放著些古怪的金屬器械,一具乾涸的木乃伊,擺在一樓大廳的正中央,他的身軀上滿是縫線與老鼠咬囓的痕跡;戴安娜沒有多躊躇,或是驚訝,她環看了一下四周,找到了往著樓下的階段,馬上就走了過去;可倫也沒有猶疑,連忙跟上。 『我到樓上看看。』柯普雷有些焦急,他生怕就這樣直接找到出口離開的話,他沒有機會到樓上或其他地方找那本書。『說不定逃生口是在樓上。』 『也好,柯普雷教授,那你就去找找吧。』背著伊麗莎白的可倫說道。『我這邊找到逃生口的話,我會上去叫你。』 柯普雷沒有回應,他急急忙忙的,往著樓上的階段爬了上去;甫到了二樓,他差點沒被嚇得倒退三大步,那裡,擺著一整房比人還大的玻璃瓶器,裡頭裝的都是一具具完整的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則是異常的多了肢軀,或是五官異常的增減;或許當時的技術不夠良善,有些屍體已經泡得皮開肉綻,黃澄澄的骨骼表露在外;有些玻璃瓶器破裂傾倒,刺鼻的藥水流洩一地,被藥水泡軟的屍體,倒臥在碎玻璃上;柯普雷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氣,加快了腳步通過。 三樓是晉見室,一上來的時候,柯普雷找不到樓梯,他只看見了一張綴滿紅寶石與紅瑪瑙、綴滿貓眼石與黑水晶的黑色王座,他繞了好一會兒才找到王座後的樓梯間。 四樓看起來是像是更衣室,裡頭擺滿了各式各樣華麗絕美的禮服,但,這些禮服,都穿在像是把死人風乾燻製成的木乃伊模特兒身上,她們各自擺著些姿態,或是打開折扇媚笑,或是抬高下巴、雙手叉腰,做驕恣的樣子,又或故作所思的,用著食指輕觸臉頰;裡面有一整排的假髮架,那些架子則是用了兩排,大約二十個被挖去雙眼的女人光頭陳列著;對柯普雷而言,這並不美,而且令人感到一種異樣的恐怖。 五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實驗瓶器,中央放著三張類似手術台的東西,與一樓相同的是,三張檯子都擱著一具風乾硬化的屍體。 柯普雷踏上了六樓,六樓裡沒有放什麼東西,有一半的樓層,是一道敞開的半周大窗,可以眺望整個月光城,另一半樓層則是用牆壁圍了起來,只留下了一扇刻滿腦紋的小木門,柯普雷小心的推開了木門,裡面漆黑,柯普雷只好拿起手電筒四處照著。 恍若鬼屋一般,房裡擱放著沒喝完的茶杯,桌上攤放著打開的書,床舖上棉被整團的散放在床腳下,柯普雷的視線範圍,只有那一圓邊緣模糊的鵝黃色照明,當他的照明移到房間深處時,他看見了一個沒上鎖的櫃子,櫃子上的鎖頭打開,裡面正放著幾本書,邊緣模糊的鵝黃色照明,隨著他的移動有些搖動。 『這樣闖進別人的房間好嗎?』 一張死白的臉,出現在鵝黃色照明前,柯普雷愕然失聲尖叫,不過,他隨即冷靜了下來,那不是鬼魂或其他妖物,那是他熟悉的臉孔之一,那是,一個外表柔弱的女人,那是,戴安娜。 『妳嚇到我了!!』柯普雷氣憤的吼叫道。『找到逃生口了,是嗎?所以可倫教授叫妳上來找我?』 『逃生口?那種東西,查爾曼當初就告訴過我了,那些隱藏起來的房間與通道,加起來,少說也有一千到兩千個,不過,只要記得怎麼進來自己的房間,怎麼離開就好了。』 戴安娜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就像在自己房間裡那樣,她自在走著,即使沒有燈光也不會撞到東西,她推開了深處的窗戶,月光灑進房間,遠處可見的正是一片月光下的銀色大海。 『上來這裡,只是因為,我想上來拿走當時因為生氣而沒有帶走的東西。』 『沒有帶走的東西?』柯普雷不解的問道。『戴安娜,妳以前進來過這裡嗎?』 『進來過這裡?這裡根本就是我的家!我的行宮!』 戴安娜縱聲大笑,那刺耳的笑聲令人感到不快。 『戴安娜?也對,對你來說,這個金髮綠眼的普通女孩,是個再平凡也不過的交換學生,她跟你與維爾格將要進行的計劃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需要的時候,像處理卡洛琳那樣,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殺死掉;喔喔,不要以為沒有人看得出來,摔落致死的人,額角為什麼有個砸傷的痕跡呢?而且也就因為這樣,我剛剛猜想,五月大概也是被你殺死,進房間的時候就順手從你衣服裡面探了探,果然,她的戒指在你的口袋裡。』 戴安娜把一枚透明的戒指戴在食指上,她摘下頭上綁著的馬尾,任由那金髮垂散到肩膀上,在月光下閃爍著帶藍的金色光輝。 『記憶是一種軟弱的東西,它可以被構築,可以被修改,甚至於創造;站在你面前的夏綠蒂,曾經是個驕傲的女人,經歷了一場意外後,她變成了一張白紙,於是,我在白紙上重新填上名字,畫上圖案與形象,她就變成了你所知道的戴安娜;』 她站了起來,站到了窗邊,金色的頭髮飄搖,綠色的眼瞳在黑暗中搖晃著碧綠渾濁的光輝。 『我的名字叫做奈梅爾,是一段被塵封的記憶。』 柯普雷握著的手電筒,錚然落地,帶著那鵝黃色的光線在地上轉了幾圈。 『阿,時間不多了;書我已經拿到,我想,這次應該不會再忘記帶東西走了;阿,就算有東西忘記拿,這城堡大概也不在了吧?』 奈梅爾看了看月亮。 『抱歉,抱歉,那麼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伸出右手,然後彎曲了姆指以外的手指兩下,燦爛的笑著。 『最後再告訴你一件事,我的房間很特別,一旦關上了門,除非找到暗門的開關,或是隱藏的出口,否則,在這座城崩塌前,恐怕都離不開唷!』 話剛說完,奈梅爾突然地消失在黑暗中,像一縷幽魂似的,無聲無息的,徹徹底底的,消失在房間裡。 