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 裂開了;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 斷掉了。 心臟拿過右手小腸拿過左手, 放下頭顱放下肝臟, 瑪莉拿起藍色的眼珠在看著。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 裂開了;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 斷掉了。 肺臟拿過右手腎臟拿過左手, 放下舌頭放下鼻子, 瑪莉割下掛著耳環的左耳朵。 瑪莉阿,瑪莉阿, 穿著紅衣的瑪莉, 留著金色長髮的瑪莉, 戴上割下的耳環。 瑪莉阿,瑪莉阿, 穿著紅衣的瑪莉, 有著綠色瞳孔的瑪莉, 收下挖出的眼珠。 瑪莉阿,瑪莉阿, 穿著鮮血沾紅衣服的瑪莉, 拿起鋸子與菜刀轉過身, 拿著空洞的沒眼睛頭顱, 出現在你家的院子裡。
1880/捷克/布拉格市立醫院/ 遠眺百塔之都布拉格,林立的塔樓陰影交疊,穿梭在街道上的人們優雅而休閒,望向靠近市郊的角度,一間灰白色石灰岩大建築聳立在綠油油的森林中央,路旁金色掛牌上寫著:布拉格市立醫院;穿過森林的那些樹枝葉叢,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長滿綠色青草的小山坡,而在坡地上方,有一個女人,正坐在草皮上嗚咽的哭泣著,她試著壓抑著哭泣聲,於是,那些原本應該淒楚的聲音,變得抽抽噎噎,她狠瞪了一眼身後,又狠瞪了一眼頭上的天空,讓人覺得,如果此刻有神存在,她會在神的面前,狠狠的訓斥祂一番。 沒乾的血漬大刺刺的染紅了白色衣著的胸口,兩手上的手套也還沒拿下來,濃郁的藥水與血腥味圍繞著草皮上的一角,女人拿出腰際的一條手巾,試著抹去眼角的淚痕,不過她的臉龐卻染滿了手套上的鮮血,整條手巾在淚與血交疊下,變成一種詭譎的粉紅,於是擦了沒多久,女人忿忿的把手巾揉成一團,往後一扔。 從女人身後的森林,緩緩走來一個男人,他不發一語的站著,就這樣看了好一會兒。 女人發現男人站在後面,趕忙再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與臉龐,她回過了頭說道: 『病患的狀況怎麼樣?』 『應該沒有大礙了,這只是個小手術,接替妳的墨布醫生,在剛剛已經完成了縫合。』男人答道。 『是嘛。』女人緊握著拳頭。『抱歉,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我瞭解,艾略特醫生這樣說的確很傷人,更何況在手術前被人這麼刺激,不管是誰都很難平靜下來。』男人撿起地上的手巾遞給女人。 『他一直說我是兇手,』女人緊握著的拳頭滲出一點鮮血。『我也知道他一直嫉妒我比他有能力而當上外科主任的事情,他根本就看不起女性;那次培納爾先生的手術,要不是他故意買通那個助理,叫他調錯麻醉藥劑的份量,培納爾先生才不會因此而昏迷不醒而過逝!』 『瑪莉,我相信妳,即使世界上的人都不相信妳,但是,我仍然願意相信妳,』男人來到了女人面前,緊緊地握住瑪莉的手。『我所知道的瑪莉,是個善解人意、體貼病患的女孩;我所知道的瑪莉,是個熱心助人的好女孩;這些事,是我從小就知道的,我不曾去懷疑,也不曾去改變這樣的想法;所以,為了我,妳可以笑一笑嗎?。』 『謝謝你,喬許。』 瑪莉淺淺而冷淡的笑了笑,她的情緒稍稍獲得舒緩,但,她那緊緊握住的拳頭卻滲出了更多的鮮血,鮮血染紅了草地的小小一角,在她的內心深處,仍舊在激烈的鼓譟著,一種情緒,一種名為“憎惡”的情緒。 忙裡偷閒的艾略特醫生,恰巧來到了這個坡地,緊握著手的喬許與瑪莉映入他的眼簾;他沒說什麼,也不打算說些什麼,他帶著那種冰冷而不屑的笑容,用鼻子輕哼了一聲,便轉身離開。 ---------------------------------------------------- 隨著時間移動與推進,幾個月就這樣過去了。 瑪莉從醫院走廊的一端走了過來,而喬許正從走廊的轉角,身邊跟著一個,推著滿載醫療用品推車的工人向瑪莉走來;看見瑪莉的喬許,連忙支開推車的工人,三步併作兩步,朝著瑪莉走近,兩人交會在長廊的中央,瑪莉帶著甜美的笑容與喬許對看著,幸福洋溢的表情,滿滿的,刻劃在瑪莉的臉頰上。 是的,瑪莉在不久前嫁給了郊區地主的兒子,同時也是同樣身為醫師的喬許‧賈布納。 喬許捏了瑪莉的臀部一把說道:『還看,妳不是等等要開工作會議嗎?』 『阿,一看到你,我都忘記了……晚上我們再好好來處理這個問題……』瑪莉在喬許耳旁這麼說著,同時,她墊起了腳尖,朝著喬許的耳垂輕吹了口氣,瞬息,喬許只覺得背肌聳立。 在長廊分別之後,瑪莉看了看懷錶,趕忙跑向會議室;她推開了會議室的門,趕忙向幾個就位的醫生,小聲地打了招呼,匆匆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會議室的黑色長桌坐滿了醫院的幾位重要醫生,除了瑪莉之外,清一色都是男性。 『妳遲到了,瑪莉‧維格醫生。』 洛斯伐院長表情嚴肅地說著。 『我們剛剛正談到妳,瑪莉‧維格醫生,妳知道自己的職務是什麼嗎?』 『對於遲到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因為我剛剛臨時有一個病人需要診療。』瑪莉一邊放下會議資料一邊整理著自己蓬亂的頭髮。『回洛斯伐院長,是拯救人命與減輕病患的痛苦。』 『那麼瑪莉‧維格醫生,妳能告訴我,這一份工作應該有怎麼樣的精神狀態?』 洛斯伐院長拿起手上的資料指著瑪莉,口吻帶著些許不滿。 瑪莉發現狀況似乎並不若往常那般安穩,四周的眼神冷漠,而且處處夾雜著小小的非議討論聲,她收起平常的大而化之,正經八百地板著臉回答道。 『應該冷徹而且穩定,能正確的判斷病患的病情給予適當的幫助,不循私、不受影響。』 『瑪莉‧維格,主治醫師群裡有人檢舉妳在手術過程中突然跑出手術室。』 洛斯伐院長重重的把資料扔在桌上,那怦然的聲響,蓋過了底下竊竊私語的非議。 『各位主任,我早就說過了,女人只能當護士,而這就是南丁格爾偉大之處,她謹守本份,沒有妄想成為一個醫師,沒有妄想去凌駕於男人之上!』 瑪莉被洛斯伐院長突如其來的言語責難,她的臉色赤紅,臉頰上的肌肉抽動著,雙眼瞪大。 『院長,你的說法否定的奧匈皇室發給我的醫生執照,這張執照正證明著我的能力與精神狀態足以擔任這個工作。』 她握緊拳頭站了起來,極力地為自己辯護。 『不要忘記了妳的身份,瑪莉‧維格醫生,妳先前讓培納爾先生蒙主恩召,醫師議會還沒有給妳任何懲處,妳有資格提任何能力與精神狀態的辯詞嗎?』 洛斯伐院長用著憤怒的眼神怒視。 『……』無法反駁的瑪莉躲避著洛斯伐院長銳利的眼神,同時一邊怒視著裝傻的艾略特醫生。 艾略特醫生以一個不知道發生什麼表情回敬瑪莉,他攤了攤手,一臉無辜的笑著。 今天這個狀況,瑪莉猜想,一定是艾略特為了昇官而向院長打小報告,在這個如此難堪而且羞辱的時刻,瑪莉覺得,要是艾略特是個已經死去的屍體,那麼她便可以開心的用馬鞭,在他腐爛的臉上,狠狠地鞭笞幾下;要不是他是洛斯伐院長的外甥,這個醫術差勁的庸醫早該被逐出這家醫院,而且要是他被逐出醫院,此刻,她也不用再看到他那張醜陋的笑容。 『我提議暫時解除她的職權,讓維格醫生好好休息一下,精神不穩定很容易傷害到病患。』 骨科主任突然發言,同時與著艾略特交換了一下眼神。 站立著的瑪莉呆愣了一下,她用著不能理解與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著發言的骨科主任,她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我複議。』艾略特舉手說道。 語畢其他幾個主任也紛紛舉手複議。 『這不公平,你們這群沙文主義的豬,你們不能因為這樣而否定我的能力!』 瑪莉怒吼的聲音遠遠的傳到會議室外,但是,話才剛剛說完的她,隨即捂著自己的嘴,她知道自己,剛剛說了很不得體的話。 『請冷靜,別把妳那不穩定的精神在會議室裡表露出來。』艾略特輕蔑的說著。 『你…』瑪莉試著找一個惡毒的話語回敬艾略特,但她激動得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個反駁的詞彙。 『夠了!瑪莉‧維格,這裡可是紳士的集合場所,不是家庭主婦買菜的菜市場!』 瑪莉的反駁被洛斯伐院長打斷,他戴上眼鏡說著: 『從今天起,妳停止職權的使用,外科主任由艾略特醫生暫時代替,至於妳…我會向醫師公會申請鑑定,看看是否收回妳的執照!現在請妳出去!』 羞愧的瑪莉,幾乎精神崩潰的走出黑色長桌的會議室,她的雙眼佈滿了血絲……握緊的拳滲出點點鮮血,心中有著一股濃黑而深紅的情緒湧到胸口,然後沉靜而激烈地脈動著。 “殺光那些該死的豬” 彷彿,有個小小的聲音,從她的身體裡說了這麼一句話,這句話,讓她感到激昂不已,不過,那只是暫時而已,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頹廢、失望、憂愁與煩惱。 ---------------------------------------------------- 瑪莉醒來,發現天已經暗了,是什麼時候睡著了,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四周的景色,如夢似幻,看起來有些不真實,她似乎連個頭都轉不動,只有,那馬蹄在石礫地上踩踏的聲音不絕於耳。 瑪莉的右手纏著幾圈繃帶,坐在往家中森林通道的馬車上;在路上,雨水不停地下著,昏灰的天色逐漸變暗,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縈繞著四周的樹木與陰影。 瑪莉在會議室的行為被艾略特誇大之後,在醫院裡幫傭、護士與病人之間流傳著,在今天她 執刀進行手術完了之後,從醫師公會寄來了一封正式信函,取消了瑪莉的醫生執照;得知自己的執照被取消的瑪莉,帶著身上還沒乾涸的血跡,匆匆地離開了醫院,她連在辦公室的行李都沒有整理,醫院的走廊裡,到處都可以看到瑪莉留下一圓一圓的血圈;因為,她不能也無法再忍受那些指指點點的眼神,尤其是,艾略特那輕蔑的眼神還有院長那一臉橫肉。 想到這裡,瑪莉的右手傷口又開始冒出著濃稠的鮮血,激動與憤怒,讓她的右手傷口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不過,瑪莉想到喬許,右手才又輕輕的放開,此刻,只有喬許才是她的一切,只有喬許與她共築的家才是她的安身之所。 馬車穿過郊外的樹林,經過了石橋,停止在有著花園的瑪莉家門前;瑪莉下了車,等了一會兒,又等了好一會兒,卻遲遲沒看見管家來開門,納悶的瑪莉,用著自己的雙手,推開了鐵門,走了進去,這才發現偌大的家園裡,寂靜無聲,佣人的房間也沒有點著燈光,瑪莉通過的花園地上丟著修剪的工具,掃地的掃帚倒倚著低矮的樹叢,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的安靜,宛若死亡降臨般的,死寂。 客廳的大門,朮自地敞開著,雨水潑進了門口,把地毯沾染得濕濡不堪,瑪莉覺得,那敞開的大門宛若,將她與現實區隔的門扉,充滿著,幽玄的氛圍,令人卻步。 不過,瑪莉深深地呼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毅然絕然地走進了去,趁著進門的瞬間,順勢帶上了大門;隔絕了屋外的雨水,此刻的瑪莉才發現,家中也是靜無人聲,燈火昏暗,而且,空氣中飄蕩著一股,屬於她所熟悉的味道,一種,鐵臭的味覺;緩步走到二樓,瑪莉發現沒有點燈的走廊盡頭,她與喬許的寢室,房門正半開著,只有那裡點著昏黃的燈光,同時,有著人影不斷地晃動著。 瑪莉放下手上的提包,脫下了鞋子,躡手躡腳的走到臥房,從半開的房門裡,瑪莉看見安放在床對角的梳妝台鏡子,映在鏡子裡的,是一幅,令她絕望的景色。 喬許全裸地躺在床上,一個金髮的美女也全裸的跨騎在喬許身上,狂亂地搖晃著她的金髮,不時發出瘋狂的吶喊與喘息。 這時的瑪莉,思緒一片空白,理智像緊繃的線猛然斷裂,那股蘊釀已久、濃黑帶著深紅的情緒,瞬間變得黑暗而混濁,她的雙眼卻什麼都看不見,就像,陷入深沉的睡眠一般。 ---------------------------------------------------- 雨停了,窗戶透過窗簾灑下幾許暖和的光芒,瑪莉揉揉雙眼,清醒的瑪莉,從身後那柔軟的天鵝絨被褥,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正躺臥在家中的床舖上,昨天傍晚的事,彷彿像是惡夢一般的不真實。 不過,真的是夢嗎?瑪莉的心裡,懷疑著。 瑪莉拉了拉叫喚佣人的拉繩,許久,佣人仍然沒有前來,她皺著眉,起身,拿著茶几上的咖啡杯,甫走出房間,手中的咖啡杯,鏗然落地。 喬許被繩子固定在走廊中間,雙手往著左右張開,雙腳自然向下垂落,呈一個十字型地高高掛著,從額頭一直到下腹部,從左手掌心到右手掌心,各被切開一條傷痕,這縱橫交錯的傷痕,在喬許身上出現了一道血紅的十字,從血紅的十字裡可以清楚的看見肌肉組織;腹部的腸胃散落到一地,鏤空的腹部,只剩清晰可見白色的骨骼與空蕩的腹腔;左右眼被挖出來與手掌縫合,吐出來的舌頭已經被剪斷,鼻子被搗得爛碎;耳朵則被剪下縫在兩肩上;頭皮被剝開,頭蓋骨上被挖鑿了一個大洞,青綠的腦漿已經被挖爛,整個地上滿是鮮血與腦漿的混合液體,空洞的雙眼悽涼地向下望著。 瑪莉忍受不住,在走廊空嘔了許久,隨之而來的,是不可思議與悲傷的眼淚;此刻,她看見自己的衣裙上,滿是鮮紅的血色,許多不安的聯想,猛然往著自己身上串聯,驚慌與恐懼襲上她腦門,她只能縱聲尖叫,帶著斗大的眼淚,向著樓下逃竄。 往下走到了樓梯口,瑪莉轉頭往旁邊看著,一個可怖的場面,嚇得她雙腿發軟;家中的佣人與管家都被切斷了頭,跪在樓梯口呈禱告狀,切斷的頭顱排列在他們的身後,頭顱上的表情錯愕;整個客廳被染得一片血紅,空中滿是蒼蠅飛舞,地上盡是蛆蟲亂鑽。 佣人與喬許,被布置得像教堂裡的耶穌與作彌撒的狀況一般,而站在樓梯口的瑪莉就像牧師;只是,瑪莉的臉上,滿是牧師不應該有的倉惶與驚恐。 她回過了頭,望向耶穌所在的喬許,嚇然發現喬許背後用血寫著一首血腥童謠。 至此,瑪莉已經崩潰,她抓起門旁的一件外衣披上,衝進馬廄裡,牽出一匹馬騎上,朝樹林深處奔去,她把腦海裡的逃避化為現實的逃避動作。 樹蔭交疊,那馬蹄在石礫地上踩踏的聲音不絕於耳,在她的腦中,閃過一些她從沒有印象的血腥片段。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瑪莉大聲地喊著,不斷地喊著,直到,她的身影,沒入森林深處。
捷克,南波希米亞地區,契斯基庫倫隆鎮清晨。 幾個賣報的小孩,用粗麻袋裝滿了一卷卷的報紙,像隻老鼠般地,四處在街道上奔走,他們異口同聲地嘶聲力竭的喊著:『號外!號外!瘋狂醫師瑪莉‧維格!』 在街上來往的幾個行人,拿了幾塊錢跟小孩換了份報紙,他們一邊走著,一邊津津有味地讀著;有個穿著得體的男人,看完了報紙,便毫不在意的,隨手就將報紙往身後一扔,就這樣,任由報紙掉落在泥濘地上;路旁的巷子口,有個穿著破爛的骯髒婦人站著,她那金色的頭髮失去光澤,骯髒地糾纏成一團,她遮掩著自己的臉,怯生生地看著來往的人們,趁著一個空檔,她撿起被丟在地上的那張報紙開始讀著。 “瘋狂醫師瑪莉‧維格肢解丈夫與佣人” 偌大的標題寫在報紙的頭版上方,鮮紅的字像是述說著這件事的天理不容,那些印刷上去的現場黑白照片,更增添了那份恐怖的真實感受。 “匿名同事表示瑪莉‧維格心理有偏差” 任誰也知道這匿名同事是誰,婦人緊捏著報紙,些許情緒高漲。 “瑪莉‧維格曾經故意誤診病患致死” 看到這裡,穿著破爛的婦人已經幾乎要把報紙給揉爛了,婦人忿忿地往前一丟,把報紙丟進水窪裡,濺起的水花,噴灑到一個路人帶著的小孩,泥水染髒了小孩昂貴的皮鞋,路人見狀,皺著眉頭就是一頓數落,穿著破爛的婦人趕忙低頭、彎腰道歉個不停,任由路人咒罵,然後迅速的躲回巷子裡去。 『紅衣瑪莉。』路人帶著的小孩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什麼?什麼?』路人疑惑的問道。 『我看到了瑪莉』路人帶著的小孩答道。 『什麼瑪莉?那是誰?』路人抱起了小孩問道。 『媽咪常常拿來告誡我跟約瑟芬的故事,那是一個吃壞小孩的魔女的故事。』小孩答道。 『喔……安東尼,那只是個骯髒的乞丐而已,那並不是吃壞小孩的魔女呀。』路人摸著小孩的頭說著。 『可是……她長得跟媽咪說的一樣…有好長、好長、好長的金髮…』安東尼露出懷疑的眼神。 『安東尼,神父曾經說,你們應該作個怎麼樣的小孩?』路人牽著小孩的手,有些責怪的問道。 『……誠實有禮貌,不浪費牛奶與麵包,聽父母話的乖小孩。』安東尼高蹶著小嘴說道。 『所以,安東尼你要聽爸爸的話,知道嗎?』路人牽著小孩的手說道。 『是的父親....』安東尼皺起眉頭。 『乖,安東尼,世界上並沒有吃壞小孩的魔女。』路人摸著小孩的頭說著。 他牽著安東尼再度往前走著,安東尼回頭,頻頻地看著,那個在白天裡依然黑暗的巷子。 巷子裡一雙綠色的眼睛正望著他離去,綠色的眼睛睜大得嚇人,從巷子裡流出的鮮血,正緩緩流入巷口的排水溝,一些光線照進巷子裡,金色的頭髮與紅色的衣服清晰可見。 害怕的安東尼,拉著父親褲腳,快步向前走去。 ---------------------------------------------------- 捷克,布拉格郊區。 從傍晚開始,天空開始下起不小的雨,連續幾天的灰雲堆積,終於獲得解放,才剛剛入夜,整個天色,漆黑得跟深夜時分差不多。 此刻的艾略特醫生,正在郊區自己一人獨居的家中,他泡了杯咖啡,坐在書房裡,偌大的屋中,僅只在桌前點著一盞油燈,他不喜歡點燈,燈火通明的感覺,總讓他回憶起在過去被父親毆揍向學的那些日子,黑暗,則能讓他像躲進被褥裡那樣,安心了許多。 書桌上放著一份瑪莉殺死丈夫的新聞報紙,艾略特醫生津津有味地看著那個標題,他並沒有想到,辭退瑪莉的這件事會導致她的自我毀滅,艾略特醫生的嘴角微微上揚,這種摧毀別人人生的感覺,異常地令人興奮。 正當他準備啜飲第一口咖啡時,門外響起一聲清脆的鐵塊敲擊聲,那是他的門鎚,似乎是有人來訪。 『誰會在這麼晚的時候來訪?』 艾略特納悶,但他仍舊放下手邊的咖啡,穿過了走廊,來到了門邊問道。 『你是誰?』 『可以請您讓我避個雨嗎?』 艾略特聽到一個清脆而響亮的女孩聲,他靠近門縫一看,在昏暗的夜色下,門外正站著一位金髮白衣的女子,她的面容被頭髮遮掩去了大半,但在她單側脂粉未施的消瘦臉龐上,自然顯現著一個蘋果紅,光線不足,艾略特看不大清楚她的臉,她那被雨水淋濕的衣裙,正顯露出那美好的身材,她正用著雙手拎乾她的裙子,困擾焦急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個可憐的小動物一般;若要真說她有什麼缺點,恐怕,就是那顆偶然在黑暗中閃爍過的深綠眼眸,青綠得,彷彿不像人間的產物。 『可以嗎?』 這句話點醒了正在打量這名女子的艾略特。 艾略特思索了一會兒,再看了看兩手空無一物的女子,他緩不濟急的拉開了門栓與門鎖,輕輕的拉開了木門;而此刻,從木門後映入眼簾的白衣女子,在夜晚的昏暗燈火襯托下,看起來更加的豔麗。 『我等雨小點就馬上就離開。』白衣女子低下頭,撥了撥頭髮。 『沒關係,沒關係。』 艾略特走到壁爐旁起了個小火,然後拿起他的葡萄酒與兩個酒杯,把鮮紅的酒倒入酒杯裡,葡萄酒映著白衣女子的身影,燈光稍亮,白衣女子看起來有些畏縮地,站在陰暗角落。 『妳可以不用那麼見外,妳大可以坐在沙發上。』艾略特笑道。 『謝謝。』白衣女子低下了頭,頭髮蓋掩了面容,怯生生的,坐到了沙發上。 『喝酒嗎?』艾略特拿起鮮紅的酒杯遞向白衣女子。『喝些酒可以暖暖身子。』 『謝謝。』白衣女子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一個女人,怎麼會在這種天氣裡,獨自走在這樣偏僻的郊區呢?』艾略特把手伸到沙發椅背上靠著。 『我是個民俗學的學者,來到這裡研究些東西,不巧遇到這麼大的一場雨,只得找個地方避避雨。』 白衣女子放下酒杯,用著髮絲下那深綠的眼眸瞪著艾略特。 艾略特不禁微微地起了些疙瘩。 『我是為了一首童謠來到這裡的,』 白衣女子起身走到了窗戶邊,側身而立。 『這是一首,關於一個專吃壞小孩的魔女故事,你要聽嗎?』 窗外的原本轉小的雨勢漸漸轉大,艾略特只能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吵雜的雨聲蓋過了暖爐裡木材的燃燒聲,白衣女子緩緩張開口,那一瞬間,艾略特彷彿覺得自己被咬下了一口肉,猛然地輕顫了一下,瞪大著雙眼,看著那鮮血般豔紅的唇瓣,看著那牙齒白得發亮。 『很久很久以前。』 一如所有的童話故事那般,女子以這句話開場。 ---------------------------------------------------- 瑪莉是個黑魔女,住在村莊外的森林裡,由於當時的村莊並沒有其他偏激的宗教信仰,因此,也就與瑪莉這魔女相安無事。 一天,村裡幾個小孩到森林裡的小河嬉戲,玩著玩著,有個膽大的小孩便提議誰能取得魔女的帽子,誰便是這群小孩裡的頭頭與英雄,但小孩們彼此相視,他們沒有人敢做這樣的事,畢竟,再怎麼說,那都是個魔女,是個女巫,與邪惡、妖魔劃上等號的危險存在。 許久之後,其中一個瘦弱的小孩開口了:『只要拿到帽子就好了嗎?』 膽大的小孩一愣:『查理,該不會你想去吧?』 『反正拿到之後再拿來還就是了。』查理聳聳肩說道。 膽大的小孩把木劍拿給了查理:『那麼查理,拿回來之後你就是我們的頭頭了。』 查理接過木劍轉身走入森林深處當查理的身影沒入森林時,這些小孩也就一哄而散了。 森林幽暗,茂密的枝葉交錯,樹葉構築的陰影滿落在林間的小徑上,查理的每一履步伐,都和著,查理望向前方的道路盡頭,只有一片黑暗正在靜候著他。 查理帶著木劍來到森林的深處,雖然是白天,但是,這裡的樹蔭卻把光芒遮蔽得像是晚上,詭譎而神秘的藥香遍佈四周,濃郁的鐵臭從屋後傳來;不久,他看見了一間破爛的小木屋,查理吞了吞口水躡手躡腳的靠近窗戶看著,屋裡的一角擺著掃帚,火爐上的鍋子煮著許多不知名的東西,帽子與斗蓬就掛在桌子旁的衣架。 很顯然的,那個名叫瑪莉的魔女,應該不在家。 查理股足了勇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猛然的,飛也似的跳進屋內,直衝向衣架拿起了帽子,然後,拔腿就往外跑,跑過了遮蔽日光的森林,跑過了剛剛戲水的小河,當他跑出了森林,才發現已經夕陽西下,查理找不到那些跟他打賭的小孩,他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不過,月亮已經昇起,家家戶戶都燃起了炊煙,查理只好硬著頭皮拿著帽子回家。 吃過晚餐後,查理回到房間裡,坐在蠟燭桌前端視著拿回來的帽子;這是一頂紅色的布帽,除了寬邊的帽邊之外,破舊,可能就是它最大的特徵;詭異的是,裡面還有著幾根金色的長頭髮。 窗外一絲月光,從窗戶照進了查理的房間,查理正想拉上窗戶時,他看見了一個女人穿著紅衣站在窗外大約二十步的地方,查理揉了揉眼睛,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 才揉了幾秒,甫放下了雙手,金色的頭髮、蒼白的皮膚、豔紅的雙唇、白亮的牙齒,還有一雙青綠的眼睛就出現在窗檯邊,直盯著他。 這一瞬間,查理著實地被嚇壞了,他喊叫不出聲音,也無法抑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只是全身顫慄地看著眼前的女人,突然地,一雙手從後面環抱著查理倒了下來,查理尖叫,趕忙跳離了窗邊,失去了支撐的屍體,重重地跌在地板上,查理回頭一望,那是一個女人,一個穿著他母親慣用圍裙的女人;不過她的頭顱不見了,頸子止不住地直噴著鮮血,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衣裙。 窗邊的女人露出一個清爽的微笑,迅雷不及掩耳的搶過查理手上的帽子,然後,把一團圓滾滾的東西,往著查理懷裡丟了過去。 查理下意識的用雙手一接,甫入了手,又錯愕驚慌的把東西往地上一扔,那是一個頭,那是他母親的頭,母親的牙齒還在不停地咬合著,她那瞪大的眼睛旁還有著已經流乾的淚痕。 穿著紅衣的魔女瑪莉,小心地拍去了寬邊帽上的灰塵,然後端正地戴在頭上,她從口袋裡拿出一根指頭啃吃著,喀嗤喀嗤的聲音令人膽顫心驚,她用食指沾了點血,輕輕地抹紅了嘴唇,轉身甩動著金髮,瞪大著那對綠色的雙眼,笑著對查理說道: 『不可以偷別人的東西唷……』 ---------------------------------------------------- 雨勢變得滂沱而急促,如死寂般的沉默,縈迴在艾略特那漆黑的房屋裡,白衣女子的故事,已經超出艾略特觀念上所知的童話,那不是他所知道的童話,那是,一種隱身在黑森林裡的真實。 『查理呢?查理後來怎麼了?』艾略特股起了勇氣,小聲地問著。 突然,窗外閃過了個相當耀眼的閃電,過了許久,卻仍舊聽不見響亮的雷聲隨後而至,一次又一次,白衣女子的影子,在閃光映照下,如鬼魅般拉長,然後,不時地遮蓋住了艾略特的面容。 艾略特瞪大著雙眼,看向眼前那背對著自己的白衣女子,看著那白衣女子緩緩抬起頭來,向後轉過了身子,佇立在壁爐搖曳的火光下,那對深綠眼眸彷彿發著光芒,閃動著妖異的餘暉,她露著一個清爽的笑容說道: 『這是一首關於專吃壞小孩的魔女故事,你覺得壞小孩的下場會是怎麼樣?』 女子伸出了右手食指,在自己白皙的脖子前,由左往右一劃。 艾略特吞嚥下喉頭的唾液,牙齒打著寒慄,他試著想站起來再倒杯酒鎮定心神,但,他的雙腿卻不住地顫抖著,任憑他怎麼使力,都無動於衷。 『我的名字叫做奈梅爾。』白衣女子撩起頭髮說著。 微弱的爐火照耀著女人的臉孔,艾略特清楚地看見,她的頭髮下有一道結痂的傷疤,當他看到白衣女子髮下的那張臉時,艾略特的臉色卻變得鐵青而生硬,那張臉,就算化成了灰,他也不會認錯,那並不是女人口中所說的,什麼奈梅爾之類的其他人,雖然與平常上了妝的面容有些不同,但那充滿冷冽、帶著些許傲慢的笑容,確實就是他所知道的某個女人,某個,最近登上報紙頭條的恐怖女人。 『你應該認識瑪莉吧?』 艾略特猛然一顫,腦海裡一片空白,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奈梅爾一步一步朝他走來,一步一步的靠近了沙發,甚至於,已經站在他的面前,這女人直盯著他,一動也不動著;艾略特稍微地壓抑著,從心跳傳來的那八拍子慌張,他試著用手往一旁的茶几上摸索,那裡有隻花瓶,那會是個不錯的防身道具,艾略特伸長著手,他的指尖已經稍微觸到了那冰冷的瓷瓶表面,下一瞬間,一隻冰冷的手,已經緊緊地扣著他的手腕關節,那巨大的手勁,令人不敢相信這竟然會是個女人的力氣;此刻,那青綠的眼瞳,就正在他的面前,閃爍著壁爐裡的火光。 奈梅爾抓住了艾略特的雙手,狠狠的往外拉扯,使得艾略特呈一個大字型面對著她;奈梅爾拉起艾略特的右手,磨利的大姆指指甲劃斷右手的手筋,鮮血染紅了艾略特的古董沙發,她低下了臉龐,靠近著艾略特的耳旁,輕輕地說著: 『瑪莉一直嚷著要殺死你呢!』 語畢,艾略特的耳朵猛然感覺到一股用力拉扯的力量,在這麼嫣然一笑的瞬間,奈梅爾已經撕咬下了艾略特半個耳朵,這時,艾略特才體會到突如其來的劇痛,失魂似地高聲慘叫;同一瞬間,奈梅爾用手握緊他右手手筋的傷口,並且反向扭折著艾略特的左手腕關節,艾略特只能痛苦地哀號與哭泣著。 『艾略特醫生,你看起來真是狼狽……』 奈梅爾像個害羞的小女孩般地噗哧一笑,她從身後拿出了幾柄把手術刀,分別地插進艾略特的左手臂與肩胛骨的交接處,接著,奈梅爾熟稔的切斷了艾略特的腳脛,最後,猛然地,把一柄 手術刀刺進他腰際的脊椎與骨盆交會處,劇痛讓艾略特驟然失禁,骯髒的穢物排了一地,他只能用著那對驚慌失措的雙眼四處張望,他無法抬起劇烈疼痛的雙手,也無法移動麻木的下半身,他看著眼前的女人淚眼婆娑。 『維格,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妳饒了我吧?』 『我不是瑪莉‧維格,』 奈梅爾圍上餐巾說著 『艾略特,我要吃掉你囉……』 青綠的雙眼骨碌碌地轉著,笑容的燦爛,已經超乎言詞的形容。 ---------------------------------------------------- 奈梅爾在餐桌上擺著烤過的身體,烤過的身體油亮地發光著,鼓脹的肚子裡塞滿了燜煮過的內臟;一隻大腿被切下來擺在一旁,在腳踝的地方還綁了一個小蝴蝶結;血作成的派放在大腿旁;心臟切片與奶油燉煮成湯;艾略特的頭就擺在餐桌對面,少了一隻耳朵與雙眼的頭顱,看起來格外的猙獰。 奈梅爾拿起火柴點了三根蠟燭,然後急急忙忙跑到自己的位置作飯前禱告。 『感謝神賜予我這麼豐盛的晚餐……阿門』 奈梅爾小聲的祈禱著,然後用叉子叉下一顆眼珠吃下。
澳洲,墨爾本大學,社會學博士班,定期報告會場。 會場講台上方,掛著一塊紅布條,上面用英文寫著“社會文明物質化與高程度心理犯罪的因果關係”。 一個帶著眼鏡的華裔男子正站在講台上努力的講解、說明著,不過,下面的聽眾們似乎不是很興趣,他們不是猛打呵欠,就是搖頭嘆息,一個個紛紛離席而去。 『看來夏今年又拿不到學位了,』 一個白鬍子老頭一邊整理報告書的同時,一邊跟身旁的人說著。 『這份論文太缺乏證明與實務理論了,光是憑著一個自己虛構的假說就用了五萬多字來論述,』 他看向講台上的華裔男子。 『他最好有延後畢業、重新寫過論文的心理準備。』 就在夏把報告說完的同時,他打上最後一張幻燈片,那是一個19世紀末的報紙頭條,當他要開始解說時,最後一個聽眾正好步出教室,而那不是別人,那正是他的指導教授。 夏攤了攤手,嘆了嘆氣,沉默了好長的一段時間。 一聲微乎其微的開門聲,讓夏猛然抬起頭來。 紅色,紅色的寬邊帽正好蓋住這人鼻子以上的部份,紅色的套裝,紅色的高跟鞋,黑色的綿織手套,金色的頭髮長垂及腰,白皙的皮膚蒼白的接近死白,紅色的口紅因為皮膚而更顯得的更豔紅,站在講台上的夏幾乎可以聞到她身上抹的香水,雖然那香水聞起來像殯儀館的味道。 『夏為光,一九六七年出生,畢業於臺灣淡江大學社會學系,沒聽過的學校,是非洲的那個國家嗎?』 紅衣女子開始唸起夏寫在報告書上的簡歷。 『今天的主題是……“社會文明物質化與高程度心理犯罪的因果關係”?因果關係?你是不是禪的書看太多?』 女子嘲諷似的笑著說道。 『謝謝妳的意見,我會好好的檢討這份論文。』 夏聽到這些話,無奈的搖搖頭,他伸出了手,準備要關掉幻燈片播放機的電源。 紅衣女子大喊『不要關!!』 夏被她悽厲的聲音震懾,呆滯了雙手的動作。 『這是你唯一的一張幻燈片,也是你這份報告最用心最有價值的地方。』 紅衣女子拿出一隻煙並且點著了它。 『不過,再用心、再有價值也要有人聽才有價值……』 夏回過神來問道:『妳是誰?如果妳有任何意見請妳去跟系上的指導教授說去,我想他會很樂意請妳填幾份申訴表格。』 夏無法掩飾自己的憤怒與不平,紅衣女子走到夏的面前,拿下帽子,一雙青綠的眼睛活靈靈的看著夏,彷彿要說著不知怎麼樣的恐懼一般。 『我是夏綠蒂‧M‧維格,同事都叫我“與惡魔交易的女人”.我有辦法為你重新辦一次研究報告發表會。』 夏綠蒂伸出左手,高傲地側偏著她的臉頰,一副要握不握隨你的樣子。 夏遲疑了一下,才伸出左手,應付性質的輕輕握著。 『我是夏為光,大部份的人都叫我“夏”,請問您名字裡的M是?』 『M.A.R.Y,瑪莉。』夏綠蒂刻意強調了瑪莉的拼法。 夏趕緊抽回手,同時看了看後面幻燈片裡的報紙標題 “瘋狂醫師瑪莉‧維格肢解丈夫與佣人” 偌大的教室此刻顯得寂靜。 ---------------------------------------------------- 入夜時分,澳洲墨爾本市區,某棟私人公寓裡的書房。 由左至右,第一瓶是八個月的嬰兒,五官清楚可見。 第二瓶是被剖腹連體嬰,他們的頭相連,心臟與腸子都已經泡成綠色了。 第三瓶是連著大腦的一雙眼睛,瞳孔是綠色的。 第四、第五瓶是一雙左右手,感覺好像是個男人。 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瓶分別是肝、腸、胃、心臟。 第十、第十一、第十二、第十三瓶則是血管、骨骼、外皮、肌肉。 對面,則是同樣內容物的女性,在所有的瓶子後還用青綠色的光打著;除了這些福馬林瓶子堆成的裝飾,左右的牆壁書架上還堆著大量的書籍;中間放著一組沙發,還有一張書桌,整個房間沒有窗戶沒有吊燈,只有一盞小小的桌燈。 夏穿著黑西裝在沙發上坐立不安,夏綠蒂卻還一邊斟滿酒杯裡的紅酒給夏;對夏而言,玻璃杯裡的酒發出的濃郁酒香,彷彿帶著一絲腐臭的味道。 『很特別的收藏。』夏努力擠出他的第一句話,想緩和這個僵硬的氣氛。 『謝謝,』 夏綠蒂冷冷的說著同時一口喝光自己手上的那杯紅酒。 『那是我的爸爸跟媽媽還有三個弟弟跟妹妹』 夏張大了嘴,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言歸正傳,我幫你重新辦一場研究報告發表會,而且保證你一定可以拿到博士學位。』 夏綠蒂從桌上的煙盒拿出一根煙然後點燃,抽了幾口之後,吐出一口濃濃的白煙。 『不過,你必須幫我一個忙。』 『這個忙必須不違法。』夏嚥了一口口水戰戰兢兢的說著。 夏綠蒂捻熄了煙站了起來。 『向來只有我跟別人談條件,沒有人敢跟我談這個東西。』 夏綠蒂走到福馬林瓶子旁,綠光映著臉龐,她恍若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像妖豔的惡魔也像折翼的天使,夏頓時間有了些許被迷惑的感覺。 『你是第一個,也將是最後一個。』 夏綠蒂狠狠的瞪了夏一眼。 『你雖然知道瑪莉‧維格是誰,但是你一定不知道她的祖先曾經是歐洲的貴族。』 夏綠蒂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丟給夏。 『這是維爾格企業的資料,我給你一年的時間去找出瑪莉維格過去與維爾格企業之間的關係,所有的費用我會支付,不過,你的調查內容必須隨時向我回報,有任何困難就撥電話給我,我會找人幫你解決。』 夏拿起資料看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原本就有計畫要去歐洲一趟,我對這件事也有好幾個疑問沒有解開,只是,我有點好奇,夏綠蒂小姐妳該不會剛好跟那個瑪莉‧維格有關係吧?』 夏綠蒂握緊了拳頭說道:『你作過惡夢嗎?』 『偶爾吧?誰不會作惡夢,這有什麼關係嗎?』夏不以為意的回答道。 夏綠蒂的拳頭滲出點點紅黑色的鮮血。 『我從小出生到昨天為止,每天都會夢到自己在殺人,』 夏綠蒂的綠色瞳孔瞪得圓大。 『有時甚至會夢見自己在吃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有時候分屍,有時生吃,有時會煮熟之後吃掉。』 夏猛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寒毛直立的感覺,從掌底傳來冷冽的疼痛。 『而在這之中,我總是會夢見一個穿著紅衣的女人,她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口裡唱著一首捷克的童謠,更可怖的是,她提著我的頭,像斷線的瘋狂玩偶,不斷的轉圈。』 夏綠蒂頓了頓,夏看見她的嘴唇被咬破,鮮血的味道隨著呼吸變得濃郁。 『我自己一個人在澳洲被我的姑媽養大,1995年我進入這間學校擔任教師,維爾格企業在1997年接管這間學校,同時帶來我的父母跟弟弟妹妹們,也就是這些瓶子,他們也幫我升任到校務董事的職位,不過,對於我的父母弟妹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們卻絕口不提,直到,我昨天看到你的研究報告……』 『我的報告?我的報告有什麼問題嗎?』夏急忙問道。 『那張報紙上的瑪莉‧維格畫像跟我每天夢到的女人一模一樣,這令我相信我跟維爾格企業還有瑪莉‧維格之間,一定有某種無法解釋的關聯存在。』 看著瑪莉的身影被瓶子青綠光芒弄得詭譎而妖異,夏這時有些後悔為了學位接下這個條件。 ---------------------------------------------------- 夏從夏綠蒂的公寓談完事情出來之後,錯過了最後的一班公車,他在路旁叫了一小時的計程車之後,由於沒有任何一台計程車願意停下,他只好黯然地,選擇徒步走回那位在郊區的承租處。 雖然是炎熱的夏季夜裡,街頭卻透著陣陣涼意,雖然是個滿月的夜晚,但是雲層卻綿密得像是沒有月光存在一般,就在經過某個街角的路口的瞬間,夏很偶然地,在一個不經意的回頭裡,發現了她的存在。 她就這樣站在街角,在路燈熄滅的巷子裡獨自站著;黑暗中,可以看見她的眼睛正在閃爍,有著貓眼石的詭綠,有著一種深不可測的神秘。 她穿著深紅接近黑色的衣著,金色的長髮,卻閃著幾許藍色的光芒;鮮艷的紅唇,像抹過一絲血痕;綠色的眼珠,青碧;若不仔細分辨,真的會把夏綠蒂與眼前的這位女子重疊,不過,她那種纖細的詭譎美與夏綠蒂的高傲古典美,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覺。 女子朝著夏走近,不急不徐的腳步,沉著得令人害怕,那些從鞋跟傳來的聲響,空蕩地回響在街道裡。 『妳……妳是誰?』夏先開了口,一方面是想試探對方,一方面是想為自己壯膽,但是這動作,仍掩蓋不了他恐懼的事實。 『你見過了瑪莉?』這名女子,顯然沒有理會夏的言語抗禦。 『你……確定要幫助她了解這中間的來龍去脈?』女子糾結的眉頭,扭曲了她那美麗的表情,青筋橫佈在那白色的臉孔上,彷彿隨時準備撕裂夏的肉體。 夏看著女子抖抖地擠出幾句話『妳所說的瑪莉,是指,是指夏綠蒂嗎?這、這份工作太詭異了,我只是拒絕不了她的邀請,所,所以才勉強過去聽聽她想講什麼,基,基,基本上,我是想拒絕掉的……』 女子露出一個清爽的微笑,與剛才的猙獰判若兩人。 『幫個忙,拒絕掉吧?我今天已經浪費掉了不少睡覺時間了呢!』 『浪費時間?』夏被這清爽的微笑鬆散了精神。 『是呀!要知道……作這種事是很花時間的……』女子的手指伸到喉嚨由左至右一橫劃,雙眼上吊的看著夏,眼白幾乎佔去眼睛的全部。 