柯普雷見狀急忙跑到奈梅爾消失的地方,但是那裡就只是一個普通的石塊窗戶,地板則是密實的石塊地板,他探頭看向窗外,什麼東西也沒有,他趴在地上、在窗台上,慌張的四處摸著、推著,焦急的滿身是汗,但是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碰到,柯普雷氣憤的跑到門邊扭轉著門把,但任憑他推、撞、踢、踹,那門就是紋風不動,腦羞成怒的柯普雷開始摔砸著房間裡的東西;數十分鐘過去了,他依然困在房間裡。 『奈梅爾!!!!』柯普雷站到了窗台邊失了魂似的狂吼著。 輕而微,搖而晃,然後,一瞬間轉變為一陣劇烈而兇猛的震動,兇惡的搖撼著整個月光城,所有的石塊,所有的木材,所有的雕像,所有的畫像,所有的塔樓,所有的屍體,月光城上所有的所有,逐漸的在揚起的石塊與灰塵裡,一件件落進深藍如夜空的大海裡,沉進大海的深處;長橋的另一邊,遠遠地閃爍著車輛的燈光與警車的鳴笛聲,當他們下了車,靠近了城堡,但為時已晚的他們只能看著月光城逐漸瓦解,銀色的月光皎潔,夜空裡看不到任何一朵黑雲,在轟然的巨響中,他們似乎在風中微微聽到,一首形容月光舞會的恐怖歌謠。 ◆◆◆ 戴安娜張開了眼睛,可倫正費力地搖著船槳,她坐起了身子伸了個懶腰,她看了看四周,她正坐在一艘紫檀木的小船上,她的身邊躺著冰冷的伊麗莎白,小船在銀色的大海上飄搖著,頭上的那輪明月大得不可思議,滿天的星光美麗得宛如詩畫。 『這是一場夢嗎?』戴安娜的雙眼滿是睡意,她躺了下來,像小貓一樣地綣曲著身子。 『我總覺得,如果這次我睡著了,我將會永遠醒不過來。』 可倫推了推眼鏡,微笑的看著她說道。 『如果這是一場美夢,那麼,永遠醒不過來也許是好的。』 『晚安。』戴安娜輕輕閉上眼睛,海潮與木槳的聲音傳進她的耳內。 『晚安。』奈梅爾猛然地張開那對青綠的眼瞳,邪惡的笑著。
『按照你的說法,在續約會議期限前,忽略申請延議,執行假扣押是可行的嗎?』曼菲士問道。 『在義大利不是發生了恐怖份子入侵的屠殺事件?而且會議的參與者不是都接連死亡?』一個穿著全黑西裝的男人說道:『假設我們認定這是一個蓄意破壞刻意安排的事件,其目的就是為了妨礙會議的進行與資金管理權的自由解散,那麼,我們可以以意圖不當防礙與佔有他人財產,來申請所有契約內容的暫停與中斷。 我們都知道很多國家覬覦這筆錢已經很久了,特別是美國與英國,但是因為國際法裡互不干涉內政的經濟部份,於是現在變成互相箝制與對恃的局面,大家都在等,等待著契約失效的瞬間,以國家權力介入,但那肯定是場惡鬥,不過,只要我們製造出一些不利於他們兩國的證據,比方說,發現他們的商業間諜潛伏在維爾格,或是間接導引事件是他們所謀略,那麼即使他們有異議,也得先撇清針對他們而來的控訴,於是,契約內容的暫停與中斷就變成有利於他們,我相信,他們也會大力的贊成與附議。 而我們只要在中斷契約內容後,在這期間推翻掉維爾格信託,然後主張法國維爾格對這筆錢的實質管理權力,剩下的,就只是國家檯面下的政治角力,我們要做的,只是找時間盡快掏空維爾格。』 『那麼,假扣押需要的文件呢?』 『都在這裡了。』穿黑西裝的男人,拿起在膝前的黑色的高檔公事包晃了晃。 『呼,希望你這套說法可行,』曼菲士按著眉間。『事成之後,歡迎你加入我的團隊。』 『這是我的榮幸。』穿黑西裝的男人笑容可掬地回答曼菲士。 ◆◆◆ 瑞士信貸銀行的大門前停下了一輛黑色的加長型豪華轎車,司機匆匆地下了車,走到後座門邊恭敬地打開了車門,坎恩‧曼菲士一臉焦躁的走下了車,穿黑西裝的男人就跟在曼菲士的身後,他戴著一副粗框眼鏡,胸前別著一個金屬製的銀色小名牌,名牌上寫著──財稅法律師,曼菲士跟男人使了使眼色,男人則高傲地回了個頗有把握的微笑,看到男人如此鎮定與得意,曼菲士也稍稍感染到那股氣勢,他深吸了口氣,整了整衣領,往著銀行走進去。 門旁的保全人員遠遠看見曼菲士走來,便不假思索地伸手打開銀行門口那道雙開門的右側單門,好讓曼菲士進入銀行;曼菲士與律師一前一後地走進銀行裡,長方型的挑高空間裡,右側櫃台前有許多人正忙碌地匯兌與辦理事務,而左側的理財事務部門,幾個西裝革履或濃妝套裝的理財專員正忙著跟眼前的要貸款或打算投資客戶提出建議,而其中一個褐髮的男理財專員偶然地看向了曼菲士,他跟面前的女客戶講了幾句話,女客戶則點了點頭,比了個手勢,拿起一旁的雜誌開始看著,而男理財專員則轉而起身走向曼菲士。 『先生,』理財專員笑容滿面地問候著。『有什麼我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不,你無法為我效勞,去叫你們經理過來,』曼菲士冷冷的看了理財專員一眼。『你沒有能力處理這麼高等級的帳戶。』 『先生,』理財專員笑容在瞬間變得尷尬不已,他仍努力再擠出一些善意。『即使您是這麼說,但在我們知道是哪個帳戶前,我們仍不能為您直接通知經理以上的主管來接待,敝行雖然標榜以客為尊,但……』 『夠了,』曼菲士身邊的律師打斷了理財專員的話。『我們希望可以尊重貴行,所以我們請你去找個主管階級的人來處理這件事,好讓你可以安然地下場,但你看看你,連我身邊的這位先生都不認識,你還想談什麼帳戶的事?看到他你就應該知道是什麼事情了,懂嗎?』 遠處一個白髮男人,看見了僵持不下的場面,他連忙半跑半走地趕了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白髮男人問道,他向理財專員使了個眼色。 『呃……先生,這位客人不方便告訴我們他們的帳戶,堅持要經理以上的人來為他們服務。』 『沒關係,那就讓我來處理吧?』白髮男人笑道。『你還是回去為那個金髮小姐服務吧,她的耐心一向不太好,你得好好的伺候她。』遠處的女客戶彷彿聽到了似的,做了個乾咳。 理財專員雖然面有難色,但他還是退了回去,此時遠處的女客戶拿起了筆,寫了些東西在紙條上,然後裝進信封裡。 『那麼,兩位先生有什麼事,需要我為你們效勞的嗎?』 『你看起來不像是在銀行工作的人。』律師上而下地打量著白髮男人。『口吻並不專業,甚至於有些輕佻;更重要的是,你身上有一股長期浸染藥劑的藥水臭味。』 『哈哈,我自己倒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白髮男人乾笑了一下。 『那麼,你要怎麼為我們效勞?倒茶?還是拉椅子,我看你也頂多只是跟銀行的人熟識而已。』 白髮男人又是一陣非常虛偽的乾笑,不過,他笑完之後,臉色隨即一沉。 『我,我,我的確不是在銀行工作的人,但是,我知道你身邊的人是誰,而那也是我今天在這裡的原因。』 『這原因有值得你口吃嗎?』律師不屑地嘲笑道。 『少,少,少說廢話。』白髮男人掩口。『你旁邊的人是曼菲士,坎恩‧曼菲士,維爾格法國分公司的名譽顧問。』 『要不是剛剛的理財專員太蠢,我想只要是稍有常識的法國人,應該沒有人不認識他。』律師斜眼看著白髮男人。 『不過,先生,這裡是瑞士呢。』 『所以呢?你的下一張王牌呢?』 白髮男人深吸了一氣,以著非常細微的聲音說道:『坎恩‧曼菲士,他是為了深夜契約服務的低微僕人。』 曼菲士的面容瞬間變得扭曲,他身邊的律師全然不解,但是曼菲士非常了解這一套規則,因為,這句話是每次當深夜契約有命令來到的時候,帶著命令的使者,開口的第一句話。 『我的,我的主…』曼菲士掩住了自己的嘴,因為他差點把“我的主人"這句話講了出來,曼菲士憎恨自己那已經被深化的奴性,他的臉面抽慉,他覺得銀行裡的許多人都在看他,他覺得身邊的律師似乎在瞧不起他。 『還需要更多的證明嗎?』白髮男人嘴角浮上一個充滿嘲諷意味的微笑。 『閣下怎麼看也不像個契約的傳訊者。』曼菲士放下了掩著口的手,表情凝重。 『這麼說好了,總得安排些人在這裡服務契約者不是?』白髮男人笑得雙眼瞇成了兩條線。『況且這裡可不是普通地方,這裡可是維爾格一切的根本,欲望匯聚的深淵,魔女的寶藏洞窟,所有染血錢幣的回收與贈予之處,既然無法派條龍在洞口吃掉那些入侵者,那麼,至少得派個人在這裡看守吧?』 『看守?』曼菲士上而下的打量了白髮男人一下。『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那又瘦又病弱的樣子,別說是搶匪了,我看就算是個歇斯底里的女人,恐怕你都應付不了吧?』 『那得看看是怎麼樣的女人,如果,你說得是某個金髮的高貴女性的話……』白髮男人冷哼了一聲。『這話題就到此為止吧?我想你們會來,不是為了來跟我吵架吧?』 曼菲士看了身邊的律師一眼,用眼神暗示著律師,而律師看到了曼菲士的暗號,則以輕微的點頭回應,他把手伸進了公事包裡。 『我想,你們肯定是為了深夜契約的運作基金而來。』白髮男人在律師準備拿出資料前先開了口。『如果沒猜錯的話,大概是為了續約的事情而來。』 律師的動作停在瞬間,因為他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知道外面的多少情報?又或者,他對他們的來訪已經有了多少準備?不過,現在已經箭在弦上,即使沒有把握,恐怕他還是得提出他們所擬定好的那套計畫,於是,律師的手抓著文件準備把資料拿出來。 『我,我,我剛好手邊有兩樣東西。』白髮男人從懷中拿出了一本書,以及一個裝戒指用的赭紅色小盒子。『這兩樣東西是一個朋友託付給我的,他告訴我,務必在這裡交給準備來續約的契約者。』 曼菲士看了律師一眼,而律師則回以完全不解的眼色;對曼菲士來說,在他獲悉月光島崩塌的消息時,他想到的不是那個沒什麼用的兒子,畢竟那只是個用來吸引媒體砲火的幌子,而是他必須對委託的柯普雷事徹底絕望,因為規模大到不可能有人生還,而他只知道他要的東西也許會是一本書,但要從一堆一百五十公頃的巨大石塊殘骸堆中找到那本書,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在沒有時間考慮的狀況下,他只好找了業界最頂尖的財稅法律師來討論這件事,當然,是在不知道深夜契約存在的前提下,他已經有背叛其他打算脫離契約的會議成員的心理準備,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解決方案,等他終於下定決心要實行的時候,現在,在他的面前冒出了一個像是深夜契約的關聯者,而甚至,他似乎持有著兩樣關鍵的物品,而且,就站在他的眼前。 『嘿,我不打算賣這兩樣東西,也不打算丟掉這兩樣東西。』白髮男人抓了抓頭髮,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只是想,信守我朋友給的承諾。』 『你的朋友是誰?』曼菲士問道。 『先生,我不太方便說出他的名字,但你可能會知道,他是個在學校裡窮教書的。』 『柯普雷‧尤里耶爾,他是叫這名字嗎?』 『我真的不方便說出他的名字,他只是個在私立學校裡窮教書的。』 『就當你承認好了。』 『隨便先生你怎麼想,都好。』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我嘛……打算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你。』 曼菲士暗暗的在身後比了比手勢,那暗示著要改變計畫,律師看見手勢後,他糾結著眉頭,很顯然眼前的白髮男人確實不是個單純的人物,因為他的幾句話,原本已經擬定好的計畫與對策,現在就要被塵封。律師放開了那些被他視為完美計略的文件,把手抽出公事包,不悅地盯著白髮男人。 白髮男人把書跟裝戒指用的赭紅色小盒子交了曼菲士,曼菲士接過了手,他馬上打開了裝戒指的小盒子,果不其然的,裡面是五月所持有的那枚透明戒指,看到的瞬間曼菲士簡直要笑了出來,他想不到事情會在這麼糟糕的關頭突然逆轉,接著他翻開了書查看。 