夏不自覺的握緊手上厚厚的教科書。 『我該走了,時間真的太晚了,再不睡,明天會起不來的。』 女子拿出了一個懷錶看著。 『你是個好小孩,所以,我勸你最好離瑪莉遠一點……』 語畢女子頭也不回的轉身就往轉角走去。 『救命……』 當夏正想追上那女子的時候,巷子裡傳來小小的聲音。 夏看了一下眼前快步離開、身影已經隱沒在路口末端的女人,他猶疑了一下,最後決定朝巷子裡走去。 才走近巷子,一股血液混著排泄物的惡臭迎面而來,不遠處彷彿有東西在蠕動著,月光在這時從雲裡浮現,夏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在蠕動的,是個人,是個被剝皮的人;他的表皮被割開重新割開縫合回去,只是,前後相反左右相反,這個人像是被困在一個皮作的袋子裡掙扎著,更像一沱自己在掙扎的長條型肉塊,不時的發出求助的呻吟,黑色的縫線清楚可見。 夏幾乎可以想像的到那種疼痛的感覺,滿地的鮮血,劇烈的疼痛,讓這個人只能不斷的蠕動掙扎著。 夏慌亂了手腳,轉身,看見那個女子站在對面,還跟他揮了揮手,用手指了指他的後面;夏轉過了身子,在巷子對面的街角,看見一個寫著“N I G H T M A R E BAR”的招牌正閃爍著。 『喜歡嗎?祝你有個好夢喔!』女子大聲喊著。 一個微笑燦爛的綴在夜裡,鮮血般豔紅的唇瓣牙齒白的發亮。 ---------------------------------------------------- 那個男人死了,劇烈的疼痛在麻醉藥劑效力消退時產生,悽厲的叫聲依舊迴盪在夏的耳旁,警員聽到夏在說那個女人的時候,簡直是笑翻了,彷彿這件駭人聽聞的兇案不曾發生過。 夏收拾收拾了東西,在下午三點離開警局,警員看到昨天唯一的目擊者是個瘦弱的研究生,也就直接請他在偵訊書上簽字,夏偶然撇見死者也是華裔,再想想那個女人又突然覺得很面熟,他納悶的回到自己獨自居住的家中,從信箱裡把旅行社寄來的機票收好,進了房間把旅行的皮箱拿出來,隨便放了點衣物,隨即就打開他的筆記型電腦開始上網。 『you get the mail!』一個電子的男人聲音響起 夏打開了信箱,一封女友寫來的問候信,一封老媽寫來的匯款到達的信函,一封署名知名不具有附加檔案的信件;夏猶疑了一下,點了那封知名不具的信函,內容是一片空白,夏看了看附加檔案,那是個PPT檔案,標題寫著“關於捷克犯罪史上的傳奇罪犯,瑪莉‧維格”。 “是誰寄來了這樣的資料?” 一股好奇心驅策著他,夏移動游標輕點了兩下,一份PPT檔案緩緩的以全螢幕展開,略帶陰沈的背景音樂響起,這倒讓夏想起昨晚的女孩。 『關於捷克犯罪史上的傳奇罪犯----瑪莉‧維格 瑪莉‧維格,生於1865年 出生在卡羅維利的一戶農人家裡。 1875年進入奧地利醫學院就讀 1879年以第一名成績取得外科醫師的執照 1879年被布拉格市立醫院以15票贊成2票反對的會議結果聘請入院 1880年嫁給當地地主的長子喬許‧賈布納 (結婚照) 1880年因為被懷疑有醫療不當的情節於同年被遞解醫師執照 至此,瑪莉原本順遂的人生已經被破壞改變,在她故鄉的父母也已經去逝,失去精神支柱的瑪莉犯下第一樁罪行 』 夏看了看結婚照,很難將此時幸福的瑪莉與未來的瑪莉相連。 『1880/7/12 瑪莉涉嫌以極殘酷的手段解剖喬許,同時將佣人及管家斬首,把客廳布置成教堂;又馬廄缺少了一匹馬,判斷應該為瑪莉所為,動機不明。 (附件) (喬許的臉部切割放大圖) (佣人頭部斷裂的切口) (整排被斷頭的佣人) (被掛在客廳的喬許) (現場模擬繪圖) (牆壁上的潦草血書)』 夏摀住了嘴巴。 『1880/8/01 瑪莉的同事艾略特醫生,在自宅遭到分屍以及烹煮,現場有食用過後的痕跡,牆壁上留有與第一宗兇案相同的血書,依此判斷為同一人所為。 (附件) (艾略特的頭部) (被烤熟的身軀) (使用過後滿是鮮血的廚房) (拿起兇器手槍的警察) (現場模擬繪圖) (牆壁上的潦草血書)』 『1881/1/15 在契斯基庫倫隆的郊區醫院,一名出生的小孩失蹤,家人報警後於該區某教堂尋獲,該名小孩遭到高溫熱水燙熟,表面滿佈水泡,牧師已經死亡脖子被穿刺,體液喪失百分之七十,雙手高捧該名小孩,狀似受洗的畫面,牆壁上留有與第一宗兇案相同的血書,依此判斷為同人所為。 (附件) (被燙熟的小孩) (被放乾血的牧師) (滾燙的熱水) (痛哭失聲的家人) (現場模擬繪圖) (牆壁上的潦草血書)』 『1882/5/07 契斯基庫倫隆,一名下工之後的青年被發現在郊外森林裡的馬廄外,青年以立姿死亡,全身插滿鋼釘3598枚,每根長度約2吋,被固定在馬廄外呈窺探狀,馬廄裡躲著一名剛剛分娩完畢的婦人,婦人震撼過大無法言語與表達,牆壁上留有與第一宗兇案相同的血書,依此判斷為同人所為。 (附件) (被插滿鋼釘的青年) (分娩完畢的婦人瑪麗亞) (案發現場的馬廄) (兩吋長的鋼釘) (現場模擬繪圖) (牆壁上的潦草血書)』 『1883/4/23 布爾諾 ,一對情侶陳屍在某個蘋果農的倉庫裡,男女體內皆塞滿了蘋果泥,死亡原因為食道破裂胃破裂腸破裂,地上有掙扎的痕跡,男性的肋骨被取下一根,縫合於女性的頭皮,現場有粗略製作的強制餵食器具,牆壁上留有與第一宗兇案相同的血書,依此判斷為同人所為。 (附件) (肚子脹得大大的情侶) (強制餵食的器具) (案發現場的還未食用完畢的蘋果) (地上掙扎的痕跡) (現場模擬繪圖) (牆壁上的潦草血書)』 『1884/8/09 伏爾塔瓦河沉屍案,死者被迫手捧石板渡河,其長子於其渡河後遭到殺害,死者意欲渡河報仇時,被兇嫌以石頭擊破腦袋,死者長子手中握有與第一宗兇案相同的血書,依此判斷為同人所為。 (附件) (腦袋破裂的死者) (死者其身上滿是拷問傷痕的長子) (石板) (不可思議的石頭---螺旋尖形) (現場模擬繪圖) (手中握著的潦草血書)』 『1885/12/25 契斯基庫倫隆,警方循線找到,瑪莉‧維格窩藏的下水道,總共找到屍體三十一具,男性十五人,女性十六人,小孩一人,女性均有遭到解剖的痕跡,男性疑為侵入遭到殺害,在最內部有一具穿著紅色洋裝的無頭女屍,斷面判斷應為鋼琴線所為,惟無法判斷是否為瑪莉‧維格。 (附件) (遭到解剖的女屍) (瓶裝的內臟) (瑪莉‧維格的日記...現藏於英國諾茲圖書館) (手術器具.藥品) (現場模擬繪圖) 至此,沒有再發生所謂的"血書殺人案",不過根據情報 1915年 歐洲德國有發生類似個案 1916年 在法國 1917年 在西班牙 1918年 同樣在西班牙 1952年 在摩洛哥 1953年 在埃及 1954年 在土耳其 1955年 同樣在土耳其 昨天的情報是在澳洲墨爾本,沒人注意到N I G H T M A R E BAR旁的牆壁上有著一灘血書…… 最後附錄 血書的內容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裂開了;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斷掉了。 心臟拿過右手小腸拿過左手,放下頭顱放下肝臟,瑪莉拿起藍色的眼珠在看著。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裂開了;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斷掉了。 肺臟拿過右手腎臟拿過左手,放下舌頭放下鼻子,瑪莉割下掛著耳環的左耳朵。 瑪莉阿,瑪莉阿, 穿著紅衣的瑪莉,留著金色長髮的瑪莉,戴上割下的耳環。 瑪莉阿,瑪莉阿, 穿著紅衣的瑪莉,有著綠色瞳孔的瑪莉,收下挖出的眼珠。 瑪莉阿,瑪莉阿, 穿著鮮血沾紅衣服的瑪莉,拿起鋸子與菜刀轉過身, 拿著空洞的沒眼睛頭顱,出現在你家的院子裡。) 也許下次瑪莉就會出現在你家裡,資料統整:……』 『喀嘰』 夏匆忙閤上電腦,往著身後的窗戶一瞥,他只看見院子裡的小木門被風吹動著,他吞了口口水,這篇資料的沉重,讓他覺得彷彿瑪莉就在身邊。
1881/1/13 契斯基庫倫隆的郊區醫院,晚上11點半;梅爾的丈夫焦急的在走廊上踱步,滿頭的大汗劃過他黝黑的臉龐,幾個小時過去了,穿著白衣的醫師與一名護士走了出來,身上未乾的血漬發出陣陣的惡臭。 『母子平安,恭喜你,是個強壯的小男孩。』醫師親切的笑著。 湯姆大大的喘了口氣總算笑了出來 『醫師,我可以看看她們嗎??』湯姆問道。 醫師點了點頭,一旁的護士便打開了門,產房裡只有檯子上點著燈.四周則是一片漆黑,黑暗中隱約站著幾名護士;梅爾滿身的汗漬躺在檯子上,一旁的嬰兒抱在一名護士手上,沒乾的羊水與血漬染紅了護士的手和胸襟,湯姆走了過去,很心疼的握住梅爾的手.同時看了看護士手上的嬰兒,展露出了身為人父的喜悅笑容。 『湯姆先生?』抱著嬰兒的護士問道。 『由於小孩與母親都還很虛弱,醫生建議您先把嬰兒暫時安置在醫院內,如果您同意.請在這份同意書上簽名。』 同意書上還沾著半乾的血塊。 湯姆不疑有他,很快的簽上自己的名字。 『這孩子真可愛,真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一個護士說道。 湯姆抬頭,這個護士隨著深綠眼眸躲回了黑暗的地方,湯姆的左手微抖,就像遇到了猛獸一樣,緊盯著那片不可知的黑暗。 ---------------------------------------------------- 1881/1/14下午,契斯基庫倫隆的近郊教堂 『孩子說吧……』柯利神父如同往常一般的說著這句話。 從十五年前來到這間教堂開始,每天他一定會在告解室裡待上一段時間,起初他是抱著神的僕人身份,虔誠的在做聽人告解這件事。 久而久之,他幾乎知道了整個鎮上的秘密,甚至於反過來利用這些秘密,雖然只是換取街角的小酒吧每天都有免費的一杯威士忌加冰,以及酒吧女侍的挑逗,偶爾,他會偷看告解室一端女孩的曼妙身軀,現在的神父已經忘了神父的身份,告解室淪為他私慾的個人房間。 『神父,我有罪,』一端的女子說著。 柯利神父聽著聲音猜想她的年齡。 『神父,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一端的女子說著。 柯利神父攤了攤手想著,街角賣菜的茱莉安不是也一天到晚愛上不該愛的人? 『神父,我愛他,我想把他據為己有。』 柯利神父咳了一下,警告她的偏激。 『神父,我想把他的血液放乾,掛在家裡,把他煙薰之後,將他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品嚐,把他的骨頭敲破,嘗盡裡面的骨髓,最後.割下他的頭,切開頭蓋,拿著湯匙把腦漿一匙一匙吃光。』 淒厲的聲音顯示她的認真,彷彿她真的吃掉了那個人一般。 柯利神父瞪大著眼睛,他私慾的個人房間裡跑進了一隻猛獸,但是他更好奇的這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他有點生氣這個城鎮有著他不知道的秘密。 柯利神父吞了吞口水,輕輕拉開了告解室窗戶隔間的一點細縫偷看著:細白的脖頸,頭上帶著深紅的帽紗,看不見她的長相,胸口淌著一點紅紅的東西。 『叩‧叩‧』 一陣敲響聲嚇了神父一跳。 『神父,你在偷看我呀?』一端的女子輕快的說著。 柯利神父索性拉開告解室窗戶隔間想罵另一端的女子。 可是,柯利神父停住了動作,停在拉開的瞬間。 她的左手上拿著湯匙,右手拿著一個小孩的頭顱,胸口淌著一點紅紅的東西,是鮮紅的血漬,頭蓋已經撬開,她正一匙一匙的吃著小孩的腦漿,而這一匙正好把眼珠一起挖了出來,她這一口,連著眼珠一起吞下。 柯利神父正想反鎖告解室的時候,告解室已經被踹開,女子甩著金髮,深綠的眼眸瞪著柯利神父,白色的皮膚接近死白,她一把抓住神父的脖子,拉了起來說道: 『神父,我愛上你了。』 再一湯匙吃掉了小孩的另一顆眼珠。 柯利神父在這時刻,頭一次真心希望上帝真的存在。 ---------------------------------------------------- 1881/1/14契斯基庫倫隆的近郊教堂,晚上10點21分。 柯利神父睜開雙眼,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沾染在教堂裡,其中一面牆沾染著用血編成的童謠,一鍋滾沸的熱水,就放在柯利神父的眼前,濃烈的煙味讓柯利神父作嘔。 柯利神父摸了摸後腦杓的痛處,依稀回憶起那可怖的回憶。 『我叫奈梅爾』 這句話深烙著,深綠的雙眼映著神父的畏懼,柯利神父試著站起來,一陣刺痛深入骨髓,柯利神父雙腳小腿骨被奈梅爾打斷,乾脆的斷面像鋸子鋸開一般;然後被用鐵鍊鍊著,柯利神父這才發現自己正好跪在基督像的跟前。 『難道,這是神告訴我應該向他懺悔的惡夢嗎??』柯利神父試著用信仰心扶起他的絕望。 就在這一刻,門被打開了,奈梅爾打開大門手上捧著一個小孩,奈梅爾濕漉漉的金髮垂散在小孩的身上,稚嫩的皮膚透著薄紗般的熱氣,奈梅爾深綠的雙眼深深的盤算著。 她走到檯前,一把拉起了神父說道:『神父,為他受洗吧。』 『什麼!?』柯利神父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說,用那鍋湯,幫他受洗,讓他成為一個跟你一樣忠實的神僕。』奈梅爾把小孩丟給了神父。 神父一時反應不及,在一陣忙亂之後,用雙手抱住了小孩。 『神父,你違背了大家的信賴;你跟賣菜的茱莉安上床;跟開旅館的喬治勒索;威脅富婆瑪麗蓮,叫她把遺產全部捐給教堂!!噢,神呀,這就是你忠實的僕人嗎??』 奈梅爾撥了撥頭髮,翹起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妳……妳是誰!?妳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 柯利神父雙手抱著小孩,但,卻畏懼得幾乎把小孩擋在自己面前,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 『神父,我是誰並不要緊,不過,威脅來告解的瑪莉跟你上床,這就太過份了點。瑪莉無法奉陪,我,倒是可以代替她來好好為你服務服務。』 奈梅爾起身拿起一條細細的鋼琴線,前端還有著一根長長的細針。 瞬息,細針已經穿過神父的胸口,貫穿過心臟從背後穿出,劇痛隨即產生;神父的面容爆出清楚的血管,斗大的汗珠滴下,血液順著鋼琴線一滴滴流下,白色的鋼琴線逐漸染紅,每一下心跳,彷彿每一下重重的打擊著他的胸膛,劇痛讓神父無法說出一句話,甚至是哀號。 『看來神父是無福消受囉??』奈梅爾露出戲謔而無奈的表情。 深綠的眼珠幾乎佔去奈梅爾眼白的全部,柯利神父只能憤憤的看著奈梅爾的嘲弄。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奈梅爾收起戲謔嚴肅了起來。 『一、幫這孩子受洗至死亡,用他的死亡換取你的重生,背負著罪的人才會珍惜自己的生命。』 『二、就這樣身上插著這根針直到血流乾而死。』 奈梅爾說完便走到神父的身後。 柯利神父面容凝重而痛苦,因為他知道這個選擇不論如何都需要犧牲一條生命,那麼,該死的是他,還是這個沒有罪的嬰兒?? 不論是什麼,柯利神父的意識漸漸的糢糊,隨著陣陣鼓動的心跳,疼痛深植入柯利神父的肺腑,一股深濃充滿著惡意的情緒隨之緩緩昇起,血絲滿佈,柯利神父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吃掉這個小孩,反正,孩子再生就有了,誰會在這時,理會他是靈魂的軀殼呢?? 『嘰!』嬰兒淒厲的慘叫了一聲。 滾燙的熱水燙爛了嬰兒稚嫩的表皮,白晰的皮膚變得熟紅,小小的手腳努力的掙扎著,不久,嬰兒的雙眼翻白不再掙扎,焦爛的皮膚微微透著熱氣,煮熟的香味四溢,柯利神父的嘴角露出深深的微笑。 『幹的好,你覺得自己存活的價值大過這個充滿無限可能的小鬼是吧??』 一隻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猛獸,在這個世界上只要一隻就夠了。』 柯利神父微微抬頭,奈梅爾扭曲糾結的面容猙獰著。 她拿起一根針刺,瘋狂的朝著柯利神父用盡全力戳著,刺入眼睛,刺入舌頭,刺入嘴唇,柯利神父完全無法抵抗,也不明瞭發生了什麼事情,柯利神父只看見奈梅爾的臉上帶著無上的喜悅 ,像一個享受著征服者勝利的西班牙侵略者,神父最後只看見奈梅爾那一抹深甜的笑容。 針刺用力的穿過柯利神父的頸項之後停住。 奈梅爾用手術用的縫針縫線,把神父固定成跪著手捧東西的姿態,接著把嬰兒的屍體撈起,放在神父的手上說道: 『恭喜你,你不夠資格當個人。』 語畢穿上披風,快步朝門口走去。 瑪莉回頭,留下一滴眼淚,隨即又迅速離開。
夏搭上飛機之後來到英國,他在大英圖書館裡已經待上了一個星期了。 從無頭騎士到巫婆,從開膛手到大衛教派,許多的考據與理論反覆的堆疊與思索,夏希望能推敲出瑪莉‧維格的動機與來源;不過,關於瑪莉的訊息很少,大英圖書館裡的資訊比他上次收到的那封電子郵件還少,夏也拜託夏綠蒂幫忙追查那封信的來源,希望能找到整理這些資訊的發信人,至今仍舊音訊全無,看來是沒有希望了。 今天的月亮已經昇起,一天又要浪費,夏陷入極度的苦惱中,他一邊翻閱著書籍一邊用力抓著自己的頭髮用力搖晃,雖然,這樣一點用處也沒有,用力搖晃的當下,一本深紅色的書映入夏的眼簾。 一本深紅色的書,在角落那個漆黑的書架上顯得特別顯眼。 夏起身,向那個漆黑的書架走了過去;一個星期以來,他第一次看到這個書架。 “Holocaust(虐殺類)” 金色的分類牌這麼寫著,一字排開的還有“納粹屠殺史”、“南京大屠殺”、“世界君王虐殺記事”、“開膛手傑克的來信”。 夏張大了嘴,急急忙忙的想拿起了那本書,才一摸到那本書,夏全身都起一陣雞皮疙瘩,書皮觸感光滑得令人害怕,就像摸到某種活著生物一般。 夏小心翼翼的把書拿到自己的座位上。 “Holins's Daily 1955” 上面用黑色的字寫著“荷蓮絲的日記1955”。 『嗯……說真的,一本普通的日記怎麼會放在虐殺類??』夏心裡這麼想著。 他輕輕的翻開了第一頁,第一頁寫著“獻給荷蓮絲所摯愛的亞歷山大” 夏繼續翻著, 『1955/1/1 晴 終於找到他的行蹤了,我已經等了三年了。 我把在摩洛哥的安娜交給了姑媽扶養,並且請姑媽搬家到英國。 相信那裡比摩洛哥安全,我決定在今天啟程前往土耳其。』 “她在找誰?” 夏有點訥悶與不解,他繼續往下翻閱著。 『1955/2/13 陰 今天在土耳其安塔利亞打聽到了他的消息,聽說他還住在這個城市裡。 離他越近,我心中的憤怒就越澎湃,我一定要將他繩之以法。』 『1955/3/2 雨 搬到安塔利亞之後,我開始斷絕與家中的來往,為了避免他們也遭到不幸。 我,昨天在街角看到他的蹤跡了。』 『1955/3/8 雨 我夢到亞歷山大被分屍時的慘叫,那首童謠刻印在我的腦海裡。 我擦拭了淚水,我決定明天動手殺死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夏若有所思的頓了頓,抬起頭來,這時才發現,偌大的圖書館,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空蕩蕩的圖書館四處藏著陰影,彷彿隱藏著許多人。 『年輕人,』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夏的背後響起。 夏趕忙的回頭查看,那是圖書室的管理員。 『年輕人,超常心理學圖書室只剩下你一個人,所以我關了兩盞燈,沒有關係吧??』 夏笑了笑,揮揮手,幾滴冷汗劃過眉心。管理員也揮揮手,不久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夏轉身,翻開下一頁, 『1955/3/9 我看到那個女人,她跟殺死亞歷山大時一模一樣,金髮綠眼皮膚白的跟死人一樣。 看到她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感覺:她也看見了我。』 夏發現書角有著一點紅色的色暈, 『我急急忙忙的跑回了我住的地方,我才發現我用力握住的刀子沾滿我的血跡。 地上到處都是我的血。 現在,走廊響起了腳步聲,即將發生的事是可以預期的,亞歷山大,媽咪馬上就要去陪你了。』 夏輕輕地翻開了下一頁。 一張臉皮被剝下貼在書頁上,張開的口眼空洞的嚇人,滿滿的血漬染紅了整頁;不知道是否因為臉皮有下過防腐劑的關係,臉皮沒有腐爛,上面的毛髮、細紋依舊清晰可見。 夏驚恐地站了起來後退了好幾步,一雙手突然按住夏的雙肩,力道大的讓夏坐了下來。 『讀完它,既然拿出來了,你有義務讀完它。』一個濃厚的英國腔調響起。 夏回頭,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矗立在他的後面;他有著一雙深褐的雙眼,頭髮烏黑,深刻的五官輪廓;夏戰戰兢兢的翻過臉皮的下一頁,一首熟悉血腥的童謠再次出現,秀麗的字卻寫著可怖的內容;再下一頁, 『1955/3/10 月亮很美 這個女人像瘋子一樣的衝了出來,還好,我閃了過去,我刺穿她的肩膀, 就像我當初對待她的兒子一樣。 我用鋼琴線綁住她的手腳,我開始剝下她的臉皮,用著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 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我只看見蒼蠅停滿她的臉頰,貪婪的舔著鮮血,不過我仍然看到她的雙眼在瞪著我。 我只好用手指將一個眼珠挖了出來,吞下。 我看見地上的日記本,貼上她的面皮,開始寫著這日記,不久,我聽見她在哀號,聲音聽起來好煩。 奈梅爾覺得這女人很莫名其妙,死了個兒子算什麼?分屍又怎麼樣? 我用手指挖了出另一個眼珠,吞下。』 夏回頭看了看那男人,男人示意還有下一頁,夏翻開了下一頁,黑色的墨水,潦草而瘋狂地寫滿了一整頁的“對不起!” 夏一臉不可置信,那男人走到夏的對面,拉了張椅子坐下,他把槍從腰際拿出來放在桌上。 『覺得不可思議?』男人問道 『我只是覺得她很瘋狂……喪心病狂』夏看著桌上的槍答道。 『那是我的祖母,託那個叫奈梅爾的福,我還能知道自己祖母的長相。』男人冷冷的答道。 『你……』夏有些生氣,他覺得自己受到脅迫。 『我是岳納珊,是個私家偵探』男人伸出左手。 『幸會,我還是個學生,我從不知道偵探都這麼冷血。』夏隨便的握了兩下。 『要是你知道奈梅爾的殺人記錄與方式,你會比我更冷血。』岳納珊無奈的笑了笑。『你認識夏綠蒂‧M‧維格??』 『認識,這趟研究也是她出錢資助的。』夏雙手抱胸,想增加自己的氣勢。 『根據我的記錄,夏綠蒂‧M‧維格的出生記錄以及家族構成都不明,』岳納珊拿出一條手巾擦了擦手。『但是維爾格企業卻願意在這麼一個沒沒無聞的人的背後撐腰。』 『你想說些什麼?』夏反問。 『我想知道維爾格企業跟夏綠蒂‧M‧維格之間的交易,難道說她就這麼接受一個來自歐洲的企業莫名其妙給予的援助?』岳納珊點了根煙,攤了攤手。 『這一點,也是夏綠蒂‧M‧維格想知道的。』夏得意地露出一個頗具涵意的笑容說道。 『應該說……夏綠蒂‧M‧維格反過來利用維爾格企業幫助她自己吧??』岳納珊吸了一口煙,若有所思的輕吐出來,『你想要什麼?是什麼原因讓你願意幫助夏綠蒂‧M‧維格?』 夏沒有回答,他正在小心翼翼的閤上荷蓮絲的日記。 『小心一點,那書的封面是人皮做的。』岳納珊笑著說道。 『這是開玩笑?』夏看看書皮抬起頭問。 岳納珊大大的吸了一口煙,然後把煙頭往著鞋底捻熄。 『是真的。』 夏看看書皮,上面滿佈著人體特有的細毛,再仔細看,連紋路都非常的清楚,夏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摸過書的手在書桌底下不停的搓揉著。 『我們來作個交易吧!』 岳納珊收起放在桌上的槍,然後揮手跟夏比了個不好意思的手勢,然後從口袋掏出一個銀色的名片夾,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夏, 『我從十五歲知道我祖母的事之後,我的母親就開始教我用槍,因為她知道我一定會去找這個女人,就像她年輕的時候一樣;這十年來,我踏遍歐洲,為得就是找到事情的真相;不過,每次當我接近瑪莉的時候,維爾格總是對當地的官方與地方施壓,所以,可以說,這十年來我幾乎沒有任何收穫。』 『那麼,沒有任何收穫的你,打算用什麼來跟我交易呢?』夏看著岳納珊問著 岳納珊笑著,拿出一本筆記給夏, 『我用我的地下人脈跟這把槍、還有……瑪莉的頭髮跟你交易;我需要你那來自夏綠蒂‧M‧維格的特權。』 夏打開筆記,裡面滿滿記載著人名與瑪莉事件的手繪圖,夾在筆記中間的是,一根細而長的金色頭髮,那根頭髮被完整的封在一個塑膠套裡;金色而耀眼充滿著光芒,美麗的光澤,彷彿活生生的一般;夏看了看塑膠套上的的貼紙標籤,上面寫著“有百年歷史的女人長髮樣本”; 這句話很直接的,讓夏聯想到了許多事情,特別是,一個女人,一個金髮女人。 『你這是在哪裡找到的?』夏按捺下心裡的悸動問道。 『這是交易成立的意思嗎?』岳納珊伸出左手。『跟我合作,我就帶你到發現頭髮的現場。』 夏看著岳納珊的左手,才發現,他把瑪莉的肖像刺在手臂上,底下肖像刺著一行英文: “killer‧murderer‧psychopathy“
1882年的5月裡,契斯基庫倫隆開始下著細細的雨。 雖然已經是春天,但是天氣依舊有點涼意;瑪莉穿著黑色的斗篷坐在家中,手上寫著一篇篇診斷書,房間裡充滿著刺激性的藥水味,夾雜著一絲血腥。 現在的瑪莉暫時住在契斯基庫倫隆郊區的森林裡,工作是無照的密醫。 她有時會幫忙附近的農家處理一些簡單的外科手術,除了不姓維格之外,瑪莉依舊叫做瑪莉;這間只有木床木桌以及小油燈的小木屋就是她目前的一切,為了看診與手術,她還細心的把只有一個房間的木屋隔成兩半。 瑪莉寫著寫著,很偶然一瞥,看到在鏡子裡的自己,憔悴的連金髮都失去了光澤,瑪莉不禁搖搖頭,深深的握緊了拳頭。 『叩!叩!』輕快的敲門聲響起。 瑪莉回過神,握緊了抽屜裡的手術刀走到門邊。 『是誰?找我有事嗎??』 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響亮的應答。 『是我!我是瑪麗亞,我剛從田裡回來想請妳幫我看看小孩。』 瑪莉鬆了一口氣,把手術刀放在門旁櫃子上,拉開木栓跟門鎖,輕巧的拉開木門。 『抱歉!抱歉!瑪麗亞,最近有一些警察來詢問一些問題,妳知道的……我沒有執照,所以……』 瑪莉笑著摸摸瑪麗亞那懷孕的肚子,瑪麗亞笑著揮了揮手表示沒關係,瑪麗亞手上拿著裝滿蘋果的籃子,她拿了四五個放在瑪莉的木桌上。 瑪莉領著瑪麗亞坐到診療室裡的椅子上,戴上聽診器在瑪麗亞的肚子上仔細的聽著,不一會兒,瑪莉收起聽診器,在診斷書上寫了一些藥品及症狀。 『沒什麼問題,瑪麗亞妳只要注意這幾天就好了,預產期應該就是這幾天了。』 瑪莉說完之後拿了一些藥品給瑪麗亞,然後開始收拾她散置在桌上的文件跟聽診器,瑪麗亞收下藥品很仔細的收好放進籃子裡,同時,細細的端倪了瑪莉正在收拾東西的面容。 『還有什麼問題嗎??』瑪莉問道 瑪麗亞回過神來,她掏出一些硬幣與紙鈔塞在瑪莉的手中。 『沒有了~沒有了~那麼我就先走了,這些是看診的費用。』 說完,瑪麗亞起身走出瑪莉的獨居小屋。 『我還有些事要忙,就不送了,要生的那天,記得通知我。』瑪莉微笑揮手。 瑪麗亞轉身回報她一個甜美的笑容,離開時順手帶上大門,很迅速的走入森林裡。 瑪莉拿起一個蘋果,走到窗戶前注視著逐漸離去的瑪麗亞。 『妳覺得能相信她?』 奈梅爾站在窗戶前問道同時大口大口的吃著蘋果,金色的頭髮飛揚,更襯托著瑪莉的憔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這個地方待不了多久了。』 瑪莉拿起蘋果吃了一口。 『那麼……需要我幫忙嗎??』 奈梅爾咧嘴笑著,白皙的牙齒看起來陰森的嚇人,瑪莉打了個寒顫。 『妳至少要找到證據吧?還有……別傷及無辜,雖然,我知道這些話對妳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但是也別像去年殺死神父的時候還偷了兩個嬰兒,害我弄丟了城裡護士的工作!』 瑪莉的語氣帶著無奈,奈梅爾大笑,聲音淒厲,像是歇斯底里般的瘋狂。 『妳果然了解我』 奈梅爾把吃光的蘋果核放在瑪莉的手心。 『明天前記得收拾好行李,手術的工具先留下。』 瑪莉轉身,把桌上的四個蘋果拿進櫃子裡。 『阿……那個鐵槌跟鋼琴線也先留下好了,避免不時之需。』奈梅爾說道。 瑪莉把蘋果核收進紙袋裡,走進診療室裡開始收拾東西。 ---------------------------------------------------- 不遠的月亮已經昇起,早上的細雨彷若不曾下過,藍光遍灑在森林裡,契斯基庫倫隆城外森林的一戶人家,正亮著微乎其微的油燈光。 瑪麗亞喘噓噓的回到家中,約翰正端坐在飯桌前。 『妳去哪裡了??也不通知一聲,我跟約瑟芬到處找妳??』約翰說道。 瑪麗亞沒有答腔,自顧自的從籃子裡拿出一張報紙。 『你知道這個人嗎??』 約翰接過報紙,斗大的標題寫著: “神父謀殺案疑為瑪莉‧維格所作的案子” 約翰使了個眼色。 瑪麗亞很得意的笑著。 『看上面的照片,像不像那個密醫??』 約翰很不以為然的說道:『這又如何??』 『看最下面一行。』瑪麗亞神秘的說著 約翰半信半疑的往下看,“警方及受害人遺孀願意提供十萬元給提供協助破案線索的人” 約翰眼睛一亮『妳的意思是說瑪莉‧米勒就是那個殺人犯?』 『我們可以把田還給地主,然後在城裡買個店面,做點小生意……』瑪麗亞邊說邊走進廚房裡。 『這樣好嗎?對方可是兇殘的殺人兇手耶??而且她偶爾還幫我們免費看病……』 約翰直瞪著報紙上的照片,感覺到一股明顯的寒意。 『你在怕什麼?不要讓她知道就好啦??』 瑪麗亞從廚房裡探出頭來說道。 『況且……她私底下不知道醫死多少人。阿……我已經看到我們的小店掛上招牌的那一天了……』 『那麼.....妳至少也要活著才行』 約翰正拿起桌上的葡萄酒,然後掉到地上打破;門輕輕的敞開,油燈被灌進來的風吹熄;一個穿著黑斗篷的女人就佇立在門外,她的頭髮隨風飄散,雙眼碧綠,皮膚透著不屬於活人的白。 『晚安。』女人笑著說道。 約翰跳了起來,衝進廚房,用力的關起廚房與外面房間的門。 女人走了進來,坐在桌邊,拿起葡萄酒開始喝著。 『難喝……這酒喝起來就像血一樣。』 約翰回頭尋找剛才正廚房裡的瑪麗亞,瑪麗亞她正驚魂未定的躲在後門旁,約翰把木栓卡住門口,示意瑪麗亞從後門出去。 『我...我不知道妳..妳妳是誰,但是妳一定跟瑪莉‧維格是一伙的。』 約翰鼓起勇氣說著想拖延一點時間,但是,瑪麗亞只是不斷搖著頭直視著前方。 女人走近木門,用力一踹,約翰頓時被彈開,由於木栓卡住門口,門並沒有被打開,不過木栓已經有了裂痕,女人從門縫探出一個深綠的眼睛望著,黑暗中,那顆眼睛亮的嚇人。 被彈開的約翰連滾帶爬的帶著瑪麗亞跑了出去,約翰拉著懷孕的瑪麗亞奮力的往前跑,只是,約翰看見瑪麗亞抱著肚子,臉色蒼白而且不斷的冒著冷汗,而那女人已經從後門走了出來,約翰只好把瑪麗亞拉進前面的還在修建的馬廄裡,然後,自己從外面用力的拉上門,右手按住門左手拿起一旁的鐵條,緊緊的扣住。 『碰』 約翰看了看右手,一根鐵釘已經穿透他的手掌,鮮血豔紅的噴灑了出來,約翰的眼淚,瞬間冒了出來,約翰失聲痛哭。 『碰』 又一根鐵釘穿透約翰的肩頭與左手間的接縫處,穿過骨髓的疼痛,麻痺的瞬間又復甦,鮮血沾染在女人的白色的面孔上,那女人黑斗蓬的衣服下裝滿了鐵釘,她正拿起鐵釘一根一根的釘著約翰,約翰的聲音就像垂死的動物,充滿著死亡前的哀號。 在馬廄裡的瑪麗亞,聽見丈夫的哭聲,才回過神來,她爬到門邊的細縫,向外大喊: 『妳這個瘋子!!快放了我丈夫!!我們跟妳無怨無愁妳為什麼要這麼對付我們!!』 瑪麗亞含著淚怒罵,一陣陣的陣痛隨之抽慉著。 『我的名字叫做奈梅爾,』 女人一邊說著一邊拿出鐵釘釘住約翰脊椎的最下端,酸澀的疼痛直接傳到大腦,約翰又是一陣哀號。 『瑪麗亞,妳知道基督教裡的七罪嗎?』奈梅爾停下動作問道。 『瘋子!放了我丈夫!』瑪麗亞大聲怒吼,沒有理會奈梅爾的問題。 奈梅爾臉上冒出幾條醜惡的青筋,面容扭曲糾結,雙眼滿是血絲,雙手,緊握到冒出鮮血。 『聽我說話!!』 奈梅爾瘋狂而且不斷的喊著這句話,同時拿起鐵鎚瘋狂的釘、敲打著約翰,鐵釘刺入時的鮮血,濺灑了奈梅爾的衣服與臉孔;瑪麗亞被不斷傳來的鎚打聲、約翰吶喊哀號的聲音,還有奈梅爾歇斯底里的喊叫聲包圍,陣陣抽慉的陣痛伴隨著瑪麗亞的下腹部,一陣劇痛來臨,即將臨盆的她,就像在一個活生生人間煉獄裡,也不知道聲音會持續多久,瑪麗亞的意識逐漸膜糊不清。 東方的天空露出了一點白。 奈梅爾拉高音量大聲喊著: 『聽‧我‧說‧話‧妳這該死的東西!妳知道貪婪的下場嗎?這就是妳所要的嗎!』 這句話伴隨著一陣嬰兒哭聲而來。 瑪麗亞已然呆滯,痛苦與遍灑在地上的胎盤羊水,已經喚醒不了她。 約翰被刺了滿身的鐵釘,有的刺進腦袋裡,有的穿過手掌,有的釘過因為痛苦而吐出的舌頭;眼白、背脊、手指、腦門、頸項、肩頭,滿佈著血跡斑斑的黑灰鐵釘,原本厚實的身軀,此時顯得有些扁平,一部份的肉體被敲得破碎,手指與手掌被敲破,分不清肌理、皮膚與骨骼的差別,只看見碎裂的肉片裡混雜著許多白色的硬塊;頭上的臉骨與腦殼已經裂開,滲出的鮮血染紅了木板門,突出的雙眼長長伸出的舌頭,鼻血從碎爛的洞裡流出來,臉上空留下幾個洞口。 在奈梅爾的眼裡,這只是一團接近肉糊的碎片,跟被馬車壓爛的老鼠沒什麼差別。 奈梅爾一陣暈眩,金髮沾染著些許血汙,她戴上斗蓬的帽子,從門縫裡看見呆滯的瑪麗亞還有剛出生的嬰兒;瑪莉轉身,搖搖頭,走進了森林裡。