那是一本發黃的古舊書本,說是書,不如說是手抄筆記,裡面到處都是精緻的素描與一種本人才看得懂的方程式,還寫滿了各式各樣的記錄,比方說,人失血多少所造成的反應,一個人忍受疼痛的極限,對人使用填鴨的餵養記錄,人體再生與治癒的觀察,血液循環系統投入異物的試驗,切開頭蓋骨的人可以生存多久,摘取多額內臟的最低生存器官測試,兒童的烹調與煮食食譜,然後,一直到最後幾頁前都是一片空白,在快結束的地方,是一面鏡子的描繪,在繪圖的下方是一首歌的五線譜,歌曲沒有歌詞,只有畫上了許多的不同的象徵物。 『先生,那是類似六進位數學的東西,但是轉換成數字之後,還要再轉換成二進位編碼,最後,你可以從成堆的一與零,得到一個英文字母……』 『這也是柯普雷告訴你的嗎?』曼菲士打斷了白髮男人的話。 白髮男人揚起左邊眉毛。『是的,他委託學生幫他做解碼的功課,而我也得到了這份功課的解答報告。』 白髮男人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紙,遞給了曼菲士,曼菲士攤開那張紙,上面寫的是一首名為“月光舞會”的童謠。 『我問個比較私人而且失禮的問題。』律師問道。『你的態度友好到實在無法令人感覺到那是出自內心,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幫我們這麼多?而又是為了什麼?』 『我不是說過了?信守朋友給的承諾呀。』白髮男人笑容堆了滿面,但卻讓人絲毫感不覺到誠意。『況且,要是真有其他意圖的話,我大可把這兩樣東西丟掉,或是叫人來這裡堵你們,而且也不需要在你們面前露面,沒有這個必要吧?』 『聽起來雖有道理,但似乎又充滿了不確定性與疑點,而且我不認識你的朋友,我更不相信陌生人。』 『先生,你需要的不是法律書籍,我覺得你需要朋友,你應該體會一下友誼的美好。』白髮男人微笑。『那麼,你們準備好要跟我走了嗎?』 『走?到哪裡去?』曼菲士有些詫異,但他的雙手仍緊緊地抓著書、紙條與裝戒指的小盒子。 『你們不是來續約的嗎?我的工作,正是負責帶領你們這種沒有參與過這過程與程序的契約者。』白髮男人推了推眼鏡。『誰說需要強壯的體魄,看吧,這份工作很輕鬆吧?』 白髮男人轉身,走向了銀行的櫃台旁,那裡有一個轉向內的走廊,廊前高掛著一個“非請勿入”的告示,曼菲士因為律師的話有些動搖,不過,對那筆錢的執著,讓他邁開了腳步,而律師依然一臉不悅,他只是跟著,跟著曼菲士的腳步。 幽深,這是曼菲士唯一的感受,明明只隔了幾公尺,完全沒有重新裝潢的走廊,依然保留著數百年前的古老樣貌,陰暗而且略微的潮濕,僅只靠著身後與廊前末端的窗戶穿透進來的日光照明,牆壁上的蓮花紋壁紙斑駁,地板也隨著每一次腳步嘎然作響,三個人在黑暗中逐漸靠近了廊的中心,也漸漸遠離兩端的光,而就在他們走到中央的時候,他們看見了一條通往地下的階梯,通道不深,大約深入地下一兩層,一直線的單一通道,僅靠著兩旁的紅色警視燈充當照明。 『歡迎來到深夜契約的玩具箱前。』白髮男人轉過了身,就像在展示非常了不起的東西似的,齜牙咧嘴地笑著。『這裡是二戰時的本行金塊儲藏室,據說這裡曾經存放過數噸黃金、貴金屬與珠寶,而事實上,這儲藏室存在的時間比這棟建築物更久,甚至可說是為了這間儲藏室才蓋了上面的建築物。』白髮男人看了曼菲士與律師一眼,很顯然,他們對這類的歷史並不感興趣。『接下來你們會走下這道階梯,然後,你們會看到一道鐵門,握緊門上的轉閥,順時鐘旋轉……』 『等等,你跟我們說這些做什麼?』律師問道。 白髮男人揚起左邊眉毛。『先生,我的工作是說明與引導,而續約的部份則不是我所能過問與參與的事。』 『你不會是要跟我說,我們必須自己走下這裡?』 『哼。』白髮男人冷哼了一聲。『先生,從踏下這階段一直到門口前,是續約人的猶豫期,為得是確認您的決心,因為續約不單單只是獲取金錢,還有更多的事情,與工作等著續約人去做,有勇氣打開門的人,才有資格跟裡面的審議官談續約,當然了,有更多的人是被欲望推動。』 『審議官?』曼菲士納悶的問了一句。 『是的,簽約人的資格與暗號核對,總不能莫名其妙就放行吧?而且之後還有契約核對,簽名,權利與義務的條款說明,見證與通知……,總之,那不是我負責的部份,請先生你們直接去面對審議官吧。』 白髮男人伸出了右手,手掌往身體內側的方向攤開,做了個“請”的姿勢,他一直維持著這姿勢,直到曼菲士與律師步下台階,身影沒入黑暗為止。 在狹長的通道裡,曼菲士與律師一前一後響起的腳步聲,夾雜著衣物織布磨擦聲,甚至,彷彿可以聽到心臟收縮血液流動聲,沒有多久,曼菲士與律師已經到了階梯末端,曼菲士回頭瞥看了通道上方一眼,白髮男人已經不見其身影,而階梯末端確實如白髮男人所說,有一道金屬製的鐵門,圓盤狀的閥門把手上,有著厚重的紅色鏽蝕;曼菲士咽下喉頭上哽著的一團唾液,對身邊的律師往著閥門把手比了比,律師便往前伸手握著閥門把手,順時鐘轉動,出忽律師意料的,閥門把手的轉動並不費力,沒一會兒便轉到了底,發出金屬卡榫鬆開的聲響,看似厚實的鐵門也隨著這聲響,輕微打開了一道細縫,曼菲士與律師互看了一眼,但他們沒有多說些什麼,因為他們的目的清楚,即便知道這是陷阱,他們還是得賭上這個決定。 律師推開了門,感受到了空氣的流動,這表示門裡的空間並完全封閉,律師拿出了口袋中的手機,訊號雖弱,但仍可以收到訊號,於是,他鼓起勇氣踏出了腳步,不過,曼菲士仍戰戰兢兢的站在門外不敢進去。 律師踏入的瞬間,門內的空間傳來了非常清楚的回響,那合成塑膠的鞋底,敲擊石質地板的聲音,分毫不差傳了過來,這意味著門內非常的空曠,他們花了近一分鐘的時間站門口邊遲遲不敢深入,一直等到他們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他們才走進了儲藏室。 在遠處一盞不甚明亮的昏黃燈光照明之下,雖然不能一窺其全貌,但約略可以看出,儲藏室遠比他們所想得還寬敞,但那也僅只於燈光圓周所及之處,至於其實際深度,在這片黑暗中光憑雙眼實在無法探究,那盞燈光就放在遠處的一張桌子上,遠遠看得出來是一個玻璃燈罩式的舊型油燈,黑暗中看不出桌子的材質,勉強可以看出那是一張長桌,而燈放在長桌的一端,就在靠近門口的這一邊,長桌的兩側坐著幾個人,他們都坐在另一端,只是他們的身影都被黑暗覆蓋了大半,無法去辨認他們的長相,而長桌距離曼菲士與律師有相當的距離,在這段距離的中間位置,還有著另一張椅子。 『坎恩‧曼菲士,你是為了深夜契約服務的低微僕人。』聲音非常突然的,從儲藏室深處傳來,但那聲音似乎經過了變聲,聽起來有些迴響與奇妙的變調。『請你坐到那張離桌子稍微有些距離的椅子上。』 『感謝您的禮遇。』曼菲士拉了拉領口,緩步走到了那張椅子前,按扶著把手,坐了下來,而就在他坐下的瞬間,一道聚光燈從他的頭頂往下亮了起來。 『您……是審議官嗎?』 『怎麼稱呼我們都行,不管我們是或不是,你希望的話,我們就是,我們代替深夜契約的擁有者在這裡為你服務,我們可以保障契約的效力與進行。』聲音沉默了一會兒。『不過,你帶了不是契約者的人來這裡。』 『呃……那是之前為了續約以外的狀況所聘請來的律師。』 『那麼,我希望你知道規矩,第一,現在就讓他成為契約者,第二,要不你必須能保證他不會對其他人以任何形式透露任何關於深夜契約的事,而現在,在這問題解決以前,我們將無法對任何關於深夜契約的事項做出服務與說明,請你儘快解決這問題。我想,你不會希望由我們動手來幫你處理。』 『感謝諸位的體諒與寬容,我可以對第二點進行保證。』 『那麼我給你一個小時做到這個保證。』 『不不,不需要一個小時。』 “碰!" 話剛說完,曼菲士把手伸進外套裡,猛然起身,抽出那隻握緊手槍的手,往著律師頭部就是一槍,律師錯愕,但他連錯愕的時間都還沒有,就已經在眉心處開了一個直通後腦杓的大洞,槍擊的聲音在黑暗中響了好一陣子,幾乎使得曼菲士耳鳴失聰。 『現在沒有問題了,請讓我們繼續。』曼菲士坐回位置上,把槍放回外套的暗袋裡。 『很好,你的意志堅定。』聲音冷淡而無起伏。 『這原本就是預定事項,我只是把它提前而已。』 『那麼讓我們進入正題吧,你帶了證明身份的戒印嗎?』 『是的我帶了。』曼菲士拿起手中的戒指對著長桌彼端晃了晃。 『那麼暗號呢?』 曼菲士拿起紙條唸完那首名為“月光舞會”的童謠。 『那麼你打算要續約還是有其他打算?』 曼菲士咽下這一生當中最難過喉的一次唾液。『由於奈梅小姐遲不延議,且不現身的狀況下,為免其他人有心所為,我依據契約書細則第三章第四十五條附則,達成條件一,持有兩個戒印;條件二,在法定的管理人員面前念出一七七二年由伊洛莉小姐與十七個深夜契約初始成員所律定的密碼後,實行提領全部資金的動作。』 許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曼菲士的發言太過震撼,黑暗的空間裡,一片沉默,此刻曼菲士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其實非常危險,如果說,有人效忠於金錢,為金錢而死,那麼負責管理這筆錢的這裡,肯定有最多這樣子的人,那麼他的舉動無疑是在剝奪他們的一切,他根本對這些叫審議官的人一無所知,只憑著一股對金錢的執著……雖說以前也是為了對金錢的執著,而做盡太多不加考慮的事,殺人也好,拷問也好,走私也好,但這次絕對是最糟的一次,他應該跟其他人一起來,不該這麼自私。 『每段暗號都有不同的意義,而你所知道的這段透露了一個古老的起源。』聲音不再遙遠與變聲,彷彿就在同一個空間的近處響起。『而這段暗號的作用,也意即著告別與新生。』 『我了解,告別與新生,我了解。』曼菲士的手不斷地顫抖著。 『那麼在實行這段暗號的運作前,我們有一些附議的規則要進行,你能幫忙我們嗎?』 『我了解,我願意幫忙。』 『很好。』聲音似乎靠近了些。『我想這個動作我會需要幾個連帶保證人,你能給我幾個名字嗎?』 這是要他出賣一些人的意思嗎?曼菲士沒有思考得太深入,他只想著那些提到這計劃的幾個人。『呃,我想想,貝吉斯‧路克。』 『維爾格慈善基金會會長貝吉斯‧路克。』 『承浩‧李,凱傑利‧J‧伊卡拉姆。』 『維爾格亞洲事務部負責人承浩‧李,美國聯合產業公司總裁凱傑利‧J‧伊卡拉姆。』 『達維爾‧瓦爾坎布,巴薩拉布‧瓦拉幾亞。』 『東印度醫藥公會總幹事達維爾‧瓦爾坎布,前羅馬尼亞伯爵巴薩拉布‧瓦拉幾亞。』 『還有古坦堡‧達格納斯‧司必麗滋侯爵,我就只能想到這幾個,我想他們應該會願意當我的連帶保證人。』 『很好。』聲音更靠近了些。『那麼接下來我說明一下你必須擔負的責任與義務。』 『好的。』 『從此刻開始,你將成整個維爾格跨國企業的負責人,你必須對其財務、股權、營運、債務、債權負擔完全責任,同時你必須對所有股東負責。』 『好的,我早有準備,而且熟悉這些運作。』 “啪”長桌後方的遠處亮起了另一盞聚光燈,而燈光所照耀著的,是一張圓桌,圓桌桌面上放著一個白色的信封,信封口有著紅色的蠟封。 『拿走那個信封,你便成為這一切的主人。』 『感謝您的協助。』 黑暗中的聲音不再回應,但曼菲士仍坐了一會兒,才被律師的血臭所迫,不得不站了起來,雖然說可以拿到那筆錢,非常愉快,但他總覺得不太對勁,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得拿起那個信封。 他起身往前,就在這瞬間,前面的上方亮起了一排聚光燈,如同被限制似地,僅只照亮了一個橫線的區域,再往前幾步,便又亮起了一排聚光燈,反覆如此,曼菲士越靠近圓桌,眼前的景象與長桌逐漸清楚,而一股令人生厭的臭味與不安,也漸漸浮現。 