天色有點昏暗,陰闇的氣氛籠罩著滿是枯木的樹林,偌大的森林靜無人聲。 岳納珊開著破舊的汽車在這處森林的樹蔭停下,汽車裡正在聽著足球比賽;岳納珊下車把前方一塊禁止通行的木牌踹開,然後回到車上。 『你一定要這麼粗魯嗎?』夏拿著地圖畫上紅色的圈圈,然後推了推眼鏡。 岳納珊笑笑,發動汽車往前開去。 『就是那裡了,我上次進來時就是在前面那裡遇到管理員。』 岳納珊用手指著前面的小木屋,他把車子停在小木屋的後面,夏下車的地方正好在血書的那面牆邊。 『這樣看的比較清楚。』岳納珊掏出一根煙點著。 『這真是謝謝你喔。』夏帶著照相機與筆記本下車。 岳納珊也拿著地圖跟手電筒跟著下車,小木屋上面滿佈著腐朽的氣味,夏走到木門前,木門已經斷裂倒下,木門上滿佈著釘痕,幾根鐵釘還插在在木門上,夏又拍了幾張照片。 岳納珊戴上塑膠手套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用鑷子把鐵釘取下放進塑膠袋裡。 『你那邊有什麼收穫嗎??』 岳納珊收起釘子問道。 夏在筆記本上寫了個問號。 『恐怕沒有,對於一百多年前的骨董最好是別抱太大的希望。』 夏推了推眼鏡。 岳納珊拿出地圖看著。『前面那間就是當初被害人所居住的房子,要去看看嗎??』 『查一查也好。』夏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兩人一前一後走向那間木屋。 『被害人叫做約翰‧勒格斯,是一個佃農,住在城外的森林裡,在1878年跟瑪麗亞‧拉曼桑德結婚,由地主代為主持結婚儀式,他曾經在1881年患有偏頭痛前往契斯基庫倫隆城內求治,連續服用藥物三個月之後,就沒有回去複診了,然後醫生再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掛了。』 岳納珊邊走邊拿著筆記本唸著。 『偏頭痛呀……』夏想了想。 來到門口,敞開的門裡一片黑暗,岳納珊轉開手上的手電筒,木屋裡滿是樹葉與灰塵,桌上還放著玻璃空瓶,上面還吊著裝油燈的器具。夏注意到地上有些亮亮的東西,他走了過去,撿起來仔細看著,那是一些發黑的碎玻璃,而一旁是一些發黃的紙片,夏拿起相機拍了幾張照片。 『好像是個杯子之類的東西,那邊桌上還有空瓶子。』 岳納珊往裡面照了照。 『嘿……看看這個。』 夏站了起來,燈光聚焦在一扇門上,那扇門從中斷裂成彎曲的樣子,後面有著一根脫落的木栓,岳納珊走了過去,他用手指才一輕推,那門就倒下了,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嗯....這個人有這麼大的力氣嗎?這是踹開的痕跡耶!』岳納珊拿起煙來抽了一口。 『我不曉得,也許她有共犯吧?』 夏拍了幾張照片,轉身走出小木屋,岳納珊隨便照了兩下轉身跟夏走了出去,天色已經變得灰暗,兩個人回到車上。 『今天這樣有什麼幫助嗎?』岳納珊把熄滅的煙頭丟到樹林地上。 夏低下頭來沉思了一會兒。 『還要再整理整理,線索少的可以了,就算知道有共犯,她的動機還是不明,為什麼只殺死約翰‧勒格斯,而放過瑪麗亞‧拉曼桑德?而且血書的意義何在?』 『也許是像簽名之類的東西吧?』 岳納珊發動車子的引擎點亮車燈。 『你慢慢想,我們穿過這個森林直接上公路,繞原路太遠了。』 他把地圖丟給了夏,夏只是沉默不語。 夜晚的森林一片漆黑,除了鳥叫蟲鳴,剩下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車輛沙沙的穿過森林,兩旁的樹林延伸著,岳納珊哼唱著難聽的英國民謠,夏想到幾乎快睡著。 『停車!!』夏大喊。 『怎麼了?怎麼了?』 岳納珊把右手放在衣服內的槍柄上,慢慢的停下車子,夏只是一直望著車窗外。 夏拿起手電筒跟相機,然後下車,著魔似的獨自往森林走去,岳納珊也急急忙忙拿起另一隻手電筒尾隨而去。 森林漆黑,晚上的天空沒有月光照耀,整個森林就像只有岳納珊及夏為光存在一樣,只有兩道光芒相互跟著,剛剛的鳥叫蟲鳴也好像不存在般,整個森林充斥著沙沙的走路聲,遠處的天空不時傳來雷聲。 岳納珊隨著夏走了五分鐘,夏突然停下了腳步,用手電筒照著前方,一股寒意從岳納珊的背脊竄起。 一間爬滿蔓藤的木屋矗立在他們的眼前,旁邊的門牌寫著“瑪莉‧米勒 接生‧醫療咨詢” 『剛才我就是看到這邊的黑影』夏吞了吞口水。『這邊的黑影看起來比較整齊……所以……我想……會不會』 岳納珊拍拍夏的肩膀,走到門牌前指著“醫療咨詢”這幾個字。 『記得嗎?約翰‧勒格斯不是有偏頭痛嗎?他不是沒有再去複診嗎?』 夏點了點頭 岳納珊拿出一根煙。 『看來他找到醫生了;可惜的是,這個醫生不太正常。』 他的眼神閃爍著些許憤怒。 岳納珊轉了轉門把,門隨之輕輕的打開了,裡面的陳設都佈上一層厚厚的灰塵,仿若都沒有人來過般的沉靜;夏鼓起勇氣走了進去,岳納珊也跟了進去,夏停在一張有蠟燭的木桌前,蠟燭還燒到一半就被弄熄,桌上的沾水筆還插在墨水瓶裡,而墨水早已乾涸,一面鏡子就擺在書桌前,夏照了照鏡子然後回頭看看,書桌一旁的架子放著許多文件與資料。 “病患記錄1881至1882年”這份資料特別用鐵製的夾子裝著。 夏拿起這份文件細細的看著。 整個房子被隔成兩間,岳納珊走進另外一間裡面,裡面有著一張木檯,上面舖著一塊純白的白布,有幾處沾染了乾涸的血漬,一旁則是一桶裝著半滿水的木桶,另一邊則是有裝許多綿花與醫療器具的玻璃櫃子。 岳納珊打開櫃子,裡面盡是些木槌、藥品,還有一些針之類的東西,刺鼻的味道讓他隨即又關上。 『我這邊什麼都沒有,不過看的出來,她走的很倉促。』 岳納珊走了出來,他打開一扇窗戶,然後點著剛剛拿出來的煙。 『一些比較大的東西跟藥品都沒帶走。我想她可能在這裡待到殺了約翰‧勒格斯之後逃走吧?』 『嗯……可以確定的是,住在這裡的人的確是瑪莉‧維格,在初期的文件部份,她簽的簽名常常不是簽米勒,而是維格。』 夏翻了幾頁,然後把文件拿給岳納珊看看。 『不過,事實也許與我們的所知有出入。她在瑪麗亞‧拉曼桑德的病歷上面寫滿了許多警告與小心的捷克俚語,在最後一頁……她提防瑪麗亞‧拉曼桑德遠勝過約翰‧勒格斯。』 岳納珊接過了手看了看。 『老弟,你有發現到嗎??』 『發現什麼?』夏正轉身想拿起另外一本書。 岳納珊很仔細的照著瑪麗亞‧拉曼桑德的病歷。 『我們假設瑪莉‧維格是獨自一個人住在這裡好了,在那些捷克俚語出現之前,她所使用的是一種比較緩慢的筆觸,這筆觸是很淡而和緩的,就像一個正常人在寫的字一樣;但是這些捷克俚語的筆觸卻是急迫而且用力的。』 岳納珊摸了摸紙張的背面。 『你的意思是?』另外一本書擺的太高,夏墊起腳來。 岳納珊吸了一口煙, 『有兩種可能, 1.她在犯罪之前都是處於一種神經緊張的狀態,因為這些字反應著她的混亂。 2.這些字的寫法有很大的不同,像M這個字好了,正常的瑪莉會一筆一劃的寫下,但是捷克俚語的M卻是以一種不同的筆畫順序在寫,幾乎是一個不同人所寫的字。 ,我懷疑……瑪莉‧維格有共犯。』 夏剛好撥到那本書,一個不小心,書掉了下來,掉下來的書揚起了滿屋子的灰塵,夏遮住鼻子趕忙蹲下去撿。 『那麼你得先解釋單人床的事,共犯睡哪裡??』夏用手電筒照了照單人床。 『打地鋪??』 岳納珊攤了攤手。 『先別談這個,你看那邊……』 蹲下去的夏,發現單人床下有個黑色的木盒放著。 他們向單人床走了過去,兩人對看了一眼,岳納珊趴了下去伸手,把木箱拉了出來。他把木箱放在床上用手撥了一下,上面有些漂亮的雕花與天使的刻像。 “Nightmare Only” 『嗯...惡夢專用??』 岳納珊問道。 『把他當人名的話……』 夏恍然大悟的說道 『奈梅爾專用!!』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出這個名字 『我就說她有共犯!我可是是專業的私家偵探耶!』 岳納珊得意的笑著,他一邊笑著一邊打開箱子,打開的瞬間,岳納珊的動作呆滯的停了下來。 『老弟……我想……我們找到了不得了的東西了。』 他用手電筒照著。 夏則呆愣著。 黑色的木箱,裡面用紅布襯著,在上面夾著一對刻有大天使加百列Gabriel的銀製湯匙,與地獄裡有蒼蠅王之稱的貝爾傑布Beelzebul的銀製叉子,六個可愛的小孩頭顱裝在木箱裡,其中的四個頭被橫切開;四個頭橫切開的頭顱,可以清楚看見腦髓都已經不見;有兩個連眼珠都被挖空,一個還附著頭髮,剩下的一個還閉著眼睛,他們的左眼上面都被貼著一張紙。 『梅爾的、吉妮的、妮可的、吉布森的、莎莉的、約瑟芬的,莎莉的跟約瑟芬的上面還寫了儘速食用。』 岳納珊唸出紙條上的字,他輕碰了一下的小孩的臉頰,然後把手指在鼻子前聞了一下。 『還是軟的,她下過藥作防腐處理。要帶走這個箱子嗎?』 夏摀住自己的嘴,猛地點點頭,他想起中午吃的烤雞腿。 突然門外吹來一陣風,原本閉著眼睛的小孩,眼睛突然地張開。 夏全身打著寒慄,抖抖的伸出手指。 『他……他……他』 夏這句話幾乎說不出口。 岳納珊順著夏的視線看了過去,正好與小孩的視線相對;他吸了口煙,把紙條貼在張開的眼睛上。 『東方人怎麼說這種現象?』岳納珊問道。 『死死……死……死不瞑目』 夏瞪著小孩的頭顱說道。 『什麼原因會造成這樣的狀況?』 岳納珊翻了一下紙條,用手電筒確認小孩的瞳孔收縮現象。 『有某種原因讓他無法離開他的軀體。』 夏轉過身去大口大口的深呼吸。 岳納珊關上木箱。 『老弟,西方人稱這個為肌肉收縮,長期封閉的防腐物品,由於突然接觸不同氣壓的空氣所造成。』 他拿起木箱走到門口。 『歡迎來到科學的二十一世紀!』 語畢岳納珊大笑。 夏沉默不語,一張臉臭的可以,他自知自己理虧,卻只能靜靜的尾隨岳納珊走出小木屋。 『嘿!你們在作什麼!』 夏遮了遮眼睛。 一個體型微胖的中年男人跟著一道刺眼光線出現,他站在屋外樹林的空曠處,岳納珊注意到中年男人手上拿著電擊棒。 『你們不知道這是私人土地嗎??』中年男人瞪著體型比較矮的夏。 『那麼你又是誰?』岳納珊提高聲音問道。 中年男人拉出衣服下的塑膠識別證。 『我是這裡的管理員,我吃飽出來巡邏,那邊那一個!我認得你,你上次也闖進來過!』 中年男人抬頭仔細的看了看岳納珊,用電擊棒指著他的頭。 夏無奈的瞪了岳納珊一眼,岳納珊尷尬的笑了笑,左手則抓緊了木箱,深怕手上木箱裡的東西掉出來。 『這是維爾格企業發給的出入證明文件,我們是得到許可的研究活動。』 夏急忙從口袋裡掏出夏綠蒂給的證明文件給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接過手半信半疑的看著,他端詳了一會兒,然後把文件遞還給夏,收起電擊棒。 『就算這出入證明文件是真的,上面也沒有規定可以進來三個人呀!』 『三個人?』夏納悶的問道。 『對呀!就是坐在你們車上的那個金髮女人呀!文件上面只有寫著你們兩個男人的資料,沒有提到這個女人呀!她說她是跟你們一起來做研究的,可是你們卻把她反鎖在車上,然後自己走了進了森林裡。』 中年男人握緊了手上的電擊棒。 夏正想張口,卻被岳納珊阻止,夏與岳納珊交換了一下眼神,岳納珊把木箱遞給了夏。 『首先我為上次闖入的事,跟你道歉,』 岳納珊把嘴上的煙扔掉。 『再來要澄清一件事,我們真的不認識這個女人,誰知道她是不是像我以前一樣的闖入者?故意說是跟我們一起來好幫她自己脫罪?』 中年男人頓了頓。 岳納珊趁勢接著說: 『這樣吧!我把車鑰匙給你,你把她帶來這裡,我們當面跟她對質?天已經這麼黑了,而且這森林又這麼大,沒有車子,我們是走不遠的。』 岳納珊把鑰匙拿了出來。 『好吧,我接受這個建議,你們就在這裡等我。』 中年男人接過鑰匙轉身,走入森林裡,不久他隨著光線消失在一端的深處。 『你瘋啦!』夏大喊。 『小聲點,會被他聽見的。』 岳納珊拿過夏手上的木箱,臉色鐵青。 『你瘋啦!你把鑰匙給他,我們怎麼離開?而且天知道他是真的管理員還是假的管理員?』 夏壓低了音量。 『老弟,我們被人跟蹤了,』 岳納珊緩緩的轉過頭。 『相信我,就算回到車上,我們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記得我剛剛跟那個傢伙說的話嗎?』 夏雙手抱胸。 『你剛剛說:天這麼黑,森林又這麼大,沒有車子,我們是走不遠的。』 『但是,』 岳納珊指了指屋子左側的一顆樹葉茂密的大樹。 『天這麼黑,森林又這麼大,我們可以躲起來。』 夏把手托在下顎想了想,岳納珊掏出手槍檢查裡面的子彈,左輪裡面只有兩顆子彈,岳納珊開了保險,放回槍套裡,他們走到樹下。 這是一顆約兩個人合抱的白樺樹,岳納珊先用小屋旁的木桶幫夏爬到大樹一根粗壯的支幹上,夏緊靠在支幹上努力的抱著樹幹,岳納珊確定夏不會掉下來之後,把木箱用外套包起來,再用吊帶緊緊綁在自己的背上,然後自己也爬到樹上的另一根支幹上,到樹上之後關掉了手上的手電筒。 岳納珊轉頭看看四周,他們約離地面有兩層樓高。從樹上可以看見不遠的地方有著密集的燈火,但是眼前的森林跟小木屋卻是一片黑暗,連身旁的夏都看的不太清楚。 『別怕,摔不死人的。』 岳納珊笑了笑然後拉緊身上的吊帶。 而夏只是緊抱著樹不說話。 不遠的地方,森林的深處亮起光芒,一個長髮飄逸的女孩走了過來。 由於夏的位置被樹遮蔽住,於是他靜靜而且努力的抱住樹幹,岳納珊稍微側身便可以清楚的看到木屋前發生的事,他揉了揉眼睛;金色的頭髮隨著夜晚涼冷的風飄蕩,綠色的雙眼有如翡翠般深綠,白色的皮膚冷淡的接近藍色,迷人的嘴唇豔麗深紅的驚人。只是,當她來到小木屋時,眉頭皺結,表情醜惡,雙眼彷彿可以流出鮮血,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帶著濃濃的憎恨、憤怒,岳納珊一陣背肌豎立。 『小姐,妳該給我一個清楚的解釋囉。』管理員雙手抱胸,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女孩沒有理會管理員,逕自走進了小木屋。管理員拿著手電筒四處照著。女孩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書,看到了被打開的櫥櫃,看到了床舖下東西被拖移出來的痕跡,她用力的敲了一下木桌,女孩憤憤的走了出來。 『小姐,我很抱歉,看來妳的伙伴是不要妳了。』 管理員臉色凝重。 『請妳跟我走一趟警局。』 他伸手想抓住女孩的手。 女孩很迅速的撥開管理員粗壯的手臂。 『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豬玀!!』 她大喊著。 岳納珊正想跳下去幫忙時,女孩憤恨地回看了一眼,岳納珊的動作因此愣住了,女孩的臉頰、額頭滿佈了蚯蚓大的青筋,右眼流下一條深紅色的痕跡,岳納珊意識到很強烈的危險。 女孩迅捷的繞著原路走出了森林,管理員緩不濟急的跟了出去,光線隨著她們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中。 『狀況如何?』夏小聲的問道。 『我想,我們稍微等一下好了,』 岳納珊摸了摸額頭,斗大的汗珠劃過臉頰,汗珠冰冷。 『至少,要確定他們走遠。』 『好吧!反正我一個人也下不去,一切聽你的。』 夏看了看腳下的一片黑暗。 岳納珊摸了摸槍套裡的槍,直視著女孩離去的方向,斗大的汗珠再度劃過臉頰。 ---------------------------------------------------- 女孩朮自在前面走著,管理員在後面跟著。 『妳們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在這森林裡面??』 管理員問道。 『我不知道,找東西吧?』女孩冷冷的答道。 『找東西??妳們知道這個森林發生過什麼事嗎??上個世紀……』管理員壓低音量說道。 『上個世紀這裡曾經失蹤過四個小孩,兩個嬰兒,兩個五歲的孩童,』 女孩頭也不回的說著。 『兩個嬰兒在出生後兩天內被偷走,兩個五歲的孩童則是失蹤於捉迷藏的遊戲,嬰兒的屍體在三天後被發現在西側的出口,頭被砍掉,然後頸部用黑線相連,放在馬廄裡。』 腳下的樹葉被踩的沙沙作響。 『妳怎麼知道這個森林發生過的事??這是我爺爺他們才知道的事呀??』 管理員一臉不可思議。 『然後,失蹤於捉迷藏的兩個五歲的孩童在河邊被找到,』 女孩沒有理會管理員,她繼續的說道: 『他們的屍體被剁成五、六十塊,就像用斧頭切斷似的,手指、骨頭遍灑在河邊。』 『這還不算什麼……』管理員吞了口口水。 『神奇的是,住在剛剛那間小屋的一個女密醫,她只花了半天時間,就把所有的屍塊縫好,而且是兩具都縫好了,,沒有多餘的部份,也沒有縫錯的部份,連腳趾頭都正確無比。』 女孩緊接著說道。 『不過,還是少了兩顆頭顱。』管理員嚇不到這女孩悻悻然的說道。 不遠的前方出現了岳納珊那台破車跟管理員騎來的摩托車,管理員走到自己的摩托車前抽起了車鑰匙,然後走到岳納珊那台破車前,用岳納珊的鑰匙打開了車門。 『上車吧!我先送妳到警察局!等等我再找其他人來找他們,妳們最好要有關的心理準備!』 管理員語帶威脅。 『妳叫什麼名字?』 『奈梅爾。』女孩呲牙裂嘴的笑著。 管理員關上車門,月光從雲裡透出一些光線,他發動車子,車子緩緩的起動。 『奈梅爾,妳住在哪裡?』 管理員看著前面昏暗的道路問著。 『兩個五歲的孩童裡,高的叫做達拉斯,矮的叫做傑姆,吉布森的孩子叫做達拉斯,莎莉的孩子叫做傑姆,他們兩個非常調皮,總是喜歡在瑪莉去村莊的時候,跟在後面偷走她籃子裡的藥品或是水果,』 奈梅爾直視著前方,沒有理會管理員,蚯蚓般的青筋再度慢慢浮現。 『我趁著瑪莉睡著的那天中午,穿上黑斗篷帶著瑪莉的籃子,來到村莊買了幾個又紅又大的蘋果,我匆匆的走出村莊,調皮的小孩果然跟了上來,我故意繞進森林裡的深處,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轉;不久,天就黑了,調皮的小孩放棄我籃子裡的蘋果,轉身想回家,一轉身,你知道他們看見了什麼嗎??』 『奈梅爾,夠了,不要再說些有的沒有的事情,這話題已經結束了!』 管理員有點生氣的說著。 奈梅爾沒有理會,繼續說著。 『他們看見我拿著斧頭站在他們的背後,斧頭鋒利而且閃亮,達拉斯轉身拔腿就跑,傑姆卻嚇的雙腿發軟,一個不小心,傑姆臉頰著地,整個人跌在地上,我把斧頭一個用力就砍下了傑姆那髒兮兮的左腿,傑姆痛的大聲哭喊,達拉斯沒有理會傑姆的求救,逕自奮力的往前跑,他顧不得朋友的生命,他只能顧全自己,傑姆的哀號響徹了整個森林,伴隨著逃跑的達拉斯;我一斧一斧的砍下,傑姆鮮紅的腸管跑了出來,他早上吃的蘿蔔跟麵包也跟著掉了出來,白色的骨頭還纏著些紅色的肌肉;逃跑的達拉斯迷了路,漆黑的森林,讓他找不到歸途,一絲藍色的光芒,成了他的明燈,當他越來越靠近時,他發現那是河邊月光的光芒,突然,』 奈梅爾轉了過來對著管理員, 『一個細長的紅衣人影站在河邊,手裡還提著傑姆的頭顱站在達拉斯最後一絲希望的河邊,傑姆的頭顱因為劇痛大張著嘴巴,雙眼瞪大,達拉斯絕望,只能看著我一步步的靠近;直到死之前,達拉斯的雙眼還流著眼淚。』 管理員踩了煞車,將車子停在森林中間。 『閉嘴!奈梅爾,閉嘴!我警告妳,不要再說那個什麼故事了!』 管理員非常的生氣,他重重的敲了一下方向盤跟奈梅爾示威。 奈梅爾舉起右手,由管理員的臉上劃過,像是輕拂過他臉上的風一般,只是,這風太清徹,管理員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臉上的臉頰一陣燥熱,隨即轉變成騷癢,瞬間變成劇痛。 抽動的紅色筋肉,細細的粉紅肌理,臉頰的白色骨骼,就這樣曝露在車廂內,管理員被撕去了半張臉皮,那張臉皮被奈梅爾緊握在手裡。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是誰給的恩惠?』 奈梅爾的表情高傲而且駭人,臉頰上還染著一些血漬。 管理員驚覺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握,顧不得疼痛,他趕緊跳下車子,只是,才剛下車就被腳邊的石頭絆倒。 『救命……救命!!』管理員使盡力氣喊著。 一根樹枝隨即穿過他的右手,奈梅爾用力的轉動穿過右手的樹枝, 『雜碎,你不必去求救了,你的同事已經在地獄等你了。』 她的手指著森林出口,遠遠的森林深處有著兩個糢糊的身影,奈梅爾放聲大笑,尖銳而潔白牙齒深藏在深紅色的唇裡。 ---------------------------------------------------- 他們就這樣在樹上過了一夜,岳納珊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聽見女人的縱聲大笑,看見月亮在地平邊緣探出頭,直到看見東方的太陽昇起,黑暗的森林由黑變藍,由藍變成彩色 『老弟,太陽都出來啦!』岳納珊伸了個懶腰說道。 夏熟睡,岳納珊輕拍了夏的肩頭。 『人呢?他們人呢?』夏揉揉眼睛擦了擦嘴角問道。 岳納珊迅速的爬下樹,然後幫著夏小心翼翼的爬了下來。 『他們?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昨晚有聽到那個女人的笑聲。』 他聳聳肩。 夏拿下眼鏡,擦拭到鏡片反射著亮光,這時他才看到,清晨的森林滿佈著白色的霧氣,夏用力的伸了個懶腰。 『走吧,白天比較不容易被人偷襲。』 岳納珊拉緊了背上的木箱,逕自走向前面的森林。 夏回頭看了看破舊的小木屋,小木屋沉靜,餘悸猶存,隨即跟上先走的岳納珊。 夜晚裡彷彿深遠而沒有盡頭的路程,白天卻是短促而且迅速的,他們很快的就來到停車的地方,不過,車子已經不在了,留下的是一台沒有鑰匙的摩托車。 『你喜歡走路還是坐車?』岳納珊看著夏問道。 『要動手就直接動手吧!』 夏已經習慣這個男人的行事作風,他攤了攤手,指著摩托車。 岳納珊大笑,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一根煙開始抽著,他拿下木箱,遞給了夏;只見他伸手在摩托車弄了一會兒,摩托車便發動了。 『你怎麼弄的呀?我一直以為電視上演的是假的!』夏好奇的摸了摸車子。 岳納珊笑了笑抽了口煙,跨上摩托車,夏拿著木箱坐上了後座。 兩人迅速的在樹林裡穿梭,不久就到了森林的出口。岳納珊看見自己的車子停在路旁,於是他放慢車速,把摩托車停在一旁的樹下,他揮了揮手要夏在摩托車上等著,然後自己小心翼翼的坐進了駕駛座,看了看後車廂,看了看副座,開著車門發動了汽車。 『看起來很正常,沒有炸藥,沒有人躲在後車廂裡。』 岳納珊從車裡探出頭來,然後頭往上抬。 一滴不明的液體,滴到夏的額頭,夏摸了一下額頭,鮮艷的紅色沾染著他的手指;夏看了看岳納珊,岳納珊抖抖的點了點頭,他緩緩的抬起頭,眼睛瞪的極大。 三具屍體被高高的吊在樹上,他們的表皮被撕去,頭部以上被剝的只剩骨頭,骨頭還是鮮紅的,有些血塊已經凝結成紅黑色,腹腔被剖開,內臟從舌頭被掏了出來,整個臟器長長的從身體裡垂了下來,由上而下的是小腸、大腸、肝、膽、脾、胃、食道、氣管、舌頭,血液已經被放乾。 『她在車上留了張紙條。』 岳納珊從車上的遮陽板裡找到一張紙條,紙條沾滿了斑駁的血漬,上面寫著:『別再跟著我』;夏雙腿發軟,岳納珊拳頭緊握。
夏綠蒂睜開眼睛,彷彿三個男人的影子晃過,又一瞬間,金髮的女子好像也出現過;夏綠蒂感到一陣暈眩,伸手去床邊的檯子但是卻拿不到她阿斯匹靈,檯燈也不是她所熟悉的樣子,床也不是她的絲質天鵝絨,床邊放著她為了出國旅行準備的行李包,黑色的風衣放在床頭,牆壁上是品質普通的便宜璧紙,窗外則是一個陌生的城市,彷彿置身在一間旅館裡。 她覺得糊塗了。 於是她起身,瞬間,一種不尋常的感覺繚繞著她的週圍,一些莫名其妙的畫面劃過眼前,飛機的空服員,左手窗戶外的藍海,機上餐點吃的是五分熟的牛排,漆黑的森林,沒有熄火的破車,拿著手電筒的中年男子,然後,一個瘋狂的女人在血泊裡撕碎著一具具屍體,女人回頭,眼睛深綠,銳利的手術刀,臉頰上沾著許多鮮血。 『客房服務!』 一口濃厚口音的英文隨著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夏綠蒂的畫面,她走到門邊,從窺探孔裡看見門外的服務生,服務生身旁推著一頓豐盛的餐點。 夏綠蒂轉開門,服務生便把餐點推了進來,有烤吐司、濃湯、培根、烤過的豬肉、一瓶白酒;服務生拿出刀叉跟布巾。 『這些東西是誰叫的??還有,這裡是哪裡??誰送我來的??』 夏綠蒂扶著微微疼痛的頭。 『這些東西都是您昨天晚上回來時吩咐的呀??』 服務生有點訥悶。 『您昨天晚上是自己回來的不是嗎??維格小姐。』 然後服務生從腰際拿出一封信件。 『這是早上澳洲發過來的電報,請簽收。』 夏綠蒂鄂然,她接過那張電報,然後在簽收紙上簽名,紙上寫著: “從 澳洲墨爾本 給 夏綠蒂‧M‧維格 小姐 捷克曼麗蓮旅館” 『這裡是捷克?』夏綠蒂驚訝的問道。 服務生點了點頭,收下了簽收單。 『正確的說:這裡是契斯基庫倫隆城郊,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服務,請再叫我。』 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夏綠蒂揉了揉頭疼的地方,拆開了手上的電報。 “此致 校務董事 夏綠蒂‧M‧維格 小姐 由於維格小姐您於7/10日不告而別離開學校已三日,維爾格企業於7/11日通知校方您目前在捷克自助旅行,甚幸,您一切安然無恙;此外,為您轉達夏為光於7/13回報他目前的研究進度,內容如下: 此致 校務董事 夏綠蒂‧M‧維格 小姐: 取得頭髮,目前正在作碳十四鑑定,預定於7/14作基因建檔,我已於7/12日在契斯基庫倫隆城郊森林取得一木製箱,內容物相當特殊,容我於日後電話再作報告,我將於7/15前往契斯基庫倫隆聖倫斯基教堂調查。 夏為光 2000/7/12 以上為夏為光的報告,敬祝維格小姐您旅遊愉快、平安。 校長 柴可‧拉耶爾” 夏綠蒂看完,她折好電報放在一旁然後躺了下來,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想一想卻更覺得毛骨悚然;這消失的三天時間到哪裡去了?到底她是怎麼來的?又為什麼要送來捷克? 夏綠蒂揉了揉頭疼的地方,腦袋昏昏欲睡。 『也許……這只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夢境吧?』 她這麼說服自己,然後躺臥在軟軟的床上,朦朧中,一個金髮女子在月光下要跳躍、舞動,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 『不過,太真實的夢感覺起來總是餘悸猶存。』 奈梅爾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坐在床邊享用著餐點,吃完之後,她拿起一旁的電報跟床邊的行李,披上她放在床頭的黑色風衣,隨即走出房間。
夏趴在木造地板上仔細而緩慢的檢視地上每一個殘渣,一旁的木造椅子積著厚厚的灰塵,光線從後面的彩色玻璃透了進來,聖母瑪麗亞臉頰的油漆斑駁,一滴汗珠滴到地板,聲音響徹整個教堂;夏一整個早上一無所獲。 夏用袖子擦了擦額頭,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他拿起上次從森林帶回來的湯匙與叉子看著,木箱由岳納珊存放在他捷克的朋友那邊,也順便跟他的朋友打聽一點消息。 大天使加百列正銀亮的閃爍著,他想不起來加百列所代表的意義,他在最後審判中負責鳴喇叭要告知什麼??是職掌什麼來著的??刻著蒼蠅王貝爾傑布的叉子上,透著與湯匙不同的藍黑色光芒,他代表的是絕望與貪吃,身為地獄墮天使的他掌管著地獄的死者;這對特製的餐具有什麼意義嗎? 夏沉思。 『如何?有線索嗎?』 身後的門無聲無息的打開,岳納珊嘴邊叼著煙手上拿著一本書走了進來。 『沒有,這裡除了被踢破的告解室、乾涸的受洗盆之外,什麼都沒有。』 夏邊說著一邊收起湯匙跟叉子。 岳納珊把書遞給夏,“奇德納的童話集”,上面這麼寫著,然後岳納珊拿起從市府調出來的教堂影印平面圖看著。 『這是什麼?』夏看著書皮的娃娃插圖說著。 『這是一個收集捷克民間故事的作家,早上我去圖書館找到的。』 岳納珊看見教堂平面圖的上方靠鐘樓處有一個奇怪的方型區域,他拿起筆在上面畫了一個紅色的圈圈,然後拿給夏看。 『這裡你有去檢查過嗎?』 夏正翻開第一頁,他抬起頭來。 『你是說那個神父的房間嗎?從旁邊的樓梯可以上去,不過上鎖了,我進不去。』 『喔,不介意……我用我的方法去查一下吧?』 岳納珊笑了笑,把平面圖捲了起來。 夏看著童話集點點頭,然後把書收進背包,把檢查許可拿出來遞給了岳納珊。 『你可以一個人留在這裡嗎?我回飯店去拿我的電腦,去查點資料,我好像有聽過這個作家。』 『沒問題,記得回來接我。』 岳納珊轉身揮揮手,拿起手電筒,走進深遂的迴轉樓梯間。 夏背著袋子走出教堂,中午的天氣雖然豔陽高照,但是卻開始佈著些烏雲,他在路邊攔了台計程車坐上。 離教堂有幾條街遠的地方,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女人朝著教堂走來,金色的頭髮隨風飄蕩,黑色的絲襪讓亮紅的高跟鞋刺眼,深綠的雙眼青碧,臉頰上沒有血色,眉頭深鎖。 ---------------------------------------------------- 岳納珊在漆黑的樓梯間裡迴轉著,腳步聲跟在身後迴蕩,感覺就像幽靈跟隨在背後一般。 百年的沉靜血案,讓聖潔的教堂變得誨暗,越靠近鐘樓,黑暗越短少光明越增長,像是黑白素描的漸層般,光芒來自一個小房間旁的爬梯,爬梯旁放著一根鐵製的敲鐘棒,岳納珊用力踩了兩下,確定沒有腐蝕之後攀登了上去。 岳納珊來到了鐘樓,刺眼的陽光正好穿過厚厚的雲層,鐘樓大約有六、七樓高,算是這附近最高的建築,可以清楚的看見下面幾條街道走動的行人;上面吊著的是個大鐘,那是一個滿佈鏽蝕的青銅鐘,上面有著幾個天使的雕花,翅膀鏽蝕,一個半腐爛的鎖頭就在青銅鐘下跟一些銹片靜靜躺著;鐘樓大約有四平方公尺大小,扣除青銅鐘的空間還可以站上一、兩個人,只是,鐘樓四周的護欄腐爛,岳納珊不敢靠近,而且現在的天氣變得陰涼,看起來是風雨欲來的前兆,他隨意看了看,隨即又下了鐘樓。 一個小房間就這樣躲在爬梯旁,厚厚的木板作成木門,門把的地方放著一個刻著一個上下顛倒的天使,岳納珊敲了敲門板,看了看門板上的鎖頭,拿出他的開鎖起子,喀嚓一聲就撬開了門板上的鎖頭,他拿起了鎖頭推了推門,然後把這個外開的門拉開。 小房間裡佈置得整整齊齊的,一張小桌子,一張小椅子,一枝小鵝毛筆,一本閤上的筆記本,一張有著棉花的軟鋪床,一個滿是書籍的書架,一個木板作的窗戶。 岳納珊拉上門,走到桌前推開小木窗,光線充滿了小房間,他探頭往外看,小房間正好可以看見整個禮拜堂跟出口,手電筒正好照到書架,『失樂園』、『偽典』、『死海文書』,幾本神父不應該讀的書擺在書架上,岳納珊走了過去,用戴著手套的手拿起幾本書隨便翻著。 一張紙條跟著失樂園掉了下來,岳納珊彎下腰撿了起來。 『本人 喬治‧那不勒 願意無償請神父使用本人旅館的所有設施。』 他愣了一下,岳納珊照了照書架上的空格,裡面,有一個特別的小凹槽,還夾著許多紙條,岳納珊伸手,從書架上的空格,拿出了一疊厚厚的紙條。 『本人 茱莉安‧戴卓士 願意在神父召喚時隨時前往。』 『本人 瑪麗蓮‧拉瑪‧亞格拉斑 願意無償捐贈本人所有遺產給此教堂。』 他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看來這神父的告解室被踢破是有原因的。 『本人 瑪莉‧米勒 願意在神父召喚時隨時前往。』 岳納珊的手微微發抖,瑪莉‧米勒正是瑪莉‧維格所使用的化名,想必神父可能以此威脅瑪莉,但事後慘遭殺害吧? 岳納珊小心翼翼的把快被風化的紙片,放進透明的塑膠袋裡,然後收進上衣的大口袋裡。 『喀』 一聲高跟鞋的腳步聲隨著門口輕輕的打開響起,岳納珊迅速的躲到窗邊瞄了一眼,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女人,戴著一頂黑色的喪帽紗,走了進來,紅色的高跟鞋顯得特別突兀,外面好像下起了雨,女人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水印,岳納珊納悶: 『這教堂不是封閉很久了嗎?她來作什麼?』 女人四處張望,她緩緩摘下喪帽紗,一頭金髮垂下,岳納珊認得這個女人;是她,是森林裡的那個人,青綠的眼神像獵人般搜索著,岳納珊身上一股微乎其微的顫慄閃過,三個腸子垂下的男人彷彿又出現,他趕緊關上手電筒,捻熄手上的煙,大口大口的呼吸,他想趕緊冷靜下來,好想個方法離開這裡,看過那些屍體的他,很清楚沒有帶武器的自己絕對不是她的對手,畢竟,一個可以空手撕開男人肚皮的女人並不多。 『喀』 正當岳納珊試著讓自己冷靜時,高跟鞋的腳步聲響起在迴轉的樓梯間。 『喀』 一聲又一聲響起,越來越接近小房間,越來越大聲,不久,聲音靜止了下來,奈梅爾就站在小房間的外面,岳納珊的汗劃過眉心,汗水冰冷。 小房間的門輕輕的拉開來,黑色的衣裙上,金色長髮與白色皮膚的頭顱,就像另外接在衣服上面的寄生物,突兀而且不自然,衣服上面的寄生物隨著高跟鞋的聲音走了進來。 糾結的青色血管,像臉上滿佈的長蟲,青碧的雙眼四處打量著,眼珠的血絲幾乎把眼白佔據,白皙而纖細的頸項緩緩的轉動著,她翻開床單,拿起書架上的書,探頭看了看房間窗戶外的教堂內廳,眼神就像鄙視著階下臣民的皇帝,尋找著原本應該在這房間裡的某種物品。 是的,岳納珊就這樣憑空消失在這房間裡。 奈梅爾憤怒著,手上的喪帽紗幾乎被揉爛,幽暗的房間,閃爍著青綠的火光。 床舖上一個深色的圓圈,吸引了奈梅爾的注意,深色的圓圈逐漸的擴大;一滴水從上面滴下。 她抬起頭來,一扇木製的暗門正好對著床舖,暗門的角落滲出點點滴滴的雨水;奈梅爾站上了床舖,把暗門推開,雨水就這樣堂而皇之的灑了進來,映入眼簾的是夏季的午後雨,還有滿佈鏽蝕的青銅鐘;奈梅爾爬上了鐘樓,鐘樓往屋簷的護欄被踢開,屋脊的寬度大約有四、五步寬,在屋簷與隔壁樓房頂相連的角落,一個穿著大衣男人在薄薄的雨中佇立著,嘴邊還叼著一根沒點著的煙;奈梅爾扔下手上的喪帽紗站在鐘樓護欄邊,雙眼流露出看著螞蟻的鄙視眼神。 『妳就是那個警告我別再跟蹤的人?』岳納珊故作鎮定的問道。 『不不不,我只是一個來幫你敲喪鐘的人。』 奈梅爾轉身用右手摸著青銅鐘上面腐朽的天使雕花,白皙而纖細的頸項緩緩的轉過來,碧綠的眼睛透著濃厚的死亡氣息。 她踏出了一步。 岳納珊伸手表示要她別再靠近,『我只是想問幾個問題。』 『有什麼好問的,死的都已經死了,活的終究還是會死。』 奈梅爾把手臂垂直抬高頭來說道。 岳納珊退後了一步, 『為什麼要殺人?』 岳納珊又退後了一步, 『為什麼要模仿瑪莉‧維格殺人?』 岳納珊又退後了一步, 『為什麼這麼多人在這一百多年裡不斷的模仿瑪莉‧維格殺人?』 他的身後,大約再退個十步就沒有路了。 奈梅爾低下頭來,拿起雙手黑色的紗質手套,奈梅爾前進了一步, 『因為那些人威脅到了瑪莉。』 奈梅爾又前進了一步, 『瑪莉‧維格從來沒有殺過人。』 奈梅爾又前進了一步, 『這一百多年裡……不,這三百多年裡,沒有人模仿過我殺人。』 奈梅爾的頭髮被雨淋濕,金色的頭髮透著青藍的光芒,臉上的表情與死白的膚色一樣冷靜,奈梅爾又前進了一步, 『我的名字叫奈梅爾。』 奈梅爾又前進了一步, 『是個專門製造惡夢與血腥的迷途羔羊。』 岳納珊再次伸手要她別再靠近,然後緩緩的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薄雨,煙緩緩的點著,一個紅色的小光點微亮在他的嘴旁, 『很響亮的自我介紹。』 他深吸了一口,遠處響起了鐘聲,岳納珊看了看手錶,指針正指著五點。 奈梅爾撥了撥垂在額前的髮絲。 『這就是你的遺言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還能多講幾句。』 紅色的小光點被扔到一旁,在雨水裡劃過一小段弧線,奈梅爾看向小光點,小光點隨即消失在雨水之中。 就在這瞬間,岳納珊已經轉過身子,在濕淋淋的屋簷上往前狂奔,在最邊緣的一步,奮力地往外躍下,一陣冷風隨著岳納珊的跳躍而揚起。 金色的髮絲隨風飄盪,薄霧般的雨繚繞著她黑色的衣裙,奈梅爾的表情沉靜,她淋著薄雨一步一步的走到屋簷邊緣。 七樓高的教堂對面大約一到二尺的地方是個簡陋的洋台,沒有遮雨棚,沒有盆栽,岳納珊就這樣站在洋台上,他的額角流著鮮紅色的血漬,身後的玻璃門把手上沾著一些豔紅的皮膚與血跡,他正從口袋裡摸索著他的香煙, 『抱歉,我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個陽台。』 岳納珊微微地發抖著,被雨水浸濕的衣服透著寒冷的氣息。 『真抱歉,沒死成,哈哈。』 天色更暗了些,雨勢稍微變得激烈,奈梅爾站在屋簷邊看著底下的岳納珊,她的臉色凝重,用右手撫摸著自己的左臉頰,逆光中的奈梅爾,深綠的雙眼混濁著,緊握的拳頭,滴下的鮮血與雨水混合,深黑而且濃稠。 岳納珊急忙的尋找著身後陽台玻璃門的把手。 奈梅爾輕巧的從屋簷躍起,黑色的衣裙隨風而起,布帛飄蕩的啪嚓聲大得嚇人,毫無血色的表情帶著深而厚的感情,金色的頭髮如同圓形般的展了開來,像一個黑色的墮天使一般,輕輕的飄了下來,就這樣落在陽台的水泥欄杆上。 此刻,岳納珊已經溜進房間裡,用力踹開裡面一間上鎖的房門,忽略過裡面一對不知所措的男女,朝著大門跑了過去,地毯上沾滿了他骯髒的鞋印。 奈梅爾輕推玻璃門,踏過被踢壞的的房門,看了一眼那對被嚇壞的男女,走出大門,只見,岳納珊站在電梯裡,瘋狂而且認真不間斷的按著電梯的關門鈕。 奈梅爾跑了過去,電梯門緩緩的關上,就差那麼一小步電梯門完全的閤上,岳納珊只看見奈梅爾瞪大的碧綠瞳孔收縮。 電梯下樓。 奈梅爾把電梯門拉開,望著在黑暗中不斷下沉的電梯,彷彿要直達地心似的,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漆黑深處。 『搞什麼東西呀!我要妳們兩個人賠錢!』 剛剛的男人衣衫不整的跑了出來,向著背對他的奈梅爾大吼。 奈梅爾回頭,碧綠的眼睛停在眼角邊緣,眼白佔去了三分之一的空間,血絲則佈滿眼白,瞳孔依舊收縮著,男人寒毛聳立。 夏為光在旅館裡找了一下午的資料,才剛關上電腦,岳納珊便氣喘噓噓的跑了進來。 『你怎麼找個東西而已,就弄得這麼狼狽?』 夏為光一臉疑惑的看著岳納珊頭上的傷口還有濕淋淋的衣褲。 岳納珊從桌上拿了根煙,然後用打火機點燃。 『別提了,說了你一定不會相信的。』 『難不成你在下雨天裡玩高空彈跳??』 夏為光戲謔的說著。 岳納珊笑了笑,『差不多,很接近。』 話說完,岳納珊便又開始整理他的行李。
『走這條路對嗎?』夏拿起了眼鏡擦拭著。 岳納珊嘴旁咬著煙手緊握著方向盤不說話。 『難不成你還在記著昨天的事?』夏戴上他的銀框眼鏡。 岳納珊揉了揉右眼想看清楚前面黑暗的路段。 『昨天的事?我只記得那個綠瞳孔的女人。』 他搖下車窗,把煙丟了出去, 『她自稱自己叫做奈梅爾,然後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 岳納珊關上車窗,打了個方向燈然後轉進一條小路裡。 『總之,瑪莉‧維格有了一些瘋狂的信徒,這一個絕對是最瘋狂的。』 夏打開了手電筒在自己的背包裡摸索著。 『你說……那個女人長得跟上次在森林裡看到的那傢伙長得很像?』 岳納珊對著前面開來略為越過中線的轎車按了兩下喇叭。 『嗯,雖然上次在森林裡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她們給人的感覺都一樣。』 夏從背包裡拿出了自己的筆記本。 『什麼感覺?』 『冷酷殘忍。』 岳納珊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而且不把任何生命當一回事,麻煩一下,把那邊抽屜的煙拿給我。』 『這句話聽起來不是很有說服力。』 夏把煙遞給岳納珊。 岳納珊笑了笑,拿起一根煙掛在嘴邊。 『大概還有多遠?』 夏用手電筒照了照地圖。 岳納珊聳聳肩。 『應該快到了;那傢伙是個怎麼樣的人呀?會自己住在這種深山裡的人,應該不太多。』 夏打開筆記本。 『奇德納‧茲堤爾克‧克萊頓十三世,生於1921年,是奧地利裔的貴族;1924年舉家搬遷至捷克邊界的山區,他個人曾於1950年前往摩洛哥進修;1953年從摩洛哥歸國,此後他以收編古典文學為業,自行創設了一家出版社出版,1975年由於經營不善倒閉,之後他靠著存款一直生活至今。』 岳納珊頓了頓。 『那麼關於童話集的部份呢?』 夏用手電筒翻了翻找了找。 『嗯……童話集的部份……是1971年他自己獨力收集與創作而成,總共收錄了十五則民間故事,其中包括一則童謠。』 夏闔上筆記本。 『問題就在這首童謠。』 岳納珊的表情嚴肅。 『除此之外,裡面還有一篇故事也令人覺得與瑪莉‧維格應該有所關連。』 夏拿出了童話集指著封底裡的一小格插圖說著。 插圖裡畫的是個金色短捲髮的小女孩獨自站在如鏡子般的湖邊。 『到了。』 岳納珊減緩了車速停靠在路旁的一棟大宅院前,宅第旁掛著一個“K‧K‧”的門牌。 天空佈滿了灰雲,沒有月光的夜裡透著一點寒意;大宅院是棟三層樓的建築物,仿愛爾蘭式的風格有著不同以往的感覺;蔓藤爬上到二樓的窗台,院外的花圃長滿著雜草,屋內沒有明亮的電燈,只有一些不太清楚的火光閃爍著,門口有著一個人影拿著油燈佇立著。 『你喜歡這種復古的建築嗎?』 岳納珊把左輪填上子彈放進自己的槍套裡。 『付錢叫我住一夜,我都不要。』 夏說完,帶著背包下了車。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口,白種男性,有著黃褐色的頭髮,他的左手拿著一只舊式的油燈,火光在玻璃罩裡左右閃爍著。 『夏先生?』 男人對著走過來的夏與岳納珊問道。 岳納珊用手指了指身旁的夏,夏點了點頭,拿出自己的國際駕照與出版社的介紹函。 男人接過手看了看,然後輕輕的點了個頭, 『恭候大駕,夏先生請往這邊走。』 男人面帶微笑的看了看岳納珊。 『請問這位先生是……』 『我是夏先生的助手與嚮導。』 岳納珊拿出偽造的駕照與識別證。 『看起來不太像真的。』 男人笑著看了看駕照與識別證,然後把證件還給岳納珊,岳納珊則抱以尷尬的笑容。 『只是個不好笑的笑話,兩位這邊請。』 雙扇的大門上刻劃著許多痛苦的面容,彷若踏入地獄,像來到古老深幽的傳說鬼屋一般,歐洲氣息的華麗大屋總是不喜歡點燈,夏踩偏了一步,岳納珊伸手抓緊了差點跌倒的夏。 『奇德納先生不喜歡住在明亮的地方。』 男人的笑容在油燈照耀下顫動著。 『即使是白天也要穿上披風才會外出。』 男人先走了進去,然後在大廳四周點燃了燭火,夏略微的陪了個笑臉,右手卻摸到一座冰冷的雕像,夏偏過頭,那是一隻漫佈著細小管狀物的小腿。 大廳的左側在燭火亮起之後,岳納珊看見了一些黑鐵的東西發著光芒,他好奇的走了過去,一個鐵尖刺到他的手。 『那些是中世紀的刑具。』 男人微笑著說道。 晃動的燭火中,岳納珊看見了一具染著鮮血的鋼鐵處女伴隨著黑影出現,鞭子、鐵鍊、鐵鎚也都沾染著鐵鏽般的血漬,許多黑亮的東方刑具,沉靜的臥躺在一旁的手術檯上,彷彿,還可以聽到淒厲而盡竭的哭泣與哀慟,血液與鋼鐵的味覺濃郁,岳納珊的舌根發酸。 夏看著岳納珊竊笑。 『那麼夏先生那邊的鐵絲作成的小腿是什麼東西?』 岳納珊謎著眼睛想看清楚那個躲在黑闇裡的雕塑。 男人微笑著走了過去,隨著蠟燭的點燃,小腿連接著大腿,無數的紅色細管子組成了人形,那是具用著無數管子組成的雕塑,最上面的部份,是個插滿紅色細管子的骷髏,骷髏裡還有著兩個滿佈著血絲的眼球,紅色細管子延伸到骨骼的端末,沿著骨架而擁有人形,感覺上像一座冷冰冰的鐵塊,更像剝去皮膚肌肉的骨架與血管,無神的雙眼滿佈驕恣與鄙視。 夏看著身旁的雕塑不禁倒退了一步,冰冷,熟悉的觸感穿過夏的衣服;在他身後的,是一具有著黑色長髮的相同雕塑。 『夏先生有信仰任何宗教嗎?』 男人微笑,他自顧自的說道。 『這是十九世紀中葉的一位地主與他的夫人,這位地主對當時的魔術、鍊金術相當的感興趣,他收容了許多自稱是魔術師與女巫的流浪漢與被迫害者。』 男人點燃雕塑下的白色蠟燭,紅色的細管閃爍著不明究理的光芒。 『這位地主與他的夫人在最後所信仰的,就是一個關於惡魔的宗教。』 『而這兩尊雕塑這就是為了那個宗教而特別訂做的?』 夏用食指指著有著黑色長髮的雕塑。 『不愧是夏先生,這個推論有相當程度的合理。』 聲音蒼茫而空洞,大廳轉往二樓的樓梯上佇立著一個滿頭白髮的老者,深刻的面容滿佈著傷疤般的皺紋,他身後影子連接著漆黑的走廊。 『別介意,我已經很久沒有訪客了,這些展示也已經很久沒有跟別人炫耀了。』 老者吃力的用手攙扶著樓梯扶手,男人見狀想走上前去幫忙,老者揮手示意回絕,緩緩的從樓梯走了下來。 『剛剛的推論雖然接近,但是仍舊不太正確。』 男人走了過去把出版社的推薦函遞給了老者。 『這的確是為了那個宗教而特別訂做的。』 老者接過了信函。 『不過這兩位不是雕塑,他們就是地主與他的夫人本人。』 夏鎮定的表情崩潰,他踩著抖動的腳步往岳納珊走去,夏拼命的把手指放在衣服上擦拭著。 『他們在死亡之後隨即使用馬達把銀汞合金粉灌入動脈,然後放置在他們家中屋頂腐化,不用太久,自然而然就會只剩下血管與骨骼。』 老者笑了笑表示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這麼作,只是因為他們相信靈魂存在血液的脈動裡,透過這個程序,他們可以保存他們的靈魂。』 老者看了看信函,然後把信函折回信封裡,拿給了一旁的男人。 『我是奇德納,這是我的孫子,同時也是我的兼任管家巴福爾德‧M‧維格。』 奇德納向夏伸出了左手,夏則看著巴福爾德碧綠色的眼睛愣呆著。
那是一個聲音,她沒有居住的軀殼。 她在村落與城鎮中漂蕩著。 聲音來到一座深山的湖泊,她站在湖泊照著自己。 湖泊像面鏡子,一個路過的女孩看著湖泊裡的自己,驕傲的羞紅了臉頰。 聲音以為,自己就是這個女孩,於是聲音就這樣住進女孩的心裡。 她常常與女孩交談,女孩把這看不到的聲音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但是,這軀殼終究是屬於女孩的,聲音只能暗自等待時間的安排,等待一具屬於她的軀殼。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四季,女孩已經變成了個女人,她結婚之後生了幾個小孩。 而聲音也沉入自己的沉思裡: 『為什麼,我只是一個聲音而沒有軀體』 聲音夢想自己揮舞雙臂,在一望無盡的草原裡舞蹈著。 聲音沉寂,這個沉寂就是數年。 當她再次張開雙眼,聲音發現她有了雙手,有了金黃色的頭髮,有著一件紅色的洋裝,有了碧綠的眼睛,聲音看見了曾經讓她借住的小女孩。 聲音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飛也似的跑到了湖泊邊手舞足蹈,她從來沒有這麼的愉快過,她感謝神的恩賜,她走到湖畔跪了下來。 正當她想開口祈禱時,她看見湖泊裡的自己,湖泊裡的自己開口問道: 『妳是誰?』 湖泊裡的自己顯得有些生氣。 『我就是妳呀,初次見面,湖泊裡的我,妳好呀。』 聲音顯得有點興奮。 『不,不是,我絕對不是妳,我的名字叫做瑪莉,妳,妳是誰?』 湖泊裡的自己蹶起了小嘴。 聲音錯愕,難道自己早就有名字了嗎? 她想離開湖畔,卻動不了自己的腳,她想用左手去扶持雙腳,卻動不了自己的手。 湖泊裡的自己站了起來。 『我想妳只是一個聲音吧!妳有名字嗎?如果沒有的話,那麼我就叫妳梅爾,好嗎?』 聲音沉默不語,這一沉默就是幾個四季,聲音明白自己並沒有擁有軀體,她的心情惡劣。 『瑪莉,妳在嗎?』 一天夜裡,熟睡的瑪莉被聲音喚醒。 『瑪莉,我是梅爾,很抱歉,我借用了妳的身軀,我想問妳一個問題……』 四周一片黑暗,瑪莉想點燃身旁的油燈,但,她卻只摸到一些濕黏的液體。 『瑪莉,妳想點燃油燈是嗎,讓我來幫妳吧……』 她的手自己動了起來,往著房間的一角拿起了打火石與油燈。 油燈亮起,瑪莉發現她正穿著她小時候的洋裝,只是手臂與臉頰沾滿著鮮紅的液體。 油燈亮起,他的父親裸著上身蓋著被子坐在房間的角落裡,白色的被子,染著鮮艷的紅。 她的腳自己動了起來,走向她的父親,瑪莉的父親眼睛上爬滿了蒼蠅。 她的手掀開了被子。 父親的下半身從橫隔膜以下被剖開,銳利的刀痕劃過父親肥厚的肚皮,白色的脂肪混著乾涸變紅的鮮血,刀痕劃過鼠蹊切過陰囊,父親坐在地上呈一個大字型,內臟被掏空散置在地上。 母親被剝去上半身的皮,然後硬塞進父親中空的胸腹腔裡;母親上半身的皮就像脫下的衣服一般,被披掛在木椅的椅背上。 瑪莉的弟弟們,有的則被切下了腦袋,頭蓋被敲開或是被旋開了洞,腦汁遍灑,其中一個還插了個木棒,因為有攪拌的動作使得兩支眼睛旋轉了位置,舌頭長長的伸了出來;有的被截下了四肢,手腳交替或者是頭顱與手腳交替了位置;有的則被左右對切或是前後對切。 剛剛孵化的蛆,在黑色的血與肉上爬動著,這些小蟲與蒼蠅貪婪的吸食著這些食物。 在牆角還畏縮著一個弟弟與妹妹,雖然他們還活著,但是可以看見他們的腳脛斷裂,冒著乾涸傷口,眼神呆滯。 瑪莉的腳自己動了起來,走向鏡子,她站在鏡子前,把不知道哪裡拿來的刀械擺在梳妝台上。 『瑪莉,告訴我,怎麼樣才能交換一個人的靈魂?』 梅爾笑容燦爛而且真誠。
奇德納帶著夏與岳納珊,來到二樓的一間臥房。 臥房裡擺滿了書,巴福爾德先把奇德納扶到床上,接著點燃了壁爐的火,夏緊張的四處看了看房間的佈置。 奇德納示意請夏與岳納珊坐下,夏在床旁的沙發坐了下來,而岳納珊卻站在夏的身旁。 『我剛剛用電腦拜讀過您的大作,夏為光先生,』 奇德納指了指一旁床頭櫃上的筆記型電腦。 『雖然你的英文有些生硬,不過內容還有相當的程度,缺點就是少了點證據來佐證。』 奇德納咳了兩聲,巴福爾德隨即遞上了水杯。 『言歸正傳,夏為光先生,您有什麼事情需要我這個老頭子的幫忙嗎?』 奇德納雙手交握坐在床上,他用一條被子蓋著自己的下半身,背靠在床頭的綿絮枕頭上。 『那麼我就直說了,奇德納先生,您曾經經營一間不小的出版社,』 夏笨拙而且緊張拿出放在背包裡的童話集。 『而這一本收入了十五則童話的故事集,則是貴出版社最後幾年的作品之一,尤其這本童話集,是您所親自編輯與整理,許多地方可以看見您仔細修訂的字句,堪稱的上有相當的內涵。』 奇德納張大了眼睛顯露著得意與自豪的表情,看了看站在床邊的巴福爾德,然後轉過頭來面對著夏,『這顯示出你下了功夫,並非空手而來,而且不是個來奉承的偽君子,請繼續。』 夏微微的點了點頭,他翻到童話集裡的一頁,那一頁的插圖畫著一個女孩在月光下跳著舞蹈。 『這是一首童謠,一首有警告意味的童謠,在過去的舊時代裡,這首童謠通常都是用在對兒童的警示與威嚇,在它的背後,它還藏著一個關於黑森林與查理故事,當然,大多數的捷克小孩都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夏拿起他的筆記本。 『不過,在本世紀初期,這個童謠突然不再被人拿來當做床頭的故事,同一個時期的捷克社會發生了一些駭人聽聞的新聞,因為這個童謠裡的主角,穿著紅衣的瑪莉,活生生的走了出來。』 奇德納稍微的沉思了一下,夏見狀便停下了他的陳述,巴福爾德再次遞上水杯,奇德納揮揮手請夏繼續說下去。 『瑪莉‧維格從外科醫師變成了喪心病狂的連續殺人犯,她涉嫌在1880年到1885年之間連續殺害包括曾經和她一起工作的同事以及其他毫無關係的人等,值得一提的是,每個被害人均慘遭各式各樣不同程度的傷害與殘忍手段處理,而且都蓄意在現場留下了上述的童謠;以當時的調查能力無法將她定罪,只好勉強將她以蓄意逃離現場涉有重嫌的理由發出通緝;不過,捷克警方仍舊無法將她緝捕到案,於是案情限入膠著。』 夏吞了吞口水。 奇德納拿起水杯喝了一小口,眼神裡透露著一點壁爐火燄的落寞。 『1885年的聖誕節,契斯基庫倫隆警方從一名匿名線民所提供的線索,找到了一個與醫院相連的下水道;契斯基庫倫隆警方在得到消息之後,集合警力於接獲線報當天下午進行攻堅;不過進入下水道時已經空無一人,在那裡有的只是大量的屍體,以及一具穿著紅色洋裝疑似為瑪莉‧維格的無頭女屍,至此,瑪莉‧維格的案件算是告一段落。』 夏停頓了一下,他翻了翻筆記本,岳納珊則緊盯著巴福爾德。 『但是,這件事並沒有結束,從1885之後,有許多仿傚瑪莉‧維格殺人方式的案件隨著時間而有週期性質的反覆出現著,平均是以二十到三十年為一個階段,手段殘酷,兇手都是相當熟悉人體結構的職業犯罪者,而最近的一次,就是我在的澳洲親身經歷。』 奇德納拿起水杯啜飲,然後把巴福爾德叫到身邊,小聲的交代了一些事情,巴福爾德隨即從側門走了出去。 『夏先生喝咖啡嗎?我請巴福爾德去幫我們煮一壺。』 奇德納調了調坐姿,讓他自己看起來更像斜躺著。 夏點了點頭,岳納珊則趁著這語間低頭靠近夏的耳際。 『你還要講多久。』 岳納珊問道。 『怎麼了嗎?』 夏看了看岳納珊。 『我想去上廁所……久一點的,也許抽根煙什麼的。』 岳納珊的表情透露著些許的不詭與計謀。 夏露出嫌惡的表情,這表情隨即隱沒。 他轉過頭來對著奇德納說道:『非常冒昧的請教一下……』 『不必這麼拘束,請說。』 奇德納略帶了笑容說著,滿是皺紋的臉龐刻劃著深厚的謀略。 『可以……借用一下廁所嗎?我的助手想方便一下。』 夏略微的有點不好意思。 『您可以從剛剛巴福爾德走出去的側門出去,走廊直走,左手邊第一間獅子頭的門把就是廁所。』 奇德納手指向門旁桌子的蠟燭台。 『帶個蠟燭過去會比較好。』 岳納珊微微的向奇德納鞠了躬,左手拿起一旁的蠟燭台,打開側門走了出去。 『夏先生,您所說的事真是相當的驚人。』 奇德納在門關上的時刻開口問道。 『不過,您該不會就因為這首童謠而認定我與瑪莉‧維格有所牽連吧?』 『一半是,一半不是。』 夏推了推眼鏡,表情嚴肅, 『這首童謠在所有的捷克文獻上整整沉寂了七十年,若非有相關的資訊管道,應該是不可能知道這首童謠,我來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能得到這個資訊管道的線索;再者,奇德納先生您曾經在1950至1953之間到摩洛哥求學,這段期間正好發生了“亞歷山大分屍案”,很難令人不去聯想這之中的牽連;也正好因為維爾格企業願意引薦,於是我便斗膽直接登門拜訪,』 夏低下了頭,深深的向奇德納行了個日本禮。 『奇德納先生,我迫切的需要您的幫助。』 『夏先生,請抬起頭來,我只是個小老頭,對於您的請求,我無法給予任何回應,我只能在我被許可的範圍內告訴你一個故事,』 奇德納拿起床頭櫃上的一個相框,裡頭拍的是一張老舊的黑白照片,一個男人站立在一個長髮垂肩的女孩身旁,奇德納摸著手上的戒指。 『是個不值一曬的愛情故事。』 『我不太喜歡摩洛哥。』 奇德納撫觸著照片上女性左手的戒指。 『伊斯蘭文化的氣息濃厚的讓歐洲人覺得不舒服。』 奇德納放下相框,夏拿起背包裡的數位錄音機,他輕輕的按下開關,然後揮手請奇德納開始說明。 『1950年,我的父親為了躲避反納粹政權的清算把我送到摩洛哥的拉貝特就讀大學,事實上,我的父親是讓我到摩洛哥辦理把一些財產移轉到美國的工作;在最初的一年裡,我的生活順遂,更與許多逃到摩洛哥的德裔貴族相交甚歡,那段時間裡,我幾乎天天都去喝一杯十美元的下午茶。』 奇德納雙手交握胸前,小聲的祈禱了一下。 『好景不常,我的父親在1951年遭到激進份子的批鬥,連帶的,我的行蹤與洗錢的事被揭露出來;大批的國際調查組織人員與激進份子前進到拉貝特,想抓我回去受審,不過,當天我事先從父親派來的佣人得知了這個消息,我連夜逃亡到卡薩布蘭加去避難,而與我同住的室友則在那天夜裡,被搜尋不到我的那群人活生生的打死,直到今天,我依然覺得愧疚。』 奇德納捂住自己的臉, 『我真的不希望因為自己害死任何一個人,至少不應該是他。』 奇德納慢慢的放下捂住自己臉的那雙手。 『之後的一年裡,我在卡薩布蘭加過著爛醉如泥的生活,我責怪自己的無能與環境變遷的錯誤,就這樣過了幾個亂七八糟的日子,直到1952年三月的一個滿月夜裡。』 奇德納瞪大著眼睛,滿是皺紋的臉龐掛滿了疑慮。 『我從來沒有看過那樣的事,也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發生,那是一幅應該掛在羅浮宮裡的景色。』 奇德納的額頭冒下許多冷汗。 『那是個滿月的美麗夜晚,我和平常一樣,在十三街的酒吧喝光了三瓶酒,然後醉醺醺的沿著街道走回家去;就在快到我家的轉角巷子口前,我看見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景象。』 奇德納情緒激動,他緩緩的抬起雙手想描繪、敘述一些東西。 『一個金色頭髮的女性就站在巷子底,月光灑下,彷若舞台的聚光燈一般,映照著那個女人,青亮的藍托著刺眼的白,我被那異樣的美麗所震懾,』 奇德納的雙眼彷彿就盯著那幅景致。 『隨即,一陣啃咬與撕裂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這時的我才發現,巷子的地上有著許多濕滑的液體正反照著月光,一種深遂濃郁的紅,從金色頭髮的女性腳旁向我流過來,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女人緩緩的轉過身來……一雙青碧的眼珠從放大逐漸收縮,接近白色的皮膚,透出微血管的深藍,金色的頭髮有著波浪般的起伏,嘴唇染著深黑般的紅,』 奇德納拿起水杯,輕輕的啜飲了一口。 『她的手中握著一個大約一、兩歲的小孩,而她正用她那潔白發亮的牙齒緊緊咬住他的脖子,一個用力,鮮血四濺,遍佈她那青白的臉龐與衣裳,衣裳幾乎變成一片深紅;她咬下了那小孩肩膀與頸項中間的一大塊肉,肌腱因為還相連而被拉長,而那小孩彷彿還活著一樣,身上不停的抽慉著;小孩的左手已經被咬斷,右手的手指則被吃掉了幾根,肚子被咬破,小小的腳掌已經只剩下半截,眼珠被吃掉了一顆,天靈蓋軟軟的地方被剮開一個洞,而其他的地方則滿佈著大大小小的咬痕;咬下肉的她,轉而貪婪的吸著從眼球空洞裡不斷冒出來的腦髓,現在的我依然可以在夢裡聽到她在食髓那時所發出的漬漬聲,』 奇德納雙手懸握,就像真的抓著那個小孩一般。 夏則張大著嘴巴,瞬間,一個影像劃過,他突然的想到了奈梅爾,不僅手段相仿,連殘酷程度亦等同。 『我就這樣看著、聽著,直到那個女人拋下那具肢離破碎屍體,可憐的小孩,他空洞的雙眼,現在只是一對窟窿,就在此刻,她唱起歌來了,』 奇德納轉過頭來看著呆若木雞的夏。 『那那那、那首歌……不、不會正巧……』 夏張大的嘴幾乎合不攏,一句話講的支支吾吾。 『是的…………就是那首童謠。』 奇德納表情凝重看著放下的相框。 『我從沒像當時那麼的感到害怕過,即使是事過境遷這麼久了,只要想起這件事,我仍舊會不斷的戰慄著。』 『不過,』 奇德納端起了水杯, 『她的唱法與書上記載的略有出入,她是先輕聲的唱著“亞歷山大,親愛的亞歷山大”,然後才開始唱著那首殘酷的童謠;那聲音,愁悵,她的聲音帶著濃而厚捷克腔調,彷彿在訴說著自己那悲淒的命運;她唱著,也同時寫著,她用鮮血把歌聲寫在牆壁上,急促而緊繃,就像是在為每個字注入靈魂一般,鮮血遍佈那個灰白的牆壁,而就在這個時刻,』 他飲下一大口水,水流過他的喉頭,吞嚥下腹,乾澀的滋潤聲清楚可辨。 『她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我當時被嚇得一動也不動,就像一隻被盯上的獵物,雖然她看起來是那麼的瘦弱,瞬息,她出現在我的後面用手環繞過我的頸項,銳利的指甲在我的動脈上游移,她貼近我的耳際,輕聲問我的名字,我一時害怕便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說了出來,我一直看著那個可憐的孩子,除了因為害怕而躲避她的眼神外,更畏懼自己會遭到比那孩子更淒慘的遭遇;聽完這些事,她竟然縱聲大笑,聲音空泛深遂,我環顧四周,深夜的街上除了我與那個女人之外,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存在;她拉住我的手,叫我帶她到我的家裡,』 奇德納飲乾了水杯的水,把水杯放下, 『她說……她的名字叫做奈梅爾,這名字與夢魘同音,』 他緊握著雙手,那雙老朽的雙手微微發抖。 夏更是睜大了雙眼,口中喃喃地唸著這名字,就在他要開始思索的時候。 奇德納接著說道, 『就在那個夜裡,我和她有了更進一步的關係,但是,那並不是在我的自由意識下所發生的;我想不透她為什麼這麼作,更不想去追究這原因;在這之後的幾個月裡,她便居住在我的家裡,同時,她更以一個強勢的態度,幫助我處理那些洗錢與財產的問題;她懂得許多知識,尤其是在關於醫學與歷史方面,她的見解與技術幾可比擬一流的醫生,她的記憶與反應更勝過專門的學者;她也像一般人一樣追求時尚與流行,大批的巴黎衣裳堆滿我的房間,她也帶著我,陪伴著她的衣服拍了幾張沙龍;但是,她的頭腦與手段和她的外表並不相稱,心性也不固定,有時候,她看起來就只是個三十多歲的孤獨婦人,有時候,她看起來卻像個歇斯底里的二十歲女孩,我完全無法掌握這樣的一個人,只能任由她的支配與控制,偶爾得到她的施捨與賞賜,可以說,我的生命與喜怒哀樂都被她所掌握著;現在想想,那段日子過的真是恐懼,』 奇德納緩緩的躺了下來,他陷進了軟軟的天鵝絨裡。 『她偶爾會換上裝扮華麗的晚禮服,那是一件用金線繡滿人們痛苦表情的大紅色禮服,每當她穿著那件禮服在舞池中漫舞,她總是會縱聲大笑,那個聲音,總是使舞池一陣沉寂;偶爾,她會爬上屋頂,唱著不知名的捷克民謠,然後迎著風沿著屋脊走著,我常常可以聽到她與自己自問自答的對話,那些對話,就像真的有兩個人在上面聊天一般,真實的讓人害怕;偶爾,她會消失在某個臉色鐵青的夜裡,也許幾個小時,也許是幾個晝夜,然後她會在某個深夜時分,再帶著灑遍濃郁熱紅鮮血的衣裙出現在床舖邊,然後在她的臉頰上用滿足與解放取代那憎惡與鐵青深深熟睡;有那麼一天,那是我與她同居半年之後的一天傍晚,我爬上了她常常待著的屋頂,看見了一幅相當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 奇德納閉上了眼睛,夏焦急的抬高頭看著,數位錄音機的帶子即將錄完,奇德納蒼茫的聲音隨著故事漸次低沈。 『她側著夕照,身上的白色衣服透著些許血色,雙眼微張,右手托著下顎,左手臂靠著膝蓋,腳上沒穿拖鞋,就這樣坐在屋脊的邊緣,她正看著夕陽餘暉的都市,碧綠的眼神透露出無限的空洞,太陽橘紅,鮮艷得刺眼,她的身影拉長,頭髮被風吹過耳稍,金色的頭髮隨風飄盪,向著她眼前的那片空間伸展,看起來就像……就像失去翅膀的墮天使一般;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問了一些問題;她問著我的興趣,問我喜歡怎麼樣的東西,問我喜歡什麼星座,問我喜不喜歡跟她跳舞,問我有沒有愛過別人,問我曾經去過的地方,就這樣一直問到星光昇起,都市的邊緣閃著詭異的紅色光芒,』 奇德納緩慢的睜開眼睛, 『有一種與平常不同的感覺環繞著我的腦袋,彷彿……這個人與我平常所認知的奈梅爾不同,感覺上,她就像是有了人性,應該說,她在那個時刻像是一個人,我股起了勇氣問道,她是從哪裡來,又將要到哪裡去;她笑了笑,給了我一個吻,站起身來,踏著輕巧的腳步消失在屋頂黑暗的一端,我趕忙爬下屋頂,但是偌大的房間裡卻找不到她的影子,房間裡只留下了她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杯子,我只好枯坐在床旁的椅子上,等待著,等待著我的主人再度歸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生活費將要用盡的時候,我便啟程回到捷克,我拿了幾件衣服,拿起她曾經得意的沙龍照,伴隨著許許多多疑惑與不可思議的想法回到了捷克;從此,我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蹤跡。』 奇德納側過了頭看著擺在一旁桌上的黑白照片,數位錄音機的帶子正好隨著故事的結束彈了出來,夏正回過神,努力的找著自己的筆記本。 奇德納回過頭來,他注意到數位錄音機的帶子已經用完。 『在這之後,我偶爾會收到寄件人不詳的包裹與信件;尤其,從我開始收集那些刑具開始,當然啦!託這個不詳寄件人包裹的福,我增加了不少收藏,雖然,我不知道這是誰寄來的,不過,信件上的封蠟,卻清楚的代表它的來歷,』 他露出一個帶著頗深涵意的笑容。 『那是一個躲在血盆大口裡的M。』
離開房間的岳納珊順手帶上門,岳納珊拿著蠟燭走在一片漆黑的走廊裡。 走廊上的雕塑,不是被巨蛇糾纏痛苦男子,就是被惡魔扯下翅膀的悲慘天使,四周的幾幅油畫述說著關於獵殺魔女的故事,還有幾幅是關於天使與惡魔的戰爭,巨大的人形蒼蠅與一個手持長槍的天使並列而站著,痛苦哀慟的表情遍佈在四周。 岳納珊加快了腳步,走進了左手邊的第一間房間裡。 那是個門向外拉而且裝飾著許多畫像的廁所,有著許多中古世紀的人像,在馬桶的後方是扇下拉式的窗戶。 『一定要這麼多人注視著我上廁所嗎?』 岳納珊自言自語著,他拉起畫像觀看了一下後方的牆壁,確認沒有任何監視用的設備,然後便把蠟燭放置在一旁的小檯子上,從外套的內側口袋拿出一張影印的小地圖。 那是岳納珊請朋友從蓋這房子的建築師家中所偷出來的,他無奈的苦笑了一下以示對夏的抱歉,岳納珊在二樓平面圖裡找到了自己所在的廁所,他看見在不遠處還有著一個小平台,於是便用紅筆小小的畫了個圈。 接著他脫下了外套,將廁所反鎖,從口袋裡拿出一隻手電筒用嘴咬著,岳納珊輕聲而用力的把窗戶往上推。 他把頭探了出去,看到一條橫過一、二樓中間的石刻蛇,就像埃及神話裡涵括天地的巨蛇一般,這條蛇緊緊的綁著、環繞著這棟房子,寬度約有三步左右,上面有著類似防滑的鱗片雕刻。 岳納珊小心翼翼的爬了出去,然後緊貼著牆壁站著。 在他的右手遠處發著微弱火光是奇德納與夏所在的房間,另一端則是同樣發著微弱火光的房間;岳納珊若有所思,踏穩著腳步一步步靠近著那房間,越靠近房間越可以清楚的聽到說話聲,那是巴福爾德的聲音,他正與別人小聲的討論著。 『要怎麼處理?』 巴福爾德的聲音帶著一點疑惑問道。 岳納珊緩緩的探頭看著,巴福爾德正背對著自己拿著電話不斷的講著。 『是的,還在我這邊。』 『好的,我了解,我會繼續監視下去的。』 『必要時,我會這麼作的。』 『還有勞您在夏綠蒂小姐的行蹤方面多多關照。』 巴福爾德掛下電話,表情露著些許不快與厭煩,他拿起蠟燭台走了出去,離去時他還很小心的把門鎖上。 岳納珊確定巴福爾德離去,便小心的爬過玻璃窗前,他把目標放在巴福爾德剛剛所在房間外的小陽台,他到了之後拿出一隻小鐵絲,朝著小陽台玻璃門上的鎖努力的敲打與攪動著。 『喀喳』 隨著一聲清響,玻璃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旁被綁好的落地窗簾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風而被吹開,岳納珊帶上玻璃門,他轉開手電筒到處照了照,一張檀木桌子,上面散置著一些紙張、文件、筆,還有一具舊式的轉盤電話,一張復古的歐式椅子,繡滿了人臉。 岳納珊對這樣詭異的嗜好吐了吐舌頭。 一盞水晶吊燈,尖銳而透明的花形雕刻令人無法直視,一張五百號的油畫掛在桌子對面,裡面畫著一扇漂浮在雲端上的門,下面是屍體堆積如山的地獄,蠅頭人身的惡魔正貪婪的舔著鮮血,而上面的天使卻持著長槍擋著想進入門內的靈魂,一雙綠色的眼睛半開在雲端的兩側。 『這應該是書房吧?』 他抬起頭來看著那張油畫。 『又是蒼蠅王貝爾傑布與天使長加百列。』 岳納珊看著油畫若有所思,他想到湯匙與叉子,那種細緻的作工似乎在捷克某處有看過,一個念頭閃過,岳納珊戴上白色的手套,在桌邊開始檢視起那些文件。 『M 六月份皮質類固醇與環孢素使用劑量表』 『M 本週財務記錄追蹤』 『維爾格本週工作要點』 『本月澳洲藥物支出平衡表』 『遺留文件解讀』 『本月恩多芬粹取劑量』 『湖緣村旅遊導覽』 岳納珊隨手找了幾個資料用手表裡的顯微相機拍起來,拍著拍著,他拿起湖緣村旅遊導覽隨便翻著,那是個位在捷克與奧地利邊界的小村莊,但是,這個適合旅遊休假的涼夏聖地與這些藥品、工作計劃有什麼關聯?岳納珊納悶了一下。 恩多芬粹取的劑量也相當的驚人,幾乎是接近一般人愉快一整個月的份量。 財務記錄追蹤則是一些商店與飯店的刷卡記錄,而這些記錄幾乎緊追著夏的腳步,最近的一筆正在契斯基庫倫隆城郊,時間則是他們離開當天的下午,持卡人的名字被抹去,而付款則是由“維爾格醫療用具暨生化科技基金會”全額支付。 這些毫無關係的文件逐漸有個脈絡可循。 岳納珊看著油畫上的門想著,桌上的電話響起,思索被打斷。 『該死!』岳納珊輕聲罵道。 一陣急迫的腳步聲突然靠近這個房間,岳納珊連忙關上手電筒,四處張望,最後他只得蹲進書桌底下;一陣鑰匙開門聲傳來,他試著深呼吸,降低呼吸聲與減緩次數。 『克萊頓公館。』 是巴福爾德聲音,他拿起桌上的電話,連門都來不及關。岳納珊正試著把腳拉進來一點,他卻看到,藏身在黑暗彼端的那幅油畫,畫上的門微微的開了個小縫。 『是的,什麼時間比較方便。』 巴福爾德斯文而有禮的應答著,他的手上還翻著一本筆記本,接著他在桌上的便條紙寫了一些東西。 『好的,我會轉答的,謝謝。』 巴福爾德說完掛上電話,拿起桌上的幾張文件,臨走,他走到玻璃門邊,將被風吹落的窗簾整理了一下,然後再度走出了房間。 岳納珊聽到關門聲之後,才小心的爬了出來;他看了一下桌上,財務記錄追蹤已經被拿走,便條紙上寫著:“明天到總公司,有新的工作指示;記得拿奇德納先生的藥”,紙的最末端有著一個印刷上去的地址。 岳納珊記下那個地址,轉身面對著油畫;油畫上的門與實際的門高相當而且與油畫的表面齊平,四個邊連一點接縫也沒有,高度位置約在他的胸口;如果這個門剛剛沒稍微的打開,恐怕難以被他所發現。 岳納珊仰望,他輕輕用手推開那個門,門的裡面,是一個小小的房間;裡面點著紅色的燈泡,彷彿放著許多東西,黝黑而詭譎。 岳納珊活動活動了自己的手指,爬上那個房間,像是要進到另一個人的心靈世界一般,他不禁深呼吸了一口。 為了避免留下足跡或指紋,他用雙手撐著自己,盡可能的在不碰到油畫爬了進去,雖然手電筒與褲子稍微磨擦到油畫。 岳納珊站了起來,拍了拍弄髒的膝蓋,順手帶上身後的門,紅色而黑暗的房間呈四方型,裡面只有一盞不算太亮的紅色燈泡,中間則是一張與外面相同的復古椅;復古椅前方的牆上掛著一幅長髮女人的肖像油畫,四周滿佈著裝框的照片與用紅色筆寫得密密麻麻的捷克文與德文。 岳納珊轉開手電筒,看著幾張照片,大部份構圖都是,許多不同的男性與一位長髮的女性一起合照,偶爾有幾張獨照,但大多還是以拍那位長髮的女性為主;幾乎可以算是她個人的相片集,照片的背後還寫著時間與日期。 岳納珊仔細的看著那位長髮的女性,面熟的令人頭皮發麻。 『奈梅爾!』 這個名字跟著許多紅色的畫面閃過他的腦海,手微抖,他拉近了照片,雖然與奈梅爾有著些許不同,但是她那驕恣放肆的眼神,飛揚輕柔的頭髮,纖弱不堪的身軀,相似的程度近乎不可思議。 岳納珊拿起一張1916年的半身照與另一張1952年的全身彩色照片,走到正前方的油畫前,比較著照片與油畫裡的女人;油畫裡的女人瘦弱,穿著紅色的洋裝禮服,手上拿著一隻詭異的人臉折扇,坐在岳納珊身後的椅子上,她金色的長髮綁成長長的辮子,雙眼碧綠,面如死灰般的白。 照片上的女人同樣的瘦弱,但是服裝上明顯的新潮許多,年齡看起來大約三十多歲,金髮及腰,雙眼同樣碧綠,臉色比油畫上的顏料更死白。 『看來她是天生的臉色不好。』岳納珊心裡這麼想著。 他的視線移往油畫下方,一行小小的捷克文寫著: “我引領著死者復活,也帶來貪食的蒼蠅,既是死的,也是生的,更是神所創造的” 岳納珊蹲了下來,深深的思索著這一串話;他拿起照片看著,長相上有一些微小的差異,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相似,但是可以很明顯的發現五官上總有著一些相同的地方,就像父母與兒女的相似一般,更接近雙胞胎的相似;尤其那雙深綠的眼神,更是每個時代都相同。 一個疑問浮現, 『這是一種遺傳性的精神疾病嗎?還是純粹的瘋狂崇拜?』 岳納珊揪住眉頭;他把最近遇到的奈梅爾與殺死祖母的奈梅爾重疊、他把瑪莉‧維格的共犯與奈梅爾重疊、瑪莉‧維格與她的共犯重疊、幾個相似的影子重疊;一個紅色的身影從一灘黑色的油漬裡緩緩浮現,白色的頸項與臉孔從血紅的顏色裡穿破而出,碧綠的眼神邪惡。 岳納珊緩緩的站了起來,他突然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身後似的,一股惡寒襲上他的後腦杓,惹得他頭痛不已,汗水溜過鼻樑與嘴角。 『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多的冷汗?』 岳納珊心裡納悶,但是卻也清楚這問題的答案,他的手握緊拳頭。 轉身,死灰般的白色臉孔正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他身後。 就這樣,岳納珊面對著那張死灰般的白色臉孔,雙方鼻尖距離不到二十公分。 汗水濡濕了襯衫,喘息聲清楚可辨,他吞嚥下喉頭的一口唾液,手上還拿著照片。 她的雙眼無神,金色的頭髮咨意垂披,白色的衣著四處染紅,臉孔透出微乎其微的藍;岳納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像被蛇盯上的獵物;那張死灰般的白色臉孔一動也不動,半開的眼珠只是張開向前看著,嘴唇微張。 一股藥水的味道劃過岳納珊的鼻稍。 岳納珊鼓起勇氣,舉起右手食指,輕輕的劃過那白色的臉頰,冰冷,像凍乾的肉片;岳納珊全身一陣痠麻,汗毛聳立,黏膩的不舒服感徘徊在他的指尖,厭惡的感覺,使得岳納珊的下腹纏繞著一股寒意。 他現在有一點後悔自己作出這樣的事,岳納珊猶疑著舉起指尖,輕輕的把指頭擦過鼻頭,深深的吸了一口,隨即拿開。 強烈的屍臭襲上後腦稍,腐臭與衰敗的味道酸澀,穿越了許久的悲哀與傷痛透過這股味道刻劃著他的腦袋,一種熟悉的藥劑味道穿過他的鼻腔末梢。 『是福馬林。』 岳納珊拋下恐懼,把手朝著那女人的脖頸動脈按下,硬梆梆的軀殼彷彿填塞著許多東西,頸脖間黑色的縫線環繞,他把手電筒照向那女人的眼珠,細細的檢查著,他用手劃了一下眼珠子。 『是翡翠造的。』 他摸了摸頭髮,灰塵與藥劑讓頭髮幾乎結塊,岳納珊退了幾步,手電筒照到的是個穿著衣服的人皮蠟像,在腹部上有根大大的黑鐵鋼釘,她以著上身半垂的姿態,固定在門板上,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岳納珊沒有查覺到在身後的她。 破舊的衣服染著些許棕紅,裙擺被蟲咬破了許多洞,皮膚一部份的肉塊破缺,露出裡面的填充物,被剝下的皮袋裡,塞滿了紙團與木屑,但那填塞技術的高明,可以從女人平整的皮膚起伏看得出來,幾乎與活人沒有什麼不同。 雖然如此,那是個真的人,至少她曾經是。 岳納珊繞過她的身後,輕輕的拔下一根頭髮,就在拔下的同時,肩膀的頭髮散去,把脖頸現了出來,在她的脖頸上寫著:“1887~1918 妮可‧M‧維格”。 岳納珊再次端詳了一下她的臉,又一個冠上維格之名的女人,如果加上最早的瑪莉‧維格和殺害亞歷山大的兇手,那麼至少有三個殺人兇手曾經存在這個世界上,她們的平均年齡從外表推測約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犯案時間約為持續四到六年,這些數據在透露著什麼涵義? 岳納珊思索著,他把頭髮收進一個小塑膠袋裡,同時幫這個女人拍了幾張照。 岳納珊小心的拉上門,跳下畫布,就在這一個瞬間,忙亂的記憶脈絡突然暢通。 他想到一件事。 ---------------------------------------------------- 『她就是夏綠蒂。』 這是那天在圖書館發生的事,夏為光拿出一張照片,岳納珊接過相片,一個金髮的女人,差勁的彩妝技術,皮膚上的粉打得太白,嘴唇的口紅抹得太紅,兩個眼睛雙吊,讓她看起來像個死人。 『你的委託人看起來身體狀況不太好。』 岳納珊放下照片,遞給夏為光。 『雖然有耳聞過,但是沒有想到她的臉色比死人還差。』 夏沒有回答問題。 『她說:她會負責與維爾格企業聯絡與通行證的發給,如果還不行的話,就拿出她的照片跟她給我的一封推薦函。』 岳納珊拿起筆記本跟一隻有著象牙裝飾的鋼筆,他翻到S字集的頁面,提起筆寫著: 『夏為光的委託人,維爾格企業的黑影,與瑪莉同名的女人,』 他頓了一下寫道『一個有著死人白色臉孔的活人,』 ---------------------------------------------------- 岳納珊嘴巴半開,眼睛瞪大。 『她的名字叫做夏綠蒂‧M‧維格。』 門外陡然傳來急促而緩慢的腳步聲,訝異的岳納珊回過神來,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轉身朝著陽台,打開玻璃門躲了出去,忙亂間衣袖勾到窗簾的帶子,窗簾垂散,此刻,巴福爾德卻已經端著熱茶與咖啡打開門走了進來。 他先看了看油畫,然後看見玻璃門旁因風而飄搖的窗簾,巴福爾德走到書桌邊輕輕的放下端盤,朝著陽台走了過去,溫文儒雅的他輕拉了一下窗帘,像懷抱著一個瘦弱的美女一般,用帶子圍住窗帘的腰際,然後負心的離開。 巴福爾德推開了玻璃門,站在房間內向窗外的黑色森林看了看,雙眼似乎盤算著什麼;他拉上玻璃門,走到電話旁,撥了幾個號碼,隨即又掛下電話,拿起紙條寫了些東西放進上衣口袋裡。 臨走,他托起端盤,嘴角抿著一點笑意,咳了一聲,然後帶上房門。 『這隻狐狸。』 風吹著陽台上的綠盆栽,聲音從陽台的方向傳來。 『這傢伙一定知道我躲在這裡,還故意東摸西摸這麼久。』 岳納珊吃力的懸掛在陽台邊緣,臉上透露著不悅的表情,他用雙手抓著陽台的石頭欄杆,就這樣撐了一、兩分鐘才吃力的把自己舉了起來。 『如果順利回英國的話,我會認真考慮成為健身房的會員。』 岳納珊咬著牙說著,奮力著爬上陽台,沿著石刻蛇爬回滿是畫像的廁所裡,蠟燭已經燃燒到剩下的半隻。 岳納珊整了整外套穿上,把剛剛拍的顯微照片跟頭髮收進上衣口袋的夾層裡,他檢視了一下暗袋內的左輪手槍與填入的子彈數目,確認無誤之後,岳納珊按下制水閥推開門,端著燭台從容不迫的走出廁所。 『岳納珊先生喝咖啡嗎?』 聲音從廁所門的一側響起,岳納珊不語,他緩緩的把門推了回去,蒼白的臉頰,托著黃褐色的髮絲,巴福爾德端著放茶與咖啡的托盤,不聲不響的站在推開的門後,他抬高著頭,鼻尖對著岳納珊。 『喀喳』 岳納珊不慌不忙的把門推緊,他從口袋裡拿出煙盒子亮了亮。 『我不喝咖啡,但是我抽煙,這裡哪裡可以抽煙嗎?』 岳納珊試探性的問著。 『很抱歉,奇德納先生這裡是絕對禁煙的。』 巴福爾德半笑著臉。 『可以麻煩岳納珊先生帶個路嗎?我的蠟燭在書房燒光了,看不到路,我怕會弄翻了這一壺茶。』 他就站在走廊中間,彷彿故意擋住岳納珊的去路一般,岳納珊攤了攤手,收起了煙盒子,轉身往走廊一端的房間走去。 走到房門邊,岳納珊幫巴福爾德打開了門,巴福爾德輕輕的點了點頭表示謝意,岳納珊則回報以一個無意義的微笑。 房間裡的奇德納跟夏為光正聊起巴福爾德的事。 『不覺得奇怪嗎?巴福爾德,雖說是我的孫子,但是姓氏卻是完全不相同;巴福爾德是史坦利帶回來的,我與他的基因比對有六對完全相同,他簡直可以說是我的兒子,但是,我卻在他的身上找不到我的影子。』 奇德納聳聳肩,與正放下端盤倒茶的巴福爾德看了一下,岳納珊帶上門走到夏的身邊。 『我是有個兒子沒錯,但是我從來不知道他已經在外面結婚生子,說不定是認養的,我也不清楚。』 『那是因為史坦利先生入贅給維格家的關係。』 巴福爾德遞上了一杯紅茶,那是個用金線裝飾的紅色杯子,金線呈一個藝術的“M”型。 『那個倔強的小鬼以前從來不肯跟我說話,他會肯入贅還真是令人感到希奇。』 奇德納喝了口紅茶,水劃過喉頭,嚥下。 『抱歉了,諸位,我該休息了,年紀大了真是不中用。』 他轉身把巴福爾德叫了過來,小聲的交代了些事情。 岳納珊趁著話間的空隙,附在夏的耳際。 『我找到了一些東西。』 岳納珊小聲的說著。 夏拿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不是去上廁所嗎?』 『壞習慣,不自覺的就到處查了一下。』 岳納珊露出無可耐何的表情。 夏狠狠的瞪了一眼;巴福爾德為奇德納蓋上被子,奇德納緊閉雙眼,兩隻手交疊在被褥上;此時,他拿起了一盞放在床邊的玻璃油燈,轉身朝著夏走了過來。 『抱歉,打斷你們的對話。』 巴福爾德做了個這邊請的手勢。 夏整了整背包起身,朝著房門走過去,岳納珊則再度的回報一個無意義的微笑,掏出煙盒子裡的一根煙叼著,然後跟著夏走向房門,巴福爾德尾隨在他們之後,雙眼直盯著走路吊兒郎當的岳納珊,特別是看著他那因為汗水濡染濕的衣領,還有袖口上的青苔。 巴福爾德帶上房門。 『請跟著我走,有一些蠟燭被風吹熄了,走廊會完全看不到路。』 說完他帶著油燈走進前面的一團黑暗中。 夏點了點頭跟上巴福爾德,岳納珊踩穩了腳步仔細的跟著,三個人沉默不語一直到大門。 『夏先生,再來我就不送了。』 巴福爾德打開了大門的一側。 『請小心您的歸途。』 夏笑了笑同時點了點頭,岳納珊則先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徑自到車旁開門上車發動車子,夏向著岳納珊走了過去,然後與巴福爾德揮了揮手,隨即也坐上了車子,不一會兒,車子開上了道路,燈光消失在黑暗的夜裡。 巴福爾德吹熄了油燈,拿起手機打了一封簡訊發了出去。 『記號已經綁在目標上,等待大魚上鉤。』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臉龐被手機的冷光映照著綠色。