燈光亮起,長桌的兩側坐著許多人,有些趴著,有些靠著椅背,總之他們都坐在椅子上,而桌面被鮮血濺染得一片深紅,最靠近曼菲士的八個,被挖去眼珠,沒有眼球的空洞隱約可以看到閃著紅色光澤的顱內,下顎被拉到了胸前,被臉頰的幾絲皮膚、肌肉牽掛著,他們的雙手反折到奇怪的角度,曼菲士拿出了一條手巾緊捂著口鼻,不斷的告訴自己,這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而再往前,這一側的四具,看起來就是已經腐爛了一陣子,肉膚有些被風吹到乾燥收縮,如同木乃伊一樣,但勉強可以辨識他們的穿著與臉孔,他們的中間有一把槍,而他們其中三個人的頭部或胸膛都有著大洞,這不難想像他們是怎麼死的,而唯一一個拿槍指著別人、身上沒有開孔的男人,他的臉上帶著早已僵硬的笑容,頭顱整整轉了一百八十度。 曼菲士持續往前,燈光也持續亮起,這些景象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伴隨著那位喜怒無常的瘋狂女王,經常在談判與決裂時候可以看見,但,這長桌前的景象似乎是有些脈絡可尋地在重覆發生,繼續往前,再來的四個位置上只有一具骷髏,其他三個位置上只有整齊疊好的衣服,而在這四個位置的中間桌上有著一個空鍋子,裡面有些莫名的殘渣,似乎混雜了些動物的骨骼在其中,那具骷髏的衣服完整,但就是腰帶、褲頭整個撕裂破了開來。 不久,曼菲士已經來到了長桌的最末端,末端的地方是一個空位,那裡的椅背上寫著一個大大的“NULA",留在那裡的只有一件殘破的紅色禮服,旁邊椅背上寫著“JEDEN"的座位上,橫陳著一個完全被拆解得不成人型的骷髏,真要說起來,那只是具骷髏被塞進一套衣褲裡,那早已殘碎的頭顱,破開著一個拳頭大的洞,那顱骨上還戴著一頂白色的假髮,像是與假髮配成套一般,他穿在身上的是一襲已經汎黃的白色禮服,白色衣著邊緣都繡綴著銀線,左肩與左胸是一個銀線繡成的太陽,白色的高筒靴子上還飾著緞帶與薔薇。 『很駭人嗎?』 曼菲士差點踩錯了腳步,因為聲音恍如從身後傳來,而他的反射動作與正在走路的方向相反,但是他的身體命令他一定要回頭,因為,他的身體覺得若不回頭一定會發生無法想像的事情,雖然,轉過身後的那裡什麼都沒有。 『很駭人嗎?』聲音又響起了一次。 『是……是的,很駭人,雖然我們已經常常看到這些場面了;但實際面對的時候,總難免還是會感到不適。』 『是的,這是常常看到的場面,總在有人拿暗號與戒指的時候發生,於是,那些勝利者們總是刻意保存這些爭奪者們的屍體在這裡,任其腐敗,以做為之後來掠奪者的借鏡。』 『我們說的是同一種常看到的場面嗎?』 『很顯然的不是。』有些迴響與奇妙變調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楚分明。『在這張長桌旁出現的人,他們都曾經想使用或使用了暗號與戒印,但總是在最後陷入互相爭奪的醜惡遊戲裡,。』 曼菲士沉默,他身上之所以帶著槍,原本就是為了這一刻而準備。 『你很幸運,你的身邊除了那個傻瓜之外,沒有帶著競爭者、連帶保證人一起來。』 曼菲士抬起頭虛以委蛇地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繼續往前走,而這一步踩了出去,燈光卻沒有如之前般的亮起,眼看著再走個幾步,就要來到圓桌前,但這完全黑暗的幾步,是意味著什麼?又或者,是對他不回應感到不滿?曼菲士全然不知,他只有置身在黑暗中,試著用那完全的黑暗保護自己,不過,曼菲士遲遲踏不出下一步,黑暗保護了他,但也吞噬掉他僅有的一份勇氣。 。 『怎麼?都到這時候了,還踏不出你的步伐嗎?』聲音又響起,那是個女人的聲音,有著一口口音構成複雜的法語腔調,但你仍可以感覺到它的構成稍嫌古典與風雅。 但即使是這麼被嘲諷,曼菲士仍然猶豫不前,因為,他嗅到了些氣味,恐懼與死亡混雜的氣味,這股味道令人作嘔。 『完全正確。』女人的聲音變得成熟冶豔,而且有些熟悉。『但也不完全正確,你確實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不過,那不是針對你而來,現在我離這裡,至少有好幾哩遠,我只是透過小小的螢幕看著你、為你點亮燈光、與你交談,你所嗅到的,很有可能是殘留下來的的體香;我說,你很幸運,這句話一點都不假,我原本不打算留下任何活口。』 『……這是什麼意思?』 『是的,我知道你們會有動作,所以,我便來到這裡等待著你們;果不其然,糖果屋,總是可以騙到漢斯與葛麗特,只是,在糖果屋裡等待的,不是又聾又瞎的老巫婆,而是胃口奇佳的大嘴女王。』 『我……審議官,我不懂妳在說什麼,這不是一個提領全部資金的動作嗎?』 『完全正確,但也不完全正確。』女人的聲音訕笑。『你確實在剛剛的過程中繼承了一些東西,在有公開公證人的觀禮下完成了手續,當然,你看不到他們,此外,他們也看到你殺了一個傻律師,不過,那些都無傷大雅,因為我喜歡你的果決,正確的說,我喜歡你因為貪婪而開放的果斷,雖然那還是相當的蠢笨,不過,我喜歡,所以,我決定改變了計畫,事實上只改變了一點,那就是,讓你活著。』 女人開始笑著,喉頭的陰冷笑聲令人不寒而慄,而且持續了數分鐘之久。曼菲士不解這些話的意義,但,他已經知曉與他對話的對象,是某位在月光沐浴下狂舞的瘋子、狂人、厲婦、殘酷的領導者。而這個女人,無法用常理與其溝通,你只能看著她的情緒如海浪起伏。