巴福爾德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睡了一夜。 他揉了揉眼睛,走到浴室裡洗了把臉,他轉開水龍頭,把動脈處滿是傷疤的手腕洗了洗;巴福爾德整了整衣服,走到樓下廚房把昨天晚上準備好的早餐,拿出來溫熱,他則為自己泡了杯黑咖啡,配著報紙喝著。 『叮!』 微波爐響起了一聲響音,巴福爾德放下報紙與咖啡走過去,把早餐端了出來,他小心翼翼的端出廚房,爬上樓梯走上二樓,他來到奇德納的房門外輕敲了兩聲。 『進來吧!』奇德納蒼茫而空洞的聲音響起。 『早安,奇德納先生。』 巴福爾德打開門把早餐端了進來,奇德納先生已經起身,他正半坐在床舖上。 『奇德納先生,您今天的氣色看起來也很不錯。』 巴福爾德露著一個虛偽的笑容問候著。 『早安,巴福爾德。』 奇德納轉頭看了看窗戶。 『早餐放在圓桌上就可以了,你今天不是要回公司嗎?沒什麼事的話,就早點出門吧。』 『謝謝您。』 巴福爾德深鞠了個躬。 『照慣例,史密斯先生會在下午之前過來幫忙,我會儘量趕在晚上12點之前回來。』 『巴福爾德,』 奇德納雙手交握。 『你可以不必把自己搞得像仙度蕾拉。』 巴福爾德笑了笑,走了出去帶上房門。 ---------------------------------------------------- 一棟玻璃帷幕的大樓,座落在義大利的市街上;巴福爾德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走了進去,櫃檯邊的一位正在畫妝的小姐注意到巴福爾德,顧不得化到一半的妝,隨即站了起來,深鞠一個九十度的躬。 巴福爾德揮了揮手,那位小姐,立刻領著巴福爾德到一個銀灰色的電梯裡。 她拿出一張透明的電子磁卡,在掃瞄器的前面晃了一下。 『符合第一級程序,請將眼睛靠近掃瞄點。』 一個機械的女聲響起,巴福爾德把眼睛靠近一個玻璃鏡頭前,一道鮮紅的光線由上而下掃瞄。 『巴福爾德先生,歡迎您回來。』 機械的女聲再次響起。 巴福爾德關上了電梯門,而櫃檯的那位小姐則鞠躬著目送他關上門,電梯上的紅色數字飛快的跑動,從一迅速的變換成更高的數字,不一會兒,數字停滯在66。 『巴福爾德先生,史坦利總裁的辦公室。』 機械的女聲響起,銀灰色的門打開。 一間鮮紅的辦公室出現在巴福爾德的眼前,一道黑色的雙開大門,上面閃著紅色的警示燈,由兩個粗壯的警衛守著;一個瘦弱的女秘書坐在外面一張6字型辦公桌前。 巴福爾德走了出去,他走到女秘書桌前遞上『M 本週財務記錄追蹤』的資料跟一張身分證明卡。 『史坦利先生現在有空嗎?』 巴福爾德問道。 瘦弱的女秘書收下資料跟證明卡,拿起電話撥了幾個數字,紅色的警示燈轉換為綠色;一旁的一位警衛推開一邊請巴福爾德進入,巴福爾德對秘書笑了笑,佇自走了進去。 才剛走了進去,巴福爾德身後的門就響起鎖門聲。 全黑的辦公室裡,一個中年人坐在一盞聚光燈下的辦公桌前,他正臉色凝重的面對著一架有視訊設備的麥金塔電腦。 『你最好是有好消息才來找我,』 中年人轉過頭來對著巴福爾德。 『有七成的股東如果沒有在一週內得到她的背書,就要撤出資金。』 『你可以看一下我剛剛交給珊曼莎的資料。』 巴福爾德從黑暗中拉過來一張不甚舒適的木椅坐下。 中年人半信半疑的看了看電腦,一份資料迅速的呈現在畫面上。 『這是什麼東西?』 中年人問道。 巴福爾德雙手交握。 『這是她過去的一個星期裡的消費記錄。』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 『從信用卡公司裡調出來的資料顯示,她在澳洲購買了機票之後,輾轉經過了個地方,最後她停留在捷克的時間是前天,地點正是在契斯基庫倫隆城郊。』 中年人抬高頭,雙眼提升到額角,鼻孔對著巴福爾德。 『沒有出入境的資料嗎?既然這樣,你有沒有派人去搜索?』 巴福爾德調了調坐姿。 『已經派出去了,範圍涵蓋了幾個她可能會去的地方。』 中年人點了點頭。 『很好,巴福爾德你的思慮比我所想的還更設想週到。』 他站了起來,走進他身後的一片黑暗。 『不枉我從解剖室把你救了出來。』 聲音就像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般。 『謝謝史坦利先生您的誇讚。』巴福爾德彎下腰深深的鞠躬。 從黑暗中的出現一絲光線,這光芒縱開而左右分離,出現的,是個汲汲營營的都市,聚光燈下的辦公桌後是一大片呈半圓形的玻璃帷幕,剛剛的黑暗就是遮罩所造成的關係。 史坦利就站在玻璃帷幕的開關旁。 『沒事了,你回去吧,一定要在下週的股東會議前辦好這件事。』 『我知道了,我會準時把奈梅爾帶來的。』 巴福爾德站了起來,轉身朝著黑色的雙開大門走了出去。 他一出去,警衛隨即關上大門,巴福爾德再度朝珊曼莎笑了笑,珊曼莎則把身分證明卡拿給了他。 他走進電梯裡,晃了晃他的證明卡。 『巴福爾德先生,歡迎您回來。』 機械的女聲響起,電梯開始運作向下面的樓層移動。 巴福爾德捱著電梯一角,獨自說道: 『我有要求您造物主取我的泥,塑造一個我成為人嗎?我有請求您將我從黑暗中提升嗎?墮落的亞當向造物主如是說。』 語畢,他在電梯裡面縱聲大笑,那聲音就像是不同性別的奈梅爾。
1883/春/布爾諾 一個帶著鴨舌帽的青年在街角,與這麼一個女人相遇;女人穿著黑色的斗蓬,從斗篷帽子底下所露出的金色頭髮正耀眼著;青綠色的眼瞳,那色澤不應該為人類所擁有;紅色的衣裙就藏在黑色的斗篷下,死白的皮膚透著青藍的血管色澤;青年就這麼一直看著。 『從外地來的嗎?』青年忍不住開口問道。 黑色的斗蓬緩緩轉身,褪下斗篷的帽子,甩開糾纏不清的金色頭髮,一瞬間,身邊的人群顏色灰白;女人金色的頭髮像個美麗的黃色圓弧筆觸從灰白的人群裡畫過,白皙的頸項像混雜著藍絲的珍珠,纖弱而高貴,青綠色的眼瞳從眼瞳上緣移往眼角,整個人亦隨之轉了過來。 『我們認識嗎?』女人撥開髮絲問道。 『不,我們不認識,我只是好奇,』 青年的表情汎著笑意。 『就像剛摘下來的鮮紅蘋果,怎麼會沒有人想品嚐?』 女人拿起前面水果攤的一顆蘋果,當著完全沒防備的老闆面前用力咬了一口,老闆錯愕;青年則毫不猶豫的也拿起一顆蘋果品嘗,老闆用力蹬了一下攤子,木頭的聲響引起一旁蔬果攤老闆的注意;老闆捲起袖子,正要破口大罵的時候,女人朝著攤子的木檯丟下兩個黃澄澄的小圓幣,老闆撿起一看,是兩個刻著女人側臉的金幣,老闆半信半疑的咬了一口,清楚的齒痕迅即出現在金幣上,老闆瞪大了眼,看了看手中的金幣,再看了看出手大方的女客人。 『你種的蘋果很好吃,明天早上帶著一籃蘋果到街角的“白屋子”旅館找我。』 女人拉上斗篷的帽子,藏起她那一頭金色的頭髮,青年則再度嘗了一口蘋果。 『那個蘋果,就當作是你的勇氣獎吧,』 女人轉身背對青年。 『如果現在是晚上,你的勇氣獎恐怕會比較難得到手。』 『就算是吧,』 青年歪著頭再度嘗了一口蘋果,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從外地來的嗎?』 女人剛跨出去的步伐頓了一下。 『我跟人家約好了下個月在白屋子見面,如果你想要一份代價還不差的工作,』 她冷冷的轉過頭來,向青年丟了兩個錢幣,青年用左手一把抓住空中的兩枚錢幣。 『帶著鏟子、鐵鎚跟一套你最好的喪服,在明天下午到彼得洛克的葬禮找我。』 『彼得洛克,那是鎮上最有錢的人,』 青年把吃剩的蘋果核往路邊一扔。 『妳是他的遠親嗎?』 『算是吧,』 女人抖動披肩,把灰塵彈開。 『正確的說,是來討債的遠房親戚。』 『好的,那麼我會準時出現在葬禮上的。』 青年行了個大禮。 『請教夫人您的大名?』 『我的名字叫做奈梅爾,』 女人黑色的斗蓬飄搖, 『是個站在常識邊緣的女人。』 『亞爾文。』 青年摘下他的鴨舌帽, 『亞爾文‧亞伯拉罕,是個普通的英國移民。』 奈梅爾訕笑著,頭也不回的離開亞爾文,像影子般鑽進繁複交雜的人群中,瞬間消失 這是個灰色的日子,亞爾文穿著破爛而漆黑的西裝,腰間別著一堆工具,手上拿著生鏽的鏟子站在墓園的一角,看起來就像墓園的葬儀工人,他壓低了鴨舌帽,幾個不遠處的黑衣男女指著他不知說些什麼。 鐘聲響起,幾個壯年人抬著裝彼得洛克的棺材走了出來,跟在後面的是一群面無表情的男女,其中幾個還有說有笑;壯年人把彼得洛克的棺材放進挖好的坑裡,牧師站到定位,整了整衣服翻開聖經,幾個女人手上緊握著花朵幾乎崩潰。 亞爾文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四周狀況。 烏鴉飛起,一頂黑色的喪帽紗出現在墓碑後,黑色的高跟鞋擲地有聲,黑色的衣衫飄泊響亮,帽紗下的雙眼無神,死者般的青藍膚色透出帽紗,嘴唇上的口紅鮮麗豔紅,她的手上還提著一籃紅而美麗的蘋果,墓園的這一角與四周格格不入。 『還愣著幹嘛,跟著我來。』 喪帽紗下的面容醜惡,雙眼直瞪著前方黑壓壓的人們。 語畢,奈梅爾徑自走向圍繞著彼得洛克棺材的人堆,亞爾文完全來不及反應,只得提起鏟子跟了過去。 此刻,喪禮的人們正向彼得洛克的棺材丟下花朵,有幾個人掩面痛哭,一個少婦手上還拿著長長的煙管,看起來像迫不及待等喪禮結束。 一個紅色的影子劃過陰鬱的天空,不偏不倚的掉進棺材裡,敲擊到棺木的聲音響遍墓園。 一個撐著黑傘的婦人伸長了脖子想看清楚棺木裡的東西。 『是一顆蘋果!』 那是個,鮮紅而美麗的大蘋果,喪禮的人們一陣錯愕,七嘴八舌的聲音交雜。 黑色的喪帽紗,走了過來,長長的裙擺拖地,看起來就像是漂浮一般的走了過來,人們轉過頭來,用著異樣的眼光看著這個女人。 奈梅爾一臉不屑,對刺痛的視線完全不在意;亞爾文則低著頭,深怕有認識自己的人在人群裡會認出他來。 『搞什麼鬼呀!臭婊子!。』 一個略微肥胖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他滿臉怒氣,用右手食指指著奈梅爾帽紗下的鼻尖。 奈梅爾沒有理睬,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滾開。』 『妳……』 正當中年男人擂起拳頭時,他的臉上突然感到一陣劇痛,視線一半漆黑。 奈梅爾的食指已經深深的戳入中年男人的一隻眼睛裡,毫不猶豫,分秒不差;她用手指勾住中年男人眼框下緣硬生生的拖了過來,在他肥厚的耳邊說著: 『我討厭粗魯的胖子。』 說完,她放開手指,一股溫熱的鮮血從沒有眼球的窟窿冒出,噴濺出來的血將一旁的墓碑染的鮮紅,中年男人痛苦的在地上打滾,奈梅爾把指尖的眼白與血肉用舌尖舔去。 亞爾文呆愣,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他的雙腿微抖;身旁幾個婦人已經昏倒,甚至有幾個人已經飛奔出墓園,牧師手上的聖經掉落;最裡面的少婦則不停發抖,一旁的一個俊美青年則不停安撫著她。 奈梅爾拿起籃子裡的蘋果咬了一口,亞爾文拖著發麻的腳步跟著。 『好久不見了,洛克太太。』 奈梅爾帽紗下的嘴唇鮮紅,少婦看著她的嘴唇拼命的想往後走。 『喔,或許,我應該稱呼妳:可愛的小女佣─慕蘭瑪沙。』 奈梅爾語帶譏笑。 『妳‧妳……怎麼可能?我……我‧明明我……』 少婦口齒不清,驚訝的眼神混著幾滴眼淚,一旁俊美的少年手忙腳亂的拿著手巾想擦拭她的眼淚。 奈梅爾撩起裙角,墊著腳,輕巧的轉了一圈。 『明明妳就跟洛克一起把我埋葬在黑森林裡,但是,我怎麼可能還好好的站在這裡?』 她緩慢的伸出右手,摘下頭上的帽紗。 『那是瑪莉,那只是另一個穿著紅衣的瑪莉。』 金色的頭髮,青藍的膚色,高傲的綠眼珠。 慕蘭瑪沙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兩眼無神,長長的煙管落地,俊美的少年想過去攙扶,但是手卻被她狠狠的撥開。 『你去把棺材裡的傢伙抬出來。』 奈梅爾把四個金幣放進亞爾文的上衣袋裡,錢幣的敲擊聲驅動著手指顫動著的亞爾文。 亞爾文放下鏟子,小心翼翼的跳進坑裡,他從腰間的工具裡拿出鐵鎚,然後開始拔掉棺材上的釘子。 奈梅爾走向慕蘭瑪沙,她丟下一枚金幣,慕蘭瑪沙抬起頭看了看奈梅爾。 『這算是這二十年來的保管費吧?戒指呢?』 慕蘭瑪沙驚慌失措的搖搖頭,奈梅爾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她用右手扯住慕蘭瑪沙那已經開始灰白的頭髮。 『難道妳想代替我跟那些老頭簽約?得了吧妳!妳連單字都不會拼呢!』 奈梅爾緊握著拳頭下的髮絲,慕蘭瑪沙痛苦的叫喊著。 『夠了吧妳!洛克太太她根本就不知道妳說的什麼鬼戒指!快放開她!』 俊美的少年用力扔下手上的手帕,伸手想抓住奈梅爾。 一根手指就停在少年的眼前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奈梅爾的左手就這麼停著。 『我再說一次,』 她的手指甲向下呈半弧形移動,劃過少年的臉頰,鮮血立現。 『滾開。』 少年從褲襠流下一灘濕漉漉的尿水。 『抱……抱歉,請容我打個岔,』 亞爾文捏著鼻子站在坑裡說道,他已經翻開棺材蓋。 『奈梅爾小姐,這個人已經開始生蛆了,還是要抬起來嗎?』 白色的小蟲爬滿彼得洛克的臉頰,許多地方已經開始腐爛,一點也不像是昨天才剛去逝的人,反倒像是已經死亡多日的樣子,僵硬而且流出屍水。 『亞爾文,我追加給你一枚金幣,』 奈梅爾用力的把慕蘭瑪沙拖到坑洞旁的空地。 『讓這個女佣再看一眼她的愛人。』 亞爾文呆滯,過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他心不甘情不願的拉住已經露出骨骼與腐肉的雙手,然後用力拉起來把屍體向著坑壁放著;而他則繞到屍首後方,一把抱住已流出屍水的臀部,用力的向上推到地上,從地上的人看來,就像屍體自己爬上來一樣;亞爾文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屍體推了上來,他隨即爬上坑洞,衣褲上爬滿白色的蛆蟲,亞爾文像發瘋似的拍落那些貪戀屍臭的小蟲。 奈梅爾把慕蘭瑪沙拉到屍體前。 『看來他死得不是很自然嘛?』 她硬是把慕蘭瑪沙的頭湊近彼得洛克那臭爛爬蟲的臉頰。 『為了錢,妳也真夠絕了。』 奈梅爾放開慕蘭瑪沙,捲起袖子,拿起亞爾文放在地上的鏟子。 『我不管是妳殺了他,或是跟那個尿褲子的小鬼一起殺的也好,』 鏟子轉平朝著彼得洛克的肥脖子。 『鏘』 一個金屬響聲,鏟子深插在地上,彼得洛克的肥脖子分成兩邊;白色的小蟲從彼得洛克空洞的身體與頭顱裡爬出來。 少年兩眼一翻昏厥了過去,慕蘭瑪沙用雙手往後退到一顆樹下,亞爾文則站在坑旁把早上的黑麵包吐了出來。 『我‧要‧那‧個‧戒‧指。』 她的語氣充滿威脅。 墓園外,走來了幾個陌生人與騎著馬的騎警,他們正指著倒在地上的胖子討論著,幾個剛才也在墓園的人也圍在騎警身旁。 奈梅爾戴上帽紗, 『我給妳兩天時間去準備好戒指,』 她轉過身去,黑帽紗下的眼睛青翠碧綠。 『不然,等著享用美味的蘋果。』 說完,奈梅爾頭也不回的朝著墓園外離去,亞爾文顧不得他的鏟子,只得慌慌張張的跟著奈梅爾離去。 留下圍觀的群眾,處理事情的騎警,發抖縮瑟在樹下的慕蘭瑪沙,昏迷不醒的青年;還有,一枚刻著瑪莉與奈梅爾側臉的金幣。
已經是深夜時分,座落在森林邊緣的一座倉庫仍亮著微乎其微的燈火。 亞爾文坐在倉庫裡不停的削蘋果皮,陪伴他的是成堆的紅色蘋果,還有,被麻繩綑綁手腳,用布團塞住嘴巴的水果攤老闆。 亞爾文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把削完皮的蘋果,放進一旁的鐵片圓桶裡,蓋上蓋子,然後開始踩著桶子旁的踏板;踏板的齒輪轉動桶子裡交錯的銳利鐵片,桶子裡交錯的鐵片迅速的旋轉,削完皮的蘋果隨即被切得支離破碎,然後蘋果的碎泥從一旁的小孔流進木桶裡,木桶滿了就倒進角落的木槽裡。 監視水果攤老闆與削蘋果皮、榨蘋果泥的代價是十五枚金幣,亞爾文不斷的重覆這些步驟,無趣與發酸的蘋果味沾滿他的上衣。 他開始後悔接下這個工作。 正當他想抱怨的時候,倉庫的大門輕輕被打開來,夜裡的涼風吹了進來,亞爾文別過頭去,吞了口口水;門後一片漆黑,一張女人的臉緩緩從黑暗裡浮現,一張不管看幾次都會令人膽顫的美麗臉孔,奈梅爾。 奈梅爾用雙手抱著一個用黑布包著的東西,穿過森林來到這倉庫,手上並沒有油燈或蠟燭之類的東西,她把黑布包著的東西放在木槽邊,然後向亞爾文走了過來,她把頭髮往後推了一下,金色的髮絲有幾根染著鮮艷欲滴的暗紅,頸項間白色的皮肉浮現著肌理的微藍。 『什麼時候可以削完?』 奈梅爾冷冷的問道,額角有著些許汗珠。 亞爾文看了看身後堆積如小山高的蘋果。 『也許要再幾個小時?』 奈梅爾從衣裙的袋子裡,拿出一個裝著錢幣的袋子放在木槽邊緣。 『天亮之前,把這些蘋果削完,剩下的二十個金幣就是你的了。』 她邊說著邊戴上斗篷,轉身朝著倉庫門邊走去。 『我‧‧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亞爾文戰戰兢兢的開口問道,他想把心裡的幾個疑慮消除。 走到門邊的奈梅爾,轉過頭來,綠色的眼睛在黑色陰影裡晃動著。 『什麼問題?』 『請恕我冒昧,』 亞爾文握緊手上的小刀。 『可以告訴我那包黑色的東西是什麼嗎?我實在不想跟一包莫名其妙的東西在一起一整晚。』 他想到那天的腐爛屍體,斷頭的彼得洛克讓他食不下嚥。 『只是一個中年女人而已?還有問題嗎?』 奈梅爾口氣冷淡。 亞爾文想到慕蘭瑪沙,他再度提出一個疑慮。 『最後一個問題,這些蘋果是……』 『要吃的,你也想吃嗎?』 奈梅爾等不及亞爾文問完,她的臉色鐵青。 亞爾文露出一個虛偽的笑容,比了個沒有問題的手勢;奈梅爾隨即轉身離去,瞬間隱沒在黑夜裡,留下臭著一張臉的亞爾文。 亞爾文舉起右手,握拳把拳背對著離去的奈梅爾;他起身走到放蘋果泥的木槽邊,想看看那袋子裡即將得手的金幣。 『沙』 黑布包著的人動了一下,亞爾文驚慌的像被石頭扔中的小鳥,連忙找地方躲藏,錯亂的步伐踢到水桶,木造的地板碰磅作響;他躲在方塊形的稻草堆旁看著那團黑布,口水吞嚥。 一個像是口裡咬著布團的聲音響起,黑布包著的人拼命掙扎著,從黑布的部份滲出點點鮮血;顯然,他的雙手雙腳被束縛,這樣的掙扎,只是徒增他自己的痛苦而已。 不久,黑布團停了下來,喘息聲大的嚇人。 亞爾文看了一會兒,他深呼吸,躡手躡腳的靠近了黑布團。 『我可以把布掀開,但是你能保證你不會大吼大叫嗎?』 亞爾文小聲的問道,黑布團微乎其微的點了點頭,亞爾文動手,把纏繞在頭部四周的黑布團掀開。 驚惶的眼神,雜亂蓬鬆的頭髮,慕蘭瑪沙穿著絲絨的睡衣被包在黑布裡,錯愕與害怕堆滿臉孔,嘴邊綁著一團沾滿血跡的白布。 亞爾文指了指慕蘭瑪沙嘴邊的白布團,慕蘭瑪沙猛力的點了點頭,亞爾文撇見她的手與腳被鐵絲緊纏,傷口潰爛,鮮血染紅布帛與地板,紅黑雙色纏繞著傷口,綴著幾隻嗜血蒼蠅與碎肉。 『何必為了一個破戒指這麼拼命?』 亞爾文語帶輕藐。 慕蘭瑪沙斜眼怒視 『像你們這種移民過來的低賤人種是不會懂的,』 她試著把手移到腳邊。 『尤其,幾個金幣就能打發的你,更是不會懂那戒印的價值。』 亞爾文拿起一個蘋果,坐在椅子上又開始不停的削著 『不管怎麼說,妳現在落在兩個唯利是圖的低賤人種是事實。』 慕蘭瑪沙聽完,縱聲大笑。 『妳笑什麼?我說得不對嗎?』 亞爾文不解,他疑惑著。 『低賤人種?不對吧,這是只有對你才適用的名詞吧?』 慕蘭瑪沙語氣轉變,變得陰沉而詭譎。 『你……聽過捷克的童話“紅衣瑪莉”嗎?』 亞爾文點了點頭,把削好皮的蘋果弄成泥。 『傳說中,紅衣瑪莉除了會吃人之外,某部份的文獻還傳聞著她擁有著如山一般的財寶,』 慕蘭瑪沙試著解開腳上的鐵絲。 『如同你所知道的,我在二十年前只是個女佣,我在彼得洛克家裡負責送信與打水的工作,每個月新月的夜裡,彼得洛克會遞給我一封用血盆大口的M做圖騰的蠟封信件,然後我必須在日出之前把信送到黑森林裡的一間小木屋。』 慕蘭瑪沙吞了一下口水。 ---------------------------------------------------- 詭異的夜色,漆黑的森林,慕蘭瑪沙披著黑色的斗篷帶著一只麻編的籃子快步走著。 手上的燭火在燈罩中搖晃著,四周彷彿隨時會跑出什麼東西擋住她的去路一般,她加快了腳步。 過了不久,不遠的前方出現一間漆黑而破舊的小木屋;慕蘭瑪沙走了過去,輕敲著木門,一個女人探了探頭,她一看到慕蘭瑪沙,便一把把她拉了進去。 小小的木屋裡擠著許多玻璃罐,罐子裡裝滿了蠑螈、蜥蝪、曼陀羅花等等的東西,房子裡除了女人之外,還有一個眼睛澄澈的小女孩站在木床邊;小女孩金髮長垂及腰,而女人手上戴著一只透明的半月形戒指。 『信呢?』女人焦急的問著。 慕蘭瑪沙不慌不忙的從衣袖裡拿出信件,一遞了過去,女人隨即拆封閱讀。 只是閱讀完之後,女人臉上露著極為難看的表情。 她提起桌邊的鵝毛筆,沾了沾墨水,拿起一張白紙,迅速的寫了封信,然後用蠟封黏好。 『媽咪,我可以去學校唸書了嗎?』小女孩走到桌邊張大眼睛問道。 『瑪莉再等等喔,媽咪快要有錢可以讓妳念書囉。』 女人微笑著說道,接著她轉身把信遞給慕蘭瑪沙。 『請妳務必把信轉交給彼得洛克先生。』 她的眼神薄弱而誠懇。 慕蘭瑪沙收下了信件,點燃燭火走進黑色的森林裡;夜更深沉,黑色的樹蔭遮掩住小路,慕蘭瑪沙走到森林的一半時,不遠的地方傳來馬蹄聲,一陣雜亂的腳步與塵埃飛揚之後,一匹黑色的英國馬停在慕蘭瑪沙的身旁。 『那個女人把戒指給妳了嗎?』 沙啞而厚實的聲音,坐在上面的男人是彼得洛克,他戴著高帽穿著披風,馬匹旁的袋子裝著一些閃閃亮亮的東西。 『主人,她只給了我這一封信。』 慕蘭瑪沙從麻編的籃子裡拿出蠟封的信件遞給彼得洛克,同時提高手邊的燈火。 彼得洛克拆開信件很快的閱讀著。 『該死!』 聲音響徹夜晚的森林,他撕碎了信件,拉起疆繩,往著小屋騎去,慕蘭瑪沙撿起地上的一片片碎片,用燈火照著。 〝夢魘……的‧‧不能給你〞〝二十個‧‧老人‧‧不會同意〞〝遺產‧‧黃金‧‧維爾格〞不識字的慕蘭瑪沙讀的相當吃力。 四周幽暗的森林顯得有些恐怖,她躊躇了一會兒,只得拉起裙子提著燈火跟了過去。 森林漆黑,馬匹停在小屋外的一棵樹下,屋裡傳來陣陣的爭吵聲,慕蘭瑪沙不敢進屋,只得在屋外觀望;激烈的爭吵夾雜著許多打破東西的聲音,女人大聲尖叫,彼得洛克則咆哮著,小木屋的燈火搖曳,騷動持續了一陣子,死寂取代了吵雜。 慕蘭瑪沙深深的咽下一口口水,不祥的感覺壟罩在四周。 彼得洛克從屋裡走了出來,他的頭與手沾滿了腥臭的紅色液體,眉頭深鎖,他的黑衣服破裂,袖口滿是福馬林與藥劑的味道,手上的鐵槌濕潤鮮紅銀亮。 彼得洛克看見呆若著的慕蘭瑪沙, 『喂!妳,去後面找找看有沒有鏟子之類的東西!』 他語氣焦急的說著。 慕蘭瑪沙急忙繞到後面的柴火房裡摸索著,然後她從稻草堆旁找到了兩支鏟子,離開前順手拿了點木柴與火種帶著,急忙的繞回小木屋前。 在木屋前,彼得洛克已經把女人拖了出來,女人頭殼破裂,腦漿流了滿地,鮮紅的血液從屋內劃過屋外,左眼與左臉頰凹陷,整個左臉龐糊成一團,金色……不‧‧綠褐色的頭髮滿佈著鮮紅的血液,手肘骨折,白森森的骨骼穿刺而出,整件白色的衣裙,被鮮血染得一片血紅,手腳的肌肉還偶發性的抽搐著,右眼瞪得極大,直視著彼得洛克,黑色的瞳孔緩緩放大。 彼得洛克脫下自己的外衣,蓋住女人的臉孔,然後狠狠的把鐵鎚砸向外衣覆蓋下的臉孔,一聲伴隨著骨碎的聲音響起,鐵鎚深陷入外衣下的臉頰,女人的身體不再抽搐,彼得洛克臉上滿佈著斗大的汗珠,驚恐的表情比憤怒的情緒多了許多。 『還愣著幹什麼!趕快幫忙挖呀!』 他搶過慕蘭瑪沙手上的鏟子,開始奮力的挖掘著地面。 慕蘭瑪沙放下柴火,用燭火點燃火種,把四周照的一片光亮,然後也加入挖掘的工作。 長夜漫漫,不知道過了多久,地上已經挖出一個約小腿深的長方型窟窿;彼得洛克拋下鏟子,開始在女人手上拔著某些東西,是戒指,是那個透明的戒指;由於屍體僵硬,遲遲無法拔下戒指,手指戒指旁的肌膚都已經被用力剝下了一層,骨骼的肌理染著細紅的血絲。 他索性跑到馬匹旁從袋子裡拿出一隻銀白的剪刀,回到屍體旁用力的一剪,他拿起一隻細長的手指細細端詳著,透明的戒指在火光下閃耀著。 彼得洛克的臉上充滿莫名的欣喜與悸動,隨即,擔憂與害怕取代了他的喜悅,他取掉手指,用一塊白色的絲織手帕將戒指包了起來,彼得洛克站了起來,把屍體推進長方型窟窿裡。 推下的一瞬間,慕蘭瑪沙撇見外衣蓋住的臉龐露出了一部份,右眼依然瞪得極大,血絲,眼白,怨恨堆滿殘餘的眼角,鐵鎚並沒有擊潰她那青碧眼珠。 一股寒意爬上慕蘭瑪沙的背脊,慕蘭瑪沙回頭小木屋空無一人,燈火熄滅,四周的森林傳來風吹動的窸窸窣窣聲。 ---------------------------------------------------- 『後來彼得洛克在他太太死後娶我為妻,』慕蘭瑪沙解開了腳上的鐵絲,她試著解開手上的鐵絲, 『在他越來越衰弱之後,我開始養小白臉,同時找律師修改遺囑,不過我更好奇的是當初那枚戒指,』鮮血因為用力而斑駁落下。『彼得原本是個相當強壯的男人,但是就在某天,一個穿著有黑色外衣的老頭來拜訪,他特地請那個老頭到三樓的書房去坐著,而且還把戒指拿給那個老頭看,我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我只看到彼得被老頭用拐杖打到用爬的跑了出來;而就在這之後,彼得成天只是望著那枚戒指發呆,一直到他死掉之前都還一直看著。』 『也就是說,那個戒指現在在妳的身上囉?』 亞爾文翹著二郎腿削著最後的一個蘋果。 『別打岔,你難道不想知道那個戒指的作用嗎?』 慕蘭瑪沙再多轉鐵絲幾圈,她就可以鬆開雙手。 『老天爺!那是價值兩百七十七億英鎊的一筆錢耶!』 慕蘭瑪沙試著轉移亞爾文的注意力。 亞爾文張開嘴巴,眼睛發亮,手上的蘋果掉到地上。 『妳、妳、妳騙誰呀!』 他努力地從口中擠出這句話。 慕蘭瑪沙努力的轉著鐵絲。 『那個戒指是由十八世紀某些貴族與富豪,所組成的一間企業所專用的印章,他們把這筆資金存在瑞士的銀行裡,透過印鑑的使用來提領與運作,那天的老頭正是資金的提供人之一;那個戒指是一對的,組合起來正是一個完整的印鑑,我已經得到當初彼得拿到的透明戒指,只要再跟恩格爾拿到紅色的戒指,我就可以組成完整的印鑑了;但是,這個戒指只有一個人能使用……』 慕蘭瑪沙的臉色暗沉。 『奈梅爾,這是,十八世紀當初定下來的提領規定。』 亞爾文注意到慕蘭瑪沙的一頭金髮,他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自己大腿,用手指著慕蘭瑪沙。 『所以,妳打算假扮奈梅爾去領這筆錢!』 慕蘭瑪沙斜眼的瞪著亞爾文。 『假扮?!要不是那個死人活了過來,我早就安排好了所有的程序了!』 她迅捷的爬了起來,顧不得雙腿傷口的劇痛,使盡全部的力氣往倉庫門口跑去。 亞爾文一時反應不及,正想去追的時候,卻被地上的蘋果絆倒,臉與地板撞個正著,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慕蘭瑪沙朝著門逃去。 就在慕蘭瑪沙推開門的一瞬間。 從門後厚重的黑暗中伸出一隻纖細而冰冷的手,這手緊抓著慕蘭瑪沙手腕的傷口。 『嗚阿~~~~~~~~~~~~~~~~~~~~~~~』 慕蘭瑪沙痛得大聲哭叫,斗大的眼淚不斷落下。 『恩格爾?』 門後的黑暗傳來女人的聲音。 『住在捷克的那個法國人恩格爾?』 慕蘭瑪沙抬頭,門後黑色的區域閃爍著一顆詭譎的青綠圓光,白色的臉孔緩緩的透出黑暗,奈梅爾從一片憎惡中緩緩滲漏而出,纖細而冰冷的手握得更加用力,傷口的皮肉絞成一團,紅色的血從指縫中一點一滴的冒出來,鮮血滲紅了那隻白色的手,慕蘭瑪沙兩眼一翻痛得昏了過去。 『削完沒?』 奈梅爾放開滿是鮮血的左手,冷冷的問著趴在地上的亞爾文。 亞爾文抬頭,腥鹹的滋味從鼻頭冒出,他的鼻子不住的冒著鮮血,亞爾文用右手緊按著鼻孔。 『剩……剩一顆。』 奈梅爾從黑暗的門後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裝束,藍白色的皮膚在黑色的襯托下彷彿在發著光芒,黑色的布帛,幾個地方染著濕漉漉的腥味;亞爾文分不出那是血還是雨,她的身後拖著另外一個黑布包。 裝著錢幣的袋子突地飛向亞爾文。 『這是你的報酬。』 奈梅爾把錢丟給亞爾文,褪去慕蘭瑪沙身上的衣服,自顧自的做起自己的事。 她打開黑布包著的東西,裡面是那天在墓園看到的俊美少年,同樣的用鐵絲綑綁著,相同的在少年的褲襠有著黃色的水漬。 亞爾文迫不及待的打開袋子數著那些黃澄澄的錢幣,算著算著,他聽到一些金屬的敲擊聲,混雜著濕布與地板碰觸的聲音。 抬起頭一看,少年與慕蘭瑪沙全裸並躺,少年胸腔被膛開,奈梅爾切下一條肋骨,細細的磨光殘留在上面的肉屑,少年的胸口依舊緩緩起伏著;鮮紅的臟腑讓亞爾文吐了一地的黑麵包。 『沒看過聖經?不知道伊甸園?』 奈梅爾轉過身來,手上肋骨白亮。 『這是多麼美的一幅景致,對神來說是這麼的充滿褻瀆與不敬!』 她縱身大笑,悽厲的聲音迴盪。 亞爾文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麵包渣,轉身想離開這個瘋狂的倉庫,一股寒冷的觸覺環繞著他的手腕;亞爾文猛然回頭,手腕上什麼都沒有。 『是時候了,』 奈梅爾把一個鐵製的管狀物分別放進少年與慕蘭瑪莎的嘴裡,隱約可見管子一端銳利的倒鉤,少年的嘴角皮膚微微突起,金屬色澤的倒鉤緩緩透破皮膚,像似一條被釣上的魚一般。 亞爾文喉嚨乾澀,細微的刺痛彷彿穿刺著他的腦袋。 酸褐黃的蘋果泥,在木桶裡緩緩的浮動著,隨著齒輪的轉動聲,一點一滴的灌進少年的身體裡;鮮紅的臟腑隨著蘋果泥的灌入緩緩的脹起,食道直挺挺的抬起,胃臟脹大得圓滾,腸子一段一段的膨脹著,血管豔紅,這些臟器彷若要脫離少年而朮自活動著;少年的身軀開始激烈的掙扎著,齒輪的轉動聲加劇,少年的身軀掙扎得更劇烈;一部份的蘋果泥從他下腹的括約肌流洩而出,地板被敲的嘎嘎作響,臟器脹大的誇張。 奈梅爾的表情愉悅,身體興奮的發抖著,她緩緩的張開嘴唇,發出了這樣的狀聲詞 『啪嚓』 就在奈梅爾說出這兩個狀聲詞不久,如同氣球破裂般的聲響連續而響亮的接連響起,少年的臟器脹大而破裂,身體激烈的僵直而抬起不時抽慉著,褐黃的蘋果泥和著破裂開的食道、腸胃碎肉,遍灑了整個農倉。 亞爾文的牙齒顫動,白色的襯衫被染得斑點黃紅,錯愕讓他連髒話都說不出來,他回頭看看一直被忽略的水果攤老闆;水果攤老闆兩眼翻白,兩腳間的一灘水漬說明著他看到的東西。 一些紅色的碎肉擦過奈梅爾白色的臉頰,她大笑,奈梅爾走向慕蘭瑪沙,拿起手術刀在慕蘭瑪沙的手腳間劃過,幾個像繃緊的繩索斷裂的聲音響起。 齒輪再次轉動,慕蘭瑪沙的身體開始起伏著,彷若有著另外一個世界的東西在她的身體流竄一般,她的腹腔漸漸脹大;慕蘭瑪沙猛然驚醒,她無法舉起手腳更無法反抗出聲,一種窒息的感受不斷阻塞著她的呼吸,她驚恐的轉頭看著亞爾文跟奈梅爾;奈梅爾微笑著舉起右手食指指了指慕蘭瑪沙另一邊的少年。 慕蘭瑪沙轉過頭,正好看到少年破裂的腸胃與遍地的蘋果泥,她從阻塞的喉嚨深處發著無意義的求救聲,斗大的淚珠奔流,她拼命試著用身體與手肘想弄掉嘴旁有倒勾的管子,齒輪的轉動加劇。 奈梅爾抬高頭,用不屑的眼神看著躺在地上的慕蘭瑪沙,抬起姆指,從脖頸的左側劃到右側,淡淡的說出一個字。 『死』 綠色的眼珠瞳孔縮得細細的,青綠的部份映著倉庫裡的事與物,呆愣的亞爾文,掙扎的慕蘭瑪沙,破腸爛胃的少年,發酸的蘋果泥,形成一個醜陋至極的紅色伊甸園。
岳納珊搖下車窗,拿起一根煙開始抽著。 在駕駛座上的遮陽板還夾著湖緣村的簡介,夏則翻著厚厚的檢驗報告,不可思議的表情滿佈在他的臉上,隨之而來的是凝重而深沉的表情。 從上次夜訪奇德納後,已經過了兩天。 夏接到了化驗結果的通知,用了一個小時把資料下載了下來,然後列印成厚厚的檢驗報告;岳納珊說,他找到了些關於湯匙與叉子消息,提議前往“湖緣村”去看看,於是兩人搭上車向著這個邊陲的小村莊前去。 『第一根頭髮,』 夏一邊讀一邊念著報告上的內容。 『依據本所從歐洲基因研究所的資料比對後確認以下陳述的事實,編號:c55286-a,為成年的捷克女性所有,根據氧化與細胞壞死的程度判斷,該名女性約為一百多年前的成年人,髮根的地方含有少許疑似腎上腺激素與恩多芬的不明物質,餘肉體資訊已經不可考。』 夏翻開下一頁。 『第二根頭髮,編號:c55286-b為英捷混血的成年女性,由於該根頭髮經過防腐處理,染色體資訊不甚完整,僅只由在髮根殘留的部份細胞作化驗,』 夏拿起筆在“英捷混血”的地方劃了條橫線。 『該名女性約為八十三至八十五年前的成年人,取b染色體樣本與a染色體樣本相比較,扣除英國血統與部份破損的細胞染色體,可以發現明顯的相同之處有三處至四處,依照常理判斷,b染色體樣本與a染色體樣本應為親屬關係,a染色體樣本應為b染色體樣本的祖先或血緣關係的上層,』 夏在親屬關係上畫了個星星,岳納珊則深深的吸了一口煙。 『除此之外,兩份樣本均有一條作用不明的染色體,資料庫內的資料並無相關類別與樣本,現行資料內並無可供比較的對照訊息,』 夏推了推眼鏡, 『按照醫學上的認定,這幾乎可以算是構成癌細胞的基本要素,是一種突變;該染色體的擁有者a是否得享天年,已不可知,但是可以確定的是該染色體的擁有者a,已經把它傳給了b,簡而言之,該條突變染色體,已經變成該家族的常駐染色體,但是,由於沒有第三個樣本可以作為參考,這個說法僅只於推測;一般來說擁有癌細胞的人是無法生育下一代,因為癌細胞可能會轉移至下一代身上,造成胎兒細胞病變與異質導致流產。』 夏摘下眼鏡。 『假如,該染色體的擁有者a的子孫c同樣擁有這組染色體,那麼則表示該家族已經適應了此種變化,從另一方面來看,可以算是一種“演化”。』 夏的手無法在演化二字上畫下圈圈,抖動的手指一直抖動到手臂上,背脊上滿是雞皮疙瘩。 『哈!好個演化,吃人的演化。』 岳納珊雙手握緊方向盤,指關節嘎然作響。 夏闔上檢驗報告,拿起自己的筆記本。 『如果奇德納口中的那個女人也有著相同的基因,那麼這可能就是一種遺傳性質的精神疾病;一種透過血脈相傳的精神疾病。』 岳納珊把抽完的煙往窗外扔下。 『沒錯,所以我要你對夏綠蒂謊報你的行程。』 他的表情變得無奈而且嫌惡。 『你在澳洲街上遇到的女人,我們在森林遇到的女人,還有我在教堂遇到的女人,,再加上你所謂的夏綠蒂,應該都是同一個人。』 夏在筆記本上反覆寫著夏綠蒂‧維格與奈梅爾的名字。 『你懷疑夏綠蒂與整個維格有勾結?懷疑她連續殺人?』 岳納珊對著前面超車的車子按了個喇叭。 『不完全,只是單純覺得我們的行蹤似乎被人掌握,加上那女瘋子一路上緊追在後,最直接的連想,就只剩下你的老闆一個人而已;況且,如果他們真的打算除掉你或我,又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他再度拿起一根煙, 『在這種時刻,掌握越多資訊,就等於掌握越多的籌碼;所以,反過來看要減少我們所洩露的資訊。』 夏停下手上的筆, 『說到資訊,你說的湖緣村又是怎麼一回事?』 岳納珊點燃香煙,把夾在遮陽板上的湖緣村簡介拿給夏。 『那是一個出產銀器與裝飾品的舊村落,在十七,十八世紀時蠻出名的,當時這個村落就以細緻的手工與高度藝術風格的製品聞名於捷克,但是,根據書上所說,在狩獵魔女的時代,這個村莊受到很大的傷害,許多的女性被宗教法庭判刑,人口大量流失,一度沉寂了兩個世紀,直到冷戰結束蘇聯瓦解之後,觀光潮興起,它靠著風景與礦產資源才再度興起。』 夏翻著湖緣村簡介,他看到一個雙子座的圖像。 『我不太懂捷克的語言,這上面說什麼?為什麼放了個雙子座的圖示?』 他把簡介的雙子座圖像轉給岳納珊看。 『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放雙子座的圖示,我只知道它被人稱呼為受到卡斯托爾及波里多刻斯庇佑的村落,為加百列的號角所呼應,為貝爾傑布的蒼蠅所唾棄;後面的那兩句就是我決定要去的原因,』 岳納珊咬著煙說話, 『奇德納與瑪莉、奈梅爾都很喜歡提到這兩個敵對的天使與惡魔。』 夏拿起擺在塑膠袋子裡的湯匙與叉子說道: 『我完全同意這個說法。』 岳納珊咬著煙笑了笑,他打個方向燈,左轉進一條被樹林包圍的小路裡,一旁偌大的告示牌上清楚的寫著『湖緣村』,告示牌後被人用紅色噴漆噴上一首老舊的童謠。 畫面一轉,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深山的湖泊,湖泊不遠處可以看見一個樂鬧喧嘩的村莊,村莊與湖泊隔著森林比鄰,但是卻沒幾個人在這個湖畔走動,湖濱還停著幾艘出租用的小船,偶爾有幾間破爛的小木屋錯落。 一個金髮白衣的女性站在湖泊照著自己,她的腳踏在水裡,水深蓋住她的腳踝,湖泊像面鏡子,把女人綠色的眼睛照得青碧,把她白皙的皮膚照得水藍,把太陽與群山都放進湖水裡。 金髮白衣的女人喃喃自語。 『為什麼,我只是一個聲音而沒有軀體……』 眼神憂鬱而空洞,她把一個挖空腦袋的嬰兒頭顱扔進水裡,用手指擦拭了嘴角與臉頰上紅粉交雜的碎屑,被染紅色的湖水響起陣陣連漪在她腳邊來回交錯,女人嘴唇換上一種從內心深處爬上的歡愉;白衣的正面是一大片鮮紅,潔白的牙齒銳利,湖水的一角汎紅。 -------------------------------------------------------------------------------------------------------------------------------- 岳納珊熄火,剛打開車門下車,想也不想的,隨即遞上一根煙掛在嘴角;夏拉上背包的拉鍊,從口袋裡拿出湖緣村的觀光手冊,一隻手拿著裝湯匙與叉子的塑膠袋。 『從哪裡開始查起?』 岳納珊拿出打火機點燃香煙。 夏翻了兩三頁,看到一間在湖畔的黑色樓房。 『村里歷史記錄會館如何?』 岳納珊深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煙霧。 『好像有點遠,我們邊在村裡打聽邊走過去如何?』 夏闔上手冊,沒有表示意見,背上背包徑自往村落走去;岳納珊淺淺的笑了笑,跟上夏的腳步。 歡樂的小鎮裡,滿是氣球與歡迎的標語,一旁的空地停滿了遊覽車與各式各樣的汽車,雙子座的圖騰四處出現在牆上與招牌上,看不出來小鎮為何而慶祝,只有許多觀光客穿梭其間。 岳納珊跟夏,站在一條橫亙街道兩側的紅布標語前思索著。 『這村子在慶祝什麼呀?』 夏抬頭看著布上的標語納悶的問道。 『八成是豐收祭之類的傳統祭典吧,』 岳納珊看看口袋裡的香煙盒子,盒子裡連根煙也沒有。 『知道瘋狂祭典嗎?在古代落後的歐洲村落常常隨便找個理由,然後男女圍著火堆不知所謂的跳舞,之後就發展一些亂七八糟的性行為。』 夏推了推眼鏡 『那個我知道,古代的歐洲與日本……沒有中國有發展出“禮”的觀念,於是……他們發展出來的是一種比較開放而趨近動物的性觀念;而那也就是後來被誤解成魔女儀式的古代相親方式。』 他的眼神略帶著輕藐, 『話說回來,你……不是懂捷克語嗎?』 『那也要腦袋清楚的時候才行,』 岳納珊拿出空著的香煙盒子。 『讓我買包煙吧,有煙,我的腦袋應該會比較清楚一點。』 夏冷眼瞪了岳納珊一眼,岳納珊轉身走進一家商店裡。 『要買些什麼東西嗎,先生。』 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小孩站在櫃台邊,操著一口生澀的英文,襯衫還有半截沒紮進褲子裡,褐黃的頭髮蓬鬆亂成一團,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給我兩包煙。』 岳納珊一邊說著一邊從皮夾裡掏出鈔票,夏則在店裡到處走著。 小孩彎下腰,在櫃台下的抽屜裡翻找著,過了一會兒才找出一條還沒拆封的煙;夏走到店裡的一個櫥櫃旁,裡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銀製品與餐具,小小天使像,小小的銀色蒼蠅,小小的長髮少女,小小的兩張半臉;精緻而樸實的金屬加工,細膩美麗得讓夏看得發呆。 身後傳來一陣捷克語,夏回頭。 『他說你喜歡的話你可以拿出來看看。』 岳納珊指指眼前正在拆包裝的小孩。 夏笑了笑,他往櫥櫃下層看去,一套銀色帶著些許深褐汙漬的餐具出現在夏的眼前;那是套有著銀質加工的精緻西餐餐具,餐具放在一條白色螁黃的繡布上,熟悉的加百列與貝爾傑布再次出現,夏瞪大了眼睛,他細數著餐具的數量,不多不少正好缺了一支湯匙與叉子。 夏皺起眉頭,疑問堆滿其間,他回頭看了看櫃台邊的小孩,指了指櫥櫃下層的那套餐具。 小孩點了點頭。 夏小心翼翼的打開櫥櫃,細細的檢視著餐具,他拿起刻著貝爾傑布的刀子看著,彷若經歷數百年的時光,光澤不再的餐具透著一種腥臭的金屬味;但,銳利依舊,夏的手指才碰到刀的邊緣,點點鮮血已經輕輕的冒了出來,絲毫感受不到痛覺。 夏趕緊拿起一條手帕按住手指。 『怎麼了?』 岳納珊叼著煙走了過來,夏指了指櫥櫃下層沒有多說什麼,他緊緊的按著手指。 岳納珊拿起加百列的小湯匙倒吸了一大口氣。 『蠻眼熟的東西,應該不是一般的餐具吧?』 他拿著湯匙轉身走到櫃台邊,問了小孩一連串問題。 夏則蹲在櫥櫃邊繼續檢視著,吸引他目光的,是最小的一把刀子上所刻著的東西,那不是加百列也不是蒼蠅王,是一個女孩,微捲的頭髮,深刻的面容。 『瑪莉』 櫃台邊的小孩這麼說著,他指著夏手上的刀子說著。 『瑪莉‧維格』 夏緩緩起身,握著刀子的手輕抖,熟悉的名字不再使他錯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悠久深植著的恐懼感。 岳納珊一臉嚴肅,他繼續問著小孩一些事,想知道這些餐具的出處。夏則細細的檢視著櫥櫃,從餐具到小雕像,這些銀製的小飾物像是都隱藏著秘密般詭異,銀亮銀亮的閃著光澤,他蹲了下來,用袖子抹了抹眼鏡,想更仔細的看看餐具;夏注意到更深處的地方有著一個瓷盤。 古舊的瓷盤沾著些深褐色的汙漬,白色的瓷盤佈滿灰塵,原本的釉白變得米黃,圓形的盤底,用黑色的釉線,畫著一個像是童話故事的圖樣。 一個女孩手上拿著刀子,關在一棟黑色的房子裡,黑色的房子蓋在湖畔,湖畔的對面還有著另外一棟黑色的房子,同樣的湖畔對面的黑房子,也關著一個女孩。 夏小心翼翼的從櫃子裡拿了出來,他把盤子拿櫃台邊,把盤子翻轉了過來,一行小小的文字寫在盤底。 岳納珊靠了過來。 『怎麼了?這盤子有什麼不對嗎?』 『這個村莊叫做湖畔村,對吧?』 夏輕輕的把盤子放在櫃台的桌上。 『我猜得沒錯的話,瑪莉小姐應該也在這村莊做過很不得了的事。』 他指了指盤子上拿刀的女孩 岳納珊拿起嘴邊的煙,捻熄在櫃台邊的陶瓷煙灰缸裡。 『什麼意思。』 『奇德納的童話,』 夏把盤子的灰塵吹掉,指著寫在盤底的那行小字。 『湖畔的聲音梅爾與村子裡的瑪莉。』 岳納珊舉起右手姆指朝上。 『好傢伙,買下那個盤子吧,就當是幫這小鬼作點業績,』 他對著夏說道,他掏出錢包。 『我從他這邊問到了幾間手工藝店,一間一間問,應該可以找到一些東西!如何?』 夏點了點頭,轉身把盤子遞給了櫃台邊的小孩,小孩則迅速的用報紙跟瓦楞紙包起盤子,然後遞給夏。 『破盤子,要多少美金?』 岳納珊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問道。 小孩舉起雙手張開手指說道: 『總共是十二塊美金。』 他的嘴微微笑著。 『十二塊美金?坑……』 岳納珊抬起頭來正想罵人時,他叼著的煙緩緩落地,眉頭糾結。 小孩的每隻手各有六根手指。 -------------------------------------------------------------------------------------------------------------------------------- 『盤子?』 賣飲料的老闆用左手搔了搔頭。 『這種老藝品我不太懂,你要不要到前面靠森林的燒窯問問看?』 老闆舉起他的右手指著,在他的右手肘接近關節的地方還附著一隻小小的右手。 就在老闆放下的時候,他們身旁走過一對金髮的姊妹,相似得難以分辨。 夏買了杯柳橙汁,岳納珊向老闆道謝後,兩人繼續往前走去。 『你相信嗎?』 岳納珊拿出煙盒,拿起一根煙細細的拉直。 『相信什麼?』 夏咽下一口果汁。 岳納珊點燃香煙。 『就是剛剛那個小鬼說的東西,什麼……整個村子的。』 『整個村子都是同卵雙胞胎?』夏轉過頭對著岳納珊。 岳納珊吸了口煙。 『這太扯了吧?怎麼可能有這麼高的機率,都出現在同一個村子裡?』 夏再吸了口果汁。 『長期封閉的古老型社會結構,常常有近親通婚的習慣,而近親通婚的缺點就是讓基因性疾病提高發作的機率;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把胚胎細胞的分裂機率高低當成是一種細胞疾病,那麼就可以說得過去囉?』 夏想起瑪莉的那串染色體。 『我無法認同,』 岳納珊搖搖頭。 『也許這是心理上的錯覺,說不定這只是鄉村的傳說;更重要的,這件事與瑪莉無關。』 『如果瑪莉出生在這個村子裡呢?目前我們手上許多的資料指向都是朝著這個村子。』 夏深深的吸了口果汁,提出一個他自己也不太敢確定的假設。 『雖然可能是路過,或是住個幾年之類的……』 『那麼,至少可以確定她“可能”是個雙胞胎,』 岳納珊臉色一沉,似乎為了夏的強辯感到些許的不悅。 『恭喜你,瑪莉可能是有共犯的,而那共犯就是她的雙胞胎姐妹?別鬧了。』 他把煙頭朝著路旁扔去,從口袋裡拿出一根煙叼著。 夏也不答腔,只是靜靜的喝著果汁,他一向不喜歡作無謂的辯解。 燒窯出現在不遠的前方,一個大約四十幾歲的中年人在燒窯外忙進忙出,身上還穿著破破爛爛的皮革工作圍裙,眼神非常地專注在眼前窯裡的火光。 夏拿出了盤子走上前去,中年人專注著火光,頭連偏一下也都沒有。 『確定是這裡嗎?這個人好像很忙。』 夏看了看岳納珊。 岳納珊清了清喉嚨,接過夏手上的盤子,走向前去。 『先生,可以打擾你幾分鐘嗎?』 岳納珊喊著,中年人依舊頭也不回的看著窯火。 岳納珊叉著手,想了一會兒,回頭看看夏,夏擺擺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岳納珊又想了想,動手拆去盤子上的瓦楞紙與報紙,他想也不想的,就直接把盤子擋在中年人的眼前。 『先生,你認識這個盤子嗎?』 中年人沉默了一會兒,緩慢的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是一種靜默的不悅。 『這盤子是我作的,有什麼問題嗎?』 『可以請教你,這圖案是根據什麼故事畫上去的嗎?』 岳納珊把盤子拿回身後。 中年人再度沉默,他似乎掛心著身後的窯火。 『紅衣瑪莉,那是發生在這村子裡的故事。』 岳納珊差點失手弄破盤子,他吐去口中的煙頭。 『那曾經是我們村子的夢魘,也是一個不願回想的指標。』 中年人轉過身去放了些木材到身後的窯火裡。 『諷刺的是,在商業目標掛帥的今天,村子裡的那些人還幫她蓋了一座紀念館。』 『紀念館?』 岳納珊拿好手中的盤子。 『沿著石頭路穿過那片森林,可以看到一座湖。』 中年人背對著岳納珊與夏說著。 『看到湖之後,會看到黑色的房子,朝著你認為是的那一棟走去。』 他關上窯洞的鐵蓋。 『你認為是的那一棟?』 岳納珊握著手中的盤子,臉上露著疑惑的表情。 『對,你認為“是”的那一棟。』 中年人複頌了一次,隨即轉身再度面對著燒窯,久久不發一語,只是對著燒窯發呆。 岳納珊無可奈何,看中年人毫不理會他們,只好拿著盤子走向夏,岳納珊一邊告訴夏剛剛中年人說的話一邊走向森林,地上的石頭喀拉喀拉的響著,夏的腳步拖著拖著,岳納珊則穩穩的一步步踩著,他交叉在胸口上衣的右手緊握著槍柄。 日光從樹蔭間穿透而下,森林的盡頭透著白茫茫的光影,除了夏與岳納珊,森林裡沒有任何一個人,更沒有任何一個人從對面走來,薄薄的涼意,順著風從正面傳來;不久已經可以聽到湖畔的水聲。 夏看了看手錶問道。 『那個中年人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岳納珊放開胸襟的雙手,拿出一根煙,此刻他們走出森林,偌大的湖泊如同鏡子一般倒映著四周的山影。 『那是一個聲音,她沒有居住的軀殼。 她在村落與城鎮中漂蕩著,聲音來到一座深山的湖泊……』 岳納珊走到湖畔喃喃自語,湖裡的岳納珊清晰得嚇人,波動的水面像被風微微吹動頭髮,夏走到岳納珊的身後。 岳納珊舉起雙手食指,兩手腕交叉指著湖畔的兩端。 『是這個意思。』 夏朝著岳納珊所指的兩個方向看去,湖的兩側,有著兩棟黑色的洋房,外觀格局相同,漆黑的外表壅塞著滿滿的嚴肅氣息,與美麗的湖泊格格不入。 『你覺得那一棟是對的?』 岳納珊深吸了口煙。 夏看了看右邊那棟,又再看了看左邊那棟,他的腳步慌亂不知道該往左還是往右移。 『為什麼會有兩棟?』 『誰知道?』 岳納珊攤攤手。 『先從其中任何一棟看看不就知道了?』 夏看了看手錶,指針指著下午三點五十,頂上的太陽還刺眼著。 『還是我們分頭?反正我們剛好有兩個人。』 岳納珊把右手食指靠在上唇邊,想了一會兒,拿出一枚硬幣 『是人頭的話我去左邊。』 硬幣隨著一聲清響彈上了半空。
夏看見的是半腐爛的大門,鏽蝕的門把輕輕一碰,青色的鐵繡掉了一地,莫名的黑色物體沾滿了牆壁;他正猶豫著,真的要進去嗎? -------------------------------------------------------------------------------------------------------------------------------- 岳納珊推開紫檀木作成的黑色大門,走進紀念館裡,一映入眼廉的是一個不甚寬敞的接待室,館裡點著許多的蠟燭,沒有電燈,四周昏暗,一張破爛的三人沙發靠在四方型接待室的一角,沙發前的茶几上散放著些雜誌書籍;放眼望去,除了他之外並沒有別的訪客;牆上掛著幾幅油畫,岳納珊斜眼看了一下,熟悉的微捲金髮,碧綠眼珠與紅色斑點的白衣服再次出現在畫裡;有的端坐在椅子上,有的則是靠著窗戶看著風景;很顯然的,從窗戶上的木頭閘欄可以看得出來,她被監禁著;其中一張畫的是一家人被分屍的鏡頭,金髮女子披頭散髮,面露微笑,左手正揪著一個小男孩的頭髮,右手的鋸子正靠在小男孩的頸旁,鮮血正從脖頸冒出。 接待室的最裡面是個櫃台,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少年坐在櫃台裡看著漫畫,櫃台後牆有著一張價目表,價目表寫著參觀規則與服務項目,櫃台面對著接待室,左右側則是兩條盡頭有著樓梯的長廊,從櫃台抬頭可以看到挑高的圓形迴廊,由於昏暗,無法詳細看清楚高度。 岳納珊走到櫃台邊,按了一下服務鈴,少年放下漫畫,抬起頭來。 『需要我幫忙嗎?先生。』 少年說著一口不太標準的英語。 『我想參觀一下,可以說明一下項目與價錢嗎?』 岳納珊兩眼打量著少年,也注意著四周的環境。 『小孩十美金,大人二十美金,』 少年轉頭看了看價目表。 『導覽加五塊,參觀村落歷史記錄加五塊,參觀囚房再加五塊。』 『加這麼多錢?那我還不如自己慢慢看。』 岳納珊擺了個臉色,從錢包裡拿出三十五塊美金給少年。 少年接過了錢尷尬的笑了笑。 『不會的,很多要求自己看的人最後都花錢要求導覽。』 少年走出櫃台,拿起一盞彷油燈式的電燈,朝著長廊走去,岳納珊則跟在少年身後。 -------------------------------------------------------------------------------------------------------------------------------- 夏輕推破爛的大門,他深怕一個用力,整個門就會掉了下來。 夏放輕了腳步,戰戰兢兢的踏進了黑色大屋;屋子裡沒有夏所想的那麼黑暗,乳白色的光線從屋上的破洞照了進來,地板上滿是腐爛的木板與灰塵,雜草錯落的從破爛的地板長了出來。 夏走了進去,他的腳步聲,喀噠喀噠的迴盪在偌大的房屋裡。 夏穿過入口處一個四方型的小房間,來到一條左右盡頭有樓梯的長廊中間,長廊中間上面的屋頂已經破損,大量的光線落了下來,可以看見長廊中間的牆壁上,掛著一副副生鏽的鑰匙,旁邊還有一扇打開的推式暗門,裡面是間只有床架與椅子的休息室。 抬頭,可以看到挑高的房頂,三層樓的迴廊被照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夏彷彿看見一個身影從三樓迴廊走過。 『啪』 長廊左邊深處的響起一聲敲擊聲,夏猛然回頭。 -------------------------------------------------------------------------------------------------------------------------------- 少年帶著岳納珊來到長廊右側的一間房間,房門外寫著“一七四五‧梅林一家人”。 『咳』 少年清了清喉嚨,看了看岳納珊。 『你準備好了嗎?』 岳納珊手插口袋,點了點頭,少年打開房門,點亮房間的蠟燭式電燈,房間漸漸的亮了起來,從黑暗中出現的,是一個女人站在鏡子前,臉上的表情呆滯。 女人身後,躺著一堆堆死法奇怪,遭到支解或支解後重新組合的人,牆角還畏縮著一對小孩。 岳納珊右手摀著嘴唇,一路上他已經看得夠多了,岳納珊在這個瞬間只是覺得討厭,相當的討厭。 『嘔吐袋?要加五塊。』 少年拿著嘔吐袋朝著岳納珊晃了晃。 『這是蠟像吧?』 岳納珊擺擺手。 『是的,是蠟像,很逼真是嗎?』 少年收起嘔吐袋。 『西元一七四五年,湖緣村發生了一件慘劇,住在湖畔的樵夫威爾遜‧梅林,被他的長女瑪莉‧梅林殺害,威爾遜的妻子,琳恩‧薩茶,以及威爾遜的六個子女均遭遇不幸,唯一倖存的僅有威爾遜兩個最小的子女。』 『這不是童話“紅衣瑪莉”的內容嗎?』 岳納珊看了看站在鏡前的女人,金色的頭髮讓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不過在這村莊卻是一個恐怖的夢魘,』 少年推了推眼鏡。 『瑪莉‧梅林在殺害,梅林一家人之後,甚至還將屍體擺放至湖畔,與斷頭的二弟在湖泊淺水區跳華爾滋,鮮紅的血染紅了她的衣服,直到天亮,瑪莉‧梅林的瘋狂行為才被村人制止。』 『然後就吊死她嗎?』 岳納珊拉了拉站在鏡前女人的頭髮。 『沒有,請不要碰觸本館的財產,』 少年再次推了推眼鏡。 『瑪莉‧梅林沒有被吊死,對村人而言,她是個具有象徵意義的存在。』 少年打開門。 『這個問題我們到二樓再繼續說明。』 -------------------------------------------------------------------------------------------------------------------------------- 夏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走向樓梯。 『啪』 敲擊聲再次響起,夏緊握著手中一本硬皮的精裝書,一步步靠近樓梯。 『啪』 一片半脫落的木板被高處的水滴中,在寂靜的大屋裡,水滴聲響遍了角落。 夏喘了口氣,抬起頭看了看。 水滴來自屋頂的破洞,破洞也帶來些許漏光,樓梯只有延伸到二樓,他踩了踩樓梯板,雖然破舊歸破舊,但倒也還算蠻牢固的。 夏踏著樓梯,隨著咿咿呀呀的木頭聲響走上二樓。 『啪』 水依舊滴了下來,聲響依舊傳遍了大屋的角落,只是,原本渾濁青綠的汙水滴,緩緩變得鮮紅濃綢。 -------------------------------------------------------------------------------------------------------------------------------- 『知道本村的特徵吧?』 少年一手提著電燈,一手在岳納珊眼前晃了晃,六根指頭在黑暗中彷若一種錯覺,他們在黑暗中緩緩爬上二樓。 『全村都是雙胞胎?』 岳納珊一副蠻不在乎的表情。 『沒錯,』 少年伸回了右手。 『雙胞胎幾乎可以說是本村的特產,百分之七十本村人生下的小孩,都是雙胞胎,其餘的百分之二十,多半會在身上多些肢體,多個眼睛之類的,其餘的百分之十,通常都是連體嬰;原因無法探究,曾經有學者就我們村落裡作過研究,不過仍然無法了解原因;不過,隨著外移人口增加,雙胞胎出生的機率已經降低了非常多。』 他們走上了二樓,來到一間房間前,房門外寫著“一七四五‧反覆的供詞”。 『但是,瑪莉不同,』 少年打開房門。 『她的身份不同。』 房間裡佈滿了蠟像,那是一個鄉下的法庭,有許多的人穿著正式的服裝,還有許多的平民站在後面,正中間坐著的正是瑪莉,氣氛明顯嚴肅了許多。 少年開口繼續說下去。 『瑪莉‧梅林……』 『等等,』 岳納珊打斷了少年的解說。 『不是瑪莉‧維格嗎?』 『那一段還沒有到,』 少年有點不悅。 『先生,如果你知道故事,那麼當初就別叫我導覽啦!』 『我並不知道故事,』 岳納珊搔搔頭。 『可是她不是叫做瑪莉‧維格嗎?』 『那是後來的事,』 少年嘟嚷著。 『先生,如果沒有問題,那麼我就繼續說囉?』 岳納珊不答腔,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七三一年,瑪莉‧梅林出生在本村,她的出生為本村帶來不同的氣氛,』 少年帶著岳納珊走到坐在法庭中間的瑪莉面前。 『在這群六隻指頭與多出肢體、多出五官、連體嬰的人群中,瑪莉‧梅林除了美麗與氣質外,她還擁有了這群人所沒有的東西。』 岳納珊仔細的看了看瑪莉的蠟像。 『說真的,我看不出來她有哪裡與我們有什麼……不同?』 這句話還沒說完,岳納珊似乎想到了什麼。 『是的,正如你所看到的,』 少年沒等岳納珊想到,便佇自開始解說。 『瑪莉‧梅林與你們沒有什麼不同,但是與我們就不同了,她是個四肢完整、五官端正,沒有雙胞姊妹的女孩;要知道,古老的歲月裡,雙胞胎的出現常常是被稱為惡運的象徵,更何況,這是個滿是雙胞胎的村落;瑪莉‧梅林的出生就像是神的赦免一般。』 少年拿燈照了照瑪莉‧梅林那白色的臉龐。 『不過瑪莉‧梅林犯下這麼嚴重的罪行,對於村民們來說,即使她再怎麼特別,恐怕也無法抵銷她所犯的罪行;審判法庭總共召開了二十一次,但是,在這二十一次的法庭裡,瑪莉‧梅林卻出現了兩種不同內容版本的證詞。』 少年走到法官的位置旁。 『第一個版本,瑪莉‧梅林徹底的否認自己殺害父母的事實,她堅稱,殺害她父母的兇手另有其人,是一個叫做梅爾的女人,在她熟睡時所做,至於為何沒有殺害瑪莉,她說,因為梅爾是個只有聲音的女人。』 岳納珊對著瑪莉的蠟像說:『妳在詭辯?』 『另一個版本,瑪莉‧梅林對於自己殺害父母的事實,她聲稱是為交換靈魂與軀殼所作的實驗,對於受害的人數與殺害方式都能清楚說明;同時她也不稱呼自己叫做瑪莉,而是叫自己為梅爾。』 岳納珊走到少年的前面。 『這是人格分裂還是藉由童話為自己脫罪?』 少年走到法官身後。 『宣判火刑,瑪莉‧梅林的證言無法被採信。』 -------------------------------------------------------------------------------------------------------------------------------- 夏走到了二樓,二樓只有一條長廊貫穿過左右兩側,中間可以看見通往三樓的圓形迴廊,長廊兩邊的房間地板腐朽,房間裡滿是陳舊的家具與破洞 ,長廊本身也是破爛不堪,從迴廊照下來的大片光芒,正迎著緩緩飄搖的灰塵,不遠的地方可以聽到湖水拍打堤岸的聲音。 一件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裙角,纖細蒼白的腳,緩緩隱沒在長廊轉向圓形迴廊的轉角。 夏揉揉眼睛,這是幻覺還是真實? 他鼓起勇氣走近了圓形迴廊,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夾著湖水的風吹了過來,一片釘在轉角的黑布飄了起來,夏掀起黑布,黑布裡是白色的襯底,從剛剛的樓梯看來彷彿女性的裙角飄揚,他喘了口氣。 抬頭,迴廊三樓頂端的地方,有著一扇門被風吹得嘎啦嘎啦響著。 -------------------------------------------------------------------------------------------------------------------------------- 『宣判火刑,那麼故事就結束了不是?』 岳納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鬍渣。 少年走到蠟像法庭的出口打開了門 『還有後續,在這之前,必須先提到她在這二十一次審判過程中發生的一些事情。』 少年帶著岳納珊走出蠟像法庭的房間,他們來到通往三樓的圓形迴廊,越接近三樓,迴廊越趨黑暗,迴廊四周掛著一幅幅瑪莉的畫像,青碧的眼睛彷彿訴說著不同宿命的悲哀。 『在這二十一次審判過程中,由於瑪莉‧梅林原本的家被當做犯罪現場,於是村民將村長原本的家暫時挪用為瑪莉‧梅林的監牢。』 少年打開三樓的門,強烈的光芒照耀了進來,一時之間,岳納珊幾乎張不開雙眼。 『該死,我最討厭來這裡了,有夠傷害眼睛的。』 少年試著張開眼睛適應光線。 『這裡是村長家的頂樓,這裡是這棟房子裡唯一有窗戶的地方。』 『我看到了。』 岳納珊半張著眼睛。 三樓裡只有一條長廊,長廊盡頭有著一扇約二百公分高的玻璃窗,太陽正好對著這個位置,岳納珊這才注意到,身後畫像的眼睛全都注視著這扇門。 『最裡面那間上鎖的房間就是牢房。』 少年適應了光線,熄滅了手上的電燈。 『這二十一次審判長達一年,由於村民們的意見分歧,瑪莉‧梅林只好暫時的隔絕在這裡;由專人監視並提供三餐。』 少年與岳納珊走到最裡面上鎖的房間前,房門上裝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鎖,門把上還纏著一條姆指粗的鐵鍊。 『這裡面是放了什麼貴重物品嗎?』 岳納珊揉著還不太適應的眼睛。 『不是,那是因為瑪莉‧梅林曾經踹開這道門二十幾次。』 少年拿出鑰匙開始解開門上一道道的鎖。 -------------------------------------------------------------------------------------------------------------------------------- 夏輕輕推開三樓那扇門,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涼風,三樓只有一條長廊,長廊盡頭有著一扇玻璃破光的窗戶,窗戶底下有著水漬。 與樓下不同的,在於那種不明究理的寂靜感,不明究理的寂靜感帶來的是一股不安。 夏走到窗邊,涼風吹襲,剛好可以看見湖彼岸的黑色大屋。 『第一個是父親,』 童謠式的歌聲響起。 夏猛然回頭,窗旁的房間門半開著,房間裡一片漆黑,只能看見一張破舊的沙發背對著夏,一隻細白柔軟的手靠在沙發的扶手上。 『開腸剖腹掏空肚子;』 童謠式的歌聲繼續唱著, 『第二個是母親,剝下人皮塞進肚子; 第三第四是弟弟,旋開小洞看看靈魂; 第五第六是弟弟,手腳交換頭顱交換;』 歌聲頓了頓。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裂開了;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斷掉了。 心臟拿過右手小腸拿過左手,放下頭顱放下肝臟,瑪莉拿起藍色的眼珠在看著。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裂開了;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斷掉了。 肺臟拿過右手腎臟拿過左手,放下舌頭放下鼻子,瑪莉割下掛著耳環的左耳朵。 瑪莉阿,瑪莉阿, 穿著紅衣的瑪莉,留著金色長髮的瑪莉,戴上割下的耳環。 瑪莉阿,瑪莉阿, 穿著紅衣的瑪莉,有著綠色瞳孔的瑪莉,收下挖出的眼珠。 瑪莉阿,瑪莉阿, 穿著鮮血沾紅衣服的瑪莉,拿起鋸子與菜刀轉過身, 拿著空洞的沒眼睛頭顱,出現在你家的院子裡。』 『妳是誰?』 夏聽到這裡,忍俊不住提了個疑問。 『只是個路過的民俗學者,吃飽了,坐在這裡休息。』 沙發上的女人坐著,依舊背對著夏。 『妳也是來這裡找關於“紅衣瑪莉”的資料嗎?』 夏轉身面對著沙發。 『不,不是,我只是回來故鄉看看而已,』 沙發上的女人坐著一動也不動。 『你是聽到剛剛的童謠才這麼猜的吧?』 『是的,雖然開始的地方跟我所知道的童謠有小小的不同,但是後面就完全相同了,』 夏試著從身後的背包拿出筆記本。 『恕我冒昧,您說這裡是妳的故鄉,可以問問妳,這個村莊與“紅衣瑪莉”有什麼關聯嗎?』 『三個眼睛,四隻手,』 沙發上的女人輕聲唱著, 『兩個頭顱,三隻腳, 這裡是奇妙的小村莊; 一個身體,兩顆心, 沒有軀殼,怪聲音, 這裡是我懷念的故鄉。』 聲音頓了頓。 『這裡就是“紅衣瑪莉”故事發生的地方,也是她的出生地。』 -------------------------------------------------------------------------------------------------------------------------------- 少年打開了房門做了個“請”的動作,岳納珊踏進房間裡,房間四面的牆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句,裡面只有一張破沙發,一床像是沾著血跡的被褥,一個壁櫥,沒有任何一個窗戶。 『這裡就是瑪莉‧梅林的個人牢房。』 少年走到其中一面牆壁旁。 『瑪莉‧梅林在這一年裡,沒事就把自己編的童謠寫在牆壁上;偶爾,半夜起來,踹破大門想逃跑;根據當時的記錄,至少要十個壯漢才能把她抓回來。』 岳納珊四處看著牆壁上的童謠,有的寫著去湖畔玩耍的事,有的描述自己扮演兩個人的對話,有一些則像孤獨的喃喃自語。 他注意到這麼一句。 “聲音是梅爾,晚上出現的梅爾,綠眼睛的梅爾,月下舞動的梅爾” 『這些童謠的內容,多半是她在描述村莊裡的生活樣態,加上瑪莉‧梅林受過相當程度的教育,這些童謠還保有一些文學價值。』 少年指著一面牆壁上的童謠,內容相當的熟悉。 『剛剛對夏的推測否定的太快了。』 岳納珊心理這麼想著,剛剛的瑪莉‧梅林,與後來出現的瑪莉,相同的青碧眼珠,相同的金色頭髮,瘦弱蒼白的皮膚,再加上令人熟悉的童謠,說她們沒有血緣關係還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岳納珊不禁搖搖頭。 少年帶著岳納珊走出了房間 『不過,就在執行火刑的前一個月,一個姓維格的婦人來到我們村裡,她是琳恩‧薩茶的遠房親戚,由於她與他的丈夫結婚多年一直生不出小孩,想領養個小孩疼愛;但是,當這位維格夫人來到這裡,她所見到的是一宗無法想像的慘劇。』 他們轉向走下迴廊。 『這位維格夫人在傷心之餘,得知了在牢房裡的瑪莉‧梅林這件事,於是在村長的許可下,維格夫人進了牢房與瑪莉見面。』 『也許是同情心使然,這位維格夫人相信了瑪莉‧梅林,並且付給大筆金錢安置瑪莉‧梅林的弟妹,同時向村長提出了想收瑪莉‧梅林為女兒的想法。』 岳納珊與少年下了迴廊,來到二樓的長廊。 『結果如你所知道的,瑪莉‧梅林變成了瑪莉‧維格,從此與我們的村子斷了消息,只留下那棟曾經囚禁過她的黑色大屋在湖的彼岸。』 少年回到櫃台拿起剛剛看到一半的漫畫繼續讀著,岳納珊走出黑色大屋,拿起一根煙點燃。 -------------------------------------------------------------------------------------------------------------------------------- 『這裡就是“紅衣瑪莉”故事的發生地呀……』 夏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很難以相信嗎?』 沙發上的女人手指微乎其微的抖動著。 『不過,這是事實,這裡就是她曾經住過的地方,雖然現在看起來如同廢墟一般。』 夏思索了一會兒 『你可以到湖彼岸的那棟黑色大屋去看看,那裡應該有你想知道的東西。』 沙發上的女人喘了口氣。 『抱歉,我累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謝謝。』 夏輕聲向她道謝。 沙發上的女人沒有回應,夏放輕了腳步,一步步小心翼翼走出了破爛的黑色大屋。 -------------------------------------------------------------------------------------------------------------------------------- 『真是個幸運的傢伙。』 奈梅爾踢開腳邊還在淌血的小孩頭顱,握緊放在沙發邊上的手,吃力的慢慢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的兩腿微抖,奈梅爾一跛一跛的走到破掉的窗戶前。 外面的天色逐漸灰暗,湖畔通往森林的路上,可以看見兩個逐漸離去的男子身影。 『時間不多了,』 奈梅爾舉起沒有血色的右手看了看,青藍的血管脈動。 『該把兩個戒指都拿回來了。』 說完,奈梅爾一步步隱沒入黑色大屋的長廊裡。
伏爾塔瓦河流過的一個小城,小城郊區河畔就是一片廣大的墓園,墓碑錯落在每個角落。 一個穿著黑色長大衣的中年男人坐在一條板凳上;他戴著一副墨鏡跟一頂寬邊帽,手上拿著一束紅玫瑰,一手還一邊讀著馬太福音。 下午的氣候帶著淡淡的涼意,不遠的地方,正有著群人在舉行葬禮。 中年男人闔上馬太福音,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我夢見了維格夫人。』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中年男人張開了眼睛,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女人就坐在板凳的彼端,帽紗蓋住了她的臉龐,僅僅露出一段白色的脖頸與鮮艷的嘴唇。 『午安,維格夫人說了些什麼呢?』 中年男人把馬太福音放在一旁。 穿著黑衣服的女人側了一下頭。 『她走進牢房裡,跟我一起坐在床舖邊,她跟瑪莉談起琳恩的一些事,她們聊的很愉快,瑪莉說了很多我的壞話,夫人只是輕點著頭,然後,瑪莉哭了出來,說著她不想死,夫人輕撫著她的頭一句話也不說。』 女人沉默了一倘, 『夫人起身離開牢房,我窩在角落裡,看見瑪莉的竊笑,我分不清那是她的笑容還是我的笑容。』 中年男人拿下墨鏡,長嘆了口氣。 『那個瞬間,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感受到被救贖的感覺。』 女人看了看前方的墓碑,青綠的瞳眸慢慢的轉了過來。 中年男人咽下喉頭的唾液,握著玫瑰花的手發抖。 『言歸正傳,為什麼夏綠蒂會在澳洲?』 『財團在夫人妳例行性暫時消失後,發生了財務危機,雖然事情在短期內獲得解決,不過有一部份反對勢力也趁機抬頭,有一些手段更激烈的股東,主張廢止“深夜契約”的使用條款,甚至……想要除去夫人您。』 中年男人放開握著玫瑰花的手。 『為了保護夫人您,小的自作主張,將您送到國外以避開反對勢力,直到近年來他們找到夏綠蒂之後,由於發現您尚未醒覺,因此,他們採取別的方式處理───防礙您的醒覺───。』 『難怪,我發現這次的時間少了這麼多。』 女人舉起左手,拿起一顆石頭朝前丟去,正好打中前方的墓碑。 『他們定期為夏綠蒂注射皮質類固醇與環孢素,增加夏綠蒂對您的抗排斥現象;同時加上大量恩多芬來麻痺夏綠蒂的知覺;並且追蹤夏綠蒂的行動,直到,夏綠蒂與夏為光的見面讓您醒過來為止。』 中年男人再咽下喉頭的唾液。 『夏為光,我一開始還以為那是個像艾略特那樣想害死我的人吶……』 女人再拿起一顆石頭朝前方的墓碑丟去。 『不過……』 女人拿起一顆石頭,用力的朝前方的墓碑丟去,力道大得把墓碑擊碎了一角。 『他知道太多了……』 中年男人低下了頭不敢說話。 『前一個瑪莉怎麼會被作成標本?』 女人雙手交握放在腿上。 『有一部份的人知道了您的事……您不曾死亡的事……』 中年男人拿著手帕擦拭著冷汗。 『想變得跟我一樣?』 女人慢慢站了起來,她走到被擊碎了一角的墓碑前,墓碑上寫著 “恩格爾‧曼菲士” “一八五一到一八八四” 『我倒想起了恩格爾這個傻瓜,』 女人冷冷的看著墓碑。 『笨到想騙走我的財產,害我花了一天時間慢慢把塗滿噬肉菌的石頭塞進他的腦袋裡,癢痛得受不了的他,拼命撞眼前的石板想求死了斷。』 女人轉身。 『把戒指給我,我來處理這些人。』 中年男人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小盒子,非常慎重的遞給了女人;女人打開了盒子拿起放在盒子裡的半月形透明戒指。 『血腥的半月呢?』 女人戴上了戒指。 『目前還在奇德納先生那裡保管著。』 中年男人摘下寬邊帽,蓋住身旁的馬太福音。 女人踏著恩格爾的墓誌銘。 『你走一趟吧,就告訴他“紅衣瑪莉來了”。』 中年男人抬頭看了看女人,女人正側著頭思索著。 『此外,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否應該說……』 中年男人臉上滿佈著焦慮的神色。 『說出來。』 女人抬高下顎,姿態顯得有些高傲,從帽紗下隱約可以看見一對青碧的眼睛。 『前一個瑪莉……莎夏‧‧生的是一對異卵雙胞胎……‧』 中年男人雙手交握蓋住臉孔。 『在您出生後五分鐘,莎夏生了另外一個小男孩。』 『阿!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放聲大笑,聲音悽厲而尖銳,她摘下頭上的帽紗,金色的長髮從而披垂在黑色的衣衫上,綠色的眼眸青碧,白色的皮膚透著薄霧般的藍線。 『非常的有趣,那麼,另一個我叫做什麼名字?』 中年男人戴上墨鏡與寬邊帽,把馬太福音收進暗袋裡。 『他一出生就被史丹利帶走,史丹利為他命名為巴福爾德。』 他向著女人鞠了個躬。 『我該回去了,夫人,再不回去,有人會懷疑。』 中年男人轉身朝著墓園的出口走去。 『夫人,請多加小心,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 一陣風吹起,奈梅爾的金色頭髮隨風揚起,她閉上眼睛然後再輕輕張開;中年男人已經離開墓園,她輕嘆了口氣,回到長條板凳坐了下來,從袍子裡拿出一個嬰孩的頭顱,拿出湯匙捅破他柔軟的頭蓋骨,一匙一匙的吃著腦髓,奈梅爾挖下藍色的眼珠,放進嘴裡,輕輕的咬破,鮮紅的血液弄髒了奈梅爾的臉頰。