女人啞然的笑了一陣子,嘎然而止在一聲恐怖而乾涸的喉頭聲音之後,接著,在圓桌後方起了四盞聚光燈,就在聚光燈底下,是四具體無完膚的屍體,他們手腳被鐵絲綁纏,固定在椅子上,他們的頭臉除了一些共通的拷問傷口外,剩下表情所呈現的,就是驚恐與痛楚,一個白髮蒼蒼的亞洲人長吐到喉結的舌頭,爆突到眼框外的眼球、勒進肉膚的鮮紅粗繩,展示著窒息而死的痛苦;另一個西裝筆挺的胖子,西裝襯衫的胸口敞開,底下的一大塊肉佈滿指尖大小的圓洞,約有數十個,深可見到底下的肺臟,無數的細長莫名白蟲,正探出洞在皮肉上鑿孔;一個高大的中年白種男人,被脫去下半身的衣褲,下半身充滿了撕、扯的傷痕,有些地方被撕去表皮,有些地方被撕掉一大塊肉,破碎殘敗如同被食人魚啃噬過,指甲片散落一地,滿地的碎肉,帶著體毛的碎肉,血泊中的兩顆睪丸看起來格外醒目,而一旁的紅柄老虎鉗已經說明執刑的一切過程;而最後一個人則是被敞開了胸骨、開腹,所有的器官都被端放在他腳前的玻璃罐裡,鼻孔淌流著透明的腦髓液,就差風化與燻製,這個人就可以纏上繃帶條,放進法老的棺材裡。而這四個人,曼菲士都認識,他剛剛才提過他們的名字。 『你所說的連帶保證人,就我來看,比較像是共謀者名單,只是裡面有兩個人今天並沒有來到這裡,前羅馬尼亞伯爵巴薩拉布‧瓦拉幾亞,還有古坦堡‧達格納斯‧司必麗滋侯爵,其他四個人則和樂的來到這裡,然後遇到了我,不過,他們還來不及完成程序就是,畢竟,我們聊了好一陣子,直到我氣都消了。總之,你必須要知道,不管你拿不拿走那個信封,你已經完成了程序,如我所說,告別與新生,這是不能由我開口所使用的暗號之一,所以,我設下了這小小的圈套,藉著你的口,完成這套劇本,替我完成這最後一件事,讓我向你說聲,謝謝,你做下了一個曾經讓我猶豫不決的決定,』女人冷冷的哼了一聲。 『我厭倦當我不在的時候,你們那些醜陋的會議,你們替我殺光了那些維格家族的至親,解開了我與維格夫人之間的承諾,因此,這一大筆深夜契約多年來累積下來的資產,將不再為維爾格所用,因為維格已經不在了,這是你們自己搞出來的。最後,信封裡的,只是一份所有權轉讓書,也許,還有幾塊錢好讓你搭公車回家,畢竟,你何不打通電話你問問,你手中的維爾格到底還價值多少錢呢?』女人瘋狂的笑著,這狂妄至極的笑聲,著實讓人感到恐懼。『還有還有,你最好動作快一點,記者應該已經快到了,你要被訪問的題目是殺人呢?還是惡性倒閉?』 聲音停止,燈光幾乎全部熄滅,只亮著圓桌上方的一盞,與他身後出口的一盞,曼菲士呆然,這些話裡有太多的話,他無法理解,腦中一片空白。 ◆◆◆ 一隻手機突然伸到了可倫眼前。 『您都說完了嗎?』可倫帶著莫大的畏懼拿回了手機。 『我已經無話可說了。』奈梅爾拿出一副俗豔的大紅太陽眼鏡戴上。『開車吧,我已經厭倦當個守財奴了,我要把這筆錢花個精光。』 『那麼,您打算用在什麼地方呢?』可倫喘了口大氣。 『這筆錢,將會長出尤克特拉希爾的新芽。』 奈梅爾面無表情,看向了窗外,金黃色的麥田在午後的陽光視野下,寬厚的展了開來,迎風搖動的麥穗,像是一片夕照下的海洋,規律順次地,一波一波地,隨風倒偃著。
金黃色的麥田在午後的陽光視野下,寬厚的展了開來,迎風搖動的麥穗,像是一片夕照下的海洋,規律順次地,一波一波地,隨風偃倒著;麥田邊緣,一輛銀色的休旅車,反照著日光的白色亮點,沿著木頭柵欄,沿著麥田中央的道路,筆直的,開向道路末端的紅色農莊。 休旅車前座,坐著一對白人男女;男人看起來有些瘦弱,他駕駛著車子,看起來有些疲憊,女人看起來則有些學著氣息,她搖下了車窗,手伸出車窗外,手指夾著一隻煙;他們身上都掛著閃亮的金屬名牌,身上都還罩著一件白色的實驗長袍。 後座,坐著四個小孩,她們穿著單薄的淺綠色連身罩衫裙,她們有著一模一樣的臉型,一模一樣的金色微捲頭髮,就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她們都有著一對美麗而深邃的綠色眼瞳;但是事實上,四個小孩並不完全相同,坐在最左邊的小孩,正看著窗外的金黃色麥田,她有著與其她三個小孩不同的一頭金色短髮;坐在中間靠左的小孩,她的雙手在胸前不自然的內彎葛曲,口水從那合不攏的口中往下流,看起來似乎是有些腦性麻痺;而坐在中間靠右的小孩,一手拿著巧克力,一手拿著汽水飲料,彷彿停止不了般,不斷地吃著;最右邊的小孩,她只是冷酷地看著前方,雙手環抱布娃娃,一動也不動。 休旅車開了許久,才駛抵了紅色農莊,農莊前的一個老農夫,看見了休旅車駛近,他停下了手邊的工作,略帶訝異的看著休旅車停在他跟前不遠的空地附近;男人下了車,打開了後車門,讓四個小孩下了車,接著,女人有點不好意思的走下了車,老農夫那繃著的臉,這才綻開笑容,緊緊的給了女人一個擁抱。 『聽到妳的電話那時,我還以為我在作夢;』老農夫放開了擁著的女人,他抓著她的肩膀東看西看。『感謝上帝,聽見那個新聞的時候,我還以為我永遠失去了我的小麗塔。』 『那都過去了,爸,都過去了。』麗塔有點哀傷的說道。『爸,我跟文森可能要在這裡打擾你一陣子,方便嗎?』 『那有什麼問題,家裡多點人也熱鬧一點。』老農夫笑著回答。 『這些小孩是...?』他納悶的問道。 『這個說起來有點複雜...我等等再慢慢跟你解釋。』麗塔臉色一沉。 『文森,你可以幫我把小朋友們帶到客廳裡等一下嗎?』 文森點了點頭,把四個小孩帶進紅色農莊內;農莊裡是一般的美式家庭擺設,甫進門就可以看到往著二樓的樓梯,樓梯下有著儲藏室的小門;往左走就可以看到溫馨的小客廳,客廳裡處處擺滿家人旅遊的合照、麗塔的畢業照與獎牌,打過蠟的木質地板,加上一組簡單的一二三座組沙發與簡單乾淨的白地毯,電視、零食一應俱全,一盤放著煙醺火腿與刀叉的盤子正放在沙發桌上,客廳裡充塞著好客的氛圍;廚房與客廳相距著幾個裝飾性的房間串聯,整齊的廚具、刀組放在流理台邊,餐桌上放著幾個玻璃杯與新鮮水果,灰色的雙門冰箱傳著低低的鳴響。 四個小孩進了客廳,分別的,扭開了電視、蹲踞在角落、享用零食與四處走動,清楚地顯露著他們的不同。 『好,佛斯特、賽珂、瑟席、法席,聽這邊。』 文森手叉著腰說道,四個小孩停下了動作,直盯著他。 