滴水答答的聲響,惹得瑪莉雙眼圓瞪,眼底下的漆黑眼袋訴說著不眠的痛苦。 潮濕的棉被,讓她的身體黏膩騷臭,她的心裡充滿著不平與怨懟,這幾年來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奈梅爾怎麼了嗎?妳睡不著嗎?』 躺在一旁的亞爾文起身問道。 瑪莉不答腔,只是用力拉扯著棉被。 亞爾文看她不答腔,只好下床,走到茶壺邊倒了杯水,輕輕的拿到床邊的檯子上。 『喝杯水吧?喝完應該會好一點。』 亞爾文蹲在床邊,他伸手想握住瑪莉毫無血色的手。 『走開!!!!不要叫我那個名字!』 瑪莉用盡力氣大吼,並且把杯子揮向地上。 嬰兒的哭聲跟隨著響起,亞爾文顧不得生氣的瑪莉,跑到嬰兒床邊抱起嬰兒哄著。 『妮可乖,妮可乖……‧』 亞爾文忙得手忙腳亂,嬰兒的哭泣聲尖銳而刺耳,杯子落地,灑了一地的水。 瑪莉皺著眉頭。 “為什麼這場惡夢醒不過來?” 她這麼想著,眼角流下一行淚水,在床上蜷曲畏縮著。 -------------------------------------------------------------------------------------------------------------------------------- 1885/契斯基庫倫隆的下水道/ 瑪莉不發一語吃著黑麵包,她啜飲了一口旁邊的牛奶,微微的酸味讓她皺著眉頭。 亞爾文看瑪莉在吃著早餐,便拿起身旁的布包,抱起嬰兒。 『我去工作了,妮可我送去給商店街的曼德森太太帶。』 瑪莉沉默,兩眼呆滯。 亞爾文搖搖頭,轉身走離這個下水道的密室,腳步聲喀噠喀噠的逐漸消逝。 瑪莉放下了略帶酸味的麵包,斜眼看了看門後深邃而漆黑的下水道,她起身,關上了門拉上木栓,從床舖底下翻起了幾本書,幾本旅遊的書、小說,一本沒有寫標題的日記。 瑪莉躺在涼涼的被褥上,一頁一頁翻著,書裡詳細描繪旅人的所見所聞;美麗的景色,蔚藍的海岸,日落黃昏的都市;一個又一個富麗而堂皇的憧憬,與她現在所待著的潮濕地下道,兩種迥然不同的感受激烈地在她心裡迴盪著。 “千萬不能離開這個下水道” 亞爾文每天都會慎重其事的交待瑪莉。 “由於警察依舊在追尋著當時殺死喬許的人,尚未洗脫罪嫌的妳還在通緝中” 瑪莉把書擱在胸前,靜默了一倘。 “如果非要在下水道裡走動,那麼一定要彎著腰行動,這是奈梅爾交代的” “如果妳願意讀這本日記” 亞爾文雙手捧著一本沒有寫標題的日記。 “這本日記會幫助妳知道更多這幾年發生的事” 瑪莉拿起沒有寫標題的日記,久久不語,她撕開日記邊的蠟封,翻開了日記,在薄暗昏黃的油燈下閱讀著。 -------------------------------------------------------------------------------------------------------------------------------- 日記跳著敘述著奈梅爾的生活,有時是一天,有時是一個多星期,記錄的內容多半是些光怪陸離殺人事件,夾雜著些匪夷所思的食人過程,偶爾,會提到瑪莉所做的一些事。 隨著時間逐漸拉長,跳躍敘述的次數逐漸減少,奈梅爾的生活描寫的越來越清楚;週一到週四都一直在寫信跟某個管理財務的公司聯絡;週五吃小孩,沒有小孩的時候會吃幾個大人;週六會跟亞爾文上街買自己需要用的東西;週日則躺在床上一整天,反而是瑪莉對這段時間一點記憶都沒有。 “我就是妳,但是妳卻不是我” 在接近今年初的一篇日記這麼寫著。 “我就是妳,但是妳卻不是我,瑪莉終究是瑪莉,而我卻只是個永遠的客人,我能幫助的,是幫瑪莉帶來暫時的無憂無慮,幫瑪莉解決煩惱的根源,幫瑪莉去除虛偽的人生,” 瑪莉翻到下一頁。 “維格,這是個赦免我過去罪惡的名字,我承諾過給我這個姓氏的人永遠的繁榮,” 瑪莉吞下了口水。 “只是妳無法了解維格對妳的涵義,權力與欲望的激流把妳帶到了僻靜的小鄉村,但是,維格這個名字卻無法給妳安穩的生活。” 瑪莉深深的呼吸了口氣 “維格是什麼? 它的最初只是個地方的望族,因為我的承諾,我把它銀白色的徽章染上黑紅色的血污,維格家族在過去的時代裡,參與了戰爭,經歷了殖民,我把毒品與人命變成了無法計算的龐大財產,奈梅爾‧瑪莉‧維格,這是個值得炫耀的名字,雖然帶著那麼些血臭。” 瑪莉思索了一會兒,學生時代校長關愛的眼神,艾略特那異常的憎惡之心,還有一些陌生的黑衣訪客,一些過往發生的瑣碎事件逐漸的合理。 “瑪莉是什麼? 我實在無法告訴妳,妳們是什麼,我們那悲劇似的人生有如交錯生長的樹木一般,彼此依賴卻又緊緊勒著對方的頸項。” 瑪莉揪著眉頭。 “至少,當妳看到這本日記的時候,那就表示妳已經從月光下漫舞的惡夢裡解放了,謝謝妳,我可憐的孩子。” 後面的數頁一直到書本的最後都是一片空白,瑪莉一臉呆滯,她無法相信過去幾度在生死邊緣繚繞的自己,竟然因為幾頁簡短的說明,獲得了自由。 如釋重負帶來的卻是一種沒有責任的空白壓力。 -------------------------------------------------------------------------------------------------------------------------------- 白色的蠟燭火燄在玻璃燈罩裡晃動著,瑪莉面對著桌上的烤魚發愣,她兩眼無神的直視著。 『不合妳的胃口嗎?』 亞爾文小聲的問道。 瑪莉抬起頭看了看亞爾文,亞爾文兩頰消瘦,沒刮乾淨的鬍渣佈滿臉頰,黑色的眼袋訴說著失眠的症狀。 『奈梅爾……是個怎麼樣的人?』 瑪莉握著桌上的叉子問道。 亞爾文深吸了口氣。 『她是個捉摸不定,冷靜,自傲的女人』 他拿起刀叉切開桌上的烤魚。 『她主觀而且獨裁,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否定她的決定;在她的眼裡,我們不過是她的食物罷了。』 亞爾文切了塊魚腹肉放進瑪莉的盤子裡。 『食物嗎?』 瑪莉握著叉子翻動、戳刺著魚腹肉,魚腹被戳刺得七零八落,變得難以下嚥。 『那麼她對食物又是怎麼樣的心態呢?為什麼可以願意跟食物上床?』 亞爾文無法回答,瑪莉叉起一塊破碎的肉,放進嘴裡一口一口咀嚼著,眼神裡透著渾濁的綠色亮點。 -------------------------------------------------------------------------------------------------------------------------------- 亞爾文躺在空蕩的床上,妮可則在房間彼端熟睡著,身旁的瑪莉傍晚出去一直到深夜都沒有回來。 『該不會是被警察抓走了?』 亞爾文略略的焦慮起來,他走到門旁的衣架想拿斗篷。 正當這個時候,身後的門輕輕的被推開。 瑪莉穿著黑色的斗篷,拉著一台平台拖車,拖車上放著鏟子、黑布團、帶血的鋸子,臉頰上沾了些泥土,雙手滿是土塊與血污。 『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亞爾文拉著瑪莉冰冷的手,輕輕撥去上面的髒污。 瑪莉緩緩抬頭看著亞爾文,一種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感覺隨著瑪莉抬頭,爬上他的胸襟與頸脖。 『沒有阿,我只是跌了一跤而已。』 瑪莉渾濁的綠色瞳眸帶著深而厚的壓迫感,勉強的笑容帶著一抹詭譎的氣氛。 『對了,亞爾文,我想把旁邊的那個空間隔成工作房,可以嗎?』 『……‧如果這樣妳會高興一點的話,那麼就隔間吧。』 亞爾文有點唯唯諾諾的回答著。 瑪莉微笑著把拖車拉進隔壁的空間放著,然後拿起水洗著自己身上的髒污,亞爾文則愣在一旁,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插不上手,任由它不斷的蔓延著。 亞爾文感受到一股彷如無數螞蟻攀上腳踝的惡寒。 -------------------------------------------------------------------------------------------------------------------------------- 聖誕節即將來到,街道上彌漫著熱鬧而帶著淡淡狂熱的節慶氣氛,亞爾文工作結束之後,在街上買了點食物還有禮物,轉到街角的曼德森太太家接妮可。 『你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嗎?』 曼德森太太把妮可抱給亞爾文。 亞爾文搖搖頭。 『最近常常有支離破碎的屍體出現在城外的小溪,而且全身還都無法湊齊。』 曼德森太太圍起頭巾。 『你一個人住而且還帶著小孩,凡事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亞爾文尷尬的笑了笑,轉過身,表情一沉臉色凝重。 -------------------------------------------------------------------------------------------------------------------------------- 昏黃的油燈搖逸著,工作房傳來鋸齒聲;頭蓋骨被翻開的聲音,斧頭一鑿一鑿的敲打,瑪莉拿起一隻鑷子夾起藍色的眼珠,放進一旁的玻璃瓶裡;她拿起一張沾著血跡的紙,在紙上寫下時間與一些簡單的注釋,牆上掛著一具具用鐵勾穿破後腦杓的屍體,屍體被切的支離破碎、模糊難辨;雖然血流的滿地都是,但是比起來,藥劑的味道更加濃厚。 她的眼袋有著深而濃的黑色,眼神裡透著一絲絲執著;瑪莉放下手上的工具,走向牆角坐在一堆屍體上翻著一本厚厚的筆記;筆記裡寫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體解剖概念,她把沾滿血污的右手靠在臉頰邊思索了一會兒,瑪莉走向放著工具的檯子,拿起手術刀看了看,最後她挑了把切骨用的鋸刀。 吹熄了油燈,沒有腳步聲的走向隔壁房。 隔壁的房間裡,床舖上的亞爾文一動也不動,角落的搖籃裡妮可正喃喃的說著夢囈。 瑪莉一步一步的靠近搖籃,綠色而青碧的眼珠在昏暗的房間裡閃爍著;她站在搖籃邊,用手撥開妮可額旁的金色頭髮,滑嫩細白的皮膚,兩塊茵紅的臉頰,瑪莉從心裡油然而生一股憎恨的感覺。 她握緊手上鋸刀。 『妳想殺死我嗎?瑪莉。』 小小的嘴唇輕輕的開合著,妮可緩緩的張開雙眼。 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像蛇一樣攀上瑪莉的頸項,那雙青碧而令人畏懼的綠色雙瞳正瞪著她,這條蛇緊緊的勒著瑪莉的呼吸,瑪莉用手摀住自己因為訝異而張大的嘴,握著鋸刀的手抖動個不停。 『妳在做什麼!瑪莉!』 亞爾文從床上驚醒,他推開瑪莉,抱起搖籃裡的妮可,躲向房間的一角,房間裡的油燈火燄隨之而晃動著。 瑪莉的神色從恐懼轉為兇惡。 『亞爾文,把那個小鬼給我!她就是那個奈梅爾!』 『瑪莉妳鎮定一點!奈梅爾根本就是妳自己人格分裂,妳懷孕之後,好不容易精神變得比較穩定,怎麼現在又變成這樣,竟然還拿刀想傷害自己的小孩!』 亞爾文緊抱著妮可,妮可張大青綠的眼珠咯咯的笑著。 『把那個小鬼給我!』 瑪莉握緊著鋸刀砍了過來。 亞爾文閃過鋸刀,抱緊著妮可踢開房門,往著廣大的下水道衝去;瑪莉提起油燈,握緊鋸刀,也朝著下水道跑了過去。 -------------------------------------------------------------------------------------------------------------------------------- 交錯縱橫的下水道裡,亞爾文彎著腰拼命的奔跑著,腳下的污水潺潺流動,空氣中漂浮著薄薄的血臭味,不遠的地方傳來著熟悉的歌謠聲。 『啪喳啪喳喀嗤喀嗤咕嘰咕嘰』 亞爾文背肌聳立,那聲音彷彿只是狀聲詞而不是歌謠。 『心臟拿過右手小腸拿過左手』 聲音靠近了點,亞爾文在水道分岔的地方轉了個彎,努力的往前跑去。 『裂開了』 亞爾文加快了腳步,想要躲開如鬼魅般迴盪在下水道的歌聲。 『斷掉了』 懷中的妮可卻咯咯不停的笑著,氣氛詭譎的令亞爾文直發抖。 『瑪莉阿瑪莉阿,穿著鮮血沾紅衣服的瑪莉』 聲音彷彿從身後傳來,亞爾文猛然地跌了一跤,幸虧他即時轉身妮可才沒有受傷,他仔細看了看水裡,那是妮可的兩隻鞋子,鞋帶長長的綁著兩端,正好纏住了亞爾文的腳踝。 『拿著空洞的沒眼睛頭顱,出現在你家的院子裡』 紅色的身影從黑色的下水道深處浮現,閃亮的鋸刀,渾濁的綠眼珠,白色的面容透著冷靜而憎惡的表情。 『奈梅爾從何而來?奈梅爾又將往何處去?』 瑪莉踏前一步,亞爾文緊擁著懷中的妮可向後爬了幾步。 『我要親手解開這個謎團,就從這個女孩作個開始與結束。』 瑪莉向前踏了一步高舉雙手緊握的鋸刀,亞爾文咬緊牙關用力閉上眼睛,妮可戲謔般的笑著,笑聲回蕩在下水道的空間裡。 金屬落水的聲音取代了笑聲。 亞爾文等了一倘,感覺不到應該有的劇痛,他慢慢的張開了眼睛。 眼前的瑪莉停下了動作,手上的鉅刀斷成兩截,頸項的地方有著一條明顯的血線,從血線的地方一點一點的綴著紅色的珠子,瑪莉瞪大著雙眼,雙手微微顫抖著,她輕碰了脖頸的傷口,鮮血染紅了去碰觸的手,瑪莉試著轉過頭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啵叩』 才轉到一半,瑪莉的頭顱隨著轉頭而掉了下來,從頸項血管裡噴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服染紅了下水道四壁,錯愕與無法置信寫在瑪莉那瞬間的表情。 她的頭顱就這樣落入水中,載浮載沉的被水沖走;身體維持著轉身的動態靠著牆坐了下去。 亞爾文無法理解發生了甚麼事情,為什麼會如此轉變,他站了起來抱著妮可,頭也不回的朝著出口跑去。 一條鋼琴線沾滿了茵紅色的鮮血懸在剛剛亞爾文跌倒的地方前,就這樣,在黑暗中閃爍著。
『不要抽煙好不好?』 夏推了推眼鏡。 岳納珊笑了笑對著煙灰缸用力捻熄手上的煙,兩個人短暫對話過後,持續一臉呆滯的坐在透明玻璃圍繞的會客室裡。 -------------------------------------------------------------------------------------------------------------------------------- 岳納珊與夏為光過了中午之後,就來到位在義大利米蘭市區中心的兩棟高度玻璃帷幕大樓,這裡是維爾格的歐洲行政管理兼任研究中心,維爾格現任的總裁史坦利‧M‧維格每週都會到這裡兩次,夏為光預定趁此機會直接與現任的總裁史坦利見個面。 由於在參觀過下水道之後,沒有任何收穫,兩人便提早行程前往義大利的維爾格歐洲中心;他們搭飛機到達時已經是當地的早上,到大樓時已經接近當地的下午。 -------------------------------------------------------------------------------------------------------------------------------- 『不知道他們會議還要多久?』 岳納珊站了起來,在會客室裡走著,東碰碰雕像,西摸摸桌子。 『至少要再一個小時吧,我們來的時候,櫃台小姐說他們才剛剛開始』 夏吸了口氣靠在沙發上,他手上握著筆記本與數位錄音機。 岳納珊看了看手錶,指針正指著羅馬數字V,他倒著算算了時間,已經經過了三、四個小時,他再轉頭看看會客室外面,剛剛在外面櫃台小姐已經不在位置上,警衛也不在門口站著,會客室外的挑高大廳一片空蕩,岳納珊拿了根煙咬著。 『我去外面上個廁所?』 岳納珊咬著煙不自然的對著夏笑了笑。 夏聳聳肩表示贊同,他正顧著弄著自己的數位錄音機。 岳納珊拉開玻璃門,朝著位在櫃台另一側的廁所走去;挑高大廳靜無人聲,外面的橘色夕照染紅了灰白色的大廳,一股淡淡的不協調感佇足在岳納珊背脊不散。 『喀嗤喀嗤喀嗤喀嗤』 岳納珊猛然回過身去,嘴邊的煙朝著地上掉落,他掏出上衣槍套裡的左輪,雙手握槍眼睛與準星呈一直線,手指放在板機內,雙眼透著厚厚的肅殺氣氛。 『那個東西應該是違禁品吧?建議你寄放給櫃台。』 巴福爾德半舉著雙手站在櫃台邊。 他穿著白色的西裝襯衫上面罩著一件黑短背心,鮮艷的紅色領帶顯得非常不相稱。 岳納珊吐了口氣,緩緩放下槍關上保險。 『這個是個假玩具,玩具應該要隨身收好吧?』 他把槍放回上衣的槍套裡。 『看起來不太像玩具。』 巴福爾德聳肩,拿起櫃台上的電腦鍵盤敲了敲,鍵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的響著,他勉為其難的笑了笑。 『你們等很久了是嗎?』 他整了整領子拉了拉領帶。 『史坦利先生今天有個相當重要的會議,可能要開到很晚,兩位如果不介意,我請兩位到樓上的圖書研究室稍候,如何?』 巴福爾德揚起眉毛,綠色的眼珠閃爍著。 『貴公司的圖書研究室?裡面不是放著許多機密與不可告人的文件嗎?』 岳納珊撿起掉在地上的煙。 『難道你不怕你們的秘密被兩個半調子洩露出去?』 『奈梅爾從何而來?奈梅爾將往何處去?她與瑪莉又是什麼關係?』 巴福爾德笑了笑。 『兩位來到這裡不就是為了解開這個謎團?』 他走到櫃台右後方的電梯,伸手按了向上的按鈕。 『況且,這算是兩位當誘餌活著的獎賞吧?』 表情透著薄薄的詭譎。 夏背著背包從會客室走了出來,等待了許久看不到人回來的他,走出來想找岳納珊。 『什麼意思?』 岳納珊咬著煙,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 『夏為光先生?好久不見了。』 電梯向上的燈亮著,清脆的單音響起,巴福爾德走進電梯裡站在按鈕前,他刻意忽略岳納珊的問題。 『夏先生,史坦利先生今天有個相當重要的會議必須開到很晚,想招待兩位到樓上去等待,不知道兩位介不介意?』 岳納珊用力咬著煙,無可奈何的走了進去。 『不會,不會,那就照你們的意思吧。』 夏背著背包跟著進了電梯。 電梯輕輕闔上,巴福爾德站在按鍵前,夏站在他的左側,岳納珊則站在巴福爾德身後瞪著,電梯上紅色的數字一個一個轉換著,從個位數慢慢轉變為十位數,僵硬的氣氛充滿整個電梯。 夏深吸了口氣。 『貴公司大樓還真的蠻高的。』 他試著找個共通的話題。 巴福爾德抬頭看著樓層顯示的數字。 『身為維爾格的歐洲行政管理兼任研究中心,相對的,當然必須與它的氣度成正比。』 他吐了口氣。 『所以維爾格選在這裡,蓋了兩棟黑色玻璃帷幕的大樓。』 『遠遠看真的是蠻特別的,矗立在古蹟中的現代化大樓。』 夏展露著微笑。 『夏先生知道嗎?』 巴福爾德轉過頭看著夏。 『外面傳言,我們大樓裡從事著人體實驗,有人說晚上路過,偶爾會聽到樓上傳來呻吟與慘叫聲,所以,有人稱呼我們這棟大樓為“市區裡的黑色墓碑”。』 他邊說邊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夏吞了吞口水,岳納珊不以為意的搔了搔頭,巴福爾德緩緩轉頭看著眼前的電梯按鍵。 『貴公司今天下午怎麼人都跑光了?提早解散公司嗎?』 岳納珊雙手抱胸靠著電梯問道。 『今天下午的會議非常重要,除了相關的部門外,其他人都強制提前下班,』 巴福爾德的瞳子慢慢移到左眼角。 『不過,這應該對兩位的行程沒有太多影響吧?史坦利先生將在會後與兩位見面。』 清脆的單音再次響起,電梯門緩緩的打開,岳納珊抬頭看了看電梯顯示的數字『87』,從夾縫中出現的是個中世紀裝潢的紅色房間,痛苦表情的雕塑與雕花四處綴飾;一排一排的書架堆放著各式各樣的書本;最深處的地方放著一張書桌,一盞插電的黃色桌燈,一張四腳的木頭椅子,一台像是監視器的電視。 若不是書桌後的全景玻璃窗,整個房間看起來彷若一間位在地下的老舊資料室。 岳納珊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他打開像是監視器的電視,裡面正照著一個像是會議室的地方。 夏走到書架旁伸手想拿本書,卻不知道從何下手,架子上所有的書背上都沒有書名,有的甚至只有用薄薄的資料夾夾著。 『這裡所有的藏書,都是在市面上沒有被出版的調查文件,』 巴福爾德的聲音從夏眼前的書架後傳了出來。 『許許多多不應該被批露的故事,不應該調查的現實事件,不能被知道的論文;諸如此類的文件,通通被維爾格以各式各樣的手段集中到了這裡。』 他拿起一本書繞過書架遞給了夏,書的封面貼著一張黃色的標籤紙,上面寫著“與惡魔一紙契約”。 『這一本,可以稍稍解釋我們維爾格與那位小姐的關係。』 巴福爾德拉了張椅子到書桌前請夏坐著,他轉身慢慢的走進電梯裡,按了向下的按鍵。 『對了,如果兩位有空,一個小時後可以透過電視看看會議的進展,我先告辭了,還有許多工作在等著我。』 電梯緩緩關上,夾縫中的光線被一道由上而下的黑暗取代,而電梯門就像是消失在黑暗的彼端,幾乎看不出來那裡有一道門。 『你有沒有覺得巴福爾德那個人怪怪的?』 夏雙手捧著書本,眼睛從下滑的眼鏡框上緣看著岳納珊。 『不予以置評,』 岳納珊盯著電視說道, 『因為,他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夏推了推眼鏡,翻開了巴福爾德給的書籍,第一頁用英文寫著。 “與惡魔的一紙契約” 他翻開了下一頁。 “記錄人:恩格爾‧曼菲士。 那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經驗,不可思議的不是事情的過程,而是我還活著這件事。” 夏輕輕翻開了下一頁,岳納珊則輕觸著下巴的鬍渣思索著。 “我家住在波爾多,所擁有的不過是釀酒用的葡萄園,久了也累積一些可觀的財富;我的生活從莊園裡的一杯紅茶開始,雖然稱不上悠閒,但是倒也落得輕鬆自在。” 夏推了推眼鏡。 “一天,我拿著書在莊園裡讀著,一邊喝著紅茶,涼涼的微風吹過著我的頭髮,夾雜著一絲淡薄的藥水味,我轉頭朝味道飄來的方向看去,一絲金色的髮絲掠過我的眼前,在風沙與塵埃的來處,是莊園邊的樹林,那裡佇足著一位黑衣女人,一旁還跟著一個大約五、六歲的白人小女孩。” 夏抬起頭看了看直盯著電視的岳納珊,岳納珊斜眼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看著電視。 夏開始有著不好的預感。 “黑衣女人說她是來找我的父親,她的雙眼碧綠,金色的頭髮隨著薄薄的風飄搖,那是一種我不曾看過的美感,不屬於人世間的美感,我的身上汗毛直豎。” 夏嚥下了口水,同樣的形容字詞他已經看過了無數次,雙眼碧綠、金色頭髮已經與他所知的某個人畫上等號。 “我請傭人帶著她進了房屋去找父親,而小女孩則獨自坐在我面前的凳子上,一語不發,我沒理會她,我只是靜靜的讀著我的書,一邊享用著我的紅茶。” 夏翻開了下一頁。 “睜開眼,我見到夕日黃昏,我看著書睡著了,小女孩已經不見了,我回頭看看自己的家,漆黑,原本應該忙碌著準備晚餐的曼菲士家,這會兒好像沒有人住的空屋,寂靜,聽不到任何聲響,我抬頭,位在二樓的餐廳閃著微乎其微的燭光,我起身走進家中,從陽光還照得到的地方拿了盞油燈,一步一步走上二樓。我聽見開朗的說話聲,父親嚴厲的談吐聲,許許多多不同口音的人在二樓深處的餐廳悉悉數數的談論著些什麼。 走到了餐廳門前,我的腳步卻微乎其微的抖動了起來,面對這些嬉鬧的聲音,我卻彷彿遇見不可測的恐懼般害怕。 『你在等什麼?』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我猛然回頭,一隻白而纖細的手擦過我的鼻稍,她打開了我眼前的門,嬉鬧交談的聲音嘎然靜止,我看見一群穿著黑色披風的男人,他們的胸口或衣襟都別著一個鮮艷的紅色徽章,小女孩就坐在最深處的椅子上。 『自己找個地方坐吧』 女人如是說,我仔細的端詳了一下,她正是來拜訪我父親的那位黑衣女人,冷徹的表情,嚴肅的面容,我顛簸著腳步在牆角的地方拉了張椅子,攤倒在椅子上。 『諸位契約者,在經過討論後,願意與敝人續約嗎?』女人繞過男人們的身後,走向小女孩所坐的椅子後方。 『在座的各位都知道,維爾格的這筆財產,是各位的祖先與諸位所努力掙得的,只是,為了公平起見,我必須用一個方式來均分這筆財富。』 『每二十到三十年由我提出換約的動作,諸位契約者則可以自由的向銀行提領自己分配到的金錢,只是各位必須為維爾格效力十年,絕對,絕對的服從我所指示的命令,不論是怎麼樣的工作。』黑衣女人側著頭看了看男人們。 『這次有許多生面孔,諸位的父親或爺爺是被嚇到了嗎?』黑衣女人走到其中一位男人身後,手指在他的頸脖間游走,像似螞蝗般蠕動著。 『別擔心,所謂的契約只是蓋蓋章而已。』黑衣女人露著一個輕鬆的微笑, 『但是如何證明各位有與我契約的決心,可能會需要一點手段,畢竟也有不少人拿到了錢就不見了。』黑衣女人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甩了甩金色的頭髮,幾個男人微微的抖動著,椅子嘎啦作響。 『如果以為吃吃腦子就是嚴苛的考驗,那麼各位未免太小看這份契約,這份契約所可以為各位帶來的是一筆無法以筆計算的財富,相對的,我需要看到各位能為它犧牲表現的絕對忠誠。』黑衣女人彈響了手指,小女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站到桌面上,走到桌子中間。 『我要你們,吃了她。』黑衣女人抬高鼻子看著眼前的男人們。 周遭寂靜,黑衣女人的要求,太令人無法接受,小女孩則一臉呆滯,面無表情。 黑衣女人等了一倘,她起身將披風拿在手上,朝著門口走去。 『真的吃了她,我們就可以拿到那筆錢嗎?』我朝著聲音的彼方看去,那是我那被人稱為仁慈莊園的主人,那是我的父親,他正在發抖。 『絕無戲言。』黑衣女人露著潔白無瑕的牙齒說道。 話還沒說完,父親已經咬住了小女孩的肩膀用力撕咬下一塊肉,劇痛讓小女孩尖聲吶喊、哭叫,隨著這淒厲的叫聲響起,男人們彷彿失去理智般,紛紛撲向桌子上小女孩,用著牙齒一口一口撕咬著無助的小女孩,手臂被一個中年男人連肩牓扯下,大腿咬得稀爛,腸胃拖扯了整桌,還溫熱的血液遍灑整個餐廳裡,男人們面目猙獰的啃咬著小女孩身上的每一處,她的五官破碎,臟腑殘破,甚至連骨骼都被咬斷,乳白的骨髓混著鮮紅的血濺到我的臉頰。 我只是緊摀著口鼻,雙腳放在椅子上,深怕自己發出一點聲響被注意到。 不知過了多久,小女孩的屍體被二十幾個人吃得殘破不全,黑衣女人拍了兩下手,一個面貌清秀的小男孩拿了一疊文件進來,放在滿是血跡的桌上,每個男人面前都分到了一張,黑衣女人取下了左右手上的戒指,接合成一枚戒印,用小女孩的血跡在每個人面前的文件上蓋了個印,每個蓋完章的男人歡天喜地,小心翼翼的捲起文件,向女人行禮後紛紛離去。 父親起身整了整衣衫,離開了餐廳,留下我跟黑衣女人,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般的正常。 『妳是誰?』我的聲音顫抖著問道。 我的眼神看向著破碎的屍塊與鮮血,不可置信的轉向眼前的黑衣女人。 『我是誰?我只是一個坐在維爾格頂端的雕像。』 『我工作是為維格賺進更多更多的金錢,為維格尋找有用的人才,用金錢與恐懼做契約,這不只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我允諾維格的願望。』 『我的名字叫奈梅爾,』 黑衣女人轉過身來。 “是個帶著金錢與人作交易的惡魔。』 ” 夏闔上書,他感受到腹中激烈的反胃感。
在夏與岳納珊到達維爾格總公司的三小時前 -------------------------------------------------------------------------------------------------------------------------------- 夏綠蒂緩緩的張開眼睛,劇烈的頭痛襲上她的後腦。 她正在一架靜止的飛機上,機艙裡空無一人,幾件外套還雜亂的扔在座椅上,沒吃完的餐點還放在桌面,四周卻滿是匆忙離去來不及收拾的行李,打翻的水弄濕了地板。 夏綠蒂摸了摸自己發冷的手臂,發現自己穿著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白色連身洋裝,就好像睡了許久一般的不舒服,頭痛陣陣的刺激著她。 『這是飛機上?』 夏綠蒂按著微痛的額頭,對著小小的窗戶打量著,她對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一片空白,四肢極度痠痛,脖頸就像劇烈運動過的僵硬,夏綠蒂試著站起來,微微顫抖的雙腳幾乎無力支撐,夏綠蒂身軀搖晃。 一隻手從後面扶住重心不穩的夏綠蒂。 『如果累就別勉強自己。』 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夏綠蒂回頭,一個金髮綠眼的年輕男子正攙扶著她瘦弱的身體,他穿著白色的西裝襯衫上面罩著一件黑短背心,鮮艷的紅色領帶顯得非常刺眼,雙眼還不停打量著四周圍。 『我還在想,派去接妳的五個人怎麼都沒有回報,自己來到這裡,反而先看見妳了。』 年輕男子鎮靜的說著雙手卻還微微的發抖。 『奈梅爾小姐,史坦利先生請妳務必出席今天的續約會議。』 『誰是奈梅爾?』 夏綠蒂用力挺直了身驅,甩開年輕男子的手。 『史坦利我認識,但是,奈梅爾我卻從來沒有聽過。』 年輕男子頓了頓。 『那麼……您現在是夏綠蒂小姐嗎?』 『不但現在是,將來也是;你是誰,史坦利公司的員工嗎?』 夏綠蒂拍了拍剛剛被攙扶的肩膀,她用力的按揉著自己的額角說道: 『你有阿斯匹靈嗎?』 年輕男子在上衣口袋裡摸索了一倘,拿出一罐阿斯匹靈遞給夏綠蒂。 『我是維爾格的員工,可以算是……私人秘書吧?』 年輕男子順手遞了張名片。 夏綠蒂接過阿斯匹靈,名片連看也不看的就向椅子扔去。 『可以幫忙倒杯水?』 年輕男子勉強笑了笑,拿起在桌上的紙杯朝著廁所旁的飲水器走去,夏綠蒂拿著藥罐坐了下來,年輕男子走到飲水器前,將杯子靠近出水口按下溫水的按鈕;年輕男子注意到他的腳步有踩著水的聲音,低頭一瞧,一灘紅黑色的液體正從他身後的廁所緩緩竄流而出;他放下杯子轉身打開廁所。 一股血的鐵臭味迎面而來。 『原來,五個人都在這裡呀……』 年輕男子用食指輕觸著眼角,表情有點無奈。 五個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彪形大漢,四肢身體被拆解、分割,硬被塞進一個人空間大小的廁所裡,裡頭滿是碎肉屑與發臭的鮮血,戴著墨鏡的頭顱與破碎的肢體、手臂堆疊。 年輕男子伸手摘下其中一顆頭顱的墨鏡,瞪大的眼珠,半張的唇齒,尚在抽搐而扭曲的面顏,臉上的表情還留著瞬間的錯愕與恐懼,很顯然他們對於自己所發生的遭遇,恐怕沒有太多的了解,在還不知道狀況下的瞬間死亡。 年輕男子沒有太多訝異與驚訝,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撥了撥他金色的頭髮,不動聲色地關上了滿是血污的狹窄廁所,抽了幾張衛生紙擦拭弄到血汙的手;他把一包白色的粉末緩緩倒入水中,不一會兒水再次變成透明,只是汎一種半透明的青藍,然後把斟滿八分滿的水杯端到夏綠蒂面前。 夏綠蒂連聲謝謝也不說就直接拿起水杯,她吞下藥錠將水一飲而盡。 『好點了嗎?』 年輕男子抬高頭問道。 夏綠蒂斜眼瞪著姿態變高的年輕男子。 『注意你的態度,只是個私人祕書,姿態倒蠻令人……令人‧‧?』 她的雙眼突然開始暈眩,她的四肢使不上力氣,在夏綠蒂的眼睛裡世界正胡亂地旋轉著。 『請原諒我用這樣的手段運送妳,畢竟,妳還是相當的危險。』 年輕男子一手扶著夏綠蒂的背,一手穿過她的兩隻白皙的腳膝,就這樣抱起她朝著機艙外走去。 『請容我正式介紹自己,我的名字是巴福爾德‧M‧維格,就血緣上來說,可以算是妳的雙胞胎弟弟。』 機艙外停著一台黑色的加長型轎車,轎車旁站著幾個身材壯碩的黑西裝男子,他們看見巴福爾德走了出來之後,便上前急急忙忙的接過巴福爾德手上抱著的夏綠蒂,就在將夏綠蒂交付給黑西裝男子之前,巴福爾德靠近她的耳際說道。 『請原諒我,我親愛的姊姊,我們的會議需要的,不是妳,而是,妳。』 巴福爾德撥開夏綠蒂被金色的頭髮遮掩住的半邊臉龐。 一顆怒視著的青碧眼珠正惡狠狠的瞪著巴福爾德訕笑著的臉孔。 巴福爾德手指輕觸自己的嘴唇,給了青碧眼珠一個飛吻。 黑西裝男子將夏綠蒂送上轎車,巴福爾德坐進前座,拿起手帕擦拭著自己滿是冰冷汗水的額角,他的左手微抖,雖然表情一如往常鎮定。 -------------------------------------------------------------------------------------------------------------------------------- 夏將書的內容告訴了岳納珊,岳納珊只是一直弄著自己的鬍渣,不斷的不斷的思考中。 『如果我們可以這麼輕易的取得這些資料,那麼一開始就應該給我們了,不是嗎?』 岳納珊打開銀色的煙盒子說著。 『很顯然,我們的動作,是在某人監視下的劇本,甚至,是誘餌也不一定。』 他拿起一根煙放在唇邊。 『這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幾個殘酷的殺人案件嗎?』 夏提出他的質疑。 『再者誘餌是為了釣什麼東西?』 這句話剛說完,夏立刻想到了一樣東西,一樣確實值得用誘餌騙取的東西。 『抱歉,讓各位遠道而來的貴客久候了。』 就在夏與岳納珊的討論尚未有結果前,巴福爾德的聲音從監視器的電視裡傳來。 『今天續約會議的主角已經到了。』 夏與岳納珊靠在小小的監視器前,注意著這會議的發展。 -------------------------------------------------------------------------------------------------------------------------------- 會議室裡擺著一張圓形的長桌,唯一的一盞燈就在長桌上亮著,四周像是被黑暗吞噬而下,什麼東西都看不見。 長桌四周擺著三十一張椅子,椅子高而長,椅背的頂端都刻著一個羅馬數字,從一到三十一,以逆時針遞增的方式圍繞著長桌,三到三十一的位置上都已經坐著人;有的是年齡頗大的老頭子;有的則是正在青壯的中年人;有的像是過了更年期的婦女;有的拿著手機講話;有的戴著老花眼鏡看著手邊的資料;有的正在用粉撲補妝。 在所有位置的前面都擺著一個透明的玻璃高腳杯,裡面都斟滿了纓紅如血的紅葡萄酒。 『抱歉,讓遠道而來的各位久候了。』 巴福爾德出現在會議桌號碼寫著“二”的椅子前說道: 『今天續約會議的主角已經到了。』 他按了一下桌上的燈光鈕,會議室黑暗的一角被聚光燈照耀,一張椅背上寫著“零”的椅子,一個金髮女子低著頭垂披著頭髮,穿著薄得不能再薄的白色連身洋裝,衣服上還有著些許淡褐色的污漬,攤在座椅上一動也不動。 『就是這個女人嗎?』三號的年輕人靠近四號的老頭子問道。 『好像不是耶。』四號的老頭子瞇了瞇眼。 『個頭有這麼嬌小嗎?』十一號的鬍子老頭說著。 『神吶,希望今天不會再發生那些事,平安的續約就好!』二十五號的老婆婆不停的劃著十字。 『整個企業就是她在掌權?』二十九號的年輕男子露出狐疑的表情。 四周交頭接耳的聲音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沒錯,她就是妳們所想的人;我們佈了點線索,刻意讓她自由行動,像釣魚一樣,慢慢的,把她帶來了各位面前,噢,請放心,鎮定劑的藥效大約十二小時,。』 一個表情嚴肅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帶著一根黑色的拐杖,雙手套著白色的手套,身上穿著連身大衣,巴福爾德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史坦利,目前實質掌握維爾格實權的男人。 在史坦利的後面跟著一個帶著細框眼鏡拿皮箱的男人。 還有一個高約一百九十公分幾乎快把西裝撐破帶墨鏡的黑人。 『根據契約規定,應該不能帶外人進來吧?』五號的中年人開口說道。 『我可以原諒你的莽撞,剛剛說的話我就當做沒聽見。』 史坦利狠狠的瞪了五號的中年人,他摘下手套放在桌上很自在的坐了下來,帶進來的兩個男人就站在他座位兩旁。 史坦利把手擺向帶著細框眼鏡拿皮箱的男人。 『這位是瑞士蘇黎世銀行,負責管理深夜契約與維爾格資產的負責人,赫可葉‧提爾斯。』 他接著把手朝向一百九十公分幾乎快把西裝撐破帶墨鏡的黑人。 『這位則是我的私人保鑣。』 黑人展露了個硬梆梆的笑容。 『今天,嚴格來說,不是續約會議。』 史坦利雙手手指在腰際交握翹著二郎腿。 『是解約會議,深夜契約的解約會議。』 他露出一個狡獪的笑容。 漆黑的會議室一陣騷動。 『各位投資人無須過於擔心,這並不是說,從此維爾格就不提供資金與合約給各位,相反的,我們要把契約的自主權還有人性的尊嚴還給各位。』 史坦利抬高下巴說道。 『什麼意思?』三號的年輕人問道。 史坦利彈響了一下手指,巴福爾德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鈕,會議桌上方的燈光熄滅,在史坦利的身後降下一堵寬大的投影布幕;映照在布幕上的,是個金髮碧眼眉心深鎖的女人,下面用英文拼著“1956 蒂雅‧M‧維格”。 『各位都知道深夜契約是什麼吧?那是個血腥,而且不顧人性尊嚴的殘酷契約。』 史坦利站了起來舉起手中的紅葡萄酒。 『接受了契約之後,還必須要為維爾格效力、工作,即使身負數億資產,但終究只是被金錢奴役的富翁而已;尤其甚者,還必須為了這些錢做些黑暗而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向著九號的老人舉杯致意,九號的老人只是惡狠狠的瞪了一眼。 『我死也不要再喝一次加了眼球的葡萄酒。』八號的中年人搖搖頭。 『這一切,都是我們偉大的奈梅爾小姐所訂定的規矩。』 史坦利轉身向黑暗深處的奈梅爾舉杯。 『在座應該有一部份的人看過這位小姐。』 史坦利坐了下來。 『蒂雅小姐在妮可小姐消失三十七年之後出現,她並沒交代清楚這中間事情的緣由,在我們企業裡,由我的父親所帶領的血統擁護者那一派,簇擁而成了維爾格的領導者,當然在血腥的儀式之後,她處理得亦相當不錯,只是,讓來路不明的人擔任公司的領袖,實在難以服眾;只因為她手上有著戒印,只因為她可以簽名簽得一模一樣。』 史坦利彈響了手指,布幕上的照片變成另一個金髮碧眼眉心深鎖的女人,下面用英文拼著“1977 莎夏‧M‧維格”。 『蒂雅小姐在這之後又再度消失無蹤,二十幾年後再度出現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莎夏;只因為她手上有著戒印,只因為她可以簽名簽得一模一樣,再度又接管了維爾格;只是在這之後,公司發生了財務危機,當公司因為需要而前去請莎夏回來接管公司時,我們見到的是個正要臨盆的孕婦,她拒絕了我們的要求。』 史坦利攤了攤手。 『囂張的女人,即使懷孕依舊是如此。』 『所以我說:何不給她點教訓?』十三號的白鬍子老頭佇著拐杖說著。 『沒錯,塔洛維齊先生,當時你這句話,讓全體會議的參與者精神振奮,』 史坦利將手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我們先偷走了她其中一個小孩,接著,在她過了十幾年心情平靜之後,在她面前把她老公做成標本,把她的連體嬰小孩做成標本,然後把懷了第三胎的她跟她肚子裡的小孩,活生生地做成標本。』 『然後問題來了……』二十一號的胖老頭按著頭說道。 『我們殺死她之後,才知道整個契約的全貌,』 史坦利再次彈響了手指,布幕上出現了一些規定的條文。 『深夜契約的解約與維爾格資金的自由運用,除了兩個戒印之外,尚需下一個契約繼承者二十歲以後的簽名,再不然,就是過了百年以後自動解約;所幸,在各位契約者的大力幫助之下,我們渡過了這個難關,同時,我們也到處尋找被血統擁護者那派送出國養大的小孩,為得不是契約那微薄的金錢,而是永遠的擁有維爾格的立業資金。』 史坦利輕拍了兩下手,布幕上出現了夏綠蒂的照片。 『我們在三年前,在澳洲收購學校的同時,發現了這個嬌生慣養的女孩,經過幾次的接觸之後,我們可以確定,這個女孩就是莎夏所遺留下來的唯一一個女兒;過往,據看過蒂雅小姐與莎夏小姐的幾個人說明,這兩個人在當時,說話的樣貌,表現與神情,幾乎是一模一樣;但是,之後的表現卻判若兩人,夏綠蒂也是這樣。她的簽名卻完全不符合契約上需要的簽名方式,她對維爾格完全不了解,她的身邊也沒有那兩個戒印,為什麼要指定這樣的人主持契約著實讓我們思索了許久……』 『直到,我們從她的家庭醫師身上知道她為惡夢所苦,直到,我們看到她的家庭醫師告訴我們,關於她體內一顆良性腫瘤的事。』 史坦利彈響了手指,布幕上出現了一張下腹部的正面側面的X光片,一團黑色的不透明物在子宮的深處附著在子宮壁上,它的形狀就像一個無蒂的蘋果上下顛倒著,如果仔細看的話,還可以發現許多細絲從不透明物連接到脊髓。 『這是什麼?』二十七號的中年婦人問道。 『這是一個難以置信的秘密。』 史坦利攤了攤手。 『但是,如果與血統擁護者那派所相信的一個迷信,還有每次續約會議上看到的那個“女人”,可以試著做些機率不高的假設性質思考……』 他伸出食指與姆指靠著自己的眉心。 『血統擁護者那派相信,每隔二十到三十年,傳說中的魔女,奈梅爾會降靈到有純種維格血統的人身上;在我看來,只是很單純的迷信。不過,還記得被拆解得支離破碎的莎夏小姐嗎?我們在她的靠近子宮處的腰際脊椎骨上發現了兩個不明作用的小孔;她的兩個小孩也有相同的現象,至於實質用途則就不太容易了解;不過,在一次與她的心理醫師訪談之後,我們在莎夏過去的醫療記錄裡也發現有相同的夢魘與心理問題存在,於是,我們試著做了幾個推斷。』 史坦利稍微皺著眉頭。 『第一個思考,奈梅爾這個亡魂,不斷的附身在小女孩身上;很顯然,這是個笑話。第二個思考,奈梅爾是一種遺傳上的記憶錯誤因子;但是這一點,由於無法解釋週期性復甦的理由,因此被否決。第三個思考,奈梅爾是確實存在,但是不是以我們所知道的型式。』 『可以說更清楚一點?』三十號的老人靠著椅子說道。 『可以假設說,奈梅爾是確實存在的,但是,可能只有部份器官;比方說,只有腦存在,而且採取一種類似寄生的方式存在於宿主身上;然後在人的成長週期趨於緩和時,出現,或者說取代原本在運作的大腦,有點像是,喧賓奪主的客人?』 史坦利看了看站在二號位置的巴福爾德。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像蘋果的腫瘤就是奈梅爾?』十一號的鬍子老頭說道。 『礙於血統擁護者那派積極的保護,我們無法更進一步確定那是什麼;但是我們用了些關係與夏綠蒂的醫師合作,一方面試著以抗排斥的藥物壓抑週期性的復甦,另一方面透過她每週與心理醫師的見面,想透過潛意識催眠了解些什麼,可惜的是這三年來一無所獲;只知道那些抗排斥的藥物確定起了點作用,我們親愛的奈梅爾小姐直到最近中斷藥物的使用才出現;如果勉強猜測,那個像蘋果的腫瘤應該就是奈梅爾,雖然我們不知道她如何從蒂雅移轉到莎夏,然後從莎夏再移轉到夏綠蒂身上,也許是手術或是某種技術吧?』 他搖搖頭。 『不過,這幾年的追查與追蹤帶來了另外一個機會。』 史坦利身旁那個帶著細框眼鏡的男人走向前,從皮箱裡拿出厚厚的文件,看著文件推了推眼鏡。 『假設我們的契約當事人是個沒有行為能力的人……』 『簡單的說,如果奈梅爾只是個有思考能力的腫瘤,那麼契約基本上是無效的。』 史坦利打斷了那個帶著細框眼鏡男人的說明,他抬高了頭表情非常的得意,坐在會議桌下的人們,有的露出得意的表情,有的與身邊的人交頭接耳,巴福爾德則半張著眼睛思索著什麼。 『你們,要拿什麼跟我交換?』 尖而細的女人聲音迴響在偌大的會議室,會議室被聚光燈照耀黑暗的一角,椅背上寫著“零”的椅子。 一個金髮女子垂披著頭髮,薄得不能再薄的白色連身洋裝,衣服上還有著些許淡褐色的污漬,金髮女子非常、非常緩而慢的抬起頭來,金髮蓋著她的雙眼,聚光燈讓她的面容有著明顯的反差,黑與白交錯,偌大的會議室寂靜,一顆青碧的眼珠,緩緩的、緩緩的,從黑暗裡浮現,眼白的部份纓紅,紅綠交錯的眼神充滿著恨意。 『就用你們一人一條命吧?』