『文森叔叔要出去談事情,妳們能保證會乖乖的待在房子裡,不做遊戲以外的事嗎?』 短髮的小孩跟有些腦性麻痺的小孩,分別點了點頭。 『好,佛斯特、法席跟我點頭保證了,賽珂、瑟席妳們呢?』文森用著一種屬於大人的倔傲看向另外兩個小孩。 『瑟席不做遊戲以外的事。』吃零食的小孩,趁著洋芋片吃光的空檔回答道。 『賽珂只想玩遊戲。』冷酷的小孩正走到了長廊,她回過了頭用捷克語說道。 『好,文森叔叔相信妳們。』文森雙手抱胸走進了廚房,打開了後門,走出農莊。 『賽珂只想玩遊戲。』 賽珂喃喃自語地講著這句話,她先走到了大門,把大門上鎖,接著,她走到了廚房,把一張椅子推近了流理台,她爬上流理台,把刀子一把一把的拿到了地上,她撿拾、比較著重量,最後她選了一把較一般菜刀稍小的水果刀握著,起身走向客廳;佛斯特看見長廊地上的布娃娃,走了過去,想撿起來,彎腰撿起娃娃的瞬間,她卻從長廊底端看見,賽珂一手拿著銳利的水果刀,從廚房走了出來,佛斯特見狀,跑回客廳,拉著法席那彎曲的手,吃力的爬上樓梯。 賽珂來到客廳,瑟席正打開了另外一包零食開始吃著,她對賽珂手上的水果刀一點也不畏懼,瑟席只是像孩子般的大笑,下一刻,她猛然把手上的零食扔向賽珂,賽珂童稚的叫了一聲,此時,瑟席已經爬到了一個滿是照片的小桌上,她拿起了玻璃相框開始往著賽珂用力擲去,被相框扔中手臂的賽珂,皺著眉,拋下了水果刀躲進了單座的沙發後,看見這狀況的瑟席,開心拍著手,但她沒有因此放下戒心,她一手拿著一個相框,靜觀著賽珂的動作。 賽珂四肢著地的從沙發後,爬到了放著煙醺火腿盤子的沙發桌邊,她摸走了叉子,而且差點,被瑟席扔來的相框擊中;賽珂握著叉子惦了惦重量,叉子比起水果刀輕多了,趁著一個空檔,她跑出沙發,猛然奔向瑟席所在的小桌,使盡力氣往著小桌撞去。 小桌原來就不太穩固,加上瑟席站在小桌上,這麼一撞,瑟席重重的摔下了桌子,而且被跟著掉下來的相框,砸得疼痛不已,瑟席躺在地上,重重的喘息著;賽珂拿著叉子走到了瑟席身邊,瑟席也沒出聲,她撿起地上的洋芋零食,得意的吃了一片,然後,只是狠狠的瞪著賽珂,戲謔的笑著。 賽珂沒有想太多,她跨坐在瑟席胸口,雙手握緊叉子,往著瑟席左眼,深深的刺了下去,刺下的瞬間,瑟席猛然抽動,手腳不住地亂拍亂打,接著賽珂又是一刺,一刺接著一刺,每一刺都深深的刺進瑟席身子裡,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整個白地毯,被噴濺的血染得血紅,當賽珂拉起最後的一刺,金屬叉子的叉刺都已經彎曲而染紅,還把瑟席的眼珠勾了出來,把瑟席的眼後的肌理也勾了出來,惹得賽珂的衣服上沾滿了濕黏溫熱的鮮血。 賽珂拋下了彎曲變形的叉子,她拾起水果刀,走到了樓梯邊,握著刀子,靠著木質扶手歪歪抖抖的爬上了二樓,二樓有許多房間,但大多數房間都緊閉,灑不進來的日光,只能從樓梯口下而上的照進來,賽珂走到門邊比了比,以她們身高,要開門雖然不是問題,但是,也並不容易;賽珂想著,佛斯特帶著法席那個累贅,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躲藏,賽珂環顧了一下四周,在上樓梯之後的正面,那間沒關上門的外開式儲藏室,看起來格外的顯眼,賽珂微笑,她興沖沖的走進了漆黑的儲藏室,握緊了水果刀,嗅聞著可能躲藏在儲藏室裡面的恐懼滋味。 “磅!” 猛然的,儲藏室的門關了起來,把賽珂關進了漆黑的儲藏室,錯愕的賽珂,狂亂地大聲吼叫,同時拍打、敲打著門;佛斯特一直躲在儲藏室門後,他找了條黑布蓋著法席,讓她躲在黑暗的角落,同時告訴她,聽到腳步聲時屏住氣息;很幸運的,這個粗糙的陷阱,發展得一切順利,唯一的缺點,恐怕就是她們的身高不夠,沒能鎖住門,不過至少可以困住賽珂一會兒;佛斯特不出一聲地,扶起窩在角落的法席,準備下了樓梯,然後想辦法離開房屋裡。 “啪喳” 粗糙的陷阱,很顯然只爭取了些微的時間,憤怒的賽珂,高舉著水果刀,向著正攙扶著法席的佛斯特衝了過來。 是另外一個幸運?還是人為的巧合?法席重重的往前撲倒,同時絆倒了佛斯特,衝過來的賽珂,停不住腳,向著二樓高的樓梯上衝了過去,然後重重的摔在在木質階梯上,先是身體正面的鼻樑、胸口、下腹與小腿骨,接著一個翻身是後腦、背脊與臀尾,而這瞬間,賽珂大大的噴出一口血,最後,面朝前方的,怦然巨響的,重重地摔落在樓梯底端。 佛斯特扶著摔疼的下顎,她挨著木質扶手站了起來,躺在底下的賽珂,雙腳斷成三節,同時非常理的向內彎曲,她的右手依然緊握著水果刀,臉朝地面地趴著,鮮血緩緩從她的身軀下流溢了出來。 佛斯特一步的一步往下走著,她彷彿聽到賽珂斷斷續續的念著童謠,那首自然而然就刻劃在腦海裡的童謠;現在,佛斯特站在賽珂的身旁,賽珂轉動著頭,黑色的鼻血在她的臉頰劃出一道橫線,她看著站在身旁的佛斯特,如同瑟席死前一般,綻露著開心的笑容。 佛斯特一根一根的,剝開賽珂那緊握著水果刀的右手手指,然後高高的舉起,朝向賽珂那細嫩的脖頸,一刀又一刀的砍著,直到賽珂的頸項潰爛,直到賽珂的頭顱被切了下來,直到賽珂的血染滿了佛斯特臉頰與雙手,佛斯特抓著賽珂的金色長髮,提起賽珂的頭,握著有些許缺口的水果刀,準備走上二樓。 “磅!” 此刻,大門被文森用力的撞了開來;緊隨著進來的麗塔,看見這個慘狀,整個人軟倒在地。 『妳們!!這...我!!妳...』文森看著這血腥的現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猛抓著頭,用力地鎚打著牆壁。 『文森叔叔你...你生氣了嗎?』佛斯特怯懦的抓著水果刀與賽珂的頭顱。 『你...你說我們可以玩遊戲的。』 『啊?遊戲??』文森錯愕的看著佛斯特。 『是的,只是一場遊戲。』佛斯特轉著那對大大綠眼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