瞬間,坐在椅子上的奈梅爾已經不見。 一隻白皙的手從椅子後抓住三號年輕人的脖頸,尖銳的指甲深深地戳進脖頸裡, 『喀拉』 骨折的聲音隨後響起,他張大著眼睛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眼前的世界旋轉,然後上下顛倒,年輕人的頭顱由上而下逆時針掉了下來。 四號的老頭子,正要起身,一陣血腥的香水味靠近他的身邊。 『嗨』 金色的頭髮斜側著臉背對著他打了聲招呼,隔壁五號的中年人正不停的顫動著,他的臉皮被撕下一塊,肚皮上被戳了個大洞;奈梅爾正握著他的心臟,鮮艷的血液染紅了中年人桌前的文件,也染紅了奈梅爾的白色洋裝,她拿起桌上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巴福爾德二話不說朝著會議室門口奔去。 黑人保鑣右手伸進胸襟準備掏槍,史坦利同樣朝著會議室門口奔去,二十九號的年輕男子已經奪門而出。 『嗨』 聲音從黑人頭上的一片黑暗傳來,洋裝裙擺的蕾絲輕碰著他的光頭,一些重量壓在肩膀上,下一瞬間,手指已經穿過眼球用力勾住黑人的眼框上緣,黑人哀號,過度的拉扯開始產生撕裂,黑人的頭皮就這樣硬生生的被剝了下來。 九號的老人嚇得失禁,十一號的鬍子老頭拿起手機正要求救。 『喀拉』 拿著手機手臂已經骨折,還來不及哀號,手機已被踩的粉碎,一隻手扣著他的頭頂。 『有時間求救,』 奈梅爾稍稍用力,鬍子老頭的頭顱整整前後迴轉一百八十度。 『不如學學年輕人站起來逃亡。』 巴福爾德跑出會議室,隨即用力的關上門,反鎖上會議室,史坦利一時停不下腳步,撞上了門。 『你在幹什麼!』 史坦利氣急敗壞的說道。 十三號的白鬍子老頭佇著拐杖一步一步的逃跑著,他身後的奈梅爾帶著一身鮮紅慢慢的靠近他。 『我只給她下了一半的劑量,同時在會議開始前加了點腎上腺素!』 巴福爾德用力頂著門說著。 史坦利朝著門用力踢了一腳。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我對你做過……什麼?』 史坦利想到了些他對巴福爾德做過的事。 他身後的白鬍子老頭正被奈梅爾殘酷的撕扯著手臂四肢。 『我很早就知道我的母親是莎夏。』 巴福爾德使盡力氣頂著門。 『我也很清楚你只是為了私人理由而扶養我,當做犧牲品也好,當做棋子也好,我沒有奢望你可以平安的養大我,但是我心裡的憎惡,隨著我的了解越來越清楚可見;我不是棋盤上的棋子,既然你這麼愛維爾格,那麼你就為它犧牲吧!』 『我……』 史坦利還沒說完,奈梅爾飛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後腦杓。 『嗨,好久不見,』 接著她像狂人似的,把史坦利的頭對著門猛敲,力道大到在門上留下凹痕,史坦利的頭滿是破孔、血漬,黑而濃的血從眼鼻口不斷冒出。 『你想要維爾格所有的錢?』 奈梅爾張大了眼睛,表情真摰而可愛,史坦利發抖顫動幾近無法思考。 『磅』 還沒等到他的答案,史坦利已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朝著門推去,整個頭顱破碎,腦漿四散,脖頸的鮮血遍灑整個雙開門,無頭的屍體癱軟的倒了下去。 二十一號的胖老頭看了看二十五號的老婆婆;二十七號的中年婦人昏死在桌前;三十號的老人雙手發抖握不住來電的手機。 金色的頭髮在湧著鮮血的屍體旁依舊閃耀,鮮艷血紅的眼白,青碧而近乎藍色的瞳眸,在一片紅色的血水裡發光著,奈梅爾微笑,露出白尖而銳利的牙齒,臉頰上滿是血漬,她惦著腳尖,兩手舞動著裙擺,在血泊裡抬高頭笑著,狂妄而情緒高張的笑聲,令人不寒而慄。 -------------------------------------------------------------------------------------------------------------------------------- 在小小的監視器前,岳納珊看得目瞪口呆;夏對著空垃圾筒嘔了半天。 『有時間嘔吐,不如想辦法離開。』 岳納珊吐掉嘴邊的煙蒂,檢視自己身上帶的子彈數量。 『遇到那種鬼東西,還不知道這爛槍有沒有用呢……』 他看了看手錶,指針指著羅馬數字VII。 夏雖然不甘願,也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叮』 電梯的聲音響起,夏很自動的躲到桌子底下,岳納珊靠到書架後,將槍上膛。 電梯的門打開,一個人的腳步聲響起,同時還伴隨著微弱的喘氣聲,朝著夏所躲藏的桌子走來,就在腳步靠近書架的瞬間,岳納珊雙手握槍,瞄準了來人的頭。 『違禁品已經建議過你應該寄放給櫃台。』 巴福爾德滿頭冷汗,半舉雙手。 『來也不會出個聲音。』 岳納珊槍口朝上,再度拿出他的煙盒拿出他的煙叼著,夏從桌下探出半個頭窺探著,岳納珊揮揮手,夏才從桌下爬了出來。 『都看到監視器上的事情了?』 巴福爾德走到桌邊,轉了轉桌上監視器,監視器上畫面轉換到幾個不一樣的地方;有滿是血漬打開的雙開門;有剛剛關起來的電梯;有還在加班的辦公室。 『其實一開始,史坦利打算你們來了之後,就處理掉你們。』 他拿出一串鑰匙打開抽屜,抽屜裡有把槍,有散落的子彈,有幾具對講機。 『那麼為什麼你不動手呢?』 岳納珊舉槍作勢要瞄準巴福爾德的頭。 『因為我改變了計劃,我原本就是為了私人理由才利用你們。』 他轉了轉桌上監視器,剛剛還在加班的辦公室,走進來一個紅衣女人,一個走上前去的男人隨即噴出大量的鮮血。 『而且現在靠我一個人恐怕也逃不出去。』 巴福爾德敲了敲螢幕,他把子彈裝進槍裡,走到電梯邊,拿出鑰匙打開在電梯邊的控制盒,用力按下緊急停止鈕。 『那麼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如你所說,我們不過只是被利用的棋子而已嗎?』 岳納珊將煙放在嘴邊。 『我並不奢望你們能相信我,』 巴福爾德別過頭來。 『你們也可以試著自己從樓下大門離開,只是,我無法保證你們不會遇到那女人。』 『我們並非不能相信你,』 夏背上背包。 『只是我們也想了解事情的全貌,如果我們也有所了解,並非不能協助你。』 巴福爾德沉默了一倘,他走到這層樓的逃生門前,用鑰匙鎖上向下的出口,接著走到書架邊拿了張樓面簡圖出來,攤開在監視器前的桌子上。 『這棟大樓共有九十層,我們所在的圖書室在八十七樓,會議室則在六十五樓,剛剛會議室發生事情時,六十六樓的珊曼莎可能按下緊急事態的控制鈕,大樓已經自動拉下一到三十樓的隔間鐵門,唯一能離開大樓的,只剩下在九十樓與這棟樓連接相鄰隔壁樓的專屬通道“雅各的天梯”,但是,由於這個通道的開關控制閥在通道內側,於是我們其中之一必須先到中央樓層管制室內,打開門的臨時開啟控制鈕,另一組人必須先到“雅各的天梯”前等待,然後用對講機通知在中央樓層管制室的那組人按鈕,按下鈕之後“雅各的天梯”會開放通過三十秒,只要在這三十秒內通過從內部切換控制閥就可以了。』 巴福爾德拿起一具對講機遞給了夏。 『轉到調頻五,按下鈕就可以跟我通話。』 『我只有一個問題,在電梯暫停使用的狀況下,所以必須走樓梯去?』 夏轉著對講機,對講機發出吵雜的雜訊聲音。 『沒錯,』 巴福爾德脫掉背心,拉掉領帶。 『這也是保險的作法,避免電梯打開時,意想不到的驚喜;而且如此一來,奈梅爾的行動將被限制在兩條向上的安全逃生梯。』 『另一個問題,』 岳納珊點燃嘴邊的煙。 『中央樓層管制室在哪一層樓?』 巴福爾德臉色一沉。 『六十四樓……』 岳納珊深吸一口煙。 夏抓了抓頭。 巴福爾德摸摸自己的鼻子。 『誰去……』 夏略吞吞吐吐的說出這句話。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面面相歔。 -------------------------------------------------------------------------------------------------------------------------------- 『喂,這裡是夏為光,我已經到九十樓了。』 對講機裡傳出夏的聲音。 岳納珊拿起對講機,按下通話鈕。 『這裡是岳納珊,收到,你找到通道入口之後再通知我們。』 巴福爾德拿著警衛用的黑色手電筒,照著在緊急照明下不甚明亮的紅色樓梯間,岳納珊緊握著槍跟隨在後;鮮紅深遂的樓梯間深處,不時傳來門的碰撞聲,傳來腳步的回響,傳來風的穿梭聲,偶爾,傳來人的悽厲哀號聲。 『說真的,我還是無法信任你。』 岳納珊槍口朝上。 『所以,我寧可讓夏一個人上樓,也要跟著你。』 『沒辦法,我早就預料會有這樣的結果。』 巴福爾德用手電筒照了照幾處陰影。 『即使我已經把防彈背心跟槍都交給他,還是無法取得你的信任。』 『不談我們對你的信任問題,』 岳納珊吐去嘴旁的煙蒂。 『基本上,有沒有這個方法以外的逃生方法?』 巴福爾德停下腳步,想了一會兒。 『應該還有兩個方法。』 岳納珊摸摸自己的鬍渣。 『何妨說來聽聽,說不定比現在這個方法輕鬆或有效。』 『其中一個方法,』 巴福爾德伸出空著的右手食指。 『你的改造槍火力應該不小,用我們的兩把槍,跟奈梅爾拼看看。』 岳納珊看了看自己的槍,眉頭糾結。 『另外一個方法呢?』 『另一個方法,』 巴福爾德再伸出空著的右手中指。 『在三十一樓樓梯間有工具儲藏室,裡面有千斤頂跟大鐵鎚,我們一扇一扇把隔間鐵門打開,然後從一樓光明正大的走出去;這個方法,只要奈梅爾沒有來打擾我們,天亮之前應該可以逃得出去。』 岳納珊搖搖頭,兩人繼續往下面的階段走去,他們經過七十樓的安全逃生門,巴福爾德關起手電筒,岳納珊槍口朝下,兩個人放輕腳步,一步一步的小心通過。 『越來越接近了,』 通過安全逃生門階段的巴福爾德表情嚴肅。 『從六十七樓開始,逃生梯的位置會變成在樓層的對面,因為這幾樓主要是公司高層主管的辦公室,一般除了電梯之外,逃生梯只有往上及往下各一條,因為平常就沒有什麼需要設置。』 岳納珊吞了吞喉間的口水。 『所以,』 巴福爾德握緊黑色的警衛用手電筒。 『最好的狀況是,奈梅爾上樓,然後在別的樓層與我們錯過,在她到達夏所在九十樓之前,我們打開通道,坐電梯趕到九十樓;相反的狀況是,奈梅爾依舊在六十七到六十四的樓層間……』 六十七的羅馬數字,緩緩地緩緩地從鮮紅燈光陰影裡浮現,沉重的安全門半開,門旁的隙縫裡幽深闇黑。 『這層是員工辦公室,就是剛剛有個血濺出來的男人所在的地方。』 巴福爾德輕輕的拉開了門。 『天……』 岳納珊張大了眼睛。 門裡,是個紙張四處散佈的辦公室,紅色的鮮血遍灑及天花板,玻璃隔間染得一片紅,通風口下幾張紙還帶著幾滴紅色的血漬飛舞著,正中央的通道躺著幾具肢離破碎的身體,手腳頭身四散,地毯上濕黏的血緩緩透滲出來,日光燈管剩下沒有幾具在正常運作,忽明忽暗的燈光,交錯的亮暗空間,紅色的鮮血,黑色的碎肉,白色的牆壁,透明的玻璃。 然而,岳納珊與巴福爾德還是得硬著頭皮通過夾在這四色中間漫長的中央通道,觸目所及的是在玻璃隔間裡,幾具還在抽動著的屍體,模糊不清的工作識別證。 巴福爾德拿著手帕摀住自己的口鼻,岳納珊則不可置信的看著屍體上的傷口。 『天,那傷口不是用工具切割的痕跡,那很顯然是硬被撕扯下來的……』 岳納珊停下了腳步喃喃自語。 『嗯,我也看到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們最好趕一下時間。』 巴福爾德摀著自己的口鼻,聲音低沉而有點不耐,他推開安全門,在岳納珊通過後輕輕帶上門。 -------------------------------------------------------------------------------------------------------------------------------- 在六十六樓的史坦利辦公室裡看到,珊曼莎坐在椅子上,她的嘴被整個撕裂開來,白色的牙齒與粉紅色的牙齦混雜在口中,面容爛糊分不清眼鼻的位置,但是眼鏡卻依舊好端端的掛在臉上,桌上滿是掙扎時留下的指甲油痕跡。 -------------------------------------------------------------------------------------------------------------------------------- 在六十五樓的會議室裡看到,斷頭與苦痛表情的屍體圍著桌上肥胖的黑人呈祈禱狀,黑暗會議室裡的深處,寫著零數字的椅子依然在黑暗中亮著。 -------------------------------------------------------------------------------------------------------------------------------- 轉瞬間,兩人拖著疲憊的精神,六十四的數字,橫陳在眼前。 『這裡是夏為光,我已經在通道前準備很久了。』 對講機裡再次傳出夏的聲音。 岳納珊拿起對講機。 『這裡是岳納珊,收到,你那邊有異狀嗎?』 『這裡一切正常。』 夏的聲音微微顫動。 『那麼靜候我們通知吧,就這樣。』 岳納珊對講機說道,他轉身面對著巴福爾德。 『走吧,就差一點點了。』 巴福爾德雖然臉色泛白,但是仍舊勉力的點點頭;他輕輕的拉開安全門,房間裡黑暗,青而深藍的天空,白而淡紅的月亮,月光從大片落地窗裡照了進來。 最深處的地方是一排監視器與儀器,應該有人坐著監視的椅子空蕩,一旁的電梯半開,向上的按鈕亮著,很顯然是瞬間停止在巴福爾德鎖上的時刻。 兩人走到儀器前,巴福爾德接過岳納珊遞上的對講機。 『這裡是巴福爾德,我現在要打開通道,你準備好了嗎?』 『我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你們。』 夏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回答。 『現在。』巴福爾德神情嚴肅的按下按鈕。 過了一會兒,對講機響起聲音。『我已經把門打開了,就等你們上來囉。』 岳納珊喘了一口氣。『好像,也沒有想像中的困難重重嘛。』他笑了笑,轉開左輪的彈夾檢視著槍裡的子彈。 『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 岳納珊瞪大眼睛,看了看在儀器前的巴福爾德,巴福爾德猛力搖搖頭;岳納珊轉身,巴福爾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一團不規則的影子被月光映照、拉長。 『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 那是牙齒咬合的聲音,聲音從深處天花板的方向傳來。 白而淡紅的月光漸亮,女人的身影從黑暗中逐漸浮現,一個無法相信的畫面,出現在現實的眼前。 奈梅爾用雙手扣著輕鋼架,她的雙腳赤裸同樣也扣著輕鋼架,衣服塗抹著剛剛染上的斑駁玫瑰紅血漬;金色的頭髮由上而下披垂著,給人一種彷若重力錯置的感覺;奈梅爾掛在天花板上看著在地上的巴福爾德與岳納珊,她的臉色青白青筋爬滿額頭,她的嘴角沾滿黏稠的鮮血,牙齒深白,口裡還有顆眼球含著;瞬息,眼球被奈梅爾咬破,眼白的汁液濺出,巴福爾德的心跳亦加劇,岳納珊正在檢視子彈的手抖得厲害。 奈梅爾的瞳孔收縮然後放大,綠色的眼珠像夜晚叢林裡的大貓。 她開始從天花板上的那端奔跑了過來。
『跑!!!』 岳納珊在瞬間第一個反應,大聲喊出了這句話。 錯愕與訝異中的巴福爾德,聽到這句話,毫不猶豫的馬上衝向半開的電梯。 『磅!磅!』 岳納珊連扣了兩下板機。 天花板上的奈梅爾像鬼魅般遊移著青碧的眼珠,左而右的閃躲過岳納珊的射擊,細而長的白色手指,尖而利的紅色指甲,滿是血污的紅色衣裙,帶著狂妄的笑容,飛撲了過來。 岳納珊直覺反應,向著左邊做了個側翻滾,止不住動作的奈梅爾停在儀器與監視器上。 岳納珊額角滿是冷汗,大口大口的呼吸,但是緊握著槍枝的雙手依舊無法放鬆,緊繃的手指扣不下板機;在電梯裡的巴福爾德拿著整串鑰匙,試著找出打開電梯鎖的那一把,焦急的思緒慌亂的雙手,他對著控制盤下小小的鑰匙孔努力著。 『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 牙齒咬合著聲音,令人不寒而慄。 奈梅爾緩緩轉頭朝向在地上的岳納珊,歪斜著頭,眼神空泛彷若在思索著什麼似的。 忙亂之中,巴福爾德找到鑰匙,打開了電梯鎖,探頭出去,只看到奈梅爾盯著地上的岳納珊,岳納珊拿著槍一動也不動。 『快點!』 巴福爾德按下九十的鈕,壓著開門鈕,岳納珊不假思索起身奔向電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奈梅爾看到岳納珊起身,縱聲大笑,也朝著電梯奔去。 看著血紅色的飄動裙擺,巴福爾德狂按著關門鈕,岳納珊看著即將關上門,加快了速度,跨大了腳步,咬緊牙關,奮力的朝著電梯門縫一跳,從將關起來的門縫間,看到的,是一雙在黑暗中閃爍著紅光的眼珠。 『喀鏘』 電梯的門關了起來,岳納珊整個人重重的撞進了電梯裡,額頭上滿佈著汗珠,紅色的儀表版數字緩緩增加著;巴福爾德瞪大著眼睛不停的按著關門鈕,手指顫動,緊咬著下唇,雖然前一秒還在眼前的奈梅爾,在這一秒已經相隔遙遠。 岳納珊伸手摸索著自己胸前的煙盒子,拿出一根煙試著擺在嘴邊,顫慄的手抖動得厲害,煙還沒靠近唇瓣,就被顫落在地面,岳納珊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跳的聲音大得使他的左手抖動著,巴福爾德則努力緩和著自己的呼吸。 電梯裡,除了兩個人的呼吸聲,靜靜的響著機械上昇聲,紅色的數字遞增。 -------------------------------------------------------------------------------------------------------------------------------- 鮮紅色的視野映照在她的眼前,一些片段的畫面閃動。 一首童謠歌聲扭曲變調。 男人被剖腹取出內臟塞進一個女人。 拿槍的警衛還在掏槍就被撕下臉皮。 在哭的嬰兒被咬下脖頸間的一塊肉。 逃亡的男孩回頭看著自己手上的斧頭。 黑色的針線穿過一張嘴唇的上下緣,穿過一隻沒有眼皮的藍色眼珠。 微笑的嬰兒被緊緊掐住脖子。 狹長的會議桌上站著的小女孩被一群人分屍吞食。 蘋果染上紅色的鮮血。 撐大的肚皮。 張著極大的嘴被撕開裂到耳根。 蒼蠅飛舞貪婪的嘗啜著鮮血。 佈滿鐵鏽的鐵處女。 血紅色的逆十字架。 黑暗中的綠眼珠。 吶喊、尖叫、錯愕、咒罵。 無窮無盡的黑暗與死亡。 不可思議的語彙與形容詞交錯出現,語彙與形容詞都訴說著,那,穿著鮮紅衣服的女人、抽著淡煙的女人。 金色的頭髮,碧綠哀傷的眼珠;一個全裸的女人吻著一個男人,抬起頭,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瞳孔縮小,拿起燭台往男人的額頭猛力一敲,鮮血噴濺,男人掙扎,他在女人的髮根抓破了道傷口。 女人開口說道, 『我的名字叫做』 金髮的女人坐在屋頂說道, 『叫做』 站在黑街的小巷說道, 『叫做瑪莉』 在下雨的屋頂說道, 『叫做奈梅爾』 『叫做瑪莉‧奈梅爾,』 一個小女孩對著如鏡子般的湖泊說著, 『我就是妳的一部份。』 小女孩天真的笑著,湖泊卻慢慢變成一片鮮紅。 眼前一黑。 『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喀嗤』 牙齒咬合著,辦公室裡寒冷的空調,讓穿著薄衫的夏綠蒂咬著寒顫,身上的衣服鮮紅而濕漉,她擁著自己的手臂搓揉著,四處張望著的夏綠蒂找不到任何避寒的東西,腦袋暈眩,她發現自己的雙臂僵硬而紅腫。 電梯的按鈕在黑暗中閃亮著,她走了過去,像是看見燈火的蛾,不假思索的按了向上與向下的按鈕,一具向上的電梯隨即來到。 夏綠蒂走了進去,試著按了按每個樓層的按鈕,但是都毫無反應,最後亮起的,是寫著九十的數字。 夏綠蒂坐在電梯地上,靜靜的不發一語,她摸著自己的雙腿,僵硬的肌肉隱隱作痛;她的眼皮沉重,從如鏡子般的四壁裡,她看到自己的眼睛纓紅,原本白色的衣服也是一片褐紅,米白色的電梯地毯被染紅了一角。 她閉上眼睛,沉重濃厚的睡意蓋過疲倦,嘴邊卻開始哼唱著莫名的童謠歌曲,像是被別人借用一般,輕輕的伴隨著機械上昇聲,紅色的數字遞增。 -------------------------------------------------------------------------------------------------------------------------------- 夏站在通道裡,面對著整層樓,正好可以看見電梯;一手壓著開門鈕,一手緊握著巴福爾德給的手槍,略帶橘黃色的照明,昏暗的角落,沒有人的桌椅,用到一半的筆還扔在桌上,讓整層樓呈現出一種詭譎的氣氛。 通道是一個呈圓筒狀的玻璃建物,從上方流洩而下般綴著月光,可以清楚的看見腳底下的兩條黑色鋼筋,還有更底下的幾盞微弱燈光,玻璃透明而澄徹;若不是那兩條貫穿而過的黑色鋼筋,就彷彿置身於日光燈管之中,更像是走在空中般虛幻的不自在。 夏背著沉重的防彈衣背心略感不適。 『喀鏘』 電梯門打開,夏伸長脖子張望著;巴福爾德與岳納珊無精打采的走出來。 『你們還好吧?』 夏還緊握著槍問道。 『不太好,』 岳納珊摸著鬍渣說道。 『我們遇到了那位小姐。』 巴福爾德從胸口的口袋拿出手帕擦拭著臉頰。 夏看了看他們。 『噢,至少你們全身而退不是嗎?』 岳納珊輕吐了口氣,巴福爾德整了整領子,他們彼此看了看。 『是阿,全身而退呢,毫髮未傷呢!』 岳納珊笑了笑,順手拿起他的煙盒子,將煙放上唇邊。 『如果你們聊完了,那麼我們就趕緊離開這棟大樓吧?』 巴福爾德恢復他的表情。 夏拉了拉他的背包。 『請問,在另一台電梯裡的,是我們認識的人嗎?』 他指了指巴福爾德與岳納珊身後。 巴福爾德與岳納珊雙雙轉身,另一部電梯上紅色的數字緩緩增加,從八十一變成八十三。 『你覺得會是人嗎?』 岳納珊嘴邊的煙咬得死緊。 巴福爾德二話不說,朝著通道跑去;岳納珊吐去嘴邊的煙,開始朝著通道跑。 從八十三變成八十五,夏看著兩個奔跑過來的人不明白所以然。 從八十五變成八十七,岳納珊伸手準備拿出他的左輪。 從八十七變成八十九,巴福爾德前腳跨進通道裡。 從八十九變成九十,岳納珊滑進通道裡轉身掏槍。 九十的數字亮起。 『喀鏘』 電梯門打開,夏放開壓著開門鈕的手,岳納珊雙手緊握著左輪,巴福爾德轉身看著電梯。 電梯門裡卻是一片漆黑,幽闇深沉。 『啪』 電梯裡的燈光閃了一下,似乎有個人影。 『啪』 有個長髮的人影。 『啪、啪』 垂放的雙手,濕漉的衣著貼在細瘦的身驅上。 『啪』 電梯裡的燈光不在閃爍,一個金髮女人低垂著頭,面容被頭髮遮蓋而一片漆黑,濕漉的衣著鮮紅,血漬佈滿白色的手臂,細而尖的手指,她緩緩的抬起頭來;白而尖的牙齒,纓紅的眼睛,碧綠的瞳子,伴隨著一個不可思議的笑容;那是一個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物,熟悉的,死亡童謠。 夏為光、岳納珊與巴福爾德,彷若踏入一個血腥的童話場景。 還不等夏有動作,巴福爾德已經按下關門鈕,岳納珊拉住夏的手臂朝著通道另一端跑去。 『啪、啪』 電梯裡的人影已經消失,一道鮮紅的影子朝著通道奔來;通道的兩側金屬門才正緩緩的關上,巴福爾德轉身,奔跑的岳納珊,被拉了一把卻還呆愣著的夏為光,靠近而來的鮮紅影子。 『鏗』 巴福爾德轉身滿頭的冷汗,岳納珊大口大口呼吸,夏一時腿軟跪了下來,金屬門就在千鈞一髮關了起來。 『磅!』 巨大的撞擊聲從門的另一端傳來,金屬門的門縫凹陷,出現了一道大約三指寬的裂口。 夏還不明所以然,岳納珊已經跑過來用雙手從背後把他架了起來,巴福爾德再度轉身加大步伐朝著通道另一端狂奔。 從裂口裡的黑暗之中,一隻青而綠的眼珠,由左而右的張望了一下;隨即,從裂口穿出八根指頭,伴著金屬的扭曲聲開始用力的撐開著那扇門。 巴福爾德衝到通道另一端,掏出口袋裡那一串鑰匙,再次對著小小的鑰匙孔奮鬥,焦急的岳納珊站在一旁拿著槍裝填子彈,夏翻著背包想找出自己的行動電話。 金屬的扭曲聲漸大,三指寬的裂口慢慢的擴張開來,彷如跨越童話與現世的藩籬般;從八根指頭中黑暗出現的,是張沾滿血污的臉,金屬門被用力的推開,從後面吹來的風,把她金色的頭髮吹的四散飛揚,口中還喃喃地唱著歌曲。 巴福爾德插進鑰匙向左轉了一下,金屬門打開傳出油壓機件的聲音;巴福爾德硬是用全身的力氣,把門提早拉開;夏來不及拿起背包,就被岳納珊揪住衣後領,硬是往打開的門縫鑽了進去,巴福爾德也隨後跟著進去。 『接著往哪邊走!』 岳納珊大喊。 他們在一片漆黑的樓層裡,只看見一扇發著綠光的逃生門,巴福爾德來不及說明,就往逃生門跑去,岳納珊與夏只得跟著進了逃生門。 巴福爾德進逃生門之後便往上走。 『你上去幹嘛?』 岳納珊看巴福爾德往著上面走問道。 『頂樓的天台有垂直昇降機!昨天有工人來洗窗戶!』 巴福爾德一邊大喊一邊奔跑往上。 『這一棟大樓最高的幾層樓沒有電梯,用垂直昇降機直接到一樓比較快!』 岳納珊與夏沒再多問些什麼,時間緊迫不容半點思索與猶豫,只得跟著往上。 頂樓的安全門沒有鎖上,寬闊的頂樓滿是管線,幾具燈光錯落的亮著;藍色的垂直昇降機就掛在天台的另一端,被強而快的風吹動而搖晃著。 巴福爾德一上天台就朝著昇降機跑去,岳納珊與夏緊緊跟隨著。 穿過地上複雜的管線,眼看著,藍色的垂直昇降機就在眼前。 『碰磅!』 身後突如其來巨大的聲響,讓岳納珊與夏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看了看,安全門被踹開冒出點點火花,整個門連著接合牆壁的地方被踹斷,結結實實的倒在地上。 白色的腳踝滿佈著青藍的血管,金色的長髮,血濕的衣裙,逆著風飄蕩著,她的頭不規律的抽動著,她的表情在錯落的光線下不甚清楚。 『所以,這就是,紅衣瑪莉的由來阿……』 夏看著紅色的人影不自覺的說出這句話。 『還愣著幹什麼!趕快過來呀!』 巴福爾德大喊,他已經站在昇降機上,手上還握著控制盤。 『快走!』 岳納珊對著夏大喊,拿出左輪,毫不猶豫的朝著開始奔馳過來的紅色影子連開數槍。 奔馳過來的紅色影子,無視於岳納珊的威嚇,輕而易舉的避開他的射擊。 下一瞬間,纓紅的眼睛,就在岳納珊的面前不到二十公分處。 再瞬間,岳納珊持槍的右手,手掌內側、手肘與手臂的一條皮已經被撕開一大段;槍掉在地上,就落在夏的面前;岳納珊還來不及哀號,奈梅爾已經站在昇降機上,巴福爾德被掐著脖子,手上的控制盤被踩在地上,而淡紅色的月亮就在她身後亮著。 她的頭依然不規律的抽動著,童謠依舊唱著,只是唱得錯誤而變調。 『裂開了……斷掉了…… 心臟拿過小腸拿過左手……放下頭顱 ……拿起藍色的眼珠…… 裂開了……肺臟拿過右手…… 放下舌頭鼻子 ……割下掛著耳環的耳朵…… 瑪莉阿……穿著紅衣的瑪莉……金色長髮的瑪莉 ……戴上耳環…… ……綠色瞳孔的瑪莉……挖出的眼珠…… 瑪莉……鮮血沾紅衣服……的瑪莉 拿起……菜刀轉過身…… 拿著空洞的沒眼睛頭顱 出現在……』 她慢慢轉過頭看著被掐著脖子的巴福爾德。 『妳是夏綠蒂嗎?才一會兒不見,妳的頭髮變短了……』 她把巴福爾德拉近。 『時間……不夠了,我非常,非常的,想睡覺。』 纓紅的眼睛飄移著,巴福爾德快喘不過氣 『就在殺死這幾個人之後……』 『生命就是生命……再醜陋都是造物主所賜予,不過造物主沒想到的……他做出來的是隻怪物吧?』 巴福爾德緊抓著奈梅爾握住自己脖子的手說道。 『怪物?』 纓紅的眼睛變得更加鮮紅。 『妳說我是怪物?』 『從某方面來說,我也是,跟怪物同一胎出生。』 巴福爾德試著用力扳著奈梅爾的手指。 纓紅的眼睛看了看月亮 『漫舞在月光下,輕躍過黑暗中,』 一手轉從後腦杓掐著巴福爾德,一手摟著巴福爾德的腰際。 在小小的昇降機上一步一步跳著慢舞。 『深紅色的衣裳血紅色的瑪莉,肉膚色的螻蟻只是我的食物。』 她輕輕的吻了一下巴福爾德的嘴唇。 『我不玩了,該是我睡覺的時候了……』 就在她發鬆手的瞬間,巴福爾德從身後緊抱著奈梅爾,大喊著。 『射她!快!』 奈梅爾別過頭。 『磅!』 子彈在她的左額角留下一個清楚的圓形彈痕。 是誰開的槍? 夏的手不停的顫抖著,硝煙從他手上的槍口不斷冒出;在他身後的岳納珊按著右手滿額的冷汗,滿地的鮮血與散落地上的子彈。 纓紅從奈梅爾的眼睛退去,慢慢的自額角冒出,她的腳步搖著擺著,原本就已經不斷搖晃的昇降機螺絲鬆脫,就在這一瞬間開始墜落;緊抱著奈梅爾的巴福爾德並沒有跳出來,只是死命的抱著奈梅爾,就好像,要與她一起消失在世界上一般。 瞬間,一陣鋼索急速的抽扯聲。 隨之而來的消失、毫無預警的消失、消失在黑暗中。 -------------------------------------------------------------------------------------------------------------------------------- 等到夏回過神來,他的身邊已經站滿了警察,忙碌的四處穿梭著。 他坐在大廳外的門口,停了數十部救護車,救護人員身上到處沾著血污忙進忙出。 夏手上的槍不知何時被取下,他的背包放在身旁;而岳納珊整隻手被包紮起來站在不遠的地方,身邊站著的警察在問著他一些事;不過,很顯然的,語言不通,警察搖頭擺手拿著語言翻譯機手忙腳亂,岳納珊看到夏醒了過來,便從另一邊走了過來。 『還好吧?』 岳納珊問道。 夏點點頭抿了抿乾燥的嘴唇,岳納珊用左手遞了杯熱奶茶給夏,夏靜靜的喝著。 一具支離破碎的昇降機被機具吊起,夏想起了些東西。 『巴福爾德呢?』 岳納珊指了指遠處一個躺在擔架上的人。 『巴福爾德很好運,在七十樓的地方有個平台,昇降機落在平台上。』 他拿起一根煙抽著。 『被昇降機的碎片刺穿胸口、大腿,現在意識不清,死不了的。』 一些醫護人員抬著一堆堆手腳頭顱,血跡斑駁的走了出來。 『其他的人,就沒那麼好運了,單單是把拼湊屍體就不知道要花多久了。』 岳納珊吐了口煙。 『眼珠被挖出來的,四肢不齊全的,整個嘴被撕碎的一堆。』 『你可以不用告訴我那麼多。』 夏剛剛喝的奶茶差點噴出來。 『那,那個女人呢?』 『那個女人,』 岳納珊深吸了口煙,長長的吐了出來。 『那個女人的指紋到處都是,但是,』 他側著頭看著夏說道。 『兩棟大樓都搜過了,警察也問了,就是連個渣都沒有。』 岳納珊把煙扔到地上。 『警察說,當他們到七十樓的平台時,只看到巴福爾德躺在碎片中,身上滿是鮮血,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沒有那個女人?』 夏說道, 『我明明記得,我拿起落在我面前的槍,開槍射中她的頭……』 『那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已經不知道了,』 岳納珊觸著自己的右手,劇痛提醒著他這是事實。 『總之,我會繼續追查下去,你呢,就回家洗澡好好睡個覺,忘了這一切吧!』 夏打開筆記本。 『忘了這一切?我希望可以忘得掉,如果可以的話。』 他提起筆,寫下“奈梅爾說不定……” 他的背脊聳然,就好像有人從遠處看著他一樣。
夏為光帶著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女生坐在咖啡店裡,他們一邊啜飲著微甜的咖啡一邊聊著天。 『喀啷』 店門打開,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看見坐在角落的夏為光,伸手打了招呼,走了過來摘下他的墨鏡,墨鏡下是一雙深褐色的雙眼。 『好久不見,從前幾年那件事之後,就沒有再聯絡了,要喝點什麼嗎?』 男人搖搖手,夏為光帶著微笑說道。 『這是我以前的朋友,岳納珊‧亞伯拉罕。』 然後他摸摸旁邊小女生的頭說道。 『這個小朋友是我的姪女,戴安娜,今年要去法國當交換學生。』 小女生染成棕褐色的頭髮綁著馬尾,不太好意思的點點頭。 『我只是剛好來一趟台灣,』 岳納珊從胸口的口袋拿出一張透明藍的一點四四吋磁碟片,放在桌上。 『順便把這個東西交給你。』 『這個是什麼資料?』 夏為光拿起透明藍的一點四四吋磁碟片,上面並沒有貼著任何標籤。 『是巴福爾德從維爾格裡拷貝出來的資料,關於“那個女人”的。』 岳納珊習慣性的拿出他銀白色的煙盒子。 『說到“那個女人”,後來有查到什麼東西嗎?』 夏為光收起磁碟片。 岳納珊看了看插不上話的小女生,夏為光點點頭表示沒有關係。 『“那個女人”,維爾格的記錄是這麼寫的;兩個腦波,其中一個是從腹部發出來的,那個腦波有點像是在睡眠作夢的感覺,於是他們推論,在夏綠蒂體內,有兩個大腦,一個寄宿在子宮內璧裡;可能採取其中一邊睡眠,其中一邊就清醒的作用方式,』 岳納珊喝了喝桌上的開水。 『一個清醒,另一個就睡眠;這一點,可以從夏綠蒂的信用卡簽名看得出來;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簽名筆跡,一個是比較緩慢,很淡而和緩的筆觸,另一種筆觸卻是急迫而且用力的。』 『除此之外,維爾格他們以湖緣村的雙胞胎現象與過去歷史的記錄做了更不可能的推測:一開始的瑪莉‧梅林,是個雙胞胎,她的姐姐或是妹妹,是被包在她的體內存活下去,不知道怎麼的,她可以借用瑪莉‧梅林的身體,同時更可以藉由母體生育,轉移到下一個人身上;這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多出來的那對基因所造成的問題;所以第一胎都是女的,都是金髮碧眼的女人。』 岳納珊玩著煙盒子。 『但是,隨著基因的不斷混合,下一個瑪莉的身體排斥性越來越大,維爾格試著用藥物來控制排斥現象,就像奈梅爾醒來去吃小孩的腦一樣,幫她補充足夠的腦內麻藥物質;結果雖然是成功,但是在無意中,卻延長了奈梅爾的活動時間,大樓的慘劇就是這樣發生的。』 『那麼沒有任何關於她的訊息嗎?』 夏為光喝了口咖啡。 岳納珊拿起一根煙叼在嘴邊 『那天後來,在一樓的花圃裡找到一個四肢粉碎性骨折,臉部破碎的金髮女人,由於從過高的地方摔落,肉塊分散在整個花園裡,她的身份不詳,勉強從幾個拼湊起來的頭骨來推斷……』 『結果?』 夏為光再喝了口咖啡,小女生已經坐著昏睡過去了。 『她的左額角有個像是彈痕的圓形孔,就當做是她吧?』 岳納珊攤了攤手。 『總之,我所知道的故事說完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磁片,帶著你家小女孩回家吧!』 他起身帶上墨鏡,拿了張名片給夏。 『如果有事就撥電話給我,我能幫的,我就儘量幫。』 岳納珊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走出咖啡店,留下夏與戴安娜坐在冷清的店裡。 夏回到自己獨自居住的小公寓裡,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 他打開電腦,把磁片放了進去,一點四四的大小裡塞滿了文字檔,夏嘆了口氣,起身拿了幾件換洗衣服,走進浴室裡,一天的疲累,讓他想好好的放鬆與休息。 浴室裡的鏡子正好對著氣窗,洗澡的熱水霧濕了鏡子。 他拿起牙刷刷著自己的牙齒,漱口,順手抹了抹霧濕了的鏡子;身後的氣窗,高掛著青藍發白的月亮,可以看到都市繁華的景致,可以看到遠處一個女人站在樓下;她穿著黑色的大衣站在月光下,她,有著一頭漂亮的金色頭髮。 看到這裡,夏連忙關上氣窗,走到家門前把大門與鐵門鎖緊,他彷彿聽到了一首童謠,一首再也熟悉不過的童謠,尤其,歌聲彷彿正伴著上樓的腳步聲,響蕩在他家樓梯間。 『是錯覺吧?』 夏打開電視這麼安慰自己,雖然,腳步聲已經停在他